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沉疴难愈 作者:鸦无渡 内容简介 竹马傻了。我把他骗到了手。 脾气乖张护短受白切黑妖孽败类攻 十岁那年,路倏一个玩笑,亲手断送了褚钦江的未来。 自此,大人眼里别人家的小孩、孩子们眼中孤僻的讨厌鬼,摔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 几年过去,路倏连哄带骗将人收入囊中,谈起了一场不伦不类的恋爱。 他以为能和骗来的小傻子好一辈子。 只是世事难料,褚钦江终究成了他戒不掉的沉疴痼疾。 后来褚钦江于无数个日夜,耳边幻听出路倏的声音。他说,我要把你关起来。 那时候褚钦江就在想,他得在死之前,爬回去,撕碎这个骗子。 再用一辈子藏起来。 1、HE 互宠双向奔赴 【傻了的是攻】画重点 2、攻不会一直傻下去,后面治好了 3、甜虐比10:3 不怎么虐 4、攻白切黑 破镜重圆/强强/校园/互宠/年上/伪GK 第1章 沉疴 路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吓一吓那个从没和大家一起玩过的孤僻家伙。 可当他眼睁睁看着褚钦江从护栏上摔下去,周围响起大人小孩的惊呼惨叫声时,路倏才意识到,真的闯祸了。 ……… 手术室外异常安静,衬得那个正在崩溃哭喊的声音格外锥心。 路倏脸上一片巴掌红痕疼得发烫,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向来无法无天的胆量在这一刻如同偃旗息鼓的战败军,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 “路倏,过来。” 妈妈在叫他。 路倏恍惚了一会儿,脸上的疼痛似乎加重了几分。 他捏紧拳头,一步步走过去。 整排靠椅上只坐了一个女人,她掩住面部,身体不停抽动。额头、侧脸、颈部俱是因用力而泛起的充血红。 妈妈拉住路倏,拉到那个痛哭的女人跟前,不容拒绝说:“认错,给阿姨道歉。” 路倏小声说:“对不起……” “大点声!”妈妈掐了他一把,严厉而痛心,“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阿姨对不起,”路倏提高音量,颤抖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和他开玩笑……” 女人突然抬起头,悲伤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褪去,挂着眼泪的面孔忽地挤出一个荒唐的笑容:“……玩笑?” 路倏抖了抖,他从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五官扭曲得好像堆在了一起,泪液凝在翘起的嘴角上,眼神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绝望更多一点,比起她之前气势汹汹冲过来甩那一巴掌的表情,还要可怕。 路倏扭开脸,却被妈妈硬生生扳回来。 沈含愧疚的对女人说:“小杜,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教好自家孩子,钦江他……不管后面怎么样,我们都一定会负责的。” “负责……负责……”杜薇喃喃自语了两句,猛地推开面前的母子二人,厉声说:“你们拿什么负责!” 她再度捂住脸,泣不成声:“他下去的时候……是头着地,是头啊……” 沈含踉跄几步,眼眶也忍不住红了,气得直往路倏身上招呼巴掌。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我让你不要闯祸,让你待在家!你听过没有?你听过没有!” 路倏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妈妈手上有老茧,打起人来很疼。 再怎么闹腾他如今也才十岁,面对此时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只有害怕和恐惧。 电视里的人只要推进手术室就出不来了。 他怕褚钦江也一样。 随着身体疼痛加剧,路倏耳中蓦地嗡鸣一声,妈妈难过而愤怒的脸逐渐变得模糊。 再接着,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 睁开眼睛时,路倏躺在静脉注射室里,身上盖着一床小棉被。 医院病房紧张,路倏因为没吃午饭又受惊过度,才导致的低血糖眩晕,没什么大碍,护士只临时给他找了个地方休息。 “醒了?”路铭衡摸了摸儿子被汗湿的额发,说,“有没有哪里难受?” 路倏眼眶登时热了,他要面子的揉了揉眼睛,缓缓摇头。 过了会儿,他说:“爸爸,我闯祸了……” 路铭衡叹了口气。 刚下飞机妻子就给他打电话讲述了经过,他平时工作忙,经常要出差,聚少离多的,对儿子溺爱大于管教。 路倏虽然调皮,性格有些骄纵,可多数也是知道分寸的。 但这一回……路铭衡又叹了口气。 “爸爸都知道了,炎炎,”他喊着儿子小名,语气认真严肃,“我们是男子汉,做错事情了就要认罚,逃避和哭泣是懦夫行为,不论后面杜阿姨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要接受,要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好不好?” 路倏尽管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又问:“爸爸,妈妈在哪里?她是不是……不理我了?” 路铭衡把儿子抱起来,说:“妈妈很生气,但她不会不理你的。钦江哥哥刚做完手术,已经推进了ICU里,妈妈陪杜阿姨去交费用了。” 路倏小声问:“ICU是什么?” “ICU啊……”路铭衡略一思索,还是决定说委婉点,“ICU是医院里最安静的病房,里面的人都睡着了。” “那他们会醒来吗?”路倏有点担心。 “会醒来的,”路铭衡摸摸他脑袋,“只要炎炎承认错误,钦江哥哥就会醒来。” 路倏没有再问下去,他靠在路铭衡怀里,蔫蔫道:“爸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人了。” “不仅是不能再吓唬人,你已经十岁了,应该要学会怎么去保护同学和朋友,不能总是欺负小朋友,明白吗?”路铭衡说。 “我知道了……” ……… 从那天起,持续几个月时间,路倏都没能见到褚钦江。 沈含倒是带他去了四五趟医院,但不意外的每次会被连人带东西一块扫地出门,杜薇对他们的探望表现得很抗拒。 两家做了近十年邻居,关系却始终不冷不热。 准确来说,是杜薇不太愿意和别人有过多接触。 几年前褚钦江父亲意外去世,这种状态便开始变本加厉,杜薇和所有邻近的人包括亲戚们,都切断了来往。 她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受不了别人对她年纪轻轻失去丈夫而指指点点,更受不了邻居们看见她独自辛苦抚养儿子时,露出的那种同情目光。 所以连带着,年幼的褚钦江也被禁止和别家小孩玩耍甚至说话。 如此一来,原本就性格内向的他变得越发孤僻,每天除了去上学,基本不会出门。 可杜薇却越来越忙。 她压根没时间照顾他,有时甚至过了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这时候褚钦江早已入睡。 七八岁的小孩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并非不可能,但确实也存在危险性。 某次家里电饭煲坏了,杜薇早上煮的粥没熟,家里从来不买任何零食,褚钦江放学回到家只能饿肚子。 他写好作业洗完澡,等到晚上九点了杜薇还没回,只好从厨房找出一袋挂面,想自己尝试煮面吃。 然而他连锅都拿不起。 好不容易接了水打开燃气灶,却由于没掌握好火候,整锅面都坨掉了。 又因为是铁锅,挂面黏在上边怎么也弄不下来。 他怕妈妈生气,想把灶台清理干净,可就在用尽全力把锅搬进洗碗池时,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连人带锅摔在了地上。 手掌摁在锅底上烫破了皮。 褚钦江又饿又疼,忍着眼泪爬起来,敲开了邻居家门。 “阿姨,我想借一下手机,给我妈妈打电话。”褚钦江小小的个头站在门外,捏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说。 几岁的孩子满脸无措又拼命憋泪的神情,落在沈含眼里,当即就心疼了。 “你一个人在家啊,有没有吃饭?” 她蹲下身,拉住他说,“衣服怎么了……你先进来,阿姨帮你给妈妈打电话。” 褚钦江有点不想进去,但又担心借不到手机,最后还是跟着进门了。 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正在看动画片的路倏。 路倏手里抱着玩具,旁边是泡好的牛奶,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电视。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 家里忽然来了个同龄小孩,路倏并没有表示欢迎,反倒下巴一扬,就和在学校里当老大那样,傲然说:“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褚钦江也不靠近,就那么平视他,说:“我住在对面,来借手机。” 他见过路倏很多次,不仅仅是在家里。 他们上同一个学校,在同一个年级,路倏是小学部老大,经常一下课身后跟着许多跟班,学校里很多人都认识他。 褚钦江偶尔上厕所路过,十次有八次会看见路倏的小弟们给他“上供”各种小卖部零食。 他觉得路倏不好惹。 “借手机干什么?”路倏拿起玩具枪举在身前,跳下沙发走近,瞄准他,“快说。” 褚钦江冷淡的看着他,在背后碰了碰烫伤的掌心,不想回答。 沈含从卧室拿了衣服和手机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她气不打一处来:“路倏!你有没有礼貌?赶紧把牛奶喝完滚去睡觉!” 路倏撇了撇嘴,朝褚钦江做了个鬼脸,抱着玩具跑回了卧室。 沈含没空管他,走到褚钦江面前,满眼怜爱:“你先把脏衣服换掉,然后再打电话给妈妈好不好?” 褚钦江摇摇头:“我想现在打。” 沈含把手机点开,递给他,“那你打吧,阿姨给你做吃的。” 褚钦江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然后点击通话键,放在耳边。 等待通话过程中,伴随着通话音一次次响起,他变得有点委屈。 他也想喝妈妈泡的牛奶。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褚钦江愣了愣,把手机放下。 请稍后再拨……那就等一分钟。 厨房里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传来,褚钦江再次拨通号码,放在耳边。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 连续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褚钦江走进厨房,把手机还给沈含:“谢谢阿姨。” “妈妈说什么了?”沈含正在下饺子,没回头,也就没看见他失落的表情。 褚钦江说:“我妈妈在忙。” 沈含真以为是杜薇说的,安慰他道:“没事啊宝贝,妈妈待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去看看电视,饺子马上好。” 褚钦江走回客厅,往路倏房间看了眼,谁知路倏正也探出个脑袋瞧他。 偷看被抓个正着,路倏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了。 他大摇大摆走过来,爬上沙发把遥控器抓在手里,冲他炫耀:“想看吗?” 褚钦江站在沙发边,说:“不想。” 路倏噎住,好半天才道:“不看就不看,我自己看!” 他调出金甲战士动画片,放到恐怖的复活那一集,想要给对方个厉害瞧瞧。 但褚钦江说了不想,就是真的不想。 他坐在一边盯着掌心那块破溃发红的皮肤,回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些忙音。 妈妈。 ……真的很忙吗。 沈含煮饺子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盛了一碗出来,还顺带泡了杯牛奶。 “宝贝来,吃饺子,吃完再喝牛奶。”沈含招呼他说,“这么晚没吃饭,肯定饿着了。” 褚钦江走过去,小脸面无表情说了声谢谢,坐下开始吃饺子。 路倏不甘示弱的喊:“妈妈我饿,我也要吃饺子!” 沈含无语,说:“今晚的鸡腿都是猪吃了的是吧?” “我饿,我就饿!”路倏耍起赖来。 “行行行,”沈含烦死了,威胁说,“我现在就给你盛,吃不完你给我罚站去。” 路倏才不怕什么罚不罚站,他就是看不惯褚钦江。 他知道他住对面,以前也见过他,但褚钦江总喜欢摆着个冷脸,对谁都不理不睬,好像谁都不够格和他说话似的。 路倏小小年纪,最讨厌奇奇怪怪不合群的人。 俩小家伙一块儿坐在儿童餐桌边,褚钦江吃一个,路倏跟着吃一个,褚钦江再吃一个,路倏紧随其后吃两个。 一定要比他多就是了。 看见这一幕的沈含:“……” 她怎么就生了个傻子出来? 吃到最后,褚钦江吃饱了,情绪也没那么低落了。 路倏却快要撑死了。 他难受的捂住肚子,嘴上仍旧不服输:“你吃得这么少,真没用,以后肯定长不高,是个矮子。” 褚钦江自觉收拾好碗筷,看着明显动弹不得的人,语气淡淡的:“你吃这么多,会吃坏肚子,还会长胖。” 路倏肚子缓缓疼起来,开始有点慌了。 沈含憋笑,故意吓唬说:“哎呀炎炎,你肚皮好鼓啊,会不会像充气的皮球那样,一下子炸开了?” 路倏咬着嘴唇,被亲妈这么一吓,忽然哇得一声哭出来。 褚钦江愣住,有些手足无措的望向沈含。 沈含笑得格外开心,牵起路倏的手往褚钦江手里放,“让哥哥带你去散散步,走一走肚子就不疼了。” “我不要!”路倏猛地把手抽回来,往沈含身上扑,“呜呜……妈妈……” 褚钦江掌心不慎被碰到,疼得嘶了一声,沈含这才注意到他的伤。 “手怎么了?”她抱着路倏,紧张的查看褚钦江伤势,“受伤了怎么不和阿姨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焦急的呼喊声:“小钦?小钦!” 褚钦江眼睛一亮,立马往门外跑:“妈妈。” 门打开,杜薇果然在外面,看样子正要去楼下找人。 没想到褚钦江会从对门邻居家出来,杜薇脸上的焦急瞬间成了怒气。 她一把拉过褚钦江,吼道:“你乱跑什么?!” 沈含抱着路倏跟在身后出来,解释说:“小杜小杜,别生气,是我看钦江这么晚没吃晚饭才让他过来的,他之前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你说你在忙,我就让他在这待着了,不然这么……” “什么时候打电话了?”杜薇打断她。 说完后她又顿了一下,想起被自己挂掉的那三个电话,霎时有些难堪起来。 她瞥了眼沈含和路倏,又转向自己脏兮兮的儿子,杜薇有些心烦:“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褚钦江垂着脑袋,低声说:“不小心摔的。” “多大了还摔跤!你丢不丢人?” 见状,沈含本想说什么,但路倏突然插嘴:“阿姨,他手受伤了。” 杜薇怔了一下,扫了眼褚钦江掌心,火也发不出来了。 她皱着眉,对沈含不冷不热道了谢,拽着褚钦江进屋。 褚钦江想往后看一眼,可最终还是没能看成。 ……… 杜薇直视面前的母子俩,心头恨意不断翻涌。 只要见到路倏那张脸,她就会无法控制的一遍又一遍想起医生说的话。 “虽然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很遗憾,您儿子大脑受到重创,额叶以及运动性语言中枢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哪怕做了手术,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智力水平。” “……什么?医生你说清楚点。” 医生叹气:“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可能都无法正常的生活和学习。” 那一刻,杜薇觉得天塌了。 她那么聪明的儿子。 学习第一、远超同龄人一大截的孩子,就因为别人的过错,从此成了一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智障儿童。 她已经没了丈夫,现在唯一的孩子也傻了。 她要怎么接受…… 她怎么能接受?! 她杜薇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废物!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沈含,你们有什么脸来看他?”杜薇一字一句,恨得咬牙切齿,“我儿子被你们害成这样,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永远也别想好过!” 第2章 春日黑夜 杜薇那天说了一通狠话,但后续有好些时日,沈含一家都没见到她和褚钦江。 护士说17床那小孩,也就是褚钦江,前几天已经出院了。 可杜薇并没有带他回家。 沈含倒不担心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或是赔偿,不管杜薇怎么要求,她都心甘情愿的接受,哪怕办不到也尽力去做。 自己孩子犯的错她不会推卸。 她现在最记挂的,是褚钦江恢复的如何了。 他和路倏同龄,若是这么小就……沈含换作自己,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路家每天都是阴云密布低气压,路倏更是十年来没这么听话过。 自己吃饭睡觉上学,不看电视不玩玩具,每天一放学做完作业,立马跑去褚钦江家门口等着。 只可惜,他一次也没等到。 而真正见到杜薇母子二人时,是在一个月后的周末。 当天路铭衡也正好在家休息。 沈含一见她们回来,立即把人往家里请。 杜薇比起几个月前,模样憔悴了不少,眉眼间透着深深的疲惫,表情也是麻木的。 沈含倒了两杯水,放在母子二人跟前,随后慢慢鞠了一躬。 “小杜,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我还是想向你道歉,”她语气满满的愧疚,诚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的疏忽造成了这个后果,你想要赔偿或者怎么样,我们都愿意接受。” 杜薇淡漠的垂着眼皮,没说话。 路铭衡牵着路倏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路倏走到沙发边,抬起头,率先撞入目光的,是褚钦江的眼睛。 他眼睛很大,颜色有些浅,眼尾走势平坦,是标准的杏眼。 这样的眼型看上去会给人一种格外乖的感觉。 褚钦江直勾勾盯着路倏,安静坐在杜薇旁边,不哭不闹。 除去头发短了许多,脸色有点气血不足而稍显苍白以外,和之前没多大区别。 路倏眼底闪了闪光,一时高兴想去拉对方,却在那瞬间,表情陡然僵住了。 褚钦江依然很安静。 可是他抱住了脑袋。 整个人蜷缩着往杜薇身后躲,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会吃人的怪物。 任谁来看,这都不是一个正常十岁小孩该有的反应。 杜薇还是那个表情,早已习以为常一般,她反手拉住褚钦江,把他往前拽。 “出来,躲什么,他才是害你的人,你看清楚了,不准躲!” 路倏往后退了一步。 路铭衡在后面挡住他,“不可以逃避,爸爸说过,你要自己面对。” 褚钦江有些挣扎,然而抵不过杜薇力气大,强行被拽了出来,抱着脑袋的双手也被强制放下。 杜薇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向路倏,嘴里的话不知是对谁说。 “看好了,仔细看着,别忘记这张脸,永远也别忘!” 路倏呆愣的睁着双眼,与褚钦江无声对视。 他看着他从挣扎到放弃,随即嘴角一瘪,开始不要命的掉眼泪。 褚钦江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最后发出来的,也不过是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路倏腿一软,慌张后知后觉蔓上来。 沈含看不下去了,说:“小杜,总能有办法的,这里的医院治不好,我们就去更大的医院,去首都,去最好的地方,一定会有办法的。” 杜薇笑了下,比哭还难看的笑:“医院?我昨天才从全国最好的脑科医院回来,你猜人家怎么说?” 她停顿两秒,残忍的复述:“如果第一时间送我们医院还有可能,但你来的太晚了,回去吧,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听见没有,浪费时间。” 整整一个月,她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医院。 然而每个医生都给她宣判了“死刑”。 ——抱歉,我们治不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 你儿子已经是个傻子了,别再妄想挣扎,他一辈子都是废物,永远也爬不起来。 沈含难受的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眼前阵阵发晕。 路铭衡扶住她,对杜薇说:“杜小姐,这件事责任在于我们,您说吧,不管多少赔偿我们都承担,以后……钦江就是我们第二个孩子,他是炎炎的哥哥,我们会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 褚钦江还在流眼泪,手指搅在一起,表现得很焦虑。 杜薇整理好情绪,换上淡漠的神色:“今天我来,就是和你们说这个。” 路铭衡把沈含扶到沙发边坐下,点头示意:“您说。” “既然你刚才也答应了,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杜薇把褚钦江从沙发上拉下来,往前一推,“那么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们的了。” “……什么?”路铭衡一下没反应过来。 沈含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说:“炎炎,你先带哥哥去房间玩会儿。” 路倏站了半天,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褚钦江变傻了的事。 他看向沈含,眼里有些抗拒。 褚钦江听不懂大人们说什么,只是搅动手指的频率更快了,甚至还想张嘴去咬。 “怎么?”杜薇说,“你们想反悔?” 路铭衡立刻说:“不,您误会了,该承担的我们一样不会少,可您的意思……” 杜薇语气都没变,像是早就打算好了:“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要——” “路倏!”沈含喊了一句,“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带哥哥去房间!” 杜薇嗤笑:“你儿子把他害成这样,他现在什么也听不懂,假惺惺的给谁看呢。” 沈含没搭腔,见路倏不动,索性自己起身将两个孩子一并送进了房间,顺便把门给锁上。 “杜小姐,我觉得这不太合适。”路铭衡说,“钦江我们可以照顾,也一定会照顾,但您是孩子亲妈,咱们又是邻居,您说不要孩子,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是啊,”沈含也走过来说,“钦江才十岁,你把他带到这么大多不容易,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小杜,我知道我们有错在先,你怎么怪我们都行,可钦江他……钦江他是无辜的,他不能没有妈妈啊,你别说气话,孩子听见了会伤心。” 杜薇冷笑:“你们在这装什么?他是我孩子,用得着你们来心疼?” “那你……” “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中国,以后不会回来。”杜薇理了理裙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俩人,“小钦我不会带走,养不养是你们的事。” 她走到门边,毫无波澜的说:“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抚养他,二是承担巨额赔偿,但那一定会是一个让你们倾家荡产的数字。还有两天时间,好好考虑。” “等等——”沈含话没来得及出口,杜薇身影就已消失在门口。 路铭衡疲惫的往后靠,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 “你别站在那里了,”路倏拿着汽车人说,“你玩这个吧,我给你玩。” 从被沈含带进房间,褚钦江就一动不动站在门边,面对着房门,近乎固执的拽住那个门把手,想要把它拧开。 听见路倏的话,他依然不为所动,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 “别拽了,它是锁起来的,你拧不开。”路倏着急的说。 褚钦江不听。 路倏想要阻止他,可手刚伸过去,褚钦江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在哭。 又是那样的哭。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脸上是连续不断往下掉的眼泪。 像班上女同学玩的精致的布偶娃娃。 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里,全是黑白的空。 路倏扔了汽车人,跌坐在地上,边往后缩边哭着摇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玩……只是想和你玩,对不起……” 那日他放学后,和往常一样,丢下书包跑去找其他小伙伴们。 如今最流行的一种游戏叫做扇卡片,几乎每个小孩子手里都集有好几种不同的卡片,上边印的是卡牌游戏的怪兽属性。 想要获得自己心仪的卡牌,要么花钱买,要么进行扇卡片的游戏把它赢回来。 一张张卡片被捏成拱桥形,整齐的摆在地上,男孩们围成一群,用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先来。 路倏运气不错,获得了优先权。 他站在想要的卡片旁半米远左右,做了个准备姿势。 接着右手一扬向前一迈,跟随动作弯下腰,手掌触地的瞬间,带起来的风将领近三张卡片都扇了个翻面。 “耶耶耶!老大你赢了!”其中一个小跟班兴奋的喊出声,路倏答应过他,只要赢了三张,就分一张给他。 路倏也很高兴,大方的给出一张,“等着,我等会赢更多回来。” 小跟班直点头。 一帮小孩按剪刀石头布的顺序挨个玩,运气有好有坏,技术也参差不齐,最后路倏赢的最多。 “老大,你看那上面有个人。” 正在欣赏自己战绩的路倏冷不防被扯了一下。 他抬头往小跟班指的方向看。 小区院子外有一条又长又高的斜坡,斜坡两边装了栏杆,小孩们一般不往那去,不安全,被大人知道了回家要挨打。 路倏看了会儿,感觉坐在最高处栏杆上的人有点眼熟。 小跟班说:“老大,他是不是在看我们?他是谁啊?” 路倏说不知道,随即往自己家跑。 “老大你就回去了吗?老大、老大!等等我啊!” 小跟班边追边喊,但路倏一溜儿烟跑没影了。 晚饭时间到了,有家长抄着鸡毛掸子出来喊吃饭,一帮孩子们很快散去。 路倏没回家,他绕了个圈,从小区后边跑到斜坡上去。 春天傍晚的风有点凉,风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紫荆花香。 路倏拽着衣领抹去头上跑出来的汗,悄悄从背后靠近栏杆上坐着的人。 他认出这是褚钦江了,但他不想告诉小弟。 自打那回褚钦江在他家吃了一顿饺子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妈妈说男子汉要大度,要学会交朋友,所以他很大度的原谅了他吓唬自己的事,主动去找他说话。 可褚钦江就跟不认识他一样,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哪怕路倏主动示好,他也不会搭理。 被拒绝很没有面子,路倏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后来也就不去找他说话了。 没想到今天褚钦江居然出来玩了,虽然是一个人坐在很远很高的栏杆上,但也格外叫人稀奇。 路倏想着吓一吓他,谁让他不理自己。 如果褚钦江没生气,那就再努力一次,去和他做朋友。 “哈!我找到你了!” 你字出口的瞬间,褚钦江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旋即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 路倏尾音僵在嘴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有携着风的衣角从指缝漏了出去。 阳光缓缓沉下地平线,春日的黑夜姗姗来迟。 好比没人知道,褚钦江为什么会独自坐在危险的栏杆上。 以后也不会有人关心,那天路倏靠近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和这个看上去很孤独的哥哥,讲几句话而已。 第3章 他在说,mama。 沈含听见动静,赶紧走过去开门。 谁知看见了俩小的一个站着哭、一个坐着哭仿佛在比谁哭得更卖力的场面。 “怎么了炎炎?”路铭衡走过去问。 沈含制止他要去抱路倏的举动,说:“炎炎,自己站起来,你已经不小了,我们不会抱你。” 路倏哭得都打嗝了,但爸妈态度强硬,他不得不自己爬起来,只是站着的时候还在抽抽。 沈含和路铭衡很有默契的一人牵一个,将两个小孩拉到客厅沙发上,各据一边。 沈含扯了几张纸巾,仔细的给褚钦江擦眼泪,轻声问:“钦江,还记得阿姨吗?” 褚钦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焦躁的四处张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沈含勉强听出来几个疑似“ma”的音节,她鼻尖一酸,想起杜薇下了狠心的模样,只得说:“钦江乖啊,妈妈有事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别哭宝贝,我们先看看动画片,或者玩玩具好不好?” 褚钦江听不明白,手脚都在乱动。 那边路铭衡耐心的教导儿子:“炎炎,爸爸前几天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什么?” 路倏擦着鼻涕,哽咽说:“男、男子汉……” “男子汉要做什么?” “……要知错就改,承担责任。” 路铭衡追问:“还有什么?” 路倏说:“不能逃避问题,就算害怕,也不能躲开。” “那你现在应该要干嘛?”路铭衡扶住他肩膀,把他转向褚钦江那个方向,“你看钦江哥哥,他现在很难过,你应该要做什么?” 路倏抬手擦了擦眼泪,须臾后,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慢慢走向焦躁的褚钦江。 沈含看着他,用眼神鼓励。 路倏抬起手,用干净的那只袖子,轻轻在褚钦江脸上擦了擦,说:“对不起,你别哭了,我陪你看动画片好吗?” 许是同龄孩子间有着特殊的交流磁场,总之路倏说完那句话后,褚钦江情绪焦虑了一会儿,便奇迹般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几秒,褚钦江迟钝的点点头。 沈含松了口气,说:“炎炎,那你带钦江哥哥看电视,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个小孩留在客厅,路铭衡陪妻子走进了厨房。 “你说,小杜她真那么狠心,自己养大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沈含忧心道。 路铭衡给她按了按肩颈放松:“这件事错在我们,就算真养着钦江也无可厚非,只是杜小姐走的那么急,恐怕钦江无法适应。” 沈含叹气:“我也是担心这个,钦江的病情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我总怕他情绪波动会对身体伤害更大。” 路铭衡安慰说:“先别想太多,也许杜小姐是一时气愤,过段时间我找找熟人,看能不能带他去更好的地方治疗。” 沈含点头,从冰箱拿出鸡蛋,“做虾仁鸡蛋羹吧,那孩子看着瘦了不少,这段时间怕是没少吃苦。” 客厅里,路倏拿出遥控器。 褚钦江在旁边一瞬不瞬盯着他。 路倏摊开手掌,并不主动去牵他,而是说:“你坐在沙发上,我给你放,如果你答应的话,就拉我的手。” 褚钦江继续盯着他。 路倏又重复一边。 这次他有了点反应,只不过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似乎稍微理解了些。 褚钦江把手放上去,路倏突然有点开心,拉着他坐上沙发,放自己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动画片。 “我最喜欢里面的大黄蜂,是那个黄色的汽车人,你快看,”路倏双手比划着,绘声绘色安利,“你肯定也会喜欢的,他超级厉害!比擎天柱还厉害!” 褚钦江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兴奋的路倏,继而才把目光移向电视屏幕。 动画里几个高大的汽车人站在一片黄土废墟中,最前面那个红蓝色的说:“该出发了。” 随后镜头转向旁边鲜黄色的汽车人,只见他原地翻了个身,在空中飞速变换形态,落地时赫然成了一辆线条流畅的炫酷跑车。 黄色跑车向前疾速而去,汽车人一个接一个变身。 “是吧!是不是很酷?”路倏骄傲的说,“你喜欢吗?” 褚钦江并未表现出喜不喜欢,但比起方才刚来时,要放松了许多。 他松开搅在一块的手指,搭在了身体两边。 — 晚上杜薇没有回来,褚钦江闹了一阵,最后太累被沈含哄睡着了。 直到两天后,对方打来一通电话,路铭衡和沈含赴约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仅仅两天工夫,杜薇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从头到脚精致得一丝不苟,淡雅的妆容很好的遮盖了前段时间的疲惫,提着低调奢华的包,从路虎后座款款而下。 轻描淡写的目光从路家夫妇身上扫过时,透露出来的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几人相对而坐,沈含怔愣了几秒,才开口说:“小杜,你喊我们来是……” “考虑得怎么样了?”杜薇懒得兜圈子,直切主题,“我说过了,两天时间。” 路铭衡犹豫说:“杜小姐,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钦江他……” “行了,假惺惺的话少说。” 杜薇抬了抬下巴,身旁律师递上一纸合同,“这是我方委托人出示的谅解书,二位可以先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沈含接过。 谅解书只有两页,除去前面的官方话,剩下的内容简洁明了,大致意思就是—— 杜薇作为受害方可以选择原谅他们过错,赔偿方面只需要将医药费付清即可,其余的一概不论。但前提条件是,往后几十年,杜薇是褚钦江名义上的监护人,然而抚养的责任,得由路铭衡和沈含来担。 至于后续褚钦江身份上有什么不便,律师都会帮忙解决好。 与此同时,律师也会时刻监督他们是否尽到了抚养义务。 沈含放下和解书,坚持说:“小杜,赔偿我们可以承担,再多我们都答应,钦江我们也愿意养,但你不能这么丢下他,他昨晚还在哭,你真的忍心吗?” “少把自己说的这么伟大,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杜薇满脸厌恶,“赔偿?你能把我儿子的健康赔给我吗?能赔一个完好的小钦给我吗?!” 路铭衡说:“杜小姐,我咨询过一些朋友,钦江的情况他们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治好,但只要花耐心坚持下去,我们一起陪着他,肯定会有希望的,以后的医药费也都由我来出,你看……” “行了!”杜薇爆发了,神色变得极其难看,“我不是来和你们浪费时间的,我告诉你,想要赔钱了事做梦!你们不愿意负责,可以,只要路倏还活着一天,他的每一个老师每一个同学,包括以后所有的同事和朋友,都会知道他是个杀人凶手!” “你!”沈含猛地站起来,“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都说了愿意赔钱负责,你还想怎么样?你就这么不想要你儿子吗?你就这么放心把他放在别人家?!” 杜薇怒极反笑,冷冷瞪着他们,下达最后通牒:“我话已经放这了,该怎么做是你们的事。” 她拿起包转身就走,沈含想冲上去拦,被路铭衡拉住了。 “算了,小含。”路铭衡说,“她铁了心,再谈下去也没意义。” 律师将和解书推过去,淡笑道:“二位,签字吧。” ……… 路铭衡去上班,沈含匆匆赶回家,满心的愤怒和难过。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也没想到杜薇会如此狠心。 养了十年的儿子,说扔就扔了。 因为不放心褚钦江一个人在家,沈含给路倏请了几天假,嘱咐他要照顾好哥哥。 谁知一回去就看见路倏端着盆水跑上跑下,盆里还有块洗脸毛巾。 “炎炎你在做什么?” 沈含拦住他,把水盆拿下来,试了试水温,冰凉的。 “钦江哥哥呢?”沈含又问。 路倏看了她一眼,目光闪躲:“在……在房间睡觉。” 沈含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立马走进卧室,不料褚钦江真的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已然熟睡了许久的模样。 联想到路倏先前的行为,她心底咯噔一声,连忙过去用手背搭在他额头上。 烫得吓人。 “哥哥发烧了你怎么不和我说?家里不是有电话吗!”沈含急忙抱起褚钦江,吩咐路倏,“你在家待着,妈妈带哥哥去医院。” “我也要去,妈妈你带我去吧。”路倏抓住她衣角,“我怕哥哥生病,我想陪他。” 沈含想也不想拒绝,出门前匆匆一瞥,才留意到路倏额头上全是汗。 想必是急坏了又不敢告诉家长,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学着忙前忙后照顾别人了。 她顿时心软了:“算了,走吧。去医院一定要跟紧妈妈,不许乱跑,明白吗?” 路倏赶紧点头,走上前说:“好,妈妈我们快走。” 褚钦江发烧到39度,高热迟迟不退。 在医院喝了药打退烧针也不管用,沈含只好抱着他在输液室里挂点滴。 这病来势汹汹的,沈含心急如焚,生怕他再出什么问题。 路倏走到护士台,问能不能借一床被子。 有个年轻护士见他长得帅气可爱,还一副大人的稳重模样,心都化了。 问清缘由后,二话不说找了一床专给小孩盖的棉被,帮他拿到输液室交给沈含。 护士说:“您这小儿子真是特别懂事,说哥哥很冷在发抖,问我们能不能借被子,还说可以把自己押在护士台,太可爱了。” 沈含笑不出来,道了谢后,心疼的摸了把路倏脑袋:“炎炎饿不饿?想吃什么,让爸爸给你带过来。” 路倏摇头,专心致志看着脸颊绯红、双眼紧闭的褚钦江,“等哥哥病好了,我和他一起吃。” 沈含叹息一声,没说什么,只打电话让路铭衡带些清淡的晚饭过来。 等路铭衡过来时,褚钦江已经挂了两瓶水,他裹着被子,出汗出得快,没多久人就清醒了,只不过还有些虚弱。 他迷茫的看着眼前三人,没意识到此刻是在何处。 褚钦江瞳仁很大,五官尽管没长开,但依稀能辨认出杜薇的影子,非常漂亮。 出事以后,以往眼底那抹总化不开压抑着的失落,也随之消失不见。 安安静静不出声也不闹时,看起来既乖又干净。 褚钦江眼珠慢慢转了转,最后定格在路倏身上。 路倏欣喜的握住他,拿着一瓶水问:“你要喝水吗?你出了很多汗。” 褚钦江张了张嘴。 路倏插上吸管,放进他嘴里:“慢点喝。” 一旁的沈含看见这幕,轻声对丈夫感慨:“你说,这是不是老天送了第二个儿子给咱们?” 路铭衡笑了笑:“炎炎懂事了不少,钦江对他好像也比对咱们亲近。” “同龄孩子嘛,就差了两个来月,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过了会儿,沈含又问:“小杜她……这会儿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路铭衡嗯了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她原本……大概是想把钦江一块儿带去的。” 说到这,沈含垂了垂眼,盯着自己手上那枚婚戒。 这不是结婚时那颗,是后来路铭衡存了些积蓄再给她买的。 比之前的要好看,钻也要更大。 “铭衡,我不想要二胎了,”沈含低声说,“我想把钦江治好。” 路铭衡伸出手,抱了抱她:“好,都听你的。” 那边褚钦江喝完水,路倏又端着粥问他要不要喝。 褚钦江没反应,他正在看输液室的窗外。 “你在看什么?”路倏好奇的也跟着看去。 外边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窗外有一颗很高的树,伸出半边枝丫,点缀着黄色花瓣,时不时飘来几缕淡香。 褚钦江目光穿过繁茂的枝头,落在挂着星星与弯月的夜空上。 月光遥遥洒进来,窗沿渡了层朦胧的温柔色调。 他嘟囔了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懂的音节。 但离褚钦江最近的路倏听懂了。 他在说,mama。 一架白色飞机划过,轰隆声由远及近,再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路倏悄声在褚钦江耳边说—— “以后我妈妈就是你妈妈,行吗?” 第4章 “yan” “炎炎,要照顾好哥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找老师,然后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知道了吗?” 路铭衡将两个孩子送到班级门口,细心叮嘱道。 路倏郑重其事点点头,保证说:“我会看好哥哥的。” 他拉起褚钦江的手,将人带进教室。 俩人不在一个班,路倏先把褚钦江送到座位上安顿,再回自己班级。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班,人多了起来,褚钦江变得有些不安,无意识用指甲去抠手背。 路倏把书包塞进课桌,对他说:“我就在你旁边的旁边班级里,你下课不要乱跑,我带你去上厕所。” 俩人相处了近一个月,路倏如今也稍微懂了点要怎么和褚钦江交流。 他边说边比划,语速慢吐字清晰,多重复几遍,褚钦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不过也仅限于部分日常的生活知识。 路倏说完,褚钦江缓慢点头,只是眼底的慌张仍旧抚不平。 路倏扫了眼班上好奇盯着这边的同学,小声快速的说:“别怕,我一下课就来找你。” 上课铃要响了,他背着书包飞快往自己班级赶。 门外路铭衡没走,正和褚钦江班主任交待着注意事项。 “……暂时尽量不要让他太过频繁和同学接触,他现在情绪不稳定,适应环境慢,还得多麻烦老师您费心了。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一定要及时给我或者路倏妈妈打电话。” 班主任理解的点头,应承下来:“放心吧,照顾好每个学生是我们做老师的职责,我帮他把座位调上讲台,这样各科老师也能时刻注意着。” 路倏妈妈两天前就来学校找过她一趟,大致说了事情来龙去脉,班主任理解之余也觉得心疼,满口答应一定会多关心的。 路铭衡再次道了谢,转身离去。 褚钦江自高烧好了后,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再整天嚷嚷着要找妈妈了。 虽然睡觉还是需要哄,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哭闹不休的大范围情绪起伏。 为此,沈含只觉得万分心酸。 不论多大的孩子,依赖母亲是天性。 可当一个人连这种先天就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时,唯独能说明,他已经明白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掐灭了希望,也就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天性。 前段时间,沈含和路铭衡带他去见了熟人搭线的脑科专家,在医院重新复查了一遍。 结果确实不理想,褚钦江那一摔是脑袋着地,没当场咽气已经算是老天眷顾,想要完全治好大概率来说是妄想。 不过幸运的是,接待他们的医生,专业程度能称得上是全国排名前十,仔细看完褚钦江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后,邀请了各科室专家会诊。 最终得出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结论。 ——能治。 但时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 几十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先不谈复健的过程有多么痛苦难捱,光是治疗费用与来回的车费住宿费,就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的。 那将是一段极其考验耐心与坚持的长途跋涉,需要家长费尽心力与财力,才能换来那么一丁点希望。 然而沈含和路铭衡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头同意了治疗方案与复健疗程。 “那行,记得以后每个寒暑假都带孩子过来,”老专家整理着手边厚厚一沓刚给对方签完字的资料,叮嘱说,“平时在家也不能放松,最好是找你们那边的医院或者康复中心,定期去做治疗,这样也能尽量让他恢复快点。” “好的,我明白,真是太感谢您了医生。” 沈含说完,又问:“医生,您看我们家孩子……如今心理状态怎么样?我不想送他去特殊学校,想让他多接触正常的同学和生活,提前适应,这样对病情恢复也能好些吧?” 老专家略一沉吟,说:“撇开病情不谈,他现在主要是没有安全感,就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刚从母体脱离出来,周围环境对他来说是充满不安的,什么都需要人教。” “你们做家长的要多费点心,不送就不送吧,但是要注意一点,现阶段他身边必须有一个他很信赖的人陪着,不然就这么把他放入完全陌生的环境,可能会物极必反。” 沈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再想起路倏恰好和褚钦江同校同级,两人商量一番,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 —第一节 课四十分钟,路倏上得心不在焉。 若说平常的效率是三分之二,那么今天连四分之一都没有达到。 他一会儿想褚钦江会不会害怕哭了起来,一会儿又想要是老师喊褚钦江回答问题,他不懂怎么办,接着又担心同学嘲笑他。 路倏如坐针毡,每隔五分钟就抬头看墙上的钟表盘。 看完钟表盘再瞄窗外,抖腿、踩凳子、趁老师不注意悄悄探身往窗外瞧,担心有人在外面找他。 整一个就抓耳挠腮的猴子样。 下课前十分钟,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教学三角尺:“路倏!你一直往外面瞅什么呢?外面那么好看啊,来来来,你起来,跟老师说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让你连课都不听了。” 路倏虽然在学校是老大,每天呼朋引伴闹腾个不停,可因为成绩拔尖脑瓜子聪明,很少被老师批评过。 此时却是当众批评,他腾地一下红了脸,垂着脑袋站起来,编了个谎:“老师,我想上厕所。” “上厕所啊?”数学老师一秒看穿,只不过顾忌小孩自尊心没有戳破,表面教育了几句:“老师不是说过吗,上厕所要举手示意,以后别忘了啊,去吧,快去快回。” 路倏胡乱点点头,无视同桌偷笑的眼神,连忙冲出了教室。 路过褚钦江班级门口时,特意放慢了脚步,扬起下巴往里瞧。 褚钦江坐在讲台旁,背对门边,看不见表情。 只见他趴在座位上,怀里紧紧抱着书包,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路倏又多看了几眼,教室里逐渐有人留意到这边,连老师也望过来了,他这才赶紧溜了。 下课铃一响,路倏马不停蹄跑去褚钦江班上。 褚钦江见到他,先是高兴得眼睛一亮,过后又忽闪忽闪灭了下去。 路倏从他怀里扯出书包塞进课桌,把人拉出去,问:“你要不要上厕所?我带你去。” 褚钦江嘴角拉直,一言不发。 路倏又问:“那你渴不渴,我喂你喝水?” 褚钦江还是不出声也没反应。 路倏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有点不开心了。 在家里时,褚钦江从来没这样过。 “做什么都不要,给你买吃的也不要,那你要干吗?”路倏板起脸,小大人般,“这里没有动画片!这是学校,我刚刚还被老师批评了,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说到这,褚钦江突然来了反应。 他扯了扯路倏,想往校门口走,神色表现得很着急。 “你要回去啊?不能回去,我们没放学。”路倏双腿岔开,杵着不动,“我们回教室吧,要上课了。” 两人互相拉扯,但褚钦江力气显然敌不过路倏,很快被扯进了教室。 铃声一响,路倏匆忙说了句不准乱跑后,去了自己班级。 接下来第二节 、第三节,连续两次下课时间,褚钦江都极为不配合。 像是忽然从乖小孩变成了令人头疼的大魔王,除了一个劲儿的想把路倏拉出学校,什么都不肯做。 路倏没办法了,只能听从爸爸之前说的,去找老师。 可是一进老师办公室,褚钦江立马躲在路倏背后,老师若想靠近他说点什么,他就抱着路倏哭。 他一哭,路倏就慌了。 赶紧手忙脚乱的哄:“别哭别哭,再过一会儿就中午了,中午妈妈来接我们吃饭,我们就回去行吗?别哭了。” 班主任摸不准褚钦江性子,不敢再靠近,只能给路倏递纸巾:“路倏,你帮他擦一擦眼泪,老师给你妈妈打电话。” 路倏立刻说:“老师先别打,我妈妈中午会来接我们,他不愿意自己回家的,等中午我和他一起回去。” 班主任无奈,只得作罢,“那褚钦江同学,你在老师办公室休息吧,等下不去上课了好不好?” 不知道褚钦江有没有听明白,总之他就看着路倏,等路倏给他擦完眼泪,才点了点头。 这头是对路倏点的。 路倏刚才说——回家,一起。 他听明白了。 最后一节课,褚钦江回到教室,抱着自己书包,听路倏再三保证和他一起回去,才终于安心坐下。 路倏这节课是音乐课,同学们上得很欢快,老师还提前下了课。 可当他兴冲冲往别的班级跑时,那些小弟们坐不住了,一下子全围上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老大!你还是不是我们老大了?前面几节课下你去哪了啊?”一个小弟说。 “我们想玩游戏你都不见了,你上次还答应跟我一起玩抓人游戏,你是不是忘记了?”另一个声音说。 路倏有点虚荣的高兴,他的小弟们果然都很佩服他,就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一挥手,故作严肃说:“我现在有事,你们自己玩吧。” “什么事啊?都中午啦,你平时不都在食堂吃饭吗,我们去吃饭啊。” “不吃不吃。”路倏说着往外走,后边风风火火跟着三四个人。 小弟甲说:“你要去哪我们陪你去,大家是兄弟!” 小弟乙附和的猛点头。 路倏正有些顾忌这么多人会不会吓到褚钦江,还在想他们看见褚钦江又会怎么想时,却发现对方班上一个人都没有。 “五(六)班?老大你来这里找谁啊?”小弟乙说。 小弟丙:“他们上体育课去啦,在操场上。” 路倏转头就跑。 他突然有些慌。 哪怕是上体育课,褚钦江也不会跑出去,他不会和别人走。 路倏赶到操场上,看见女生们在踢毽子跳绳,男生在踢足球和追打嬉闹。 这些人里,没有褚钦江的身影。 他瞬间更慌了。 小弟们不明所以跟过来,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路倏又往其他方向走了。 “老大等等我们啊……” 路倏几乎跑遍了学校每一片区域。 教学楼,没找到。 小卖部,没找到。 就连食堂也没找到。 他撑着膝盖,汗留下来,眼睛都红了。 目光无意识落在前方某颗树上,路倏脑子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他火急火燎飞奔过去,不出所料,褚钦江果然在厕所。 他面前站了好些人,看上去都是同班的。 几人围在褚钦江身边,时不时上手推一把,嘻嘻哈哈的奚落:“褚钦江,你真的傻了啊?” “怎么不说话,哑巴啦?” “以前就奇奇怪怪的,现在变成傻子了还这样,出去别说我们在一个班,好丢人啊傻子。” 有一个突然惊呼:“他尿裤子了!快看!” 大家马上捏住鼻子,边嫌弃边把他往蹲坑方向推:“咦,你好恶心,又臭又恶心,和厕所一样。” 自始至终,褚钦江都没发出过半点声音,只是死死拽住蹲坑旁的瓷砖,不让自己掉下去。 他垂着脑袋,周围光线冷而暗,看不清表情。 路倏愣了好一会儿。 在看见褚钦江险些被推得摔进坑里时,刚才那股找不见人的焦躁,霎时化作灰堆里的火星子,劈里啪啦滋滋作响,濒临爆发边缘。 “住手!”他死死瞪着那些人,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出声那一刻,不光是欺负人的,连褚钦江也猛地抬头看来。 他和路倏对上了眼神。 路倏额头鼻尖满是跑出来的汗,眼尾和脸颊都是红的,眼神透着惊讶愤怒。 “路倏?”领头的高个略微惊讶,“你在喊我们吗?” 说完他又看了眼褚钦江:“你认识这个傻子?你和他一起玩吗?傻子会传染的,小心你自己也变成傻子!” 小高个叫邓远,六班公认的老大,“地位”不比路倏低。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俩没起过冲突,比不出高下,有点互相不干涉各当各的老大的意思。 “老大,他是谁啊?”小弟甲气喘吁吁跟上来问。 路倏本想说是我哥哥,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停住了。 被围着的褚钦江在看他。 脸上没有露出欣喜、求助或是害怕的神色,就那么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眼泪与鼻涕齐流。 他双手紧紧攀住半人高的瓷砖,衣裤和鞋面上沾了尿液与脏污。 整个人看上去又脏又可怜,带着明显的傻气。 是那种熊孩子一看就会想往死里欺负的傻气。 这就是他哥哥。 路倏意识到自己答不出口,劈里啪啦的火星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碗冰凉的水,变得没了底气。 “你、你们别管我认不认识他,反正住手!不然我揍你们!” “不认识你管什么?揍我,我怕你啊?”邓远不屑,转身提着褚钦江衣领,使劲把他往坑里怼,“别看了,谁会理你这个白痴啊,给我下去!现在还尿裤子,活该丢在厕所里。” 被扯动的过程中,褚钦江嘴唇一张一翕,做了个口型。 脚下没站稳,小腿狠狠磕在了台阶上。 旁边的人边做鬼脸边幸灾乐祸的拍掌唱和:“大傻子,尿裤子,恶心人,丢厕所……大傻子,尿裤子……” 小弟拉了拉路倏:“老大,我们走吧,别在这——” “傻你妈!!”路倏一把甩开小弟,发疯般冲过去,抬腿踹向邓远,“你才是傻子,你全家你爷爷奶奶都是白痴蠢蛋!滚开!” 每年暑假沈含都送他去学跆拳道,学了好几年,这一脚下去不是盖的,哪怕年龄尚且不大,对付邓远也足够了。 邓远被踹得原地翻了个跟头,差点自己栽坑里去。 其余人想帮忙,奈何路倏也是带了小弟的,他们不敢硬碰硬,只能手忙脚乱的去扶邓远。 踹完人,路倏一把捞住褚钦江,紧紧抱住,用衣袖给他擦眼泪,磕磕绊绊的安慰:“对不起……对不起,你腿疼不疼?” 褚钦江把脸埋进他怀里,身体抖个不停。 火星子被这一抖彻底点燃了,炸得神志不清,路倏登时爆发。 他大吼一声:“邓远你个傻逼!我打死你!” 再度扑向刚站起来骂骂咧咧的邓远,骑在对方身上,拳脚并用的又踢又打。 几个小弟见状,也不管不顾一拥而上。 场面顿时极度混乱。 ……… “你们,站好了!谁动的话今天就都别回家了!” 六班班主任上一秒还铁青着脸训话,转头就换上了愧疚的笑容:“真的不好意思啊,褚钦江家长,我没想到他们上体育课还能闹这么一出来。” 沈含脸色难看至极,头一次对老师说话语气如此重:“我前两天就跟你说了,今天我先生也再三交代过了,我们孩子情况特殊,需要人多看护,你还让他去上体育课,出了事谁负责?谁付得起责?赶紧把他们家长叫来,今天不讨个说法这事没完!” “好的,您先别激动,我已经通知他们家长了。这事确实责任在我,我向您道歉。” 沈含拧眉,蹲下把褚钦江抱进怀里,卷起他的裤腿,小腿胫骨上一块显眼的淤青,越看越让人心疼。 天知道她高高兴兴来接俩孩子回家吃饭,却看见路倏浑身上下都是打架的痕迹,褚钦江湿着裤子又哭又抖是什么心情。 不能再糟糕了。 “钦江,不哭了啊宝贝,”沈含搂着他安慰了好一会儿,又招手让路倏过来,“炎炎,你告诉妈妈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架。” 路倏摆着张臭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边,顺便使劲朝旁边几个罪魁祸首放眼刀。 路倏一打四,邓远被他疯起来揍人的样子搞怕了,见他瞪自己,不由缩了缩脖子,往班主任身后躲。 沈含听完经过,也险些炸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位家长姗姗来迟。 虽然孩子挨了揍,但毕竟是自家的有错在先,偏偏几个惹事的还死不争气,被路倏一吓唬,就哭丧着脸全招了。 这下家长们想抵赖也抵赖不成。 到最后小孩和大人一起道歉,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欺负同学。 参与打架的包括路倏,明天上课公开批评,这事才差不多算完。 经历了这一遭,坚持送褚钦江上学的沈含,也不免开始动摇。 现下是没出事,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要真有什么也来不及了。 路倏听见父母谈及这件事,率先不干了:“不行,我想让哥哥和我一起上学,就是今天我没看好他才这样的,我以后一定看好他,爸爸妈妈,你们就让哥哥和我一起嘛。” 沈含有些为难:“可是炎炎……” “要不这样吧,”路铭衡说,“我们问问钦江的意见,让他自己决定。” 路倏立马拉了拉褚钦江,先指指自己:“你要和我一起……”接着双手架出一个房子形状,再指了指窗外:“……上学吗?” 沈含看着儿子一通比划,忍俊不禁说:“炎炎,哥哥能看明白吗,妈妈都看不明白你比划什么呢。” “可以的,他能听懂。”路倏继续比划,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拍拍肱二头肌,“我会保护你的,好吗?” 褚钦江真的听明白了。 他缓慢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看吧!我就说他能听懂!”路倏高兴得跳起来,“妈妈他答应了,你不能食言。” 沈含还是没松口。 路铭衡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干脆让炎炎和钦江一个班,以后做什么都方便,炎炎也可以更好的看顾钦江。” 沈含一想,觉得这样挺不错,一锤定音:“行,我明天就去和老师说。” 路倏刚准备和褚钦江分享好消息,还没说话,就见褚钦江张了张嘴。 路倏怔愣几秒,感觉这个口型有点眼熟。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他立刻追问。 “钦江说话了?”沈含也凑过来,激动又新奇,“说什么了?” 褚钦江眼珠慢悠悠上下转了一圈,目光扫过面前正期待看着他的三人。 在离自己最近最热切的眼神中。 轻轻地、发音近乎标准的说出了那个字。 “yan。” 第5章 好看是好看,可惜太凶了。 昏暗的光线透着金属质感的色调,从电脑屏幕里反射出来。 暗光烟雾缭绕,尘埃在浑浊的空气中跳跃,没人看得清,也无人在意。 偌大的网吧一片嘈杂。 角落里充斥着各种敲击键盘与粗俗不堪的脏话声。 有人嫌打字骂得不够爽,索性开麦对喷。 “操你大爷!你个小王八犊子菜鸡一个还敢对老子逼逼?老子今天就教你做人!” 那架势,想必要不是在网管眼皮子底下,恐怕能摔了键盘,再爬上桌朝电脑踩两脚。 “别跑,兄弟们干他!!狗东西……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别扯我……” 潘冕正骂得起劲,旁边突然斜过来一只手,把他麦关掉了。 “吵死了,”那人语气散漫而不耐烦,“闭嘴。” “哟,”另一人幸灾乐祸道,“冕子你吵到路哥了,小点声啊,哥帮你报仇。” “得了吧冯长宇,就你那破技术,少吹牛不会死行吗。”潘冕翻了个白眼,怼完后,冲右边那位刚关了他麦的人挤眉弄眼,捏着嗓子讨好卖乖。 “路哥哥~~你就帮帮人家嘛,人家都被杀了好多次呢,心里要有阴影了呢。” “我操我要杀人了,谁都别拦我!”那位还没说话,冯长宇率先坐不住了,反手勒住潘冕脖子,恶狠狠说,“你他妈人妖附体是吧?滚出来!还我儿子潘冕!” “咳咳……艹,松手!你大爷,屎吃多了吧劲儿这么大!”潘冕用胳膊肘戳他。 最右边的唐星辰笑了笑,手上操作不断,一套连招杀了个人,咬着烟含糊不清说:“行了啊你俩,还玩不玩了,不玩就回去。” 那俩二货真人格斗上了,完全顾忌不上这把局势稀烂的游戏。 唐星辰无奈摇头,点了投降,却不想被旁边的人拒绝了。 他转头,拿下烟笑着说:“路哥,投了吧,三打五打个毛线。” 网吧座位隔得近,哪怕光线昏暗,也能将身旁人的动作与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唐星辰左手边鼠标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住,时不时点动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手腕虽细,但瞧着有力。 那人穿了件纯黑T恤,下边是蓝白束脚校服裤,懒洋洋靠在电竞椅里。 在这种环境下,本该十分不起眼的,奈何那张脸却分外惹人注目。 说不上多精致,五官线条却堪称完美,一眼看去,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听唐星辰说“三打五打毛线”时,他随意挑了下嘴角,嗓音低低的:“来根烟。” 唐星辰只好继续玩,顺手将桌上那包烟扔过去:“你现在抽,小心等会儿回去挨批。” 路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放了一套技能连招直接三杀,继而带小兵推了座塔:“你刚抽完味儿也没多小。” 唐星辰不以为意:“我没人管啊。” 路倏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听着像是嘲弄,半晌才说:“放心,老妈子,我不点。” “哎你这人……”唐星辰气笑了,“找揍呢?” 路倏没说话,双眼注视屏幕,敲键盘速度越来越快,连续收割了好几个人头。 耳机里响起超神的音效时,俩干架的二货终于回到了电脑桌旁边。 “我去!路哥辰儿可以啊,你俩牛逼。”冯长宇咋咋呼呼说。 潘冕:“我就说嘛,路哥哥星哥哥——” “再瞎他妈乱喊,”路倏淡淡威胁,“我送你进医院。” 潘冕立马安静如鸡,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唐星辰倒有闲心逗他玩:“别怕冕冕,他不让你喊,喊我,我乐意听。” 冯长宇阴阳怪气咦了一声:“辰儿,基友不是这么搞的,你不能搞到我儿子头上,这不乱辈分了嘛。” 唐星辰骂了句。 冯长宇嘻嘻哈哈坐下。 游戏打到后期,全靠路倏和唐星辰带飞,几人总算把对面家炸了。 潘冕一看表,吓得半死:“卧槽卧槽!快两点半了,走走走,要迟到了,妈的老洪会弄死我!” 路倏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下机起身,对三人说:“你们先回,我有点事。” 冯长宇抱了个拳:“您老勇气可嘉,兄弟先走一步。” 说完就拽上潘冕跑了。 唐星辰抱臂斜靠着电线杆,没骨头似得,朝前方那个背影喊道:“去哪儿啊?还有十分钟上课。” “买点东西,”室外日光强度有点高,路倏挡了挡眼睛,随意挥手,“你和他们先走,要遇上老洪就说我吃错东西,腹泻。” “腹泻,”唐星辰兀自低笑了下,“亏你想得出。” 话落,他也转身走了。 网吧附近是条小商业街,离学校不远,开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店铺,普遍是学生爱逛的地儿。 路倏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把玩刚才没点燃的香烟,晃荡着穿过几条人行道,往一处偏僻的巷子方向走去。 南方城市,不论春初还是春末,雨水总是格外多。 刚还瞧着碧空如洗的晴天,眨眼的功夫,太阳就被拢在了阴云后面。 沁凉的风刮来时,云层凝出雨丝,卷着风飘在了竹竿支起的蓬顶上。 年轻女孩拿包挡住头顶,小跑两步,躲进了深巷中唯一一家铺面。 店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摆设陈旧,有种八九十年代的风味。 挡住后屋的帘布被掀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面带笑意走出来:“小姑娘,躲雨呢?” 女孩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奶奶,您这是卖什么的啊?” “擂茶,很好喝的,”老奶奶指了指挡雨蓬下摆放的桌椅说,“要不要来一碗?我请你喝啊。” 女孩受宠若惊:“谢谢奶奶,您太客气了。以前怎么没见过您啊?这店看着也不像是新开的。” 奶奶说:“我啊,我身体不好,也就这时候能开一阵,其余时间都休息的。” “奶奶,麻烦一碗擂茶打包,谢谢。” 女孩刚想说话,突如其来插进一个声音。 她扭头看去,满巷烟雾朦胧,一位穿着黑T恤和校服裤子的少年,顶着细雨走近。 老奶奶见到来人,脸上笑意登时浓了几分:“又来买擂茶呀,前段时间怎么没看见你,去哪了呀?” 路倏微微一笑:“前几天有些忙,就没过来,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现在就给你们去做,等会儿啊,马上就好。” 老奶奶走进后厨。 路倏靠在柜台上,低头玩起了手机。 几步距离外的女孩不动声色,用余光将人打量了个遍。 眼前少年的长相,是属于那种,乍一看很难接近的。 整体线条偏硬,嘴唇较薄,但不寡淡,唇色因为无意识咬了下有些红。 鼻梁挺而锋利,上端微微凸出一点,鼻尖内收,若再配上一双桃花眼,妥妥就是个勾人的男狐狸精长相。 带攻击性那一挂。 可偏偏他眼角下至,弧线往内走,眼皮没精神似得半耷拉着,光影不均匀打在上边,不咸不淡那么一瞥,透出股不耐烦的滋味。 看着挺凶。 冷厉的目光猝不及防扫了过来,女孩身体一僵,随即故作淡定的移开脸。 恰巧此时老奶奶端了做好的擂茶出来,路倏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付完钱道了谢,拿上东西转身离开。 女孩望着远去的高瘦背影,莫名松了口气。 好看是好看,可惜太凶了。 到学校时已经下午三点,门卫是不可能允许路倏进去的,路倏当然也不会去自找麻烦。 轻车熟路绕到校门口侧面,他咬着擂茶包装袋,往后退了两三步,随即一个冲刺。 轻松攀上了高耸的围墙。 来颐宁一中不到两年,“作案”经验娴熟到估计围墙里的歪脖子树都认识他了。 稳稳落地后,路倏朝着教学楼跑去。 下午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高二部挺安静。 老师在台上讲,学生在台下睡,谁也不耽误谁。 倒数第二排的潘冕往后一靠,拿书挡住脸,压低声音说:“宇子,路哥怎么还没回来?不会不打算回来了吧。” 冯长宇睡得昏天黑地,被摇醒后困倦的揉了揉脸:“……不知道,可能赶第二波去了。黑板上写的什么……Cos什么玩意?多少页啊英语书……” 潘冕:“……这他妈数学课,你梦游呢?” “潘冕!冯长宇!”数学老师忍无可忍的拍板怒吼。 可怜他一个中年秃顶,被气得所剩无几的头发又掉下来两根。 “不要以为挡着脸我就看不见你们!这么爱讲你们上来讲,一个个就知道睡觉开小差!麻烦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好吧,这是重点学校!不是娱乐场所!你爸妈交钱不是来给你玩的,我要是你们我都没脸来。还能不能听课?不能听课出去站着!” 一通火发完,打瞌睡的全吓醒了,赶紧擦口水的擦口水、翻书的翻书。 看见这情形,数学老师更生气了,正要来段即兴演讲,忽然—— “报告。” 路倏站在门外,悠悠喊了句。 同学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敬佩的眼神递过来。 冯长宇更是激动得鞠了个躬,感谢路哥舍己为人英勇奉献。 数学老师那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化为一声暴喝:“你给我滚出去站着!!” 路倏面不改色把手上擂茶递给第一排的同学,拜托他往后传到自己旁边座位上,才悠闲的晃去走廊上罚站。 回来时淋了点小雨,上衣贴在胸口,他拽着扇了扇。 目光不自觉落在教室第三排靠窗位置。 那里有两个空位,一个他的,一个他同桌的。 同桌座位上放着他买回来的擂茶,包装完好没洒出来,也没淋上半点雨。 路倏常年凶中带烦的眼神,不经意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很难察觉的,似乎柔和了几分。 扬起的嘴角尚未来得及收回,突然被人碰了碰。 耳旁响起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嗓音。 “yan。” 路倏回头,斜后方站着他的同桌—— 褚钦江。 第6章 “别这么看我。” 褚钦江稍微比他高出几公分,此时正微微垂头,认真看着他。 手背抚过路倏被雨打湿的发梢,缓缓吐出三个字:“yan,去哪?” 路倏挑了下眉,捉住褚钦江乱动的手放回去。 这些年来,褚钦江逐渐能说出几句话了,虽然每次都不超过四个字,但必定是字正腔圆的。 医学上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 只有一个例外。 路倏小名的那个炎字。 他念出来的声调既不是第二声,也非第三声,而是处于中间的位置。 沈含多次尝试矫正,却怎么教都没用,无论如何也念不准,她索性就放弃了。 不准就不准吧,听起来倒是意外的好听。 有种含在嗓子眼里、黏腻且暧昧的亲近感。 换谁都念不出褚钦江那股劲儿,很独特。 沈含曾经还调侃过,钦江对炎炎就是不一样,连称呼也是最特别的。 路倏回过神,褚钦江还在等他的答复。 俩人多年默契,他知道对方问的是他去哪了。 路倏故意说:“去网吧玩游戏了,现在被老师罚站。” 褚钦江转过身,将手里试卷放在走廊边的窗台上,站在路倏身边说:“陪你。” 路倏没忍住笑了,扫了眼他那叠试卷问:“又去培训了?” “嗯。” 小学最后那两年,褚钦江成绩烂得一塌糊涂,连最简单的拼音和加减法都学不会。 丝毫不含水分的白痴,家里请了许多老师补课,没起到半点作用。 然而上初中后,不知怎么,他对于数理化三门的惊人天赋突然就显现出来了。 沈含和路铭衡不敢相信,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左脑非常发达,即使在正常的成年人中都十分罕见。 普通人的智商在100左右,褚钦江却达到了140以上。 完全称得上是一种另类的天才。 所以哪怕其他学科都处于及格线以下水平,他依旧靠着优秀到令人发指的数理化,破格被市重点录取,和路倏一起升入颐宁一中。 一进校,就成了学校重点培养的竞赛选手,每天都要去竞赛班上课培训。 ……… 两人并肩站在教室外,身形同样的高瘦,只不过一个校服乱扔,而另一个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路倏倚在墙边,侧头看褚钦江拉到锁骨处的校服拉链和干净精致的侧脸。 漫不经心的眼神划过,看着看着,蓦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褚钦江,看这。” 他打了个响指,说:“你长这么好看,万一哪天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褚钦江疑惑的皱了下眉,思考半晌,说:“你在。” 他在…… 所以不会? 路倏又笑了。 和褚钦江待一块时,他总想笑。 路倏朝他勾了勾手指。 褚钦江靠近,路倏胳膊一抬,勾住对方脖子,两人紧挨在一起。 “要是有人想带你走,”他声音低而缓,威胁中带着蛊惑,“你就说,我是路倏的,谁也不能动。” 路倏抬头与褚钦江对视,几乎没有距离。 这人一如几年前那般,大眼睛双眼皮,睫毛长而密,皮肤细腻到没有毛孔。 五官长开以后,好看得甚至不像男孩,看起来既乖又漂亮。 如今还多了一项,好骗。 片刻过后,褚钦江说:“你在,不走。” 下课铃响,路倏放开他,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走吧,进去,给你带吃的了。” 褚钦江拿上试卷跟着进教室。 一进门,潘冕就扑了上来:“我的好哥哥啊!你真是救了我一命呜呜。” 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们一眼,气哼哼走了。 路倏一只手抵住潘冕肩膀,满脸嫌弃:“离我远点。” “啊!江江你回来了?”潘冕转而又扑向褚钦江。 褚钦江一愣,皱眉往后躲。 路倏眼疾手快拎住潘冕后领,语气微沉:“再动手动脚我揍你了。” “手下留人!”冯长宇挤过来,从路倏手上把人接过,“路哥路哥,手下留情。” 说完一拍潘冕脑袋,“走吧傻儿子,没点眼力见。” 潘冕一脸不明所以被拖走了。 路倏回到座位上,褚钦江位置靠里,他把人让进去,点了点擂茶:“最近只有中午开门,给你挑了咸口的,尝尝。” 褚钦江打开包装,一股浓稠的茶米醇香散发开来。 抹茶绿的汤底,上面铺满了香米、花生碎以及芝麻等各种小料,看着让人食欲大发。 前桌张迟迟被香味吸引过来,眼睛都直了:“哇,这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路倏看着褚钦江不疾不徐用勺子搅拌,随口答道:“擂茶。” 答完下一秒,勺子递到了嘴边。 “yan,尝。”褚钦江说。 路倏撑着脑袋,咳了声,有些不自在的把他勺子推回去:“自己喝,我喝过了。” “在哪买的?我以前没听过欸。”张迟迟注意力还停留在吃的上面,她小声说,“能不能给我尝一口啊,就一小口……” 褚钦江舀了一勺,往她嘴边递。 张迟迟:“啊——” 路倏:“……” 哐得一声,脚下凳子翻到在地,路倏整个人半趴在桌上,咬住了褚钦江递到半空中的勺子。 “……” 张迟迟幽幽的眼神飘过来,“路哥,没必要吧,下一勺让江江给你吃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抢我的?” 路倏咽下擂茶,神色自若说:“我买的,你觉得谁先吃?” “好吃吗?”褚钦江咧了咧嘴。 他笑起来总有几分傻气,因此起初觉得褚钦江高冷的大部分同学,包括张迟迟在内,一旦和他接触过后,马上就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这哪他妈是高冷啊,明明就是又萌又害羞,每次说话都特认真的看着你,反复在人类萌点上狙击,还长这么好看,喜欢死了好不好! 不清楚实情的班上同学们,尤其是女生,很快成了褚钦江头号“妈粉”,时不时就喜欢逗两下。 要不是旁边有个黑脸煞神杵在那儿,她们或许还能上手戳一戳捏一捏,反正褚钦江不会反抗。 “江江”这个外号也是由此而来。 “嗯,你赶紧喝。”路倏强调:“自己喝完。” 张迟迟哼了一声,趴在褚钦江桌前说:“不就是擂茶吗,江江下次我俩一起出去喝。” 褚钦江点点头,又看向路倏:“yan?” 路倏自顾自玩手机,头也不抬说:“你姨姨说了,外面食物不干净,只有我买的你才能吃。” 姨姨也就是沈含,褚钦江能开口后,一直这么喊她。 以至于潘冕等人都以为他俩是表兄弟。 褚钦江嗯了一声,对张迟迟说:“不能。” 张迟迟气死了,转过身谁也不想理。 “行啊你,原来是给你哥买吃的去了。”唐星辰上完厕所,走过来说,“你还真是个哥控。” 路倏扫开他往自己肩上搭的手:“走开,上课了。” 唐星辰啧啧两声,对褚钦江眨了眨眼:“你弟上课玩手机,等会儿举报他啊。” 褚钦江喝了口擂茶,摇头。 唐星辰笑着走了。 — 晚自习下课,沈含路铭衡开车来接。 校门口聚满了学生和家长,路倏和褚钦江在教室坐了半小时才出去。 “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俩不认识车牌。”路铭衡说。 路倏拧开矿泉水瓶,递给褚钦江,看着他喝了几口后才说:“人太多,懒得挤。以后你们别来,我带他骑车回去。” 沈含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才来一次,这不是你爸出差太久想你们了吗,真的是,你不愿意以后我们就接钦江。” 随即她话音一转,脸上带笑道:“钦江,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玩的事情呀?” “妈,他又不是小孩。”路倏有点无语,“您换个问题成吗?”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烦人。”沈含瞪了他一眼。 褚钦江把手伸向沈含:“姨姨。” 沈含乐呵呵接住,喜欢得不得了:“你看钦江多可爱,谁像你啊臭小子。哎呀我们钦江怎么这么好看呢,又聪明又好看,以后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姨姨,别,气。”褚钦江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 “不气不气,姨姨看见你可开心了。” 路铭衡也笑着说:“钦江,炎炎,爸爸这次给你们带礼物了。” 路倏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谢谢爸。” 褚钦江:“谢叔叔。” 路倏把他手扯回来:“行了妈,爸开车呢。” 沈含烦死了,转过去对路铭衡说:“我当年就说要女儿不要儿子吧。” “儿子也好。” “好个屁,就知道和我对着干,钦江好还差不多。” 无视前面那俩长辈,路倏说:“今天在走廊上,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褚钦江慢慢点头。 “所以,”路倏语气严肃,“以后不准随便给人吃东西,也不可以随便吃别人东西,就像今天喝擂茶那样,再有下次,我会生气。” 听到生气俩字,褚钦江肉眼可见的慌了一下,立即保证说:“不会。” 路倏满意道:“那就行了,以后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yan,不气。” “嗯,不生你气。” ……… “钦江,我进去了哦?”沈含站在房门外,轻轻敲了三声。 “给我吧。”路倏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说,“我给他吹。” 沈含也不坚持:“行,那你仔细给他吹干,别感冒了,我去帮你俩冲牛奶。” 路倏推门而入。 褚钦江刚洗完澡,正坐在书桌前写试卷。 “过来,”路倏插上电,吹风机发出厚重的轰隆声,“头发吹干再写。” 褚钦江乖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路倏左手搁在他头顶,轻柔的拨弄发根,右手拿着吹风机快速摆动。 褚钦江头发和他人一样,很顺很软,吹干后,握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触感极佳。 路倏忍不住抓了抓。 褚钦江抬头,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稀碎的星。 “yan。”禇钦江喊。 路倏关了吹风放床头柜上,用手拨了拨他垂下来的刘海:“怎么了?” “我帮你。” “帮我什么?” “吹。” “……” 路倏哽了一下,莫名觉得这词听着不太对。 但显然褚钦江没什么奇怪的意思。 “我没洗头,不用。”他面上不动声色。 褚钦江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路倏垂眼时恰好与他对上目光。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眼睛格外大,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纯粹,干净。 连影子都在发光。 路倏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不自觉降低:“别这么看我。” 第7章 “我给他的,我出去。” 片刻后,褚钦江拉下他的手,把人带到书桌旁,指着上面的东西。 “写。” 路倏叹了口气:“行,听学霸的,写作业。” 他们上高中后,路铭衡在市中心某高档小区里买了套房,小区地段繁华,不仅离学校近,交通便捷,环境也更好。 唯一的缺点……也不能说缺点,就是俩人不住一间房了。 路倏只好拿上作业去褚钦江房间,一待就是几小时,到睡觉前再回去。 这个习惯保持了两年,今后还会继续保持下去。 沈含推门,将两杯牛奶放在桌上,叮嘱道:“一定要喝完啊,不能浪费,长身体的,你俩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说完又笑吟吟的摸了摸褚钦江脸,才心满意足出去。 “你说......我妈是不是把你当女儿养?”路倏摊开英语试卷,在阅读理解上勾了一个答案,“怎么这么娇。” 褚钦江在做竞赛题,草稿纸上罗列了一堆公式和步骤,慢吞吞说:“男、人。” 路倏没忍住哼笑了声:“嗯,你是地表最勇猛的男人,谁都比不上。” 两人做题速度都很快,聊几句天的功夫,竞赛题做了三道,英语卷子翻了两个面。 他俩擅长科目恰好相反,路倏偏文科,语文英语成绩最好,而褚钦江则是完全的理科男,最烂的就是英语。 做完自己擅长的,速度明显下降,各自不约而同进入咬笔头模式。 最后一道物理题打死也想不出,路倏往褚钦江跟前一扔:“来,讲一个。” 褚钦江放下喝了半杯的牛奶,在草稿上写出两个公式,说:“yan,看。” 路倏脚尖勾住他的凳子腿,稍一用力,褚钦江连人带试卷被移了过来。 坐在一张书桌前,距离本就不宽,此时突然靠近,对方身上同样味道的沐浴露肆无忌惮钻进鼻腔,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路倏若无其事喝了口牛奶:“讲吧。” 褚钦江在第一个公式下划了条线:“变形,代。” 再把第二个公式圈起来:“计算。” “然后呢?”路倏脑子里算了一下,“这也解不出。” 褚钦江义正言辞:“自己,想。” 路倏嘶了声,刚想揪他脸,却在触碰那一瞬间顿住了。 由于讲题的原因,褚钦江整个人微微倾斜,而他的睡衣领又比较宽松。 不知不觉,右边大片锁骨以及肩膀都露了出来。 而当事人毫不知情,甚至还在继续往这边靠。 路倏伸出的手掉转了方向,指尖勾住褚钦江衣领,往上一拉,“衣服好好穿。” 语气加重,带着点局促感。 也不知道最近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 动不动就心跳不稳。 路倏摸了摸自己后颈。 ......草。 褚钦江反应有点慢,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路倏垂眼平复心跳,谁知目光里又多了某人那条修长的双腿。 褚钦江穿着休闲短裤,露出来的皮肤很白,嫩白的那种,细腻又光滑,小腿上一点汗毛都没有。 若是拍张照片,说是女生的腿保准也有大批人信。 不像他,不仅没那么白,而且腿毛不少。 “.......” 路倏甩了甩脑袋,移开目光,把玻璃杯推到褚钦江跟前:“牛奶喝完,睡觉。” 肯定是睡少了,脑子不清醒。 褚钦江把牛奶喝完,再接过路倏给他配好的药,一股脑倒进嘴里,就着清水吞下去。 喝完后,他躺在床上,安静注视床边的人:“yan,晚安。” 路倏掌心拍了拍他额头,指尖掠过发梢:“嗯,做个好梦。” 门被关上,褚钦江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 禇钦江点了点左腕上的智能手表,黑色光滑的表盘上亮起白色数字。 七点整。 五月的清晨带着些微的凉意,路倏推着自行车从车库里出来,朝不远处的人打了个响指。 淡金色阳光透出,禇钦江迎着晨曦走过去。 刚坐上后座,头顶五楼阳台落地窗被推开,沈含手指着楼下,愠怒道:“路倏你又不拿鸡蛋!赶紧滚上来。” 路倏忽略掉亲妈的怒吼,挑了下嘴角:“坐稳,走了。” 褚钦江拽住他敞开的校服衣摆,点头说:“好。” 路倏踩上脚蹬子,自行车飘出许远,任沈含在后头骂小兔崽子。 临近学校路段时,熟人多了起来,同班之间互相亲切的打招呼,勾肩搭背去买早餐,铺面热腾腾的蒸汽熏了满脸。 “路哥!江江!”潘冕咬了根油条,站路边手舞足蹈,“早上好,等下借我抄作业!” 路倏嫌丢人,目不斜视骑着自行车飞快进了校门。 “嘿,居然不搭理我......” 潘冕撇撇嘴,蹲下身,三两口啃完油条和馅饼,正准备起身,肩膀搭上来一只手。 “冕,吃这么干呢。”骨节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拎着盒进口驼奶,“喝点。” 潘冕把驼奶揣进兜,一把抱住身旁人,眼泪都快感动出来了:“辰哥,还是你对我好!” 唐星辰笑着摸了摸他的圆脑袋,把人拉起来:“进去了,别迟到。” “你今儿咋来这么早?”潘冕戳开包装盒,边喝边说,“平常不都踩点吗。” 高二早自习时间七点四十,唐星辰属于两秒都不会提前到的那种。 绝对不早到,但也一定不迟到。 死活不改的悠闲模样老班每回看着就来气,却偏偏找不到理由教训,只能用眼睛往死里瞪。 瞪得唐星辰都怀疑老班是不是甲亢了,那双大眼,简直炯炯有神。 “昨晚没睡好,干脆早点起了。”唐星辰说。 潘冕啧啧两声,眯眼显出一股子猥琐劲儿:“没睡好......学习晚间运动技巧啊?” 唐星辰笑了,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辰哥还需要学习?” 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潘冕,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是童子鸡。” “好啊你!”潘冕被揍又被嘲讽,顿时不干了,整个人挂他身上,“童子鸡怎么了!说明我纯洁!不像你们这些老畜牲,一个赛一个不要脸。” “是是是,我不要脸,童子鸡最要脸。” 俩人吵吵嚷嚷从校门口闹进教室。 昨天作业留的多,班上来了的几乎都在埋头苦干。 潘冕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几步蹿到路倏桌边,比投胎还急:“哥哥哥哥!作业作业,快!等下早自习了。” 路倏在玩手机,懒得费神,直接侧开半边身体:“自己找。” 潘冕索性把他书包拽出来抱怀里,随后笑嘻嘻的看向做题的禇钦江:“......江江?” “滚。”路倏头也不抬,“他的你别想。” “.......” “好的哥。”潘冕麻利滚了。 上课铃响,禇钦江做完竞赛题,翻到英语书单词表那一页,认认真真背起来。 只可惜因为身体上的缺陷,背词速度如何也快不起来,一个单词背十几遍都有可能记不住。 然而禇钦江并不着急,始终耐心的记忆。 英语老师陈茹走上讲台,手提包搁在一边,抬了抬下巴:“值日生上来擦黑板。” 她年龄不到三十,由于常年板着脸面无表情,加上过于苛刻和吹毛求疵的性格,整个人看着像三十五了。 潘冕补了一早上作业,压根忘了值日这事儿。 陈茹冷脸喊了几声,喊到不耐烦,一拍讲台:“值日生呢!哪儿去了?” 卫生委员核对了一下排班表,走到潘冕身边,压低声音说:“大哥你是值日生啊,赶紧上去,陈姐要发飙了。” “草......” 潘冕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战战兢兢顶着陈茹锐利的目光,走上去胡乱把黑板擦了。 “有些人,学习学习不行,连卫生都不会搞,以后出学校了能做什么?谁能兜着你一辈子?” 陈茹语气嘲讽,明里暗里将潘冕从头到脚数落一通。 潘冕摸了摸鼻子,扔下黑板擦遁走。 “行了,听写本拿出来。” 发完脾气,陈茹拿着课本开始念单词。 她语速极快,一个单词念完两遍立马过,丝毫不给大家反应时间。 “冕子这傻逼,惹谁不好偏偏惹她......靠啊,上个单词是什么?给我看看。”冯长宇手忙脚乱的翻页数,使劲往同桌听写本上瞟。 禇钦江本就不太熟练,写字速度也不快,陈茹都快念完了,他才稀稀拉拉写了三个词。 手肘被人碰了碰,路倏把听写本推过来:“照着写。” 组长开始收本了,禇钦江泄了气,一个词一个词对着抄。 听写个单词听得乱七八糟,班里做小动作的人一大成。 陈茹冷笑两声,书一收就拿人开刀:“禇钦江,你下回直接让路倏给你写,还费那个劲干什么。” 禇钦江英语成绩吊车尾,可他是竞赛班的,学校的保送希望之一,以往陈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今天不巧,撞枪口上了。 被骂了禇钦江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旁边的路倏,将俩人听写本一块递给组长。 “出去站着!”陈茹看不惯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一指走廊外,“带上你的书出去。” 班上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用一张写满了惨字的脸看他。 “yan,”禇钦江拿上书起身,说,“让我。” 路倏没让,按住他自己站了起来,“我给他的,我出去。” 第8章 打篮球吗 这话一出,陈茹脸色当场变了。 路倏和褚钦江不同,每回考试几乎没下过一百四。陈茹把他当宝,若非他自己不愿意,英语课代表没跑。 偶尔有什么珍贵的学习机会,也必然率先考虑他,从来没批评过一句。 夸张点说,是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讲。 被最钟爱的学生弄得当众下不来台,陈茹心情可想而知。 “行啊,这么喜欢助人为乐。”陈茹气极反笑,说,“那以后我的课你们也不用上了,一起站出去!” 路倏表情平静,兜里揣了个手机就去了走廊。 褚钦江紧随其后,顶着众人视线,从容又坦然的去外面罚站。 俩人并排站在走廊边,背对着教室窗户。 陈茹铁青着脸开始板书,口中不忘教训说:“还有谁不想上英语课不想背单词的,直接找你们班主任打个申请,以后我的课都不用上了。” 台下一片寂然,各自埋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只有唐星辰还敢光明正大玩手机,在四人小群里艾特路倏。 [幸运狗]:@LU 英雄救美反被叼,路哥的装逼人生惨遭滑铁卢 潘冕小心翼翼缩着脑袋,手机塞衣袖里艰难的打字。 [panda]: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好歹也是英雄救帅,俺们江江帅破苍穹! [潘冕我儿子]:狗儿子闭嘴吧,也不看谁先挑起的火,我看你干脆陪路哥一块儿出去面壁思过。 [panda]:......你他妈把名给老子改了! 打字的同时潘冕狠狠往后一撞,咬牙道:“你欠抽呢?” 冯长宇贱兮兮一笑:“行行行,亲父子不在意这些虚名。” [地表最持久]:满意吗儿子?@panda 潘冕气死了,打上一连串滚后又艾特路倏:求路哥帮小弟主持公道啊![大哭] [LU]:....... [LU]:滚。别吵。 “yan。”禇钦江看向身旁垂头打字的人,低声说,“对不,起。” 路倏关掉手机揣回兜里,一抬眼,对上他沮丧的神情,挑了挑眉。 “为什么道歉?” 禇钦江说:“你,罚站。” “和你有什么关系,”路倏不甚在意,“我自己站出来的。” “是我。”禇钦江摇头,有些固执说,“下次,不抄。” 见他如此自责,路倏反倒笑了:“这么难受,你补偿我?” 禇钦江轻轻嗯了一声。 “嘶......”仿佛被他低眉顺目的模样刺了一下,路倏移开目光,望向教学楼外,“现在没想好,想好再说。” “好。”禇钦江说。 五月的颐宁雨水格外多,教学楼外一片雾茫茫,先前还明媚的天转瞬就变了,潮气与凉意笼罩着整座城市。 “下雨了,”路倏拽住禇钦江衣领看了眼,“冷不冷?” “不冷。”禇钦江想了想,说,“下雨,骑车。” 路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回道:“晚上下雨就不骑了。放心,淋不着。” 站了一节课,中途闲着没事,路倏打开手机放动漫给禇钦江看。 俩人从小一块长大,品味爱好差不多,相互很有默契的从动画片,过渡到打打杀杀的武侠警匪片,再到如今的热血动漫。 基本路倏看什么,禇钦江就爱看什么。 《灌篮高手》从初三追到现在,断断续续看了几十集。 正看到樱木花道空接灌篮,路倏突然说:“想不想,试试打篮球?” 禇钦江反应慢了一拍,好几秒才说:“篮球?” 路倏嗯了声,随后又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般说:“对,打篮球。想试试吗?” 禇钦江似乎有些苦恼:“不会,没学。” “我也不会,”路倏指尖点了下屏幕,说,“我和你一起学。” 因为身体原因,沈含始终不放心褚钦江独自去到人太多的地方,又由于需要做康复治疗,几乎没什么时间可以去学习特长。 路倏倒是学过跆拳道,但也只学了这个,其他球类运动不怎么热衷。 路铭衡和沈含不是喜欢强迫孩子的家长,尊崇兴趣才是学习之本,便也就随他自己意愿。 所以这些年下来,两人都不会打篮球。 禇钦江思索着路倏的话,尽管反应慢,但不代表没自己的主见。 他考虑了会儿,恰巧屏幕上樱木花道和流川枫接连完成一个漂亮的投篮,观众席欢呼声起。 禇钦江眨了眨眼,说:“试试。” 下课铃响,禇钦江往教室走,路倏则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被班主任洪瑞截住。 老班笑眯眯的,看得路倏警惕心起,侧开两步说:“老师好。” 洪瑞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肩膀,亲切道:“路倏啊,来我办公室一趟。” 路倏微微皱了下眉,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刚进办公室,就对上三张熟悉的面孔。 路倏:“........” 潘冕眼都亮了,带着某种疑似名为感动的情绪,张开双臂就要冲上来:“我的好兄——” 路倏果断对老班说:“是他们逼我的。” 唐星辰:“.......” 冯长宇:“.......” 潘冕趔趄一步来了个急刹车,满脸不可置信:“......靠。” 他竖起大拇指,真他妈狗。 洪瑞提起嘴角假笑,打开办公桌上电脑里一段视频,推在几人面前道:“学校围墙边那颗歪脖子树是越来越歪了,不知道还能供四位踩几年呢。” 几人看去,视频里的角度与围墙平行,正对着那颗歪脖子树,但凡有人踩着树干跳下来,别说长相了,连脸上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视频开始播放。 下午两点二十七分,歪脖子树被人连踩三下,唐星辰的脸露了出来。 然后树枝乱摇了五下,冯长宇出现了。 再接着是使劲扒拉树干爬下来的潘冕。 随后周围一片安静,直到下午三点。 视频里先是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腿,悠闲晃了两下后,一只修长的胳膊搭在了树枝上,手欠的扯下两片绿叶折了折,夹在指尖扔出去。 两秒过后,一个黑色身影快速踩着树干跳下来,往教学楼跑去。 洪瑞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黑色背影上,说:“挺帅啊,路倏?” “.......”路倏静止几秒,压着嘴角没说话。 洪瑞视线在四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继续说:“溜出学校不穿校服,知道不能给学校丢人,值得表扬。” 唐星辰没忍住,被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嘴角疯狂往上翘,眼神瞟过去,瞥见路倏脸都黑了。 四个人里,就他没穿校服。 “唐星辰,很好笑啊?”洪瑞枪口调转,“歪脖子树抢你女朋友了呗,值得你一脚又一脚的踩?” 唐星辰站直身体,正色说:“老师我错了,对不起。” 洪瑞司空见惯,完全不为所动:“是,你错了,下次还敢。对不起仨字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不要钱就放肆讲是吧。” 冯长宇正想补救一下,便听老班说:“这次学校给围墙边装了监控,专为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天到晚不老实就想着往外跑。我还和其他班主任打赌来着,说咱们班都是些听话的乖孩子,结果好啊,第二天你们就给我打脸。” 老班痛心疾首的模样,给冯长宇整出点愧疚心来了,脑袋越来越低。 “行了,一人一份检讨。”老班拍板道,“下周一升旗的时候,上国旗台上念去。” 潘冕倒吸一口冷气,写检讨就是要他的命啊,“老师......” 洪瑞十分淡定:“隔壁班抓到的那三个,写检讨加扫厕所,你要不要加入他们?” 潘冕:“老师我一定好好写。” 洪瑞莞尔一笑,挥挥手:“你们回去吧,路倏留下。” 路倏朝门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和唐星辰对视一眼,停下了。 唐星辰挑眉,递给他一个保重的眼神,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 “老师,还有什么事?”路倏说。 洪瑞说:“别紧张,让你留下是想和你聊聊天。” 路倏没出声。 洪瑞继续说:“我看了你最近的成绩,数学和理综都有所提高,按部就班下去,到高三应该会很不错的。” “你的英语和语文是强项,我不担心,但是吧,你这个态度还是需要端正一下。成绩是成绩,课堂上也得认真啊,光靠自学是不行的,授课必然是有它的作用在,所以该听还是得听,你觉得呢?” 路倏有点心不在焉,淡淡道:“您有什么直接说吧。” 洪瑞停顿须臾,收起之前玩笑似的语气,认真问:“路倏,你是不是......对陈老师有什么意见啊?” 路倏愣了一下,倒没想到老班会突然这么直接。 他神情不变道:“没有,老师您想多了。” “那为什么......” “您不妨去问问陈老师,”路倏单刀直入,“她是不是对学生有偏见。” 陈茹不喜欢禇钦江,他很早就知道,虽然之前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但陈茹的针对也是有目共睹。 洪瑞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陈老师对你可是很尽心尽力的,哪回夸奖少了?” 路倏将校服拉链拉到锁骨,神色冷淡:“她是对成绩尽心尽力,换谁都一样。” 见路倏有些抗拒,洪瑞放缓语气:“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将心思更多的放在学习上,以后中午跑出去、上课迟到这种事,不要再有了,课堂上也得端正你的态度。” 路倏不欲多说,垂眸嗯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洪瑞又嘱咐两句,放他回了教室。 然而意外的是,禇钦江不在座位上。 快到上课时间,人还没回来,路倏用笔敲了敲张迟迟:“禇钦江人呢?” 张迟迟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路倏收回手,前座英语课代表回到座位,小声对张迟迟说:“我刚去交作业,居然看见江江在陈老师办公室。” “江江?”张迟迟奇怪道,“他在那干嘛?” 慕容田清耸了下肩,无奈说:“挨训。” “什么......欸等下,路倏你刚是不是问江——” 张迟迟一回头,座位上已经没人了。 第9章 “看你。” 禇钦江垂眼站在办公桌边,有些拘束。 放在口袋的里手微微蜷缩,掌心出了点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压抑、紧张、惶恐不安的局促感。 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 因为新班主任不清楚情况,他和路倏座位被调开,坐在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旁边。 小混混总是趁着路倏不在时欺负他。 那时禇钦江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对外界的感知也不再那样迟钝,面对小混混的招惹挑衅,只能选择尽量避开和无视。 直到有一回,对方动了路倏送他的文具盒。 文具盒是路倏费了很大功夫才买到的钢铁侠周边,却被别人轻而易举毁坏了。 禇钦江非常生气,忍无可忍推了他一把,骂了个滚字。 小混混摔倒在地,丢了面子,直接扑上来拳脚相加。 他清楚记得,当初被打时最深的感受,就是此刻这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巨大恐惧和不安,宛如再次回到坠楼那一瞬间,满心都是绝望。 那一次禇钦江病情复发。 事后路倏将人揍到住院,若非路铭衡花钱了事,学校看在他成绩优异的份上,必然会被退学。 ........... 禇钦江慢慢调整呼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想医生对他说过的话,试图让自己放松。 可陈茹尖锐刻薄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无孔不入钻进每个毛孔。 扑面而来的窒息—— “禇钦江,人贵在自知之明,自己不上进也不要拉别人下水。”陈茹将听写本和上次月考试卷丢在禇钦江跟前,嘲讽道,“看看你的成绩,怎么还好意思去抄别人的?” “是,你数理化是好,可没有英语你上了大学照样混不下去,路倏和你不一样,你以后少影响他。” “老师,”禇钦江逐渐有点呼吸困难,一字一顿说,“yan,不会。” 陈茹手上写着教案,没留意禇钦江已经不大对劲,兀自说:“学不学是你自己的事,我也管不着,但以后在我的课上,再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影响别人,那你就别来了,自己老实点出去。” “还有,我会给你们班主任提意见,让你俩换座位。” 这一句说完,禇钦江脸彻底白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直冲太阳穴,他身体晃了晃,眼前开始发黑。 砰——! 办公室门猛地被推开,路倏正要往里走,迎面撞上出来的禇钦江。 他立马拉住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察觉禇钦江脸色发白,沉声询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路倏?”里边的陈茹抬头张望了眼,“有事吗?” 路倏没回答,只是盯着禇钦江。 禇钦江摇头,反手拉住他,离开了办公室。 上课铃响,路倏没多问,跟着一块儿进了教室。 这节数学课,路倏听的心不在焉,转头见禇钦江也在走神,索性撕了张草稿纸,刷刷写了行字推过去。 ——陈茹和你说什么? 禇钦江回过神,盯着纸上那句话,好半天才拿笔回了一句。 ——批评。 路倏皱眉,如果只是批评,禇钦江不可能会在数学课上走神,他最喜欢的就是数学。 ——确定?别对我撒谎。 ——确定。 “行吧。”路抽回纸揉成团,淡淡说,“没什么就好好听课,别走神。” 禇钦江垂眸抿嘴,嗯了声。 路倏暗自冷笑。 可以,胆是越来越肥了。 连标志性心虚动作都出来了,还敢说没撒谎。 后半节课禇钦江瞧着倒是恢复了些平时的状态,路倏按下内心不爽,跟随大部队一起去操场上做课间操。 课间操这种东西,对于十七八岁自认为已经是男人面子比命重要的男生们来说,就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操了真他妈傻逼。 不管做的标准与否,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会透着一股莫名尴尬的羞耻。 但禇钦江是个例外,看上去像是完全没这种困扰。 每个动作都做得认真又标准,曾经还被老洪拎到队伍前边领过操,后来因为别班领操的都是女生,他一个大高个站前面显得格外突兀,这才换了下来。 而以唐星辰为首“不好好学习成天净给老师添堵”的恶霸三人组,也是没有这种困扰的,操场上压根见不着他们人影。 老洪心血来潮了就天南地北的去逮人,心情不佳就随他们去,尽管大多时候都在小卖部窝着,无伤大雅。 唯独路倏,心里骂了一万遍操你大爷的,面上还得一脸冷漠矜持的跟着做乱七八糟的老年人运动。 起初是怕禇钦江一个人去操场出什么问题,他得寸步不离陪着。 后来长大了,谁知道禇钦江那个脑回路怎么长的,硬是觉得课间操在高中生涯里,就好比数学大题那个解字——非要不可。 死活拽着不让他逃,说什么都不行,路倏服了他了,只能无奈妥协。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来到转体运动,路倏正尴尬的顶着前边同学目光往后转时,猝不及防和禇钦江来了个对视。 禇钦江比他高一点,正好站他后面。 路倏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不动,身体就跟随节奏不自觉转回去了。 第二次,禇钦江依然没动。 第三次,还是没动。 第四次..... 总共就四个八拍。 “干嘛呢你?”路倏往后靠近两步,稍稍偏过头,“发什么呆。” 谁知禇钦江竟然笑了一声,笑声掩在音乐里,听不太真切:“看你。” 路倏愣了愣:“什么?” 随着全身运动展开,禇钦江抬起的手臂掠过他发顶,屈指在他后脑轻轻一弹。 “yan,别生气。”声音顺着凉风吹来,距离被拉近,他听见禇钦江说,“没有,骗你。” 广播还在继续,节奏分明有力。 路倏却觉得,原本与之跳动一致的心脏节律,在这瞬间,被人弹漏了一拍。 直到最后一小节结束,失常的频率才回归正确轨道。 刚下过一场小雨的操场有些湿滑,学生们三两结伴往教学楼方向走。 路倏面色如常的一搂禇钦江脖子:“吃东西去,你请我。” “行。”禇钦江歪头,不轻不重磕了下路倏脑袋。 路倏笑着磕回去。 唐星辰几人不出意外窝在小卖部打发时间,潘冕和小卖部老板聊得火热,边唠往嘴里塞薯片。 门口放着几张桌椅,坐满了下课来补充体力的学生们。 唐星辰冯长宇占了一张,上面堆着各种零食饮料还有面包。 “哟。”一见路倏和禇钦江来,唐星辰伸腿勾了两条凳子,笑得特欠,“坐坐坐,跳舞辛苦了,来补充点儿能量。” 路倏看他一眼,伸手在他校服兜里掏了把。 在唐星辰愣住的目光里,把摸出来的东西往斜后方一扔,扬声道:“老洪,唐星辰请你的。” 老洪眼疾手快抓住,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后,鼻孔都在冒气:“唐星辰!你!再多加三千字检讨!” “牛哇辰哥,你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拿烟贿赂老洪,怎么着也得三更半夜啊!”有同学出声调侃。 周围一片嬉笑声。 “滚。”唐星辰骂了句。 老洪也朝那同学挥手:“去去去,没大没小,赶紧吃,吃完了上课。” 随后又隔空指了指唐星辰,才瞪着眼走了。 唐星辰转头看路倏,咬牙切齿:“路倏?” “扯平了。”路倏憋了憋笑。 禇钦江从冰柜里挑了四根脆皮巧克力雪糕,路过趴在柜台上喋喋不休的潘冕时,往他怀里放了一根。 “江江巨他妈帅。”潘冕抽空表了个白,继续投身到与小卖部的火热联谊中。 老板是个四十岁中年啤酒肚,本该是吹牛唠嗑界一霸,结果快被潘冕聊吐了,抓起柜台上一把士力架粗鲁塞给他,赶瘟神似的:“这些送你了,雪糕也送你们了,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叔真大方,谢谢叔,我明天还来。”被嫌弃了潘冕也依然一脸死不悔改的幸福,拉着禇钦江,“走江儿,哥请你吃士力架。” 外面的餐桌是个正方形,只有四边,禇钦江和路倏挨着坐。 路倏拆了包薯片递过去,正好禇钦江也撕了雪糕包装袋,两人相视一笑,交换了手里的零食。 埋头吃泡面的冯长宇顿时叉子一扔,胳膊肘怼了怼刚坐下的潘冕:“喂我。” 喝饮料的唐星辰差点笑喷。 潘冕:“.......” 士力架摔冯长宇脑门上,潘冕一拍桌子,扯着嗓子朝店里吼:“叔,你泡面过期了!我傻逼同学脑子吃坏了!” “滚你大爷!”冯长宇踹他,“出你爹的丑。” 禇钦江也笑,把雪糕往冯长宇跟前推:“降火。” 路倏确实有些饿了,吃完雪糕后又拆了面包和饼干,才感觉到饱。 “你妈不给你饭吃?”唐星辰一脸一言难尽,又转头问禇钦江,“你姨姨打算生二胎了?” “鸡蛋,他不吃。”禇钦江说。 早上路倏只喝了杯豆浆,为了逃避白水煮蛋,油条肉包一口没吃就跑了。 唐星辰啧声:“怎么还挑食呢小路。” “唐星辰。”路倏拿纸巾擦了擦嘴,淡定说,“以后考不上大学,可以考虑去干育儿嫂。” “我操。”唐星辰没忍住乐了,“你他妈知不知好歹。” 第10章 莫名情绪 几人风卷残云扫荡完,踩着铃声回了教室。 “老师去开会了,大家先自习一会儿。” 班长何希杰说完,拿着几张信纸走到路倏旁边:“来路哥,信纸收好了啊,老洪专为你们几个准备的,还特意嘱咐了,甭管你写多少字,填满就是了。” 接着又将手里剩下的几张发给潘冕、冯长宇还有唐星辰。 唐星辰吹了声哨:“哟,现在检讨待遇这么好了。” “是啊,两页纸,整整两页!”潘冕愁死了,五官皱成一团,“我作文五百字都够呛,这要多少字才填得满啊。” “蠢啊你,”冯长宇拍他脑袋,“字大点儿不就行了,说不定五百字都不用。” “五百字?你他妈拿放大镜写去吧你!”潘冕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好了好了,安静。”何希杰拍拍手,“大家自习。” 写检讨对路倏来说不算新鲜事了,说不上熟练,但也不是头一回。 第一次是在初中,班上有个脑残霸凌褚钦江,他将人狠揍了一顿,几脚下去踢到了要害,险些被退学,检讨写了三千字。 后来就没怎么遇见过这种事了,毕竟脑残不是随处可见。 安分守己待到了高二,期间偶尔小打小闹,大部分时间还是争做文明三好学生的。 只不过这次......路倏笑了笑,提笔写上检讨书三个大字。 “哇哦路哥,你们干什么大事了?”张迟迟凑过来,一脸八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写检讨,以往都只是听说哪个学校的风云人物又干啥啥了,这次可算是轮到咱们学校了啊。” 路倏头也不抬:“要是感兴趣,你也可以试试。” “试什么?”张迟迟问。 褚钦江很有默契的接上:“找老洪,打架。” 张迟迟:“.......” 路倏笑着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张迟迟说:“江江,你被恶霸带坏了。” “够了啊你俩,”慕容田清转过来,“别欺负我家迟迟。” 路倏扫了眼张迟迟,她每次回头,都是趴褚钦江桌上。 看完这一眼也没说什么,垂眸继续写老师我错了系列。 褚钦江抽出几本竞赛习题和辅导书,码在张迟迟爱趴的地方,一本正经对慕容田清说:“你家的,带走。” 张迟迟气哼哼撅着嘴转了回去。 路倏有点想笑,扬了扬嘴角又被他压回去,低声说:“好凶啊,学霸。” 褚钦江学着他的样子,手上刷题,压低声音道:“为什么,写检讨。” “翻墙给你买吃的,被抓了。”路倏故意说,“真难,两页纸呢。” 褚钦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怔愣了一下,把他检讨纸抽走。 “哎......”路倏不防,字滑出来一截,赶紧按住信纸边角,“干什么?” “我写。”褚钦江说。 “你会写?”路倏反问。 褚钦江:“.....不会。” 路倏挑眉:“那你还抢?” 褚钦江思考了几秒,说:“不会,你教。” 路倏乐了:“教你得两小时,我自己半小时搞定,不划算。” “不用。”褚钦江坚持,“我也,半小时。” 见他一脸不容拒绝,路倏突然来了点儿兴趣,指指信纸:“那你先试着往下写。” 褚钦江略读一遍路倏写出来的内容,目前还处于承认错误阶段。 最后一句是,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与自责,愧字下边那一笔飞到了横线外头。 褚钦江说话不太利索,作文还过得去,就是用词太直白没什么修饰,所以得分不高。 他在愧字后面划上句号,另起一行。 ——以后,我不用给褚钦江带擂茶,褚钦江会给我带。 路倏:“......” 他一把将纸抽回来,冷静说:“我自己写。” 褚钦江有点茫然:“怎么了?” “你这不叫检讨,”路倏揉了揉他脑袋,“叫讨打。” 说完将那张纸随手塞进桌肚,重新拿了张,埋头写起来。 禇钦江笑了下,不再捣乱,安静刷自己的题。 老师开完会姗姗来迟,上完课,路倏检讨刚好结尾。 唐星辰走过来,边看手机边问:“出去吃?我订了个锅,麻辣牛肚。” “今天不行。”路倏划了划手机消息,“我妈来了。” 沈含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发了几条消息,说是来送饭。 “行。”唐星辰点头,转身又问,“你俩去不去?” 冯长宇和潘冕点头如捣蒜,频率完美一至。 唐星辰笑着骂了句吃货,说:“走。” “去厕所吗?”路倏问禇钦江。 禇钦江正捣鼓自己的电话手表,闻言摇头。 “那你在这等我,”路倏说,“马上回。” 禇钦江抬首,平静地盯着他背影离去,下一秒,自己往反方向走了。 老洪在批改作业,听见敲门声,抬头见是禇钦江,还挺惊讶。 “进来,别站门口。”老洪招手,“怎么不去吃饭?” “老师,我不换,座位。”禇钦江一句废话没说,单刀直入。 他有些着急,担心陈茹已经和老洪提过了。 老洪没反应过来,愣住了:“......什么换座位?” “陈老师,要给我,换座位。”禇钦江重复道,“我不换。” 老洪放下笔,认真看着他:“陈老师为什么要给你换座位?” 禇钦江不说话了。 洪瑞知道这个学生有点特殊,并不强迫,只是慢慢引导说:“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 犹豫了会儿,禇钦江点头:“嗯。” “路倏和你讲小话?”老洪问。 “不是。”禇钦江否认。 “那是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禇钦江和老洪对视,须臾后,只说了四个字。 “我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担心路倏找不到自己,他强硬道:“我只接受,和路倏,同桌。” 老洪叹了口气,明白一时半会儿问不出来,只安抚说:“这事不着急,你先去吃饭,我暂时不会调座位,你不用担心。” 禇钦江说了句谢谢老师,遂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路倏靠在走廊边,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禇钦江走进,拍了拍他:“yan,走了。” 路倏掀起眼皮,神色不冷不热:“去哪儿了?” “老洪,找我。”禇钦江说得面不改色。 “是吗。” 路倏声线平淡,没有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应。 不带感情的目光从禇钦江微抿的嘴唇,慢慢移到弧度漂亮的眼角,最后停留在他身侧的手背上。 如同审视一般,却又像在观赏。 禇钦江指尖动了动,在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里,握住了路倏手腕。 “yan,我饿了。” “走吧。”路倏抽回自己手腕,插进裤兜转身,“你姨姨在食堂等了。” 禇钦江几步跟上,他能感觉出路倏情绪不对劲,并非生气,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禇钦江语言贫瘠,讲不出什么好听的,斟酌半天,也只是伸了伸手,拽住他校服衣角。 笨拙的说一句:“yan,别不,开心。” 语气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焦虑。 路倏回头看了他一眼,僵持片刻,终归还是软下脾气,放慢了脚步。 他刚才去厕所时,厕所里排着长队,不想等就原路返回了,谁知恰好看见禇钦江进了办公室。 出于好奇,他在门边站了会儿。 禇钦江找老洪干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 是以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上午陈茹对禇钦江说了些什么。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那更多的,是对陈茹多管闲事的生气。 而对于禇钦江,他下意识瞒着自己,且游刃有余撒谎的行为,路倏有的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或许能叫委屈。 像是从小玩到大、亲密无间的朋友,突然间对你有了秘密,甚至还和另一个人走得更近了的那种委屈。 一股说不上来的郁闷憋在心口,不清不楚,无端让人烦躁。 可反过头来想,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脑补过度。 路倏不是个矫情的人,想不明白就懒得想了,任其放纵了会儿,甩了甩胳膊平静说:“没事,走吧。” “到哪儿了?”沈含盯着后视镜,方向盘打了个转,冲蓝牙耳机里说,“你们学校中午人太多了,车没地方停,你和钦江直接出来,出门左转那个路口,我在这等你们。” “这么麻烦。”路倏拧了拧眉,“我俩在食堂吃就行了。” “你妈我好不容易有点时间,趁着过来办事,带你俩去吃个饭,赶紧的别磨磨唧唧,挂了啊。” 沈含一秒没犹豫掐断通话。 大概十分钟后,路倏和禇钦江上了车。 禇钦江嘴甜的喊了句姨姨,路倏身体一歪,岔开双腿,靠着窗户玩手机。 “钦江,想吃什么?”沈含懒得搭理路倏那副死样子,笑着说,“姨姨带你吃好吃的。” 禇钦江想了会儿,往旁边挪了挪,贴着路倏胳膊:“yan,龙虾,吃吗?” 路倏手欠的捏他脸,一扯嘴角道:“别求着我给你剥就成。” “臭小子,坐没坐相。”沈含习惯性教育了句,问,“钦江想吃小龙虾,你呢?” “神户龙虾,帝王蟹,鲍鱼。”路倏说。 沈含冷笑:“你怎么不说要吃龙肉,生怕坑不死你妈是吧?” 禇钦江顺势往路倏腿上一躺,脑袋在他肚子上又蹭又揉的:“我给你,剥。” “妈,”路倏抬了抬胳膊,换了个两人都相对舒服的姿势,悠悠道,“你女儿耍流氓,管管。” 沈含扶着方向盘乐了半天,墨镜都差点笑下来。 “行行行,吃龙虾去。” 颐宁有家特别出名的麻辣龙虾馆,不仅口味上乘,又辣又香,而且设计别出心裁,大厅楼梯是往下走的,跟地下室一样,里边放了几节复古列车车厢,看起来非常有氛围感。 因此人流量也格外大,每回来都得等号。 路铭衡认识这里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不用排队,服务员直接给领进了包厢。 沈含带他俩点了六斤龙虾再加一桌菜,正准备要饭后甜点时,路倏看不下去了。 一言难尽说:“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高估我俩?” “怕什么,放心吃。”沈含摆摆手,不甚在意,“多了我带回公司,一帮人等着投喂呢。” 路倏放弃游说,点点头:“行。”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六斤龙虾硬是叫他们三人给塞进了肚子。 顺便路倏又重新评估了一下自己和禇钦江的饭量,最后得出结论,还是亲妈了解他俩。 吃完饭,沈含又将俩人送回学校。 刚进教室,就瞅见潘冕鬼鬼祟祟,从桌肚里摸了个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路倏隐约察觉不对劲,转头没见着唐星辰几个。 吩咐禇钦江乖乖待在座位上,自己后脚跟了出去。 第11章 打架 潘冕两条腿溜得格外快,路倏跑出教学楼,寻了个岔路,中途截住他。 “去哪?”路倏拽住潘冕胳膊,问,“手里拿的什么?” “我去路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上打劫的。”潘冕吓了跳,手边扯出一截刀柄,“没啥,我去切个水果。” 路倏给了他一巴掌:“你撒谎也找个像样点的,别废话,不说我把你吊升旗台上去。” 潘冕捂住脑袋,支支吾吾的:“辰儿不让我说......” 路倏懒得废话,推了推他肩膀,往前一指:“带路。” 胳膊拧不过大腿,潘冕也没真想瞒着,宁死不屈了一小会儿,麻利儿的带着路倏往校外赶。 路上还添油加醋的给对方抹黑:“就是一群小混混。我们吃完饭想去网吧里开黑,没想到碰上了晦气玩意儿,不碍事,一刀给他解决了。” “所以你半路跑回来,拿了把水果刀?”路倏闲闲的问。 潘冕不服气:“那对方也是拿了家伙的,哥几个怎么能吃这个亏。” “等你拿完人早走了。”路倏叹了口气,直觉没法交流,“唐星辰冯长宇还在那儿?” “在呢,网吧老板说闹事就报警,他们出去解决了,辰儿让我先走。”潘冕大义凛然的撸袖口,“但我怎么可能抛弃兄弟,老子可是随身带刀的!” 路倏无言,拍了下他胳膊说:“刀收好,用不着。” 顺带很良心发现的没告诉潘冕,唐星辰让他先走,恐怕是觉得这二货三脚猫功夫,菜而不自知,别待会儿被人一拳锤医院里头去了。 俩人赶到时,并未出现想象中二对一群,二被按在地上摩擦的血腥场面。 窄而旧的长巷里,烟头散落,墙皮斑驳,空气中飘着不知名下水道气味。 这是颐宁市区中为数不多的老巷之一,周围环境不行,监控坏了八百年,时常有地痞流浪汉出没,平素鲜少人经过,倒是很适合用来“办事”,真出什么问题警察也轻易抓不到人。 路倏挑了挑眉,还挺会选地方。 两拨人各据一边,抱着胳膊互瞪,满脸杀气谁也不服谁。 尽管一边只有冯长宇一个人,而另一边有三四五六七八个小弟,不过冯长宇气势够足,快一米九大高个儿,往那儿一杵,一个顶八个。 孤胆英雄二人组的另一位,则很自来熟的搂着疑似某对方老大的肩膀,亲密十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乍一看能让人误以为是俩一起混了十几年的社会渣滓。 见到眼前场景,路倏沉默三秒,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转身回学校。 但现实并没能让他思考太久。 潘冕脑子里依然很缺根筋,冲过去就把那位紧身衣老大推了个踉跄,接着将唐星辰往身后一拉,亮了亮手里的水果刀:“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路倏:“......” 唐星辰:“......” 冯长宇:“......冕子,戏过了。” 紧身衣老大脸都绿了:“你他妈谁啊?!” “我是你——”爹字尚未出口,潘冕被人捂住了嘴。 唐星辰反手将他丢给几步远的冯长宇,头疼道:“看住,再出声你俩一块儿死。” “什么情况?”路倏走过去,肩膀怼了下唐星辰,低声询问。 紧身衣老大眉毛拧成了麻花:“这他妈又谁?” “我朋友,路倏。” 唐星辰快速对路倏道:“等下跟你说。” 潘冕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糗了,躲在冯长宇背后,红着脸不敢吱声。 “今天这事儿算是误会,刚才我也和六哥您说清楚了,双方各退一步。” “但是他——”唐星辰朝六哥身后那堆小弟里扬了扬下巴:“就你,别瞪了。你动我朋友那一下,还回来,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 之前在网吧,坐冯长宇对面的人一直踹桌子,踹得整排电脑都在晃,有人提醒好几次不管用,对方气焰嚣张说话特难听,惹得冯长宇脾气蹭蹭往上涨,骂了句脑子有病,结果那人拎着键盘就砸了过来。 冯长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若非网管及时赶到,打起来估计好几台电脑都能给摔了。 六哥跟着看去,思索片刻,一偏头:“过来,给人道个歉。” 那人长得挺高,瞧着得有187,皮肤黑面相凶,但年纪不大,听见这话眉头一紧。 “六哥你......” 他在六哥跟前儿混得并不差,可现在要当众道歉还让人揍回来,这不丢六哥自己面子么。 实在他妈想不明白,十几分钟的功夫而已,对面下什么迷魂汤了六哥能让人忽悠成这样。 “邓远,别让我说第二遍。”六哥沉了脸。 邓远脸色难看,显得越发暴戾,不过几秒后还是站了出来,不情不愿对冯长宇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分寸。” 冯长宇尚未出声,唐星辰悠悠说:“大点声,没听见。” 邓远捏了捏拳头,捏得嘎吱响,忍住脾气重复道:“对不起。” “满意吗长宇,不满意让他继续。”唐星辰吹了声口哨。 见邓远脸上五颜六色变个不停,冯长宇都快憋出内伤了,压着嘴角道:“嗯。” 邓远转身就走,又被人喊住。 “干什么,还没完呢。” 唐星辰卷舌打了个响儿,勾了勾手,逗狗似的:“过来点儿。” “差不多得了。”六哥有点下不来台,“你让这么多人看他被揍,当我死的?” “六哥,您确定现在要护着他?”唐星辰笑,“为了一个随时能被代替的角色,不划算吧。” 六哥盯着他没说话。 “你觉不觉得,”在旁边看了半天唐星辰装逼的路倏,突然出声问,“他有点眼熟?” “谁?”唐星辰没反应过来,“六哥?”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邓远。”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路倏就想起来了。 邓远......不就是小学时,带头欺负禇钦江那人吗。 原本还百无聊赖看戏的路倏,霎时精神了。 真他妈有够巧的。 “你认识?”唐星辰察觉他约莫是认出来了,“别告诉我你朋友啊。” 路倏嗤笑,漫不经心说:“冯长宇,你打不打,不打换我。” 他们几个都知道路倏是学跆拳道的,打起架来很吓人也很牛逼。 冯长宇大方一挥手:“送你了路哥。” 冯长宇话音没落,路倏一脚就上去了,压根没管六哥和那些小弟反应。 邓远自然也认出了路倏,小时候那架打输了,今天又憋了一股气,新仇加旧恨,邓远红着眼冲了过去。 本还想说几句的六哥,见邓远还手了,没脸再摆什么老大谱,呸了声,转身带人离开。 论起打架,邓远小学打不过路倏,现在长大了,外头混上好几年群架也打过不少,可对上练家子狠角色的路倏,哪怕块头比对方大,勉强接过几招后,依然不怎么够看。 跆拳道,核心部位就是腿。 路倏开头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没收劲儿,邓远捂住肚子退了好几步,旋即提拳打过来,路倏敏捷避开,紧接着一记侧踢,踢在了邓远脑袋上。 邓远想拽住他的腿砸几拳,但灵敏度不够,只堪堪擦过膝盖,最后却被路倏脚后跟砍在肩窝里,力量大得整个人往下一矮。 不等他反应过来,路倏几秒闪到背后,抓住邓远衣领狠狠往墙上怼,喊了句:“冯长宇,过来!” 冯长宇立马应声,带着凑热闹的潘冕一人给了他一拳。 “好了。”唐星辰拉开路倏,“你怎么还拿出专业水平了,打出事留心你妈抽你。” 邓远瘫倒在墙根,喘着气艰难的说了句:“路倏.....你等着,我操你....妈.....” “嘴干净点啊。”唐星辰指了指他,警告道,“他打人有分寸,我没有。” 路倏甩了甩手腕,呼了口气:“走了。” “靠路哥你帅毙了!”潘冕贴过来,搂住他,“我都要心动了。” “滚。”路倏嫌弃的把他脸推开。 冯长宇说:“冕子你一天不搞基会死啊。” “你怎么认识邓远?” “你和那人说什么?” 唐星辰和路倏同时出声。 说完俩人就笑了。 潘冕啧声:“真他妈默契啊。” “我先来吧。”唐星辰说,“也没什么,上周末跑赛道,和那几个败家玩意儿闲聊了会儿,说是最近这片儿不太平,上边准备出手治治。孙六连地头蛇都算不上,顶多一个跑腿的,上回碰巧见过他们老大,吓唬了两句。” “辰儿你不也是败家子吗。”冯长宇调侃。 唐星辰笑了笑,继续说:“孙六应该是想借着这个人情,让他老大从我这捞点儿什么好处,两面讨好。” 路倏挑眉:“你答应了?” “不算吧。”唐星辰抽了根烟出来叼着,“也就是让他看清形势,权衡利弊,今天要真带人动手,他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潘冕小声说:“我还以为你给人塞钱了呢。” “是啊。”唐星辰掐他脸,“不给人塞钱,照你那样一上来就亮家伙,今天脑袋不开瓢我跟你姓。” 潘冕哎哎哎的往后躲,把脸上的肉解救出来。 路倏握住手腕揉了揉,胳膊肘轻怼了下唐星辰肩膀,说:“谢了,以后有事发消息。” 虽然唐星辰三言两语把事情揭了过去,但路倏很清楚,冲孙六那横行无忌的混混模样,不给点好处,恐怕没这么容易解决,更别说还能当面揍人了。 毕竟他们几个再如何也终究是学生,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对方又带着铁棍和刀,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未知。 哪怕最后被揍了一顿报警,混混们蹲几个月局子,出来照样能找人收拾他们,没完没了的一堆麻烦。 唐星辰愣了愣,又心照不宣笑了,一拳锤在他肩膀上:“够兄弟。” 随即又问:“你呢,怎么认识邓远的?” “以前一个小学的。”路倏说。 “可以啊,”冯长宇惊讶道,“你小学就能跟人结下到现在还消不掉的梁子呢?” 路倏淡淡道:“那傻逼欺负禇钦江,我和他打了一架。” 唐星辰不满:“你不早说,早说我也上去踹一脚。” “敢情还是个校霸啊,”潘冕又开始撸袖子,愤世嫉俗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校霸,仗着人多欺负同学算怎么回事啊。” “别侮辱校霸啊。”冯长宇说,“你自己就是个校霸。” “哎你——”潘冕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儿。 其他三人也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路倏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前面两米远,本该待在教室的禇钦江,此时却一动不动站在那,不知等了多久。 第12章 想要一起 “江儿?”潘冕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禇钦江只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路倏一个人,面上情绪浅淡。 路倏和他对视半晌,松了眉头,走过去放缓语气说:“来多久了?” “二十分钟。”禇钦江看了看手表。 二十分钟,那岂不相当于跟着他出来的? 路倏那点儿不爽刚要冒头,唐星辰走过来问:“江儿,吓着没?” 这个位置恰好能将方才的场面一点不落的收进眼底,路倏说邓远欺负过禇钦江,想必他也认出来了。 禇钦江是个如假包换的好脾气乖乖男,唐星辰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陡然一下见着这么暴力的,估计换谁都够呛。 “不怕啊。”唐星辰上手搓了搓他背,“教训个混混,没事儿。” “不用。”禇钦江拦住他小臂,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路倏斜了唐星辰一眼,越发不爽:“你们先回去,我和他说几句。” “路哥你这阵势怎么搞得跟要训人似的。”潘冕一如既往的没眼色,“别板着脸啊.......” 冯长宇一把薅住他,神色如常道:“我先带他走。” 说完就勒着吱哇乱叫的潘冕溜了。 “你俩别太晚,午睡时间快过了,刚写了份检讨,别浪。” 唐星辰不明意味笑了下,也转身走了。 待几人身影消失后,路倏手放在禇钦江后脑勺上,本要出口的教训下意识顿了顿,不知怎么就成了:“如果害怕,可以说出来。” 暴力对于禇钦江来说,几乎可以算作磨灭不掉的一道阴影。 除了他自己,恐怕只有路倏清楚,那道阴影对他伤害有多深。 所以这么久以来,路倏从不让他去看自己跆拳道比赛,除了非必要情况,也尽量克制在他面前打架的频率。 这也是为什么,路倏不让禇钦江跟来的原因。 一是担心他受伤,其次......他不想禇钦江怕他。 “yan。”禇钦江没有阻止他安抚自己的动作,而是注视着路倏眼睛,说,“你打架。” 路倏心脏沉了下去,逐渐停住动作,手放进了校服裤兜。 语气不咸不淡道:“嗯,打架了。”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周遭一切都显得沉默。 路倏右手没能在兜里放多久,禇钦江拉住它,扯出来,目光落在手背上,指腹轻轻碰了碰。 “疼吗?” 先前拽住邓远往墙上怼时,手背不小心撞上了水泥墙面,蹭破了点皮,路倏自己都没注意,此时被禇钦江用这样轻而低的声音问出来,他不由怔住了。 下沉到一半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最温和的方式,不轻不重兜进了怀里。 “疼吗?”禇钦江又问了一遍。 路倏回过神,手指缩了缩,嗓音发干:“......没事,不疼。” “打架——” “不是故意的。”路倏截住话头,解释说,“刚才有点冲动,以后不会了。” 禇钦江将伤口上蹭到的灰抹去,在指腹间摩挲了会儿,自顾自说:“打架,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和你,一起。” 禇钦江说,“但你总,不带上我。” 他抬眼,双眼皮的褶皱偏浅,薄薄的一层,边缘挂着长而翘的睫毛,很漂亮。 路倏喜欢他的眼睛,从小时候喜欢到现在。 然而此时,这份喜欢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路倏看着禇钦江眼睛,听见他说,我想和你一起。 莫名的……就想吻一吻那双眼。 吻....... ?! 路倏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抖,猛然间清醒。 他慌张抽回自己手,狠狠搓了搓脸,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慌乱。 “走吧,先回学校。” 禇钦江还在发愣,没明白路倏突然是怎么了。 路倏走出许远,回头见禇钦江仍停留在原地。 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认命的走回去,牵住他手腕,叹气道:“......走了,哥。” “yan。”禇钦江思维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下次,带上我。” 路倏无奈点头:“好,带上你。” “不能,一个人。” “不会了。” “一起。” “嗯,一起。” ........... 之前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那个可怕想法,被路倏刻意忽略过去,并且不停告诉自己,刚揍完人太兴奋了而已。 随后某节课间,又看见冯长宇朝潘冕脑门上嘬了一口,他便更释然了。 这个年龄阶段,想亲想抱自己兄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这样,再正常不过了,他也没什么特别。 更何况自己和禇钦江之间,比好兄弟还要亲近百倍不止,连冯长宇都能对直接潘冕下嘴,他就是真亲了又怎么样? 说不定禇钦江还会亲回来。 如此一想,路倏连最后一点儿不自在和纠结都没了。 自我催眠效果甚佳,晚上路倏照常在禇钦江房间完成了作业。 离开之前还“好哥儿们”式友好交流了一番。 互相抱着对方脑袋连搓带揉,揉成了两个爆炸头,俩人指着对方傻笑半天,路倏又蹭过去咬他肚皮一口,禇钦江不甘示弱的抓着路倏胳肢窝一顿挠,闹腾得房顶都快给掀了。 直到沈含来骂人,路倏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房间。 睡前他都会把明天要带的东西扔进书包,以免自己忘记,手刚伸进包里掏了掏,一张信纸悠悠飘出来。 路倏膝盖接了一下,耍了个帅,拎着打开一看。 是他今天只写了三分之一的检讨。 中途禇钦江捣了会儿乱,后来随手一塞,没想到在书包里。 路倏扫了两眼,看见禇钦江写下的那句话,嘴角不自觉勾了下,正打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却又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他再度盯着看了半晌。 ——以后,我不用给禇钦江带擂茶,禇钦江会给我带。 禇钦江的字迹整洁工整,每一笔都写得很标准,如同他本人一样,看上去干净利落,和自己龙飞凤舞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须臾,路倏拿出裁纸刀,单独将那句话裁剪出来。 剪得很仔细,看不见一丝毛边。 剪完后打开日记本,把不到一指宽的纸条夹进去,随后在页边角写上日期。 2016.5.21。 日记本是禇钦江送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包装精美而简约,烟灰色晕染的外皮,侧面有一只简笔画兔子,是他的生肖。 路倏一直没用,不太舍得,总感觉写什么上去都是一种破坏,平时放在书架能看得见但又不会弄坏的地方。 时隔两年,日记本上终于有了第一个日期。 是他写检讨的时间,也是打架的日子。 更是禇钦江将对他说,想要一起的那天。 — 上次在外面罚站,路倏心血来潮说想学打篮球,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仍旧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只不过等到真正付诸行动,是在周五的最后一节体育课。 冯长宇是体育委员,照例带同学们跑上两圈热身,老师说了些注意事项,再去器材室领完器材就能自由活动了。 以往这种时候,路倏会和禇钦江打几轮羽毛球,打完搁教室歇会儿就差不多到饭点了。 今天领完器材后,路倏拉住唐星辰:“打训练赛?” “训屁,人都凑不齐,咱们班才几个能打的。”唐星辰拍了拍篮球,“就玩会儿,练练手感。” 唐星辰是校篮队队长,可自己班上会打篮球的加上他和冯长宇,总共也才五个,哪怕想喊人打个三人篮球都他妈凑不齐,更别说常规训练赛了。 为此唐星辰恼了很多次,实在想不通,禇钦江就算了,看气质也不像是球场上能跟人对撞的。可路倏腿长胳膊长,打架爆发力强,跑步也快,结果连篮球都没摸过几次,一米八几的个子白瞎。 提起这个话题,唐星辰免不了急眼:“我一个队长,每次班级篮球赛都他妈倒二,倒一是男生加起来没十个的文科三班,你是不知道,队里那群狗崽子背地里笑了我多少次,脸都他妈丢初中部去了。” 他上手戳路倏:“你说你,长这么高又学跆拳道,拿来干什么用?连为班级争光都做不到。” “是是,”路倏抓住他乱戳的手,“这不请你来屈尊降贵教我了么。” “我想教你多少次了,你哪回答应.......”唐星辰一怔,“你刚说什么?” 路倏:“我说,来请你教我打篮球。” 唐星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还不太相信,“我靠真的假的,你想学篮球?” 路倏被他表现逗笑:“真的,不止我,我哥也想学。” 禇钦江抱了个篮球过来:“教吗?” “教啊,怎么不教。”唐星辰新奇的看他们一眼,“你俩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突然有点儿兴趣。”路倏接过篮球,朝地面拍了两下,“我先说好,学归学,上场打比赛,劝你别抱期望。” “辰儿!你干什么呢?集合了!”冯长宇在操场外扯着个嗓子喊。 “我今天不去!你们自己打。”唐星辰喊回去,转头又对路倏说,“谁知道呢,摸了球再说。” 篮球场很大,唐星辰随意挑了个靠近角落的,“就这儿吧,偏一点方便教。” 他对路倏拍手:“来球给我,我先给你们演示一次。” 路倏把球抛过去,和禇钦江一起站在不远处看。 “篮球其实不难,就五个步骤,拍球、运球、传球、带球过人最后投篮。规则也简单,多看几次打几次差不多都能知道,就是菜与不菜的区别。” 唐星辰抱着篮球走到对面篮框,“现在我从这运球过去,你们仔细看。” 话音一落,唐星辰眼神瞬间变了,比起平时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多了些什么。 他熟练的在身前拍了两下,随即轻松运球跑了几步,跟着一个冲刺,带球转身做了个假动作,晃到这边篮框下,起跳三步上篮,篮球抛进篮框,稳稳命中。 唐星辰双臂挂在框上,屈膝晃了晃,继而一个下跃落地,冲这边行了个波兰军礼。 挑眉道:“帅吗!” 路倏笑着鼓掌:“帅爆了。” 禇钦江也鼓掌:“厉害炸了。” “谢谢、谢谢。”唐星辰谦虚道。 “唐队长,逼装完了,篮球能捡回来了吗。”路倏说。 唐星辰手搁在嘴边,对那边正玩投篮的两人喊:“哥儿们!球帮忙扔一下。” 有人把球扔了过来。 “谢了啊。”唐星辰抛给路倏,“试试?” 路倏接住,走到对面,拍了拍试手感,回想着刚才唐星辰运球的姿势,往前移了几步。 “不对,”唐星辰提醒道,“你姿势是对的,但重心不对,稍微往前点儿。” 路倏比了个OK,调整好重心,继续往前走。 到一半时,走路变成了小跑,跑到离篮框还有一些距离,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将球抛了出去。 球被扔出一个完整弧度,在篮板上砸了下,进了。 “牛啊路哥。”唐星辰边拍手边吹哨,“两分球,nice!天赋不错。” 路倏也没料到居然能进,怔了几秒,笑了。 打篮球原来是这种感觉。 唐星辰说完将球给了禇钦江:“来江儿,你也试试。” 禇钦江接过球,学着路倏方才的模样,从走路运球到小跑运球,不过他速度要慢一些。 球被运到路倏停过的位置,本以为他也会像他那样尝试投两分球。 可没想到,禇钦江玩的是三步上篮。 他把唐星辰的动作如同解数学大题那样,一个一个步骤分离出来,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示,找到技巧与关键,最终得出最优解。 右脚......左脚......起跳......再投篮。 ……进了。 进了?! 路倏比禇钦江自己还激动,冲过去把他摁进往怀里一通揉,“你怎么这么厉害。” 禇钦江脸都被搓红了,止不住笑:“你也是。” 路倏问:“好玩吗。” 禇钦江点头:“好玩。” 路倏挂在他身上,俩人笑得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原来和禇钦江一起打篮球,是这种感觉。 站旁边半天插不上嘴也挤不进去的唐星辰,扬起的嘴角渐渐僵硬了。 ……什么意思? 在干嘛? 第13章 过往棱角 手机响了三次,路倏吐掉牙膏沫,拿毛巾擦了擦,点了接听。 “还没醒呢,都几点了?”那头传来沈含窝火的声音,“妈妈昨晚再三嘱咐过,医院人多,过了预约时间就得等到下周去了。” “妈。” “我说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吧?要不是我和你爸这两天太忙——” “妈!”路倏捏了捏眉心,打断沈含女士的机关枪,“我起了,刚才洗漱没空接。你忙你的,别操心我俩。” “我不操心谁操心?我不管你们怎么长这么大的?” 路倏叹了口气,感觉沈女士应该是快进入更年期了,最近一句话就能炸毛不说,急起来能把家里三个男人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惹不起,投降道:“好好我知道,您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我们都知道,我去吃早餐了,你也说不能迟到的,先挂了。” 说完立即把电话掐了,估计沈含那边也是真忙,没再拨回来教训他。 走出卫生间,厨房的门正好被人推开,门内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褚钦江端着鸡蛋吐司和牛奶走向餐桌,招呼说:“yan,吃早餐。” 路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在腰间浅蓝格子围裙上停留几秒,走过去喝了口牛奶,饶有兴趣问:“你做的?” 他起床后经过厨房,发现褚钦江在里面忙活,本着好奇没插手,没想到竟然真能捣鼓出两份早餐来。 褚钦江有点不好意思说:“姨姨,做的,我只热。” 路倏笑了笑,帮他把围裙摘下来:“很棒。” 两人坐下开始吃早餐。 从很久之前起,除去寒暑假,他们每个周末便都是这样。 沈含做好早餐,叫他们起床,吃完后再一起陪褚钦江去医院复健,若路铭衡在家,则是四个人一块儿。 复健完大人有空便带他们出去玩,没空回家休息。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过来了。 褚钦江吃饭很优雅,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沈含和路倏都不是这个款,多半是和路铭衡学的。 路倏盯着褚钦江,看他将鸡蛋吐司切成小块,用叉子一块块放进嘴里,吃完后再喝一口牛奶。 动作有条不紊,斯文而从容,一眼便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 再看看自己,左手捏着吐司,右手随意拎着杯口,牛奶再有几口就见底了。至于鸡蛋,早被他一筷子塞嘴里了。 吃相豪放了十七年的路倏,忽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些许莫名的不自在。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他放下吐司,也学着褚钦江那样,用叉子小口叉着吃,大概吃到三分之一,就觉得自己像傻逼。 一大早起来他妈研究吃相? 男人吃相豪放点怎么了? 谁会说?谁敢说? 路倏你有病。 暗骂自己几句,胡乱将吐司塞进嘴,接着把牛奶三两口灌下去。 很好。 舒服了。 “yan,怎么?”围观了全程的禇钦江,满脸不解,“早餐,不好吃?” “没有。”路倏擦嘴,抬了抬下巴,“你吃你的,等下我们打车去。” “好。” 路倏已经吃完了,褚钦江自然不会让他等太久,加快进餐速度。 十五分钟后,俩人坐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待会儿想去哪玩?”路倏问。 褚钦江把车窗摇下来一部分,温热的风吹在脸上,今天终于没下雨了。 “你呢?”他问。 “我都行。”路倏手伸过来,在他耳边放了一只蓝牙耳机。 灵动的轻音乐传进耳内,是久石让的,菊次郎的夏天。 曾经有几次去做复健的路上,褚钦江会突然表现出焦躁抗拒的情绪,沈含如何哄也没用。 每当这时,路倏都会给他一只自己的耳机,用音乐来安抚,陪着他一起听。 姿势有点别扭,路倏弄了好一会儿才塞稳耳机,正要收回手时,褚钦江转过了头。 猝不及防,路倏感觉自己手腕最敏感处,被什么轻蹭了一下。 直到温热的气息洒出,缠黏在皮肤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褚钦江的唇。 仿佛被灼烫到一般,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欲盖弥彰背在了身后。 倒是禇钦江吓了跳,不由分说将他手腕再次扯到身前,紧张问:“疼?” 褚钦江指腹摁在腕上,皮肤触感被放到最大,他还轻轻摩挲了一下。 路倏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似的紧绷起来,宛如一只炸毛的动物。 灼热感变成酥麻,沿着静脉传进血液深处。 心脏在胸腔内狠狠撞了一下。 路倏感觉自己可能真的犯病了。 “......没事。”他闭了闭眼,深呼吸,编了个谎,“可能是静电。” 抽回手腕,把耳麦音量调到最大,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刚刚,想说什么?”路倏随口搭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声音大,伤耳朵。”褚钦江摁住他手机按键,把音量调回去,说,“我想,去游戏厅。” “嗯,去游戏厅。”路倏说,继而又补充一句,“想去哪儿都行。” — 下车后,路倏总算恢复了正常。 对于自己最近这种一惊一乍、时不时犯病的行为,他的猜想是快期末了,精神压力大造成的心理问题。 回去吃点安神的就行。 医院有一栋专门建的康复大楼,脑外科在三层,事先预约过,没等多久就排到褚钦江了。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路倏摸了摸他脑袋,“别怕。” 褚钦江点头,转身跟护士进了复健室。 这种康复治疗过程是全封闭式的,里面只允许病人和医生护士在场,家属不能进。 好在给褚钦江做复健的是非常温柔开朗的姐姐,他心情相对来说比较放松。 “来啦?”医生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褚钦江坐在她对面。 “不紧张哈,我刚看了你上次的测试表和各项检查结果,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语言功能恢复的也还行,算是进步非常大。”医生递过去一杯水,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嗯。”褚钦江接过,说了声谢谢。 “好,那咱们开始吧。” .......... 复健过程要两个小时左右,路倏坐在外面长廊上,没玩手机,就那么倚着靠背听歌,安静等褚钦江出来。 时辰尚早,病人家属不多,间或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并不聒噪,路倏盯着白色的墙,逐渐出了神。 其实已经很久了,久到连当初意外发生的具体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乍然有些记不清,褚钦江是以何种姿势掉下去的。 时间给过往添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丢在角落生了灰。 路倏偶尔会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遵循正常轨迹发生的结果,他和褚钦江之间,并未横亘着一条被人刻意掩盖起来的裂缝。 可惜现实很难让他哄骗自己太久,编造出来的假象连一个梦都做不完。 只要站在这条长廊上,他就明白,过不去。 时间模糊的不过是细节,却抹不掉痕迹,如同褚钦江头上那条疤,哪怕变得再淡也不会消失。 以至于路倏每次摸他脑袋,都会选择尽量避开。 过往总是有尖锐的棱角,在不经意间就能让你跌得头破血流。 是他亲手,把禇钦江变成这样的。 .......... 路倏手肘撑在膝盖上,扯了扯衣领,分明穿的是宽松卫衣,却感觉到了几分呼吸困难。 缓了片刻依然不见好,路倏起身,去了电梯处。 这家医院只有门诊大厅装了自动贩卖机,路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楼,走到大厅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水。 拧开瓶盖,咕咚灌下半瓶,才终于感觉好点。 喝完水,他靠在墙上发呆。 这儿的消毒水味稍重一些,人也多,大人老人小孩,四处充斥着吵闹不堪的声音,讨厌的环境能让他快速剥离情绪。 将剩下半瓶水喝完,正打算回康复楼,路倏余光飘过去一个身影。 有点眼熟,他循着方向看去,人太多了,挤挤攘攘压根看不清楚。 目光搜寻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熟悉的人。 一个小插曲不足以让他停留太久,路倏离开了门诊大厅。 两小时过去,褚钦江从复健室出来,除了神情瞧着比以往略微疲惫些以外,没什么区别。 “感觉怎么样?”路倏把买好的水递过去。 每次出来,路倏都会这样问。 而褚钦江也依旧同以前一样,认真回道:“很好,别担心,yan。” “嗯。”路倏在他后颈摸了摸,“累的话就回家休息,下次再去游戏厅。” “不累。”褚钦江按下电梯,喝了口水润嗓,“去吧,我想去。” 然而说是这么说,天爷却不给面子。 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压阵,宛若上一秒的艳阳天是所有人的幻觉,不到两分钟,便泼起了豌豆大小的雨水。 褚钦江无奈道:“yan,有伞吗?” 路倏低头看手机:“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打车回家吧。” “嗯。” 褚钦江伸出手,雨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他状若无意般,低声道:“yan,你不开心。” 路倏划着手机,没抬头,也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褚钦江又道:“我没,怪过你。” 雨越下越大,浇在地面与屋顶,仿佛谱出了一曲交响乐。 那一瞬间,路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异的抬起头,可还没与褚钦江对上目光,不远处蓦地传来一声重响。 奔跑躲雨的行人不小心相撞,一个大妈被撞倒在地,撞人的年轻小伙站了会儿,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大妈拽住裤腿,用方言愤怒控诉。 小伙黑着脸想把裤腿扯出来,奈何对方使出浑身解数,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似乎是想碰瓷。 “你他妈想讹钱啊!松手!” “哎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懂不懂尊老爱幼,先把人扶起来再说啊。” “看着挺周正一人,怎么这么缺德啊。” 一出闹剧展开,下暴雨也不乏看戏的人。 推搡扭打间,路倏认出了那人,与此同时也联想到方才在大厅里瞥见的那个身影。 ——是邓远。 第14章 【二更】 “是这样吗,yan。” 医院大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地湿路滑,你推我挤,已经有好几人摔跤了。 为避免发生踩踏事故,有人叫来了保安,几个保安拉开撒波打滚的大妈,驱散群众,勉强平息了一场闹剧纠纷。 叫的车到了,路倏收回视线:“回家吧。” “yan,”褚钦江仍旧看着保安跟前的邓远,目光沉沉,“是他。” 路倏脱下外套,挡在褚钦江脑袋上,连带视线也被遮住,“走了哥,看路,别摔倒。” 褚钦江顿了几秒,还是应道:“嗯。” 目光移向湿滑的路面,上边倒映着他和路倏的影子。 影子挨在一起,两人同时迈步朝外跑去。 身旁带起一阵凉风,衣摆上扬,随着风奔向远处。 — 下车后又淋了点雨,回到家,路倏立马把褚钦江推进浴室,自己去了爸妈房间那个。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褚钦江拿上单词本,推开路倏房门。 路倏坐在床边地毯上,头顶搁了条毛巾,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水。 见他进来,手机往褚钦江怀里一扔,扯下毛巾边擦头边说:“看看想吃什么。” 褚钦江接住手机往下划了划,膝盖一弯,坐在他旁边,“姨姨,打电话。” “说什么了?” 路倏歪过去,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故意甩脑袋,甩了他一脖子水。 褚钦江拿过毛巾,没管自己,仔细帮路倏擦着头发,“不让,点外卖。不听话,回来挨打。” “吓唬谁呢?” 路倏拧他腰上的肉,没使多大劲儿,褚钦江边笑边抖,“逗你玩......别掐,痒。” “跟谁学的。”路倏用胳膊箍住他脖子,往身前一带,手指捏他脸颊,“笑屁,快说。” 褚钦江摇头,笑个不停。 他一笑起来,眼角就变得狭长,杏眼成了丹凤眼,像狐狸。 无害的、敞着肚皮撒娇那种。 路倏掐了把他脸上的肉。 两人贴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褚钦江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你。”褚钦江说,“跟你学。” 路倏没出声,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忽然蹦出前两天,冯长宇嘬潘冕脑门那个画面。 男生想亲自己兄弟很正常。 他也想亲他哥。 路倏变得不太清醒,凭借下意识冲动,凑上去,亲了禇钦江鼻尖一下。 实则算不上亲,充其量只是碰了一下。 他退开一些,隔了两指宽距离,目不转睛注视着褚钦江。 画面仿佛被定格住。 随意擦过的发梢又开始滴水,一滴一滴,代替时间流走。 透明的水珠落在禇钦江唇缝,他抿了抿唇。 下一秒,褚钦江微微抬头,将抿开的湿意还给了路倏。 路倏额头被人轻轻印下一个吻。 “是这样吗,yan。” 轰——! 路倏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震得他头晕耳鸣。 可就在如此不清醒的情况下,脑中竟然蹦出了那句话—— 褚钦江果然会亲回来。 等了片刻,不见路倏说话,禇钦江复又拿着毛巾,给他擦起头发来。 光线被遮住一部分,半明半昧,路倏总算在一塌糊涂的意识里,找回了仅存的理智。 他垂眸,摸了摸褚钦江亲过的地方。 好兄弟之间是可以互相亲的。 他再一次验证了这个想法。 褚钦江不会觉得他奇怪。 褚钦江会亲回来。 路倏往后仰躺下去,控制不住来回打了几个滚。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滚。 “yan,头发没干,会感冒。”禇钦江想把他拉起来,可路倏好像中了邪。 最后索性自己也躺下,陪他一起滚。 路倏就势滚到他肚子上,脸朝下,报复性的蹭了蹭。 随后慢慢的、一点一点闷笑出声。 褚钦江摸他耳朵,发现路倏兴奋得有些不正常,问:“笑什么?” “不告诉你。”路倏翻了个面,笑意不减。 褚钦江挠他,“快说。” 路倏往后躲:“就不说,你咬我啊。” 褚钦江真上嘴咬了口,咬在他右肩,一个浅淡的牙印横在锁骨外侧。 “褚钦江你是狗啊!学什么不好学咬人。” 路倏扑过去,俩人闹作一团。 终于,在禇钦江肚子叫了两声后,路倏收敛了点,把手机拿回来,说:“鲍汁捞饭怎么样?” “行。”褚钦江点头。 等外卖过程中,他不忘任务,打开单词本默背起来。 路倏把俩人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随后在平板上翻起了待会儿要看的电影。 前阵儿有部新上映的电影据说不错,科幻悬疑片,设定新颖特效不赖,票房还挺高。 路倏点进去看了眼评论,把投影仪打开,准备投放。 他和褚钦江房间风格差异显著,禇钦江房里最多的就是书,除了竞赛类的,剩下天文物理数学样样都有。 房间四面墙,一面整整齐齐挂着这些年的竞赛奖状和荣誉,都是沈含弄上去的。另一面打了座开放壁柜,摆着家人同学朋友们送的礼物,看上去新奇又雅观。 剩下两面全用来放书。 而路倏房间则分为左右两边,靠近书桌那半用来摆各种玩意儿,动漫周边、跆拳道比赛奖杯、木制地球仪、路铭衡给他买的无人机、超大拼图、机器人模型以及沈含非要贴在墙上的一堆奖状等等。 若非房间够大,估计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靠近床的那边,也就是床头正对面,订制了一面巨幕投影板,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专门用来放视频的。 每隔一段时间,他俩都会在这看上几部电影。 外卖来的很快,浓郁的鲍汁搭配各式海鲜,咸香飘散开来,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路倏和褚钦江一人一张小桌子,盘腿坐在地毯上,投影仪放着电影,桌上有热气腾腾的午饭。 两人相视而笑,端着可乐碰杯。 窗外雾雨刚好,不大不小,静谧却热闹。 雨声绵延千里,四下皆是烟火气。 — 第二日上午,依旧是去做复健。 这次时间稍微长些,路倏中途上了个厕所,出来遇见一个问路的爷爷。 爷爷看上去有一定年纪了,背着布包,独自来做治疗。 针灸科在九楼,路倏给爷爷讲了很久怎么坐电梯上去,然而对方还是不太明白。 他看了眼复健室方向,不知道褚钦江要多久才出来,思索片刻,决定送这位老爷爷一趟。 谁知上去后老爷爷拉着他手感谢了半天,还说要给路倏买吃的,路倏头疼不已,好说歹说终于将人劝进了医生办公室。 一来一回花了近半小时,等他回到三楼,褚钦江却不见了。 护士说他刚做完治疗没多久,应该不会走太远。 路倏拧眉拨打褚钦江号码,可响到最后自动挂断了都没人接。 不对劲…… 褚钦江哪怕找不到他也不会乱跑,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去了其他地方,那也不至于不接电话。 路倏肉眼可见的慌了。 这种脚底发空的感觉莫名叫人熟悉,他攥紧手心,极力稳定情绪,一边继续拨打电话,一边找外面等待的病人家属询问。 “您好,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浅蓝T恤的男生?白色裤子,比我高一些,偏瘦。” “不好意思,我刚来,没有看见。” “.......好的,谢谢。”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你有没有........” ........ 问了一圈下来,要么说没看见,要么说不知道,通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路倏急得脸都白了。 正想着能不能去保安室查监控,一个清洁工阿姨走过来,拍了拍他。 “小伙子,你说的是不是,之前总来做治疗那个小伙子啊?”阿姨说,“我看见你们好多次了,是不是长得特好看,眼睛很大那个?” “对,是他。”路倏急忙点头,“您刚才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阿姨一指长廊尽头的洗手间,“他去上厕所了啊,进去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人出来。” “谢谢阿姨。” 路倏扔下这句话就跑。 厕所....... 又是厕所。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路倏却觉得自己越跑越慢,嗓子都开始发疼。 他冲进洗手间,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褚钦江站在洗手池边,额前刘海被打湿了大半,满脸都是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衣领上,衣领湿了一片。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垂着眼有条不紊的戴手表。 “褚钦江!”路倏大步走过去,语气控制不住的冲,“电话为什么不接?” 褚钦江抬了抬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冷淡。 “说话!你乱跑什么?我打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一个不接?” 路倏抢过他手表,拿在手上摁了半天,却没有丝毫反应。 “yan,”褚钦江阻止了他的动作,淡淡说,“摔坏了。” 路倏脸色难看至极,寒声问:“怎么回事?” 褚钦江把手表戴好,恰巧有人进来上洗手间,他拉住路倏说:“先出去。” 走到楼梯间,褚钦江用纸擦了擦脸上的水,才道:“之前,邓远在。” 路倏脸一下阴了,转头就要追出去,褚钦江立刻从身后把人抱住。 “yan,别急。”他语速加快,急切说,“你不能,打架。” “松开!”路倏狠狠踹了一下楼梯间门,“我他妈去杀了他!” “好了,好了。”褚钦江换了个方向,正面抱住他,用力搓了搓后背,一下一下抚拍着,“我没事,没事。” 路倏呼吸急促,完全没办法冷静,一双眼猩红:“他是不是摔你手表?是不是打你了!” “只推了,一下。手表,放旁边,摔了下去。”禇钦江说完立马补充,“我也,推了他。” 褚钦江一直在帮他拍背顺气,不停安抚着。 路倏咬牙,把头抵在褚钦江肩膀上。 “我要弄死他,他怎么敢来找你,他怎么敢.......” “没有下次。”褚钦江扶住他后脑勺,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再来,我不会,放过他。” 旁边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显得越发遥远,周遭安静下来。 许久过后,路倏情绪总算是平复下去,但神色依然不好看。 俩人回到家,路倏摘下褚钦江手表,说:“这个我找人修,实在不行也可以换。” 随后又扔了个手机过去:“这段时间你先用这个旧手机,卡我待会儿帮你取出来。” “好。”褚钦江应下。 他只有手表,没有备用机,倒不是沈含不帮他买,只是自己用不惯智能手机,也不需要玩游戏,所以就始终用着电话手表。 “以后……”路倏想了想,还是说,“如果碰见邓远,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能像今天那样,让我联系不上你。” 虽然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和褚钦江待在一起,但拦不住意外发生,就和今天一样。 再有一次,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褚钦江捏了捏路倏耳垂,想让他放松点,淡笑道:“yan,别担心。” “别转移话题,我和你说认真的。”路倏神情严肃。 “好,答应你。”褚钦江正色道,“我不会,和你失联。” 吃完午饭,路倏嘱咐禇钦江乖乖待在家,自己出了趟门。 跆拳道馆离家路程只有十几分钟,路倏一下车,直奔最大那间训练室。 他如今不像从前,需要每周准时准点到,现在只用偶尔来上两节课,保持别退步就行,毕竟没打算往这条路发展。 尽管路倏是个很好的苗子,教练也劝过好几次,可以试试参加省队选拔赛,有很大几率能进,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沈含路铭衡并不强求。 不过就算不进省队,教练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招牌,一旦有什么比赛,必定会要他参加。 好比这次,路倏刚和师兄师弟们一起热完身,教练就将他叫到了旁边。 “路倏啊,最近学习怎么样了?”钱教练笑眯眯问。 路倏睨了他一眼,懒懒道:“钱哥你有话直说,别套近乎,有点恶心。”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钱教练给了他一脚,索性开门见山,“八月份有个省级比赛,就在颐宁举办,冠军奖杯很有分量,我给你报上去了。” 路倏皱了皱眉:“八月份?我马上高三了,没时间。” 比赛前必然要集训,而像一中那样的重点学校,不提前上课不可能,放满两个月暑假纯粹是做梦。 “我知道你学习忙,但这次比赛也真的特别重要,我们这边就两个名额,我给你争取了一个。”钱教练劝道,“要是你能拿到冠军,再加上之前那些奖项,体育学院你随便进。集训的事你也不用着急,就你和你师弟两个人,我可以让他们换成晚上,白天上完课,晚上你总有时间吧?” 路倏扯了扯腰间黑带,活动了下肩膀,只说:“看情况,我考虑下。” “行,训练去吧。”钱教练挥了挥手,笑着说,“加油啊,路倏。” 第15章 你俩......什么关系? 颐宁一中升旗仪式举行的很准时,校领导在上面发表讲话,台下学生埋头干各自的事。 其中背单词的占大多数,但也不乏偷偷玩手机的。 这种讲话主题大多冗长而无趣,学生压根听不进去,也就评奖优秀文明班级时,部分学生会分出一些注意力。 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待会儿领导讲完话有几个人要上去念检讨。 立马有人问:“哪个班的?” “好像是两个班吧。”那人说,“不记得是四五班,还是四六了。” “是不是那几个?”一人努嘴指向不远处问。 升旗台旁楼梯处,分散站了六七个穿校服的男生,像是不好意思接受全校注目礼,有几个背对着这边。 “应该就是他们。” 班级评奖临近尾声,专抓学生纪律的保卫科领导上台,拿话筒说:“上周二,我校有几名学生违反学校规定,迟到后私自翻墙进校,经过教育反思态度良好,学校念在其初犯的份上不记过,现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希望大家互相监督,引以为戒。” 说完,站在楼梯边的几人排成一列,顶着众人视线上台。 台下学生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带头鼓掌,掌声由小及大,成片展开,越来越热烈,还隐约夹杂着几句叫好与口哨声。 一中很少有学生这样被当众批评念检讨的情况,至少近三年没见过,学生们新鲜得不行。 喊得最欢的要数四班,班长何希杰首当其冲,兴奋喊道:“辰哥!长宇!为你俩打Call!” 前边张迟迟也跟着凑热闹,手舞足蹈的乱蹦:“路哥路哥!看这里!啊啊啊好帅啊路哥!!冕冕好可爱啊哈哈哈。” 旁边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慕容田清羞愧掩面,拉了把过于激动的张迟迟,低声提醒:“形象注意形象,好多人在看你了,你收敛点,你的江江也在后面站着呢!” 听到禇钦江,张迟迟立马放下手,站得规规矩矩,“靠我忘了,快帮我看看,江江没注意这边吧?” 慕容田清回头望了一眼,禇钦江位置靠后,此时正全神贯注盯着台上,丝毫没留意身边同学有多闹腾。 “放心吧,他也在看戏呢。”慕容田清说。 张迟迟害羞的挽了挽耳边头发:“那就好。” 台上七人站成一排,唐星辰好死不死在中间,身前几步就是话筒。 路倏压低声音:“天选之子啊唐总,去吧,你粉丝都看着呢。” “滚你大爷。”唐星辰骂回去,“嫉妒我人气高就直说。” 路倏嗤笑一声。 “何希杰凑热闹也就算了,张迟迟一小姑娘瞎喊什么。”冯长宇嘀咕道。 “切。”潘冕不屑说,“人小姑娘又没喊你。” 冯长宇微笑:“儿子,今天人多,放你一马。” “行了别唠了。”身旁五班的人说,“你们谁先上?” “男左女右,谁最右边谁先上。”冯长宇说。 最右边的五班人不干了:“凭什么你来定,怎么不从你们那边开始?” “一帮男人扭扭捏捏,你们是老爷们还是娘们儿?”唐星辰出声嘲讽。 挑衅完,他从裤兜里摸出准备好的检讨,拽了拽袖口,往前两步,指尖叩动话筒试音,而后微微弯身,从善如流笑道:“各位老师同学们,早上好啊。” 路倏:“......” 潘冕:“......” 冯长宇:“......” 五班三人:“.......” 怎么着,是准备开始演讲了? “我是高二四班的唐星辰,很遗憾用这种方式让你们认识我,但不管如何,我还是站在了这里,和你们打招呼。” 说话的同时,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挑眉笑得欠揍又嚣张。 人群中传出一声口哨。 紧跟着便是喧嚣而热闹的掌声。 “辰哥!帅爆了!” “辰哥牛啊!” “辰哥你是我男神!” 寻常枯燥无聊的气氛,在此刻这样嚣张的开场白下瞬间被带动起来,不仅是高一高二,连临近高考每根神经都紧绷着的高三生们,也跟着一道瞎胡闹喝彩。 “唐星辰,再装逼你就得滚下去了。” 路倏瞥了眼脸已经黑成鞋底的校领导们,懒声提醒。 每班队伍前的老师们开始维持纪律,老洪抬手往下压:“同学们安静,何希杰!你是班长你还带头胡闹!” 何希杰无辜耸了耸肩,露出狡黠的笑:“老师,我觉得您挺高兴的。” “啧!”老洪拍了他一下,“闭嘴,这话怎么能当面说。” 四班同学们压着笑意,一个个埋头抽肩膀,跟抽风了似的。 在领导真的上来抓人之前,唐星辰终于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念起了自己的检讨:“我错了,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该违反学校规定.......” 等到唐星辰念完,斜后方的路倏走了上去。 他和唐星辰原本的位置刚好处于正中央,站台上跟动物园赏猴似的,浑身不自在,早念完早了事。 唐星辰离开时还冲下面抛了个媚眼,又引发一阵笑声和骚动,路倏忍住踹他的冲动,调整话筒高度。 开口道:“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二四班的路倏......”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路倏没唐星辰那么骚,中规中矩念着手上检讨,语气平淡,神色恢复了平时的疏离,看着还有点凶,不太好接近。 台下一个高一女生小声说:“这也是高二四班的?好帅啊,高二部这么多帅哥吗?” “这么多?”她旁边另一个女生问,“除了这个和刚才那什么辰的,还有谁?” “你不记得了吗?”女生说,“就开学的时候,代表高二年级讲话的那个学长啊,好像是叫什么......什么江来着,名字还挺好听。” “禇钦江吗?”后面戴眼镜的男生插话。 “噢对对对,就是他,你认识啊?我超级吃他的颜!” 旁边女生黑线:“你刚还说台上的帅。” “不影响啊,风格又不一样,我都喜欢。而且那个禇钦江学长五官真的绝了,比女生还漂亮那种,不然我也不会记到现在。” 女生花痴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好看?” 男生推了下眼镜:“他是竞赛生,我们经常一起上课。” 女生眼一亮,抓住他:“真的?那你能不能帮忙要联系方式?我请你吃东西。” 男生摇头:“我试过,不行。” “啊?不给还是怎么?” “他没有手机。” “切,骗谁呢。”女生索然无味转了回去,“不帮就不帮,找什么借口。” 台上路倏念到尾声,虽然内容无聊,但耐不住脸好看声音也好听,众人挺给面子,比听领导讲话要认真。 念完最后一句,大家给出了响亮的掌声。 但令人意外的是,掌声响完后路倏也并未离开,仍旧站在话筒前。 他垂眸,将手上检讨折好收进校服兜,随后漫不经心抬眼,视线穿过人群,精准的落在某个人身上。 从上台起,禇钦江就一直在盯着他,直勾勾的眼神,路倏早就感受到了。 在所有目光中,禇钦江看上去最执着。 执着里包含着满眼认真。 禇钦江对路倏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认真聆听,近乎达到了一种虔诚的地步。 路倏隔着台上台下,隔着人群与禇钦江对视。 他慢慢扬起嘴角,笑了笑。 张迟迟不敢置信:“......路哥刚刚,是在对咱们笑吗?” 慕容田清也感觉自己看花了眼,“不是吧,他怎么会对我们笑。” 仿佛要证实她俩并非错觉般,路倏又笑了一下。 张迟迟悚然道:“我靠他真的在笑,好可怕,他为什么要笑?” “你干嘛啊?”慕容田清哭笑不得,“也没那么可怕吧,不是笑得挺好看的吗。” “你不懂。”张迟迟搓手臂,“路哥是不会对人笑的。” 路倏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笑给张迟迟留下了什么阴影,他只是看见禇钦江对自己笑,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他握住话筒,下台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以后,我不用给禇钦江带擂茶,禇钦江会给我带。” 话落,便转身离开升旗台。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路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禇钦江听懂了。 他点开手机,在和路倏的对话框里打下一个字。 -好。 潘冕推了推冯长宇:“别愣着,该你了。” 冯长宇哦哦两声,看了眼路倏离开的方向,收起心中异样,老实念起了检讨。 路倏走下楼梯,没有回班级队伍,而是给唐星辰发了条消息。 -在哪? 唐星辰回得很快。 -小卖部。 路倏刚要关手机,顿了下,又点开信息,看见那个好字,眼底浮现出笑意,然后给禇钦江发了条。 -我去小卖部,结束后来找我。 发完后,路倏趁众人不注意,拐到升旗台后边那条窄路上,离开了操场。 “路哥,你也没少比我浪啊。”唐星辰抓了包薯片扔过来,“话筒声儿那么大,我可是一字不落听清楚了。” 路倏单手接住,走过去坐下,没搭腔,拆开包装袋夹了片出来吃。 刚嚼两下就皱起了眉,定睛一看,番茄味的。 他抬脚便踹:“信不信我弄死你。” 唐星辰笑着躲开:“我也没想到你看都不看就吃啊,哎别扔别扔,我喜欢吃这个。” 路倏又拆了包原味的,吃了两片后才说:“帮我找个人。” “谁?”唐星辰挑眉道。 “邓远。”路倏说。 唐星辰调侃:“怎么,上回没打够?” “不是。”路倏神色变得有点阴郁,“周六那天,他对禇钦江动手了。” 唐星辰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路倏简单提了几句,略去禇钦江看医生的事,只说出了趟门。 唐星辰没多问,稍微考虑了下,说:“找人不算事,只是找到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光威胁不管用,先见面再说。” 唐星辰平静道:“路哥,杀人犯法。” 路倏面无表情:“滚。” 唐星辰收起玩笑,点头道:“行,也就一句话的事,到时候我跟那边打个招呼。” “谢了。”路倏和他对了下拳。 “见外了啊。”唐星辰笑了笑,吊儿郎当说,“不过说真的路倏,我怎么这么稀罕你呢,当时在班上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吧,这人挺有意思,能做兄弟。” “别煽情。”路倏板着脸,“我真的抽你。” 唐星辰抬脚踢了他一下:“煽你大爷,我百分之三百六的认真好吗,我认识那么多人,能让我觉得可以做兄弟的,不超过两个,你算一个。” 路倏嫌弃的踢开他腿:“行了唐老妈子。” 在唐星辰暴起之前又补充一句:“我也把你当兄弟。” “算你识相。”唐星辰笑得格外得瑟,他盯着路倏,半晌后说,“路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路倏一愣:“什么?” 唐星辰丢了颗糖进嘴里:“我早知道禇钦江不是你表哥了。” “哦,然后呢。”路倏不动声色。 “你俩......”唐星辰欲言又止,“什么关系?” 这问题过于犀利,路倏沉默下来。 什么关系...... 兄弟?朋友?亲人? 还是......受害者与施暴者? 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麻烦,说少了误会。 最后思来想去,索性道:“他是我妈干儿子,暂时住我家。” “是吗?”唐星辰微妙的停顿几秒,嘴角一勾,“你们感情很好。” “嗯。”路倏下意识掐了掐手心。 唐星辰拍他手臂:“好好保持,别吵架。” 路倏:“?” 唐星辰不再继续说,只是颇有意味看了路倏一眼。 随后抬了抬下巴道:“你哥来了。” 第16章 就是不行 路倏回头,禇钦江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从林荫道上走来。 四周栽满了银杏与梧桐,偶有几片绿叶飘落,顺着太阳光的轨迹,轻浅的划过肩头。 禇钦江垂眸,阳光在眼睫上覆了一层淡淡的光圈,眼皮仿佛变得透明,隐约能看见青色血管。 他接住一片梧桐叶,指尖抚了抚叶纹。 走到路倏跟前,用梧桐叶在他鼻尖刮了两下,说:“香吗?” “没开花,哪来的香味。”路倏抽走梧桐叶,放在指间把玩,顺带把人拉下来坐,“想喝什么?” “奶茶。”禇钦江说。 “你故意呢吧,这哪有什么好喝的奶茶。”路倏拿叶片轻轻抽了他胳膊一下。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起身去小卖部给禇钦江挑奶茶了。 唐星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半天,微妙的笑意都快溢到桌上了,清了清嗓子说:“江儿,那边还没完你就一个人跑了,老洪没说你?” 禇钦江淡定道:“我说,写竞赛卷。” 唐星辰没忍住笑出了声:“学霸横行无忌啊,比你弟管用多了,就翻个墙还得当全校跟前念检讨。” “他给我,买擂茶。”禇钦江勾了勾唇,“怪我。” “啧,你够了啊。”唐星辰立马撂挑子,“还没秀明白呢?全校人都得为你俩的爱情落泪。” 禇钦江一愣,抓住其中某个字眼:“爱情?” 唐星辰咳了声,挥挥手:“兄弟情兄弟情。” 路倏挑来选去,最后拿了杯香飘飘结账,拆开包装冲好,递到禇钦江嘴边:“红豆新口味,尝尝。” 禇钦江没接,就着姿势喝了口,点头说:“好喝。” “就没听你说过不好吃三个字。”路倏揉了把他脑袋,奶茶递过去,“吃货。” 唐星辰凉飕飕说:“睁眼看看,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那怎么着,也帮你泡一杯?”路倏挑眉问。 唐星辰手撑住双颊,笑眯眯的:“好啊,路哥哥,么么哒。” 路倏头皮险些都炸了,狠狠摔了个零食盒过去:“滚犊子。” 升旗仪式结束,三人趁大部队还没出来,提前回了教室。 休息时间不多,上个厕所的功夫,铃声便响了。 陈茹拎着名牌包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进了教室。 一见是她的课,潘冕顿时老了十岁,沧桑道:“前世是我太多孽,此生遇上陈灭霸。” 冯长宇:“哟,还挺押韵。” 陈茹目光如同红外线仪器般扫过整个教室,显得精明又严厉,众人大气不敢出。 幸好今天黑板擦的干干净净,没给她一上来就训人的机会。 扔下一沓听写本,陈茹说:“课代表上来把本子发了。” 慕容田清赶紧起身,训练有素的一叠一叠发下去。 “鉴于你们上周的听写情况和态度让我非常不满意,所以打的不是分数而是优良,凡是良好及以下的,听写内容罚抄五十遍,并且重新听写,明天交上来,课代表负责。” 陈茹冷淡吩咐完,戴上扩音器:“上周布置的两篇文章背诵,一个周末两天时间,相信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有没有谁要先背的?” 正在埋头翻听写本的各位同学,听见这话立刻改翻练习册,同时胆战心惊的祈祷千万别抽到自己。 陈茹布置的是练习册上一篇阅读理解和一篇完形填空,都是大长篇,而且语法也比较难,做下来正确率普遍不高,更别说背诵了。 “我操了,不是去课代表那背吗?”后排有人暗暗骂道,“我就看了两遍,背个屁!完了完了,别看我别看我.......” 潘冕哆哆嗦嗦翻着除了抄作业没打开过的练习册,欲哭无泪:“她会不会让我滚出去啊。” 无人举手,台下安静得跟死了一样,陈茹冷着脸要点名,凑巧慕容田清发完听写本,回到座位自告奋勇说:“老师,我先来吧。” 陈茹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慕容田清流利的开口,大家瞬间松了口气。 路倏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你背了吗?” 禇钦江叹气:“背了,不熟。” “待会儿如果她喊你,你别动,我来背。”路倏说。 禇钦江摇头:“这样不行,我先试试。” 陈茹上次还说要让他换座位,这回若是路倏再帮他,估计更会被对方看不顺眼。 慕容田清背得很快,她坐下后,陈茹又开始扫视:“还有谁要背?” 冯长宇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牙说:“怎么还来?” 隔了条过道的唐星辰姿态懒散,甚至还有闲心玩手机:“我们陈女士什么性格你不了解?你信不信她能用半节课抽背。”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同桌说,“她发起火来谁都招架不住。” 唐星辰耸肩:“她早把我当空气了,懒得搭理我。” 班上依然落针可闻,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动作。 几秒后,路倏慢悠悠站了起来。 他一句废话没说,直接开始背诵。 路倏口语发音很标准,类似听力的那种发音方式,只不过缺乏语气和声调,平得宛如一潭水。 前座慕容田清回头,咬了咬下嘴唇。 说不羡慕是假的,路倏不论是考试还是口语,都比自己强,陈茹也更喜欢他。 ......她怎么都比不过他。 几分钟结束背诵,路倏从容不迫的坐下。 陈茹神色总算是缓和一些,尽管之前路倏和她对着干,但从不会在学习上马虎,依然是她看重的好学生。 连着两人背完,陈茹仍旧没有停下的打算。 她目光缓缓落在禇钦江身上,下一秒,开口道:“禇钦江,你来背。” 禇钦江神色平静,按住要起身的路倏,自己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看着陈茹。 陈茹皱眉:“看我干什么,背啊。” 禇钦江收回目光,掩去浮动的情绪。 须臾后—— “The speed of the China Railway High-Speed train will continue to increase and more cities will build high-speed rail stations......” 随着禇钦江流利的背诵,陈茹表情惊讶怀疑了一瞬,继而不动声色掩饰好。 他语速不快,偶尔有些发音问题,但还是一词不落的将两篇文章完整背了下来。 陈茹面色从冷淡变成冷漠,像是计划被打乱了似的,她走上讲台说:“class begin——” 猝不及防的发展,同学们尚未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打开课本讲课了。 路倏撑着额头,看向禇钦江,似笑非笑:“深藏不露啊学霸,连我都瞒着?” 禇钦江无奈说:“背了很久,中间,差点忘了。” 确实背了挺久,以往的周末空闲时间,他几乎全在做竞赛题,但上个周末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两篇文章上。 可就算这样,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不过尔尔。 他是真的不擅长英语。 “别妄自菲薄。” 路倏转了转笔,把禇钦江听写本上那个差字划掉,重新写了个优字,低声说:“你很厉害,比谁都厉害。” — 上了一天课,吃完晚饭,路倏去上自习,禇钦江则到竞赛班培训。 高三竞赛生基本该保送的保送该备考的备考,整间多媒体教室只剩十来个人,是高一高二最顶尖的尖子生。 禇钦江通常坐在右边靠窗位置,其他人喜欢坐中间,这个位置不会被打扰。 但今天坐下没多久,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坐在了他前面。 突然多个人,禇钦江不太习惯,想换座位,男生忽然转了过来。 他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道:“学长好,我是高一六班的李胜。” 禇钦江动作一顿,不禁有些奇怪。 竞赛班的人大多都不擅长交际,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经常上了一学期课,互相之间没说过话的一抓一大把。 这人他没什么印象,可看着也不像刚来的,怎么会如此热情的打招呼。 但是沈含教他要有礼貌,所以禇钦江还是点了点头:“你好,我叫,禇钦江。” 说完他便要走,被李胜一把拉住。 禇钦江神色一变,猛地抽出自己手,“别碰我。” “对、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李胜被他反应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我不碰我不碰。” 禇钦江沉着脸,强忍不适:“你快问。” 李胜指了指他口袋露出一角的手机,迅速道:“学长,我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有些学习问题我想请教你,你的数学和物理很优秀。” 禇钦江看了眼兜里的手机,推进去,“不加。” 李胜:“......”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留情面的。 他试图挽回:“学长,我不会经常打扰你的,就偶尔,偶尔问一问,你之前说你没手机,现在不是有了吗。” “不是我的,不加。” 没等他反应,禇钦江转身去了另一个座位。 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李胜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缠着,只得泄气坐下。 — 晚自习下课,路倏和禇钦江骑车回家。 一到家,沈含便眼尖的发现,禇钦江手上没戴手表。 她挽住禇钦江胳膊,问:“手表呢,没充电吗?” “手表坏了,”禇钦江老实回答,“不小心,摔坏了。” “坏了怎么不和姨姨说,”沈含有些责怪,摸了摸他脸,“姨姨再帮你买,要是遇上坏人了,姨姨联系不上你会很着急的。” “我拿去修了,他现在用我那个旧手机,你不会联系不上他。” 路倏叉着两块沈含切好的水果,一块自己吃了,一块往禇钦江嘴里送。 “对,姨姨,不着急。” 禇钦江说完,张嘴接住,水蜜桃甜味顿时溢满口腔,他看着茶几上那盆水果说:“莲雾,草莓,我也想吃。” “懒死你。”路倏又起身去给他拿叉子。 沈含没自己儿子那么臭讲究,用牙签叉着给禇钦江吃,说:“旧手机多不好玩,姨姨干脆给你买个新的,最新款,正好我也想买,咱俩用亲子款。” 看电视的路铭衡笑道:“什么亲子款,那叫情侣款,要不四个人都买一台。” 路倏拿着叉子过来,说:“得了吧,他今天才用一天手机,就有人上赶着要联系方式了,以后要天天带,他不烦我都嫌烦。” “钦江,有小姑娘问你要微信啊?”沈含笑吟吟问,“漂亮吗?” 禇钦江边吃草莓边摇头:“男的。” “男的?”沈含笑出了声,“我们钦江长这么好看,成绩又好,男孩子喜欢也很正常啊。” 路倏无语:“妈你满脑子想什么呢,人家来问学习问题的,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我说什么了?”沈含反驳,“你自己想歪了吧。” 路倏噎了噎,没出声。 之前禇钦江跟他说这事时,他确实想歪了。 当即就严肃的告诉禇钦江,离那人远点。 禇钦江很认真的应下来。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路倏自己也不清楚。 直觉告诉他,就是不行。 第17章 爆料 “路倏,来我办公室一趟。” 陈茹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丢下这句话,离开教室。 正撑着额头百无聊赖看禇钦江背单词的路倏神情一顿,眼皮微抬,看了眼教室门口方向。 他起身,手背贴了下禇钦江额头,说:“我去一趟。” 禇钦江停顿片刻,抿唇道:“嗯,去吧。” 路倏进办公室时,陈茹正翻看着慕容田清收好交上来的抄写。 “您叫我什么事?”路倏淡淡问。 陈茹在十余张抄写里挑出其中一张,放在路倏跟前,说:“看看吧。” 路倏扫了几眼,是禇钦江的,昨晚他陪着他一起抄完的。 “字很好,书写工整。”路倏云淡风轻说。 陈茹指着禇钦江的抄写,语气略带嘲讽:“几十个单词,全班就他一个人得了差,字写得工整又怎么样?放在考场上能起多大作用?” “你喊我来,”路倏掀眸,和她对视,“就是为了评价我同桌的抄写?而且没记错的话,禇钦江的正确率是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他自己是全对,禇钦江不可能只有差。 言下之意,你他妈就是瞎打的。 “你还好意思说?”陈茹冷笑,“明目张胆给同学抄答案,你还理直气壮,你能让他抄一次,能让他抄一辈子吗?他考不上大学,你负责吗?” “他不会考不上。”路倏冷冷反驳。 “是,他数理化厉害,可以参加竞赛,可以丢掉英语。”陈茹一针见血,“那你呢?你能参加竞赛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俩上课动不动就开小差,这段时间状态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茹摔了张排名表在桌上,严厉训斥:“再有几个月就高三了,你从全市前五掉到了十五!路倏,我不是你班主任,我带了那么多班那么多学生,优秀的比比皆是,我完全可以不用管你,现在我这么费尽心力,你不要太骄傲自大不识好歹了!” 被如此当面痛骂,路倏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看上去无动于衷。 他平静开口:“首先希望您清楚两件事,第一,上次排名掉下来,是因为我物理失分造成的,我的物理本就是弱项,和英语没关系。第二,如果同学之间问了几句有关学习的问题,也算是开小差,那我无话可说。” 陈茹狠狠拍了下桌子,愤怒道:“路倏,你什么态度!我为你好还有错了?!” “我实在是不明白,”路倏淡漠的勾了下嘴角,“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不惯禇钦江?” 陈茹表情从愤怒转为不可置信的质疑:“......你说什么?我看不惯他?” 路倏没理会她的质疑,继续道:“谁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科目,禇钦江英语确实不好,但他也没不及格过,你的课他认真听了,所有作业也都完成了,我不认为这样的学生最后只能得到一个差的评价。” 陈茹:“我怎么打分还轮不到你——” “你说你没针对他,那请问!”路倏神色突然变得阴沉,“你为什么要让他换座位?他影响我了?因为他我英语退步了?还是说——” “仅仅是你认为,你看重的好学生不应该和这种连英语单词都听不好的人成为同桌?” 路倏死死盯住她:“在你眼里,结果比一个人的努力更重要是吗?没有好看的成绩,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陈茹完全懵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从未想过,自己最钟爱的学生,会因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这样和她据理力争,用这种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语气来质问她。 一通发作完,路倏收敛神情,从善如流道:“感谢您对我的看重,但如果这种看重,是建立在伤害我家人的基础上,抱歉,我不接受。” “换座位的事,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把我和他调开,也希望您不要再找他谈话。至于禇钦江的英语,我会尽全力帮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话音一落,路倏擅自头也不回离开,压根没管陈茹是什么脸色。 出来后,在楼梯拐角处碰上了慕容田清,路倏瞥了眼她抱着的十几份听写本。 慕容田清立即说:“刚重新听写完,趁着下课时间,也不用浪费大家其他时间了。” 路倏嗯了声,说:“能给我看下禇钦江的吗?” “啊?”慕容田清反应过来,“噢噢,好,可以。” 她抽出其中一本给路倏。 路倏翻开,快速浏览。 不出意外,禇钦江这次是全对。 其实话说回来,若是陈茹能好好念单词,上次就算没有他,禇钦江也可以对个百分之七八十,根本不至于拿差。 “谢谢。”路倏合上本子还给她。 慕容田清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陈老师......是批评你了吗?” 路倏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淡淡说:“没有。” 慕容田清噢了声,窘迫道:“你脸色看上去有点差,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交作业吧。”路倏说,“先走了。” “嗯好。” 慕容田清点头,看他往教室方向走,自己也转身上楼。 — 装潢以红色为主色调的火锅店热闹非凡,门外坐了一排人等号。 叫号机滴滴响了两声:“中桌B7号,请入座就餐——” 潘冕伸了伸懒腰,站起来一拍门口挂着的灯笼:“总算到咱们了!进去进去,小爷快饿死了。” 有服务员迎过来,问道:“请问四位是吗?” “对。”唐星辰说。 “好的,这边请。” 四人被服务员领到一个位置靠外的桌上,旁边是一面落地玻璃窗,偏头就能看见店外排着长队的人群。 “哎哟,这位置好,没准待会儿哪位美女看我吃饭姿势帅,一眼相中就把我收了。”潘冕大言不惭道。 “要点脸。”冯长宇把他推进座位,自己坐旁边,“人家美女看着你只会吃不下饭。” 潘冕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计较,转头问:“江江怎么没来?” 唐星辰在菜单上一溜儿勾下去:“都出来这么久了,你问的是不是有点晚。” “竞赛班考试,出不来。” 路倏说着,低头在手机上发了条信息。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等了会儿,那边没回,估计考试已经开始了。 “大中午考试?”潘冕满脸丧心病狂,“学校有病吧,饭都不让人吃了?这学霸也是当得够憋屈。” 路倏将手机丢进兜里,拿过另一张菜单,把禇钦江爱吃的单独点了。 虾滑、肥牛、酥肉、年糕、炒饭、沙冰甜品......还有什么来着? 哦,毛肚牛丸。 又加了几样蔬菜,点完后交给服务员,路倏说:“麻烦甜品打包,再拿几个打包盒,谢谢。” 服务员点头:“好的。” 唐星辰几乎将一张菜单上能吃的都勾了,潘冕几个也不用再看,等着吃就行。 锅底最先上,四宫格火锅。 路倏用漏勺搅了搅辣汤,红灿灿的爆椒和朝天椒,还有各种花椒,看着就让人舌头发麻。 冯长宇毛孔都写着难以接受:“你天天吃这么辣,不上火也不长痘?” “火锅不吃辣,等于白来。”路倏笑笑。 “这一盆辣椒,吃下去光剩辣,肉味都没了。” 路倏:“你不懂。” 唐星辰:“你不懂。” 冯长宇无话可说,起身去找拿调味碟的潘冕,放话说:“我去弄碗能辣死你俩的。” 冯长宇走后,唐星辰杵了杵路倏。 “陈茹之前找你干什么?” 路倏无所谓说:“没什么,说了点学习的事。” “继续编,”唐星辰嘲讽,“你他妈那会儿看上去能吃人,那脸黑的,冕子都以为你拿刀干了场架回来。” “也就他脑子能想出这种玩意儿。” “到底喊你干什么?”唐星辰锲而不舍追问。 路倏把腿伸出去,往后一靠,整个人闲适放松,显得漫不经心:“没那么严重,就吵了几句,我让她少管闲事。” 唐星辰也往后靠,拿了根烟出来,没抽,放手上玩。 “她不是挺喜欢你?怎么还能吵起来。” “喜欢分数而已。”路倏说,“她要禇钦江换座位,让他别影响我。” “江儿?”唐星辰拧眉,“关他什么事,陈茹吃饱了撑的?” 路倏语气轻松,懒懒一笑:“所以她有病。” 唐星辰跟着笑:“确实有病。” 上菜的同时,潘冕两人回来了,给唐星辰路倏一人弄了一碗香辣油碟。 “冕子真棒。”唐星辰夸奖。 潘冕得意说:“那可不。” 路倏将禇钦江那份下进菌菇汤和辣汤,烫好后整整齐齐码在饭盒里。 “你自己先吃呗,现在装好待会儿也冷了。”潘冕说。 “吃快点就行。”路倏说。 等炒饭和甜品送来,他把饭盒一个个放进纸袋,全部打包好自己才开始吃。 “真是中国好弟弟。”唐星辰调侃,“要不你也喊我哥?我每月给你发零花钱,不用别的,吃饭也这么细心给我打包就成。” 路倏刚准备怼回去,潘冕突然出声道—— “哎?这帖子好奇怪,半小时前发的,就这么多人顶帖了?” “什么帖子?”冯长宇凑过去,“我也看看。” “就咱们学校贴吧,我念给你们听。”潘冕照着标题念,“爆!颐宁一中理科四班,数理化成绩第一的竞赛学霸,竟然脑子有问题!” 顿了顿,潘冕疑惑道:“颐宁一中理科四班,那不就是——” “冕子。”唐星辰出声打断了他。 潘冕还没反应过来,唐星辰又使了使眼色。 潘冕移开目光,见路倏也点开了手机,脸色难看得吓人。 潘冕下意识闭上了嘴。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各自看着手机里的爆料贴。 那串标题下配了一段文字。 爆料人称,上周陪爷爷去医院做康复,谁知竟在同一栋大楼里遇见了学校的风云人物,高二理科四班的学霸禇钦江,自己本想上去打招呼,结果听见护士和学霸对话,得知禇钦江脑部曾经受过伤,导致语言功能以及智力都有很严重的受损,说难听点,就是智障儿童,已经在这做了好几年康复治疗。 为了让爆料更有说服力,上面还贴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高高瘦瘦,穿着浅蓝T恤和白色牛仔裤,照片从侧面拍的,有些模糊,可依然能看出那人精致优越的长相与冷白的肤色。 ——正是禇钦江。 下面评论涨得很快,一小会儿已经接近上千条了。 【什么啊......我崇拜了几个月的人居然是智障?真的智力有问题?吐了呀】 【我还到处给别人安利呢,甚至还有其他学校的,呵呵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附中前来围观~我们学校才叫丢脸吧,上次物理竞赛居然输给一个智力有问题的。】 【一中也就这样了,早不行了吧,他妈派个智障出来比赛。】 【骂人归骂人,扫射别人学校你有问题吗?】 【呃......虽然但是,这样把别人照片放上来,不太好吧?算不算侵犯隐私?】 【不是,你们怎么这么恶毒啊,不管人家是不是身体有缺陷,都不该这么被嘲笑吧?而且别人成绩好就是自己有实力啊,你们酸个屁?一个个匿名评论,有种撕了马甲出来遛遛是人是鬼。】 【哟,这年头智障都有腿毛了啊,他是智障你们是什么?小智障吗?】 ........... 评论里乱成一锅粥,好的坏的,各式各样,说什么的都有。 后面又扯出来禇钦江似乎没有爸妈,现在都是借住在别人家。 还有人跳出来说,自己以前是禇钦江同学,可以证实他智力确实不太行,小学时不仅不会说话,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算。 帖子热度高得不正常,大批点赞评论收藏,已经顶在了贴吧最显眼的位置。 唐星辰侧目看了眼身旁的人,路倏表情阴鸷可怕至极。 他想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路倏抓过打包好的食物,匆匆离开了火锅店。 第18章 变故 路倏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赶回学校的。 看见帖子那一瞬,他满心都是暴虐的愤怒,恨不得立刻把发帖的杂碎和那些评论里见风使舵的人都抓出来揍一顿。 可当他坐上出租车,望着离学校越来越近的方向时,愤怒逐渐的,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心慌。 帖子热度那么高,该看的人早看见了,难听的言论也都发酵了,谣言和真相混杂在一起,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事实背后是什么。 更不会有人关心,禇钦江其实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校门近在咫尺,路倏心神恍惚下了车。 已经一点多,禇钦江考试结束了。 他有手机,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贴? 就算没看,等他回到教室,班上那些人又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会怎么想他? 是不是又要像曾经那样,一起孤立欺负他? 路倏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幻想的每一种可能,他都无法接受。 他漫无目的在学校里乱逛,去教室的路分明那么熟悉,可偏偏像是遇到了迷宫一般,无论如何也走不对。 拿出手机,路倏想给禇钦江打个电话。 然而在拨通前一秒,他停住了。 倘若禇钦江看见了帖子。 是不是......会恨他。 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路倏无力的蹲下去,抱住了头。 刻意掩埋的时光乍然撕开,鲜明刺眼的过往流泄而出。 路倏终于明白,当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每一次近乎执拗的去护着禇钦江时,背后藏着的,都是自己不敢见人那一面。 他在害怕禇钦江。 害怕那个被他吓得坠楼的禇钦江,会睁开眼问他,你有没有愧疚过。 所有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怎么还敢自由自在活着。 你活该受折磨。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咎由自取。 ......... 路倏盯着地面,眼神空洞,喃喃出声:“对不起......” 是他卑鄙且懦弱。 “yan。” 恍惚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始料未及,路倏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怎么在这?”头顶被一片阴影覆盖,禇钦江蹲下来,手搭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轻声说,“我找你,找了好久。” 路倏怔愣的抬头,禇钦江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眼底浮现担心。 可仿佛又为了不让他有顾虑般,那抹情绪被淡化的很浅。 路倏看着他,很久很久,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禇钦江伸出手,在他眼角轻轻一擦:“眼睛,怎么红了。” 路倏鼻尖陡得发起酸来,敏感又不讲理,他偏开头,想给自己来一拳。 太他妈没用了...... “yan,我饿了。”禇钦江把他拉起来,揉了下后脑勺,“我想吃饭。” 路倏起身,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禇钦江似乎没听清:“什么?” 路倏摇头,怕他看出来,没再继续。 缓了会儿,把酸意咽回去,他哑着嗓子说:“走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两人来到食堂,相对而坐。 禇钦江尝了几块肥牛和虾滑,轻笑道:“很好吃。” 路倏心不在焉笑笑:“你喜欢就好。” 他低头点开手机,上面好些未接来电和消息,有禇钦江唐星辰,还有潘冕和冯长宇的。 潘冕问了几句怎么回事,放话说要把那人揪出来狠揍一顿帮江江出头。 冯长宇安慰他别着急,他们马上到学校。 唐星辰什么都没问也没安慰,只发了几张消息截图和通话记录过来,说是已经打电话让人把帖子删了,还顺藤摸瓜扒出了发帖人账号信息及登录地址,但都是虚拟的,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 “yan,吃点。”禇钦江夹了片毛肚,递过来。 路倏张嘴咬住,咽下去后说:“你自己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拨通唐星辰号码,转身走了出去。 禇钦江瞥了眼路倏离开的方向,淡淡垂眸,用勺子随意搅了搅碗里的沙冰。 须臾后,他放下勺子,点开了自己手机。 “终于肯接电话了?”唐星辰懒洋洋说,“见着你哥了吧,怎么样?什么反应?” 路倏倚在食堂外的墙上,手插裤兜,垂首说:“他应该没看见。” “那还好,这事你想怎么解决?帖子是删了,虽然地址都是虚拟的,但要找人也不是难事,能发这种无聊东西的人,估计也找不着什么技术黑客,就一破烂玩意儿,花点钱去贴吧找负责人查查就行。” “不用这么麻烦。”路倏语气平淡,眼底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我大概率能猜到是谁,明天去医院查下监控就能确定。” 唐星辰嗯了声,电话那头响起潘冕的声音:“路哥,你别急,等把人揪出来老子抄家伙去干死他!” “一边去。”唐星辰笑着推了下他脑袋。 “你们到哪了?”路倏问。 “校外路口这儿,快了。”唐星辰说,“你吃两口就走了,怕饿死你,我给你打包了一份,磕头谢恩吧。” 路倏顿了几秒,漫不经心说:“你没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唐星辰好似完全没理解般,“问你要怎么弄死那人?” 路倏笑了下,说:“先挂了。” 然而等到挂电话前一秒,唐星辰又突然开口。 “路倏,你和他关系很好,你俩在我眼里是一样的。” “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周遭静谧一片,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蝉鸣,食堂外成片的树荫盖出阴影,路倏站在阴影下,听那边偶尔传来风刮过的声音。 今年蝉鸣来得格外早,像是迫不及待要将夏天送到人们眼前。 夏天快到了。 许久后,路倏才终于出声,说:“嗯,我知道。” 回到食堂,禇钦江桌上午饭只动了一半,路倏在他旁边坐下,问:“没胃口?” 禇钦江视线移过来,看了他半晌,说:“你没吃饭。” “吃了。”路倏说,“我不饿,你要不想吃这个,我们出去吃点别的。” 禇钦江把饭菜推过去:“吃这个,我们一起,吃完。” 路倏叹了口气,终究犟不过他,答应道:“行,一起吃。” 吃完午饭,两人回教室。 一进去,路倏就感觉气氛不对。 平素这时候,班上大部分人都趴着睡午觉了,但今天却有几个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而且一见他俩进来,仿佛突然被抓个正着,欲盖弥彰咳了几声,自以为很隐蔽的偷摸往这边瞄。 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事情定然是传开了。 路倏心渐渐沉下去,寒着脸,用眼神挨个警告一遍。 以往他在班上很少露出笑脸,除了唐星辰几个,其余人不怎么敢和路倏接触,总觉得他太凶,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那种坏脾气。 被这样带戾气的眼神盯了一番,几个同学颇觉尴尬和头皮发凉,没多久便自发散了。 禇钦江坐在座位上,刚要趴着休息,张迟迟转过身来,语气犹豫:“江江......” 禇钦江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张迟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那个......” 路倏也坐下,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 张迟迟硬是被他飙出来的煞气给镇住了,语塞半天,才说:“......没什么,休息吧。” 禇钦江一脸不明所以,路倏面无表情兜住他后脑勺,往下摁:“睡觉。” 禇钦江:“......” — 路倏随意邀了辆车,直奔医院。 路铭衡认识医院一个主任,路倏中途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上周陪家人做治疗时钱包丢在了医院,希望他能帮忙让保安查一下监控。 主任很爽快的应下来,不过他要上手术没时间,只能给保安室那边打个招呼。 这正中路倏下怀,他立即说行。 中午保安室值班的只有一个中年大叔,见路倏进来,立马笑着说:“你是李主任朋友的儿子吧?他刚打了电话过来。” “嗯,是我。”路倏走到整面监控屏幕前说,“能麻烦您帮我查下,上周日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的监控吗?” “哎好没问题,是哪栋楼?”大叔问。 “康复楼三层,脑外科靠近电梯的那条走廊。” “行,我这就给你调。” 大叔打开电脑软件,用鼠标捣鼓了会儿,调出一段监控视频。 “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路倏弯下身,单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那段视频,眯了眯眼。 “时间再往后点。” 那张照片恰好是他送老爷爷上楼后拍摄的,节点太过凑巧,路倏来之前,心里便大致有了个人选。 大叔拖着鼠标往后划,医院人来人往,路倏离开长廊那段时间,做治疗的病人换了一批。 两分钟后,视频右下角多了个小半边脑袋,路倏一眼就发现了。 之前往这经过的人很多,但每次都是走了一段后才会被监控拍下,只有这人提前出现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比一般人都高。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治疗室的门被推开,禇钦江走了出来。 以往路倏都会坐在治疗室对面的长椅上,他出来就能看见,但那天长椅上没有路倏身影。 禇钦江顿住身形,转头找了找,没看见路倏。 他抬起手腕看表,似乎想打电话,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往走廊尽头方向看了眼。 与此同时,监控里多了个人。 刚在右下角的脑袋往前移了几步,完整的背影出现在视频里,他举起手机,正对禇钦江。 照片拍下的一瞬,禇钦江往洗手间走去,那人立刻跟上。 到此为止整段视频里,压根没出现过什么护士。 事情已经很明了,路倏冷冰冰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说:“谢谢叔叔,可以了。” 大叔奇怪说:“这里面没有你啊,也没看见有人掉钱包。” “不是我掉钱包,是刚刚视频里穿蓝衣服那个男生,他是我哥,应该记错了,没掉在这。”路倏说,“我能把这一小段拍下来吗?怕他不信,我给他看。” 保安大叔疑惑的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奇怪,但考虑到是李主任的朋友,主任还亲自打了电话,便松口道:“行吧,你拍下来,回去让他好好想想钱包丢哪了,丢了多可惜啊。” 路倏打开摄像,录下这一段。 拍完后道谢,便离开了保安室。 然而刚走出去没多远,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路倏视线定住,微眯了下眼,脸上表情骤狠,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那人反应同样很快,见路倏猛地冲过来,转头便往医院外跑。 路倏学了这么多年跆拳道,体能不是盖的,可前面那人也很能跑,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大街上追进了小巷子。 越跑方向越偏,路倏眉心一跳,隐隐察觉有古怪。 按道理若是怕被追上,应该要往人多的地方跑,怎么会跑这种地方来。 他刹住脚步,裤兜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扫了眼来电显示,路倏接通:“有事?” 那头传来唐星辰严肃的声音:“你哥不见了。” “什么?”路倏一愣,“他不是在竞赛班上课?” “没上课,有个高一小姑娘也是竞赛班的,我刚碰见她,说老师今天有事临时请假了。”唐星辰说,“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我在——” 路倏话没说完,方才已经跑掉的邓远去而复返,手上拎了根铁棍,冷笑着靠近。 他身后跟了七八个人,每人手上都拿着刀棍。 第19章 算计 一帮人什么也没说,提着凶器就冲了上来。 路倏见状往后跑了几步,挂掉电话,迅速给唐星辰发了个定位。 这一片巷子胡乱交错,兴许转几个拐角就撞人脸上去了,非常不适合跑路,路倏也不是怕事的性子,逃跑显然不符合他行事标准。 十余人追逐到一个相对较宽敞的地方,前边跑到一半的路倏突然停下,出乎众人意料的反其道而行。 他从侧面闪过来,目露凶光,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个回旋踢将最近的邓远踹出了两米远。 手上铁棍随之飞到旁边,邓远撞在地上,怒骂一声,双眼通红的爬起,再次朝路倏扑去。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抡起刀和棍乱砍一通,路倏扶了下墙面,敏捷的仰身避开,左边扫下来一只铁棍,他抬臂挡了挡。 厚重的一声闷响,用力程度让铁棍都弯折了几分,路倏咬住后槽牙,硬抗下这一击,没让自己发出痛呼,反手抓住那根铁棍,往身前一拽,抬腿踹上那人胸膛。 那人往后飞的同时,带倒了三个。 邓远抢过旁边人的刀,朝路倏膝盖砍,路倏立马踢他手腕,可因为眼前也有一把刀甩来,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下,导致踢出去的力度不够,只让邓远手腕偏了偏。 方才倒地的几人重新爬起来,从左侧呈包围式,试图把路倏后路堵死。 路倏表情阴戾十足,往身后的墙面使劲蹬了一下,借力朝前冲,随后猛地起跳屈右膝,直冲邓远门面狠狠踢去,邓远挥刀挥一半,人往后仰飞了出去。 紧接着路倏空中旋转一百八十度,分腿把旁边两个一块儿带走。 落地瞬间,路倏打红了眼,不顾危险扑过去,用膝盖顶上躺倒的邓远胸口,死死掐住他脖子,冲太阳穴一拳挥了上去。 背后还站着四五个混混,高举刀棍对着路倏后脑勺抡下。 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一阵尖锐的警笛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凶狠的暴喝。 “不准动——!抱头蹲下!全部给我蹲下!” 一群蓝衣警察涌进巷子里,手拎警棍指着这边,迅速围过来。 带头的那个凶神恶煞:“我看谁还敢动!蹲着!” 混混们砍人的气势顿时蔫儿了大半,想跑已经来不及,只能赶紧把手上凶器扔掉,抱头蹲下。 而路倏不管不顾又给了邓远好几拳,直到一个警察强制把他拉开,吼道:“你干什么!让你蹲下没听见?!再动一个试试!” 路倏脸上狠戾残暴的表情没来得及褪去,盯了那个警察一眼。 对方正要发作,包围圈外挤进来一个人,把路倏拉到背后,解围道:“他是我,弟弟。” 警察看了他俩一眼,皱眉说:“就是他?他也参与斗殴了,得一块儿带回去。” “他会回去,我和他,一起。” 禇钦江说完,立马转向路倏,仔细检查了一下,问:“受伤了吗?” 路倏偏开脸,平复了会儿情绪,才说:“没有。” 警察走到邓远身边蹲下问:“能不能起来?” 邓远已经被揍到神志不清,耳鸣了好一阵才听清警察问话,努力撑了撑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全部带回去,拿凶器那几个拷起来。”为首的警察说。 混混们被拷上警车,邓远单独被带去医院包扎,路倏和禇钦江则坐了另一辆警车。 在车上,路倏始终看着车窗外,神情冷淡阴郁,不说话不出声,仿佛在走神,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禇钦江想和他说话,可碍于有警察在,最终也只能闭上嘴。 几人来到派出所,被分开带走问话。 禇钦江望着路倏离去的方向,原地站了半晌,直至他背影彻底消失进了审讯室,自己才跟随一个女警去到另外的房间。 “你在这边报的案和提供的证据,我们都已经备好案了,但鉴于你是未成年,我们必须通知你监护人。”女警说,“你弟弟刚才打架斗殴也被带了回来,现在前台那边已经打电话给你父母,你可以先回去,也可以在这等。” “我在这等。”禇钦江说,“等他一起。” 女警点了点头,推过去一杯水:“那你先休息会儿。” 禇钦江看着纸杯里的水,水面荡着一圈一圈细小的波纹,他逐渐走神,思绪游离到了警局外。 上周第二次在医院碰上邓远,其实并非意外。 从他进康复楼起,邓远就在后面跟着,禇钦江当时装作不知道,也没有告诉路倏。 等他做完治疗出来,没找见路倏,余光却瞄见了偷拍的邓远。 他不明白邓远想对自己做什么,但在那几秒里,他倒是有了要对邓远做什么的想法。 禇钦江走向洗手间,对方果然很快跟了进来。 邓远是个只会暴力的无脑蠢货,随便几句话就能刺激到他。 禇钦江言语间故意透露出自己部分情况,又提了路倏几句,他果真动起手来。 只是洗手间并非什么隐蔽的地方,邓远怕路倏找来,没多久便走了。 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偷拍那刻起,所有一切都被电话手表自带的拍摄功能,完整录了下来。 人走后,禇钦江摘下手表,面无表情的随意一抛,摔成了关机。 后面的事情每一步都发生在预料之中。 路倏给了他旧手机,邓远找人曝光,禇钦江拿着导出来的视频和发帖记录,去警局以对方跟踪威胁、泄露隐私、散播谣言以及侵犯名誉权的理由报了警。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 禇钦江万万没想到,邓远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去医院查监控的路倏。 若非他报案时无意中遇见上次和冯长宇打架的一个混混,因寻衅滋事被抓进派出所,对方念叨着什么远哥带几个人去中心路那边了。 他才陡然意识到,邓远很可能是想对路倏下黑手。 禇钦江顿时慌了,赶紧对警察说中心路那边会有人持刀伤人。 经过多番解释,派出所总算愿意出警。 万幸是及时赶到了,否则路倏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禇钦江呼了口气,身体泄力靠进椅子。 哪怕已经把人带回来,自己坐这缓了半天,他依然在后怕。 害怕会有什么意外,害怕自己晚去一步。 路倏不能有任何意外。 任何一点,他都会发疯。 ............ “为什么打架斗殴?” 对面坐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拿着记录本,口吻严肃道。 路倏懒懒靠在审讯椅里,双手搭在身前挡板上,没什么情绪说:“进医院那个,他带人蹲我,就打了起来。” 警察又问:“为什么带人蹲你,你们有过节?” “过节?”路倏讽刺一笑,说,“小学他霸凌同学,我揍他一顿。前段时间他和别人围殴我朋友,我揍了他一顿。上周日他在医院对我哥动手,偷拍了照片,把隐私发到网上散播谣言,我去医院查监控,他带人蹲我,手机在你们那,里面有视频。” 说完后,路倏淡淡反问:“这些算过节吗?” 旁边的中年警察说:“你哥?是之前来警局报案那位?” 他莫名静了几秒,应道:“嗯。” “详细说一下斗殴细节。” 路倏整理了下思绪,把从医院外遇见邓远,到打架的具体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略去了中间接到唐星辰电话的事。 ......唐星辰。 路倏这才想起来这号人,估计唐星辰刚赶过去人就没了,现在大概还在医院那一带瞎转悠的满大街找他。 思及此,他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笑。 ......辛苦了老妈子。 警察拍了拍桌:“笑什么,严肃点。” 路倏心不在焉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警察哼道,“你们这又动刀又动棍的,还有个进医院了,性质非常恶劣,你还想走?” “动刀动棍的是他们。”路倏提醒,“我是被迫的。” “那你可以报警解决,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虽然未成年,但也已经到负刑事责任的法定年龄了,真出什么事有你后悔的。” 眼见这位中年警察要开始教育大法,路倏识相的闭上了嘴。 接着做笔录的警察又问了几个关于帖子的问题,路倏一一回答。 随即沉默了片刻,仿佛终于向什么低头妥协了似的,开口道。 “他什么时候来的?” “谁?”警察愣住。 “禇钦江。” “哦你说那个学生啊,他——” 警察声音蓦地一顿。 旁边中年警察暗中用胳膊杵他,顺带咳嗽提醒,做笔录的才又赶忙改口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好好回答我们问题就行了。” 路倏垂下眼眸,不再多话。 派出所是个非常繁忙的地方,报案人受害者还有警察们来来回回走动,中间时不时夹杂着吵架拉架喝止的声音,十分杂乱无章。 一位打扮得光鲜亮丽,看上去非常干练的女性匆匆推开警局大门,走到前台语气焦急道:“你好,我是禇钦江和路倏的家长,他们现在在哪?” 有个年轻的男警察起身,从前台转出来,对她说:“你好,沈女士是吧?我叫赵煜,是负责本案纠纷的警察。” “你好,赵警官。”沈含说,“请问我家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在里面录口供,具体的我们到调解室再说。”赵煜领着沈含往里走。 正在这时,禇钦江从调解室里走了出来,看见沈含眼睛一亮,喊道:“姨姨。” “钦江!”沈含小跑过去,握住他双手,紧张的上下检查,声带哭腔道,“你没事吧?你和炎炎怎么回事啊,怎么上个学还上到警察局里来了,你们要吓死我吗!” 禇钦江低头道歉:“姨姨,对不起......” “你们真的是.......”沈含又急又气又担心,可看他这样也发不出脾气,只能抱住他安抚说,“好了好了,姨姨不是怪你的意思,但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那个,沈女士,要不我们先——” 赵煜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民警带着包扎好额头伤口的邓远进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脸色苍白的邓远显得极为不配合,甚至和民警起了冲突。 几个人走过去警告他,让他不要在这里喧哗。 邓远举了举被拷住的双手,分外嚣张:“我是受伤被打的那个,你们也都看见了,凭什么拷我啊!” 警察们懒得废话,直接押着他往审讯室走。 禇钦江盯住邓远,语气冷漠:“姨姨,就是他,对yan动手。” 沈含顺着视线看过去,辨认了会儿,迟疑说:“......他是不是那个,小学的,叫什么去了......好像是什么远的?” “邓远。”禇钦江补充,“也是他,把我照片,发网上。” 上一秒还在回忆的沈含,听见这话,脸色登时变了:“照片?什么照片?” 恰好此时邓远被押着从这经过,他同样看见了禇钦江,立刻恶声恶气说:“等着,我让你和路倏一块儿死!” 沈含一巴掌甩了过去:“你再说一遍!你让谁死?!” 邓远被这突如其来一巴掌打懵了。 其他警察也是一脸震惊。 禇钦江煽风点火:“姨姨,打得好。” 没拉住的赵煜:“......” 第20章 我也想保护你 “沈女士,麻烦您冷静点,这里是警局。” 三人坐在调解室,赵煜无奈劝说:“小孩儿还看着呢,好歹也是做家长的人,不能太冲动了。” 得亏刚才几个警察反应迅速,及时按住暴起的邓远,赵煜眼疾手快把沈含扯进了调解室,这才平息了一场纷争。 不然若是前来调解的家属又在派出所打了起来,那可真是........ 沈含歉疚的笑笑:“不好意思啊赵警官,主要那小子当面咒我家俩孩子,当妈的一时没忍住这才.......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算了,先不说这个。”赵煜拿出一叠打印的资料和几张照片,摆在沈含跟前,“今天让你来呢原因有两个,一是您旁边这位......” 赵煜话音微顿,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称呼两人关系。 网络数据库显示的禇钦江监护人并不是沈含,监护人目前定居在国外,而禇钦江自己却说住在路家,沈含和路铭衡都是他亲人,刚才又喊她姨姨,可沈含也不是他亲戚...... 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有点难为刚毕业的小警察赵煜。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词汇,只听沈含说—— “是我儿子。”她握着禇钦江手,轻声道,“我大儿子,另一个是我小儿子。” 赵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好,您大儿子今天上午过来报案,这是他的口供和出示的证据,您先看看,确定没问题后就签字。” 沈含一行行浏览下去,越到后面脸色越凝重,等看见那张禇钦江的照片时,她整个人险些气炸。 “这太过分了!”沈含怒不可遏,连忙向禇钦江确认,“除了这一次,他以前有跟踪过你吗?” 禇钦江摇头。 沈含再看了一遍口供,气得手都在抖:“这个混蛋,刚我那巴掌都打轻了!他小时候欺负你我当他没教养不懂事,现在居然还敢做这种事!谁给的他胆子?!我现在就联系律师,侵犯未成年人隐私,我让他滚进监狱里好好反省!” 赵煜制止了她打电话的动作,提醒说:“您先别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沈含紧张看着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您的小儿子路倏涉嫌斗殴,另一方当事人也是这个邓远。”赵煜说,“据现场显示,对方八人都带了凶器,其中邓远被你儿子所伤,经医院鉴定属于轻微伤,这是非常严重的斗殴事件,我们会依法进行处理。” 听见凶器两字,沈含脸刹那白了:“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应该是没受伤,但他们现在都在录口供,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再看。” “那就好、那就好......”沈含拨通律师电话,对赵煜说,“赵警官,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请律师过来再谈。” 赵煜表示理解的点头。 等待律师过程中,路倏录完了全部口供。 根据现场监控和其他参与斗殴人员的证词,以及结合事情起因分析,公安机关暂且认定,邓远负主要责任,但由于路倏致人轻微伤,也需要负一定的责任。 半小时后,两边主要当事人及家属都坐在了调解室里。 “是这样啊,因为这算是两起民事案件,而且你们都未成年,为了不影响你们的未来,所以我们警方呢,还是考虑尽量以调解教育为主。” 中年警察和赵煜坐在会议桌最前方,对双方当事人说道。 “我不接受调解。”沈含率先表态,“这个人三番五次伤害我两个孩子,现在连凶器都用上了,要是你们警方今天去晚一步,我孩子恐怕就......” 她说着顿了顿,到底不敢细想那个画面,努力压下后知后觉的恐惧和慌张,坚决说:“他意图伤害我小儿子,跟踪威胁偷拍我大儿子,恕我没办法原谅。” 邓远冷笑,语气恶劣:“搞清楚,现在是我被你儿子打伤,谁原谅谁还不一定呢。” 沈含疾言厉色:“警察先生,他根本没有丝毫悔改之心,我觉得没有调解的必要。” 中年警察:“那既然这样.......” “等等。”禇钦江突然出声。 他和路倏坐得很近,尽管对方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神色近乎冷漠,但禇钦江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见那句“等等”,路倏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禇钦江几乎确定了。 严肃着一张脸,把他手臂拉过来,先撩起右边衣袖。 皮肤光滑完整,什么都没有。 他没放弃,拉住想往后缩的路倏,再撩开左边衣袖—— “这怎么弄的?!”沈含猛地起身,走到路倏身边,握着那只暴露在众人跟前的胳膊,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啊!” 路倏左胳膊红肿一大片,靠近关节处甚至都有些变形了。 “yan......”禇钦江眼眶逐渐红了,哑声说,“很疼,是不是。” 路倏抽回自己胳膊,衣袖拉下来,故作平静:“没事,不疼。” 他一直没讲,就是怕看见他们这样,不想让他们担心。 “没事什么啊没事!”沈含心疼得不行,又拉着他胳膊看了半晌,对警察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儿子伤得比他严重多了,现在我要带他去医院治疗,其余一切我会全权委托给律师,我们不接受调解。” 两位警察也颇为讶异,不料路倏这么能忍,那肘关节瞧着至少脱臼了,甚至骨折都有可能,但他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录这么久口供。 “不接受调解可以,但你们现在不能离开,需要治疗可以喊救护车过来。”警察说。 赵煜说:“我去打120。” 直到这时,坐在邓远身旁始终没出声的女人,畏畏缩缩站起来对沈含说:“对、对不起!我代小远向你们道歉,是我们的错,只求你们别请律师,医药费我能负责的,求求你们别请律师,小远他爷爷现在还.......” “你闭嘴!”邓远吼了句,臭着脸说,“你提我爷爷干什么,和我爷爷有屁关系!” “小远、小远。”女人崩溃哭起来,“我们道歉吧,是咱们的错咱就认,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别再折腾了......算我求你.......求求你了!” 女人哭着就要跪。 邓远脸色瞬间难堪到极点,不管不顾甩开她咆哮道:“你他妈能不能别丢人现眼了!滚开别碰我!” “行了行了,这里是警局!不要在这闹。”中年警察把女人拽起来,“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先起来。” 邓远想要摔门走,让人一把拉住:“谁让你走了?目无法纪了是不是!” “操!松开!”邓远边吼边挣脱。 外面迅速进来两个警察,三两下死死制住他。 邓远骂得更难听了,嘴里充斥着各种下流粗俗的词汇。 没多久,他骂着骂着自己哭了起来:“操你们大爷!放开我啊!刘燕你他妈凭什么提我爷爷!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你不配!不配!我变成今天这样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全是你!!” 中年警察烦心的挥手:“带去另一个房间,再不配合就拷起来。” 邓远被粗暴的带走,女人坐在座位上不停掩面抽泣。 这边以闹剧收场,那边路倏无奈的一个接一个安慰。 “妈,我真没事,没那么严重。”他用手背擦去沈含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了,你不是女强人吗,再哭你老公要笑话你了。” “起开,”沈含偏开头,自己擦了擦眼泪,“你少拿那套来哄我,臭小子,你要真出什么事我和你爸怎么办?” 禇钦江蹲在他身边,说:“yan,我们都,很担心你。” 路倏叹了口气,右手把他拉起来,哄道:“我知道,你别蹲着。”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两人给劝住了。 先前还在啜泣的女人走过来,对沈含苦苦哀求:“是小远的错,我跟你们道歉,只是.....只是他真的不能去坐牢,这会毁了他的,你们要我干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只求你们别告他。” 刘燕满脸泪水,双手皮肤粗糙眼角俱是细纹,头上还有白头发,分明与沈含年纪相仿,却像老了十几岁,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她丢弃尊严说尽了好话,可沈含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论对方怎么保证,都完全不为所动。 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刘燕彻底住嘴。 沈含说:“这两个孩子是我花费了全部心血,悉心教养长大的,假如今天是他们犯错,我也不会让他们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但现在是我的孩子受伤,平常磕了碰了我都很难过,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只想要孩子好,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原谅伤害他们的人。” ............. 路铭衡和律师赶来的同时,救护车也到了。 医生给路倏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上药后说:“皮下组织挫伤加关节脱位,关节已经给你复位了,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碍,不过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这样也能更安心。” “好的,谢谢医生,麻烦了。”沈含说。 确定路倏没什么事后,路铭衡和律师留下处理后续事情。 沈含开车送他俩回家,刚走出警局,碰上了匆匆赶来的老洪。 老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话都说不利索了:“听到你们妈妈给我打电话请假,我心脏病都差点犯了,现在事情解决了吗?” 沈含赶紧道:“差不多了,还难为老师跑一趟,你俩快和老师说谢谢。” 路倏:“谢谢老师。” 禇钦江:“老师,辛苦了。” 老洪摆手,总算喘匀了口气:“别客气,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警局门口见班主任,两人格外不自在,连忙找个借口溜上了车,独留沈含和老洪解释事情缘由。 然而上车后,车门一关,密闭空间内气息弥漫,方才的不自在逐渐转化成了另一种尴尬。 禇钦江和路倏面面相觑,直视着对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禇钦江先说话。 他组织了下语言:“......其实,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路倏挑眉,揉了揉手腕,往后一靠,不咸不淡说:“继续。” “是我,故意摔坏,手表......” 禇钦江深呼吸了一下,娓娓道来,将所有计划包括自己的想法,全都事无巨细说了。 说完后,他愧疚道:“yan,抱歉。” “道什么歉?”路倏说。 “我应该,告诉你的。”禇钦江说,“不该,擅自行动,害你受伤。” “只是因为我受伤,所以才觉得不应该?” 路倏平静和他对视,眸光暗淡,眼底是一层看不清的情绪。 禇钦江有点茫然,不太明白路倏的意思。 路倏视线在他眉眼上流转了一圈,少顷后,说:“我猜到了,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猜到这些事有可能都是你故意的。” 禇钦江缓缓垂下眼,抿唇,嗯了声。 “禇钦江,”他听见路倏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几乎二十四小时和你待在一起,竟然没发现,你早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算计了这么多,我也是你计划里的一环,”路倏淡淡自嘲,“禇钦江,我该夸你聪明吗?” “我.......” 路倏扯了扯嘴角,笑得分外刺眼:“还是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他拼了命的想护住他,可很好笑的是,被护着的人压根不需要。 或许没有他,禇钦江能计划的更完美。 禇钦江猛地抬头:“不是,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路倏猝不及防靠近,拽住他衣领,狠狠往身前一扯,“你告诉我!是哪样!” 禇钦江在被拽过去同时抱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人箍进怀里。 路倏重心不稳,下巴撞在对方锁骨上。 胸膛起伏了两下,禇钦江用一种无法言喻的低落语气,在路倏耳边说:“不是,只有你。” 他把脸埋进他肩膀,手臂一寸寸收紧,说:“我是哥哥,我也想,保护你。” 路倏蓦然怔住了。 “不告诉你,怕你受伤。”禇钦江嗓音哑下去,包含数不清的自责,“可最后,你还是......受伤了。” 密闭的后车座里,缠绕了似有似无的琥珀香,两人呼吸之间,香味渐渐馥郁,缱绻的飘荡在四周。 所有嘈杂都被摒除,只剩身前这个与自己紧紧相贴的人,心跳声一下一下,不轻不重撞在心口,再撞进耳里。 禇钦江心跳节奏那么分明,可又像是染上了失落,小心翼翼触碰着他。 路倏难得有些走神。 他这个便宜得来的哥哥,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宛如只是弹指间。 路倏紧绷的、失望的、委屈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这瞬息之间被轻轻抚平了。 经年累月,他始终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从未想过有一天,背后那个人也在不停逼迫自己,快一点长大。 不是只有他有想保护的人。 禇钦江同样也想在背后,给他撑起一面高墙。 高墙之下,是笨拙生涩,又无比虔诚的真心。 路倏用完好的那只手,回抱住禇钦江,掌心覆在他肩胛骨上,对他说。 “谢谢你能保护我……我很荣幸。” 也谢谢你。 能做我哥哥。 第21章 只是因为,他是我哥 “我操了,我他妈就是欠你俩的!” 唐星辰猛灌了口手中啤酒,喝完后捏瘪往地上一砸,越想越气,一把薅过路倏,朝他肚子上来了拳。 “我今天非得揍死你这没良心的玩意儿!” “唐星辰!”禇钦江吓得赶紧伸手拦,意图把路倏抢过来。 “别动,我没事。”路倏捂住肚子,也不反抗,憋笑说,“他没使劲儿。” “你他妈还笑?”唐星辰简直气乐了,一胳膊杵下去,“我让你笑!信不信我送你进医院笑?” “我操你真打?”路倏喊了一嗓子,挣了下脱身闪开。 “我不打我还给你挠痒痒?”唐星辰指着他,危险的眯眼,“过来,快点。” 路倏见好就收,举起双手,口吻真诚无辜:“辰哥我错了,你大人大量放我一次,这不请你出来吃烧烤吗,别生气了,坐下吃东西。” 禇钦江把一串鸡翅和烤牛油放他盘里,帮腔道:“再不吃,就凉了。” 唐星辰瞪着双眼,对视半晌,终归被俩人这模样逗笑了,骂了句狗东西,放过了他。 三人坐下,围着桌子吃烧烤。 不过路倏属于“病号”,禇钦江只准他吃清淡没辣椒的,一桌子美味只能远观,路倏郁闷得伤口特别疼。 唐星辰边咬鸡翅边愤愤不平:“你俩真的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老子满大街跑,差点就上孙六那抢人去了,结果你俩给我舒舒服服趟家里玩呢!电话都不来一个,要不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你看我教不教训你。” 路倏给他开了罐啤酒,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不怪对方这么生气,禇钦江手机没电关机,而他手机之前被警察收了后就忘那了,最后还是路铭衡给拿回来的,上面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全是唐星辰的,等回拨过去已经好几个小时以后了。 对着两人痛骂一通,唐星辰终于出够了气,话锋一转问:“警方怎么说?” “邓远和那帮混混被拘留,我妈准备起诉他。”路倏喝了口禇钦江给他点的粥,唇齿寡淡无味,“至于会不会判刑,判多久,现在不清楚,后面估计还得调查取证几次。” “要真判刑了,出来后你小心着点。”唐星辰冷笑,“疯狗咬起人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嗯。”路倏说,“知道。” “或许不会。”禇钦江若有所思说,“他爷爷,快不行了。” 两人动作一致看向他,狐疑问:“你怎么知道?” 禇钦江淡定从容回道:“在警局,我问了,他妈妈。” 当时邓远反应那么大,他觉得有隐情,便去问了刘燕。 刘燕告诉他,邓远从小被爷爷带大,只听爷爷的话,因为老人家生病了,邓远便辍学出来想要打工挣钱给爷爷治病,但老人家得的是血癌,没多少时日了。 至于邓远为什么那种态度对她,刘燕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禇钦江明白过来,难怪会在医院碰见邓远。 而后禇钦江又暗示刘燕,想要邓远改头换面走上正途,就得让他转变想法,也许可以试着从他爷爷身上下手,比如......最后的愿望什么的。 刘燕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没有主见,临了多半会去求邓远爷爷。 不过最后到底会是什么局面,谁也不清楚,总归禇钦江会排除一切隐患,彻底杜绝路倏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听完这一番说辞,路倏和唐星辰都诡异的沉默了。 须臾,唐星辰拍拍禇钦江肩膀,感叹说:“......江儿,感谢这些年不杀之恩。” “滚你大爷。”路倏推了他一把。 唐星辰捂住心口,做受伤状:“学霸都是高危险生物,我们这种凡人不敢惹……不敢惹啊。” 禇钦江笑了下,目光转向路倏。 路倏挑眉:“怎么?” “会怕吗?”他问。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路倏却立刻懂了。 禇钦江问的是,怕不怕他。 怕不怕这样处心积虑什么都利用的他。 唐星辰在低头回消息,没注意这边,路倏斜了斜身体,挨近禇钦江几分。 他低声说:“如果有一天,需要利用别人才能护住你,我也会毫不犹豫。” 禇钦江眉眼慢慢舒展,继而又听路倏说。 “但你记住,不管做什么,那份处心积虑里不能有骗我这一环。” “让我发现,”路倏贴着他耳边说了句,“我就把你关起来。” 过了片刻,禇钦江点头:“好。” “好个屁啊。”潘冕瘫倒在课桌上,控诉说,“昨天路哥辰儿和江江三人甜蜜休假,剩咱们这些苦逼被陈大姐的随堂测折磨至死,你竟然还说好,冯长宇你没有心。” 冯长宇说:“她不是颁布指令了,没来随堂测的罚抄课文,二十遍啊二十遍!这么一对比,随堂测是神仙行吗。” 潘冕立马不丧了:“说的也是哈。” 忙着打游戏的唐星辰接过话茬:“你猜我抄不抄?” 潘冕还没开口鄙视,路倏从后门进来,上完厕所洗了的手往他背上一抹,“给你个建议,让你爸把学校买下来。” 感到背上一阵湿意,唐星辰头也没抬:“你等我弄死你。” 路倏懒懒笑了下,往前排走去。 就在这时,斜后方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有些人还真是厚脸皮啊,自以为是个竞赛生就了不起了,天天那副样子装给谁看呢,说白了不就是个智障。” 路倏笑容定在脸上,缓缓转身,目光扫向那个跟人吐槽的男生,阴沉问:“你说谁?” 男生回头看见路倏,肉眼可见心虚了一下,嘴硬道:“你管我说谁,又没说你。” “我警告你,”路倏冷冷威胁,“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我不介意帮你闭嘴。” 虽然是下课,教室里闹哄哄的,但已经有部分人注意到了这边动静。 当众被人下面子,男生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我说什么你管的着吗?你以为你是谁,我还就说了,智障智障!褚——” 路倏一脚踹翻了他课桌,紧跟着人就扑了上去。 唐星辰半秒没迟疑的扔下手机,拦腰抱住路倏。 可路倏劲儿大,连着他一块儿拖了进去。 “卧槽!”冯长宇离战场最近,手忙脚乱的拉架,“路哥路哥!别冲动!” 潘冕也飞过去,但他按住的是被打那位,嘴里还装模作样:“别打了别打了!冲动是魔——喂钱山你踹人干什么,别踹我......你他妈踹错人了操!” 路倏揪住钱山衣领,毫不犹豫一拳下去,顺带人身攻击:“傻逼,你妈没教你做人老子教你!” 后排打得人仰马翻,不少课桌被波及,一个接一个撞倒,稀里哗啦的哐哐响。 男生们见状一窝蜂围过去,喊人的、劝架的、扶桌子的,简直乱成了菜市场。 包括慕容田清和张迟迟在内的女生们急死了,纠结着要不要去喊老师。 钱山战斗力不行,很快便蜷在地上抱起了头。 人群最底下的唐星辰,被压得没了脾气,艰难的嚎了一嗓子:“路倏你个狗东西!还不停手,老子要他妈被踩死了!” 教训一个傻逼同学,犯不着动真格的,路倏挥了几拳后便收手,推开拉架的人站了起来。 “大家都是同学,动手多伤和气。”何希杰打圆场说。 “是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另一个同学符合。 有女生望了眼窗外,小声抱怨:“等下被教导主任看见就惨了,又要写检讨,说不定全班都得被连累。” 张迟迟走过来,意有所指道:“好好说话也得和会说话的人讲啊,有些人就是嘴巴臭,趁别人不在说人坏话,跟村头长舌妇一样,这种人谁想和他做同学。” 潘冕立即跟腔:“对对对,迟姐说的太对了!以后再有谁胡说八道,别说路哥,就是我也得上去揍两拳,这不找抽么。” 被人扶起来的钱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尴尬的不知怎么反驳,只能埋头去整理散落一地的书本。 路倏无视众人目光,也没听他们说什么,兀自出了教室。 唐星辰紧随其后。 潘冕和冯长宇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路倏走到教学楼下一座八角亭里,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三人,语气不善:“跟来干什么?” “怕你一气之下炸学校。”唐星辰皮笑肉不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我来阻止你,为人民做贡献。” 路倏面无表情:“滚。” 潘冕哈哈笑了笑,缓和气氛说:“路哥你不用理那些傻逼,全是些脑子进水了的,整天瞎哔哔赖赖,就是欠儿。” 冯长宇也说:“纯粹他妈找事,恐吓两句得了,你跟他动手那不亏吗,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路倏随意坐下,淡漠垂眼,视线落在地上,没说话。 他应该有心理准备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唐星辰他们一样,考虑禇钦江的感受,对帖子那事闭口不谈闭口不问。 总有一些神经病上赶着来恶心你。 学校这么大,出几个傻逼再正常不过。 是他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观。 唐星辰翘着二郎腿,往石桌上一趴:“刚要不是你及时停手,第一个就得给我收尸,妈的我们班那群牲口,一个个壮得跟头牛似的,往下那么一压,我气管都他妈给压瘪了。” 潘冕狂笑一通,肚子都乐疼了:“你别说,一想到那画面我能笑三天三夜。” 唐星辰:“呵呵。” 冯长宇拍了下路倏:“路哥,别放心上,我们几个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早上唐星辰和他俩提了一嘴,帖子是邓远干的,已经报警了。 冯长宇知道后还有些愧疚,以为是自己连累的,想给禇钦江道歉,不过被制止了。 路倏扶着手腕转了转胳膊,刚才动手时碰到了伤处,现在感觉针扎似的疼。 他沉默几秒,在唐星辰和潘冕开玩笑间歇,淡淡说:“那个帖子,是真的。” 亭内蓦地没了声音。 几人面带诧异,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只有唐星辰稍微没那么意外,昨晚路倏大致说了一些,他知道冯长宇是路倏小学校友。 但那个爆料贴...... “禇钦江不是我哥,以前是我家邻居。”路倏说,“他小学受过伤,是我造成的,他现在说话没那么流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周都要去医院复健。上周在医院碰见了邓远,他发了那个帖子。” “但禇钦江智力没有问题,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说他有问题。”路倏抬头,平静看着他们,“以前没告诉你们,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既然事情发生了,我把话说明白。” “我伤害过他,一直很自责,但除了他以外,谁也没资格说什么。” 路倏说:“未来几十年,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不是愧疚也不是为了弥补,只是因为,他是我哥。” 一时间,周遭极其安静,谁都没出声。 潘冕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目瞪口呆,再到醍醐灌顶的觉悟,中间还夹杂着动容。 直到上课铃响,三人消化完这段信息量颇大的自白,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冯长宇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拍他肩膀,以示支持。 唐星辰沉默着伸手,想来一个鼓励的抱抱,被路倏嫌弃的推开,黑着脸说:“少他妈占便宜。” “.......” “占你大爷,别扭扭捏捏,赶紧的。”唐星辰不要脸的凑过来,硬是抱了路倏一下。 路倏一张俊脸变成了调色盘,好看得不行。 又嘻嘻哈哈开了会儿玩笑,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重,冯长宇说:“该上去了,大半节自习都过了,别待会儿老洪来抓人。” “老洪开会去了,哪有空来抓人。” 不过说是这么说,潘冕仍旧乖乖跟着走了。 “我去买几瓶饮料。”路倏转身去另一个方向。 唐星辰悠哉悠哉掏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大爷似的一挥手:“都退下,别打扰我看风景。” “神经病!”潘冕远远骂了句。 八角凉亭离小卖部有一段距离,路倏绕去了石子小路上。 走到一半,发现小路前边高高的梧桐树后,站着两个人。 他随意瞥了眼,本想直接忽略,但余光又下意识停住。 视线再次转过去。 棕色的树干高挺笔直,翠绿的枝叶垂下,随着微风轻轻抚动。 树干后面站着的,是禇钦江和另一个女生。 第22章 悸动 禇钦江不解的看着眼前拦住他去路的女孩,第二次问:“有事吗?” 今天竞赛班拖堂,下课时间比平常晚一些,下午第二节 课都快过去了,他想赶紧回教室。 张迟迟双手背在身后,紧张的抓在一起,视线飘忽不定,脸颊泛着可疑的红晕,平日的大方爽朗早不见了踪影,整个人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赧。 直到禇钦江面上露出些许不耐,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们能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吗?” “就这吧。”禇钦江心不在焉看了眼手表,“有事直说。” “哦......好。”张迟迟深呼吸了一下,尽量稳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有一件事,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好吧也不是很早,是我最近才想明白。” 禇钦江一言不发看着她。 “我看到了贴吧那个帖子,里面有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我本来想安慰你,但一直找不到机会。”她缓了缓,继续说,“现在终于可以跟你说了,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只有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以及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 禇钦江平静说:“我不在意,不过,谢谢。” “你、你先别说话。”张迟迟窘迫的摆摆手,“你一说话我就紧张。” 禇钦江从容的闭上了嘴。 她调整了一下状态,再次开口:“你应该不记得了,高一刚入校那天,操场上军训我随口抱怨了一句很渴,你就把自己没拆封的那瓶水给了我,后面又很凑巧的,我们分到了前后桌。我总是很粗心,经常把各种东西掉在你座位底下,你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帮我捡起来。” “我物理数学不好,你也经常给我讲题,教了我很多学习方法。我.....偷偷算过,两年里,我们一共坐过四次前后桌,每次都是我在你前面,每一次......我都很开心。” 张迟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总算把藏了很久的心里话讲了出来,她轻松坦然了许多,“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不明白也没关系,我给你总结一下。” “我......喜欢你,之前不确定,看到那个帖子时我才知道,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别人说你不好,我会觉得很难过,也会因为担心你而写不进去题。” “我不擅长暗恋,所以——你喜欢我吗?” 张迟迟完全豁出去了,把所有想讲的一字不落告诉他后,反倒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眼神亮晶晶的望向禇钦江,期待的等着他回答。 而面对这样大方告白的场景,禇钦江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过于迟钝了。 由于性格和身体缘故,他从小就不太合群,除了路家人,与谁都没办法亲近起来。 张迟迟说了那么一长串,禇钦江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瓶水。 军训第一天,大家集合的很匆忙,没来得及买水,只有他给路倏备了一瓶水,但路倏想喝饮料,他就没拆。 女生们在那边抱怨着好渴时,刚上任的班长何希杰想拉好感度,提议把唯一的水先让给女生,男生们再去买,禇钦江没多想,随手递给了最近的张迟迟。 当时他连张迟迟长什么样都没注意。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禇钦江似乎在走神,张迟迟笑容微微一僵,无措的提醒:“我在等你......” 禇钦江拉回思绪,沉稳答道:“抱歉,不喜欢。” 张迟迟表情出现了片刻停滞,随后又不死心问:“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禇钦江冷静的有些残忍,“我不明白,那种喜欢,是什么。但我应该,不喜欢你。” 张迟迟笑容彻底没了,缓慢垂下头,努力忍住鼻尖委屈的酸意,故作镇定说:“江江,你一点都不可爱......” 下课铃适时响起,刺耳又绵长,仿佛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告白作上谢幕的背景音乐,敲醒了独自沉浸在其中的人。 张迟迟头也不回走了。 禇钦江如同一潭深池水,没有丝毫波动,转身准备回教室。 旁边传来一声懒懒的口哨声。 禇钦江看过去,路倏斜靠在一棵树上,手插裤兜,好整以暇打量他。 “yan?”禇钦江有点意外,走过去问,“来多久了?” 路倏答非所问:“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禇钦江面带困惑:“错了吗?” 路倏伸手把他校服拉链拉到锁骨,食指中指合在一起,在他锁骨上点了点,像是安抚。 “没做错,铁石心肠,总比虚情假意要好。” 两人一块往小路上走。 路倏脚不安分的踢着石子,貌似随口一问:“真不喜欢?” 禇钦江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刚才上课无聊折的兔子,放进路倏手心:“不喜欢。” “什么叫,不明白那种喜欢?”路倏捏了下兔子耳朵。 “没喜欢过,不明白。”禇钦江问,“yan呢,明白吗?” 路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盯着前方的梧桐树,眯眼道:“不知道,但听别人说过。” “嗯?” “笑的时候第一眼看向的人,产生两种相反情绪时想到的那个人,还有提起代称时,最先出现在你脑海里的名字,综合以上,就是喜欢。” 路倏嘴角挑起,颇有兴味:“挺酸的。” 禇钦江安静下来,看模样大约在思考。 路倏将他反应收进眼底,登时不自在了起来,这个话题落在他和禇钦江之间,怎么看怎么别扭。 “yan。”路倏还在拧巴,禇钦江出声了,语气充满疑惑,“我似乎,只能......想到你。” “叮铃铃——!” 路倏愣在原地,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禇钦江拉上他就跑,还挺兴奋:“上课了,跑。” 路倏简直一股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语塞又觉得好笑,被带着跑向了教学楼。 然而很不幸的是,这节课是陈茹的,原本她应该是上午,但临时有事便和下午的课调换了。 两人踩着铃声尾巴走到教室门口。 陈茹已经开始板书了,禇钦江喊了句报告,路倏干脆就没出声。 陈茹眼神睨过来,高高在上,面无表情。 但出人意料的是,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喊进,看完那可以称之为蔑视的一眼就转过了头。 路倏直接无视她,手轻轻一推禇钦江,进了教室。 上次在办公室吵完架,算是撕破了脸,陈茹后续并没找他麻烦也没告状,现在看来,应该是打算放弃他了。 路倏翻开课本,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陈茹所谓的看重,于他来说是种压力和禁锢,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对禇钦江恶语相向,无形中让他成了帮凶,这是路倏非常反感且无法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陈茹看重的,也不过是那张成绩单罢了。 课本翻开后扔在一边,路倏掏了本试题册出来看。 他上课只挑重点听,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刷卷子或者看错题,这本试题册上集合了雅思托福以及一些国内国外当下热点的文章,他不怎么写,就拿来作为阅读材料。 刚读完一篇有关南海事件的文章,禇钦江把练习本推过来,上面写了两句中翻英。 “yan,帮我看看。” 路倏大致扫上两眼,提笔将其中whether引导的从句改成了that从句,“语法和拼写是对的,但这样句子会更高级。” 禇钦江了然点头,用笔尖在路倏改的那部分划了个圈。 他俩约定好,以后完成学习任务之余,要花一小时给对方补不擅长的科目,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帮忙,但不能代写。 也不能代背、代抄啊什么的——没错,说的就是路倏。 等到期末验证学习成果,谁考砸了,另一方受罚。 两人昨晚已经圆满举行了第一次友好会晤。 目前非常有干劲,禇钦江继续投入到听课里。 路倏不管看书还是写作业都有个转笔的习惯,手指修长灵活,笔在指间能翻出花来,看得人眼花缭乱,非常适合用来无形中装逼。 久而久之,禇钦江也养成了这个嗜好。 他边听陈茹讲课,边和路倏一起在桌上转笔,食指到小拇指,手心到手背,两人同步率高度默契。 转着转着,路倏分出心神瞥了眼禇钦江,故意把速度提高,打乱了节奏。 禇钦江回看他一眼,也把速度提上去,再次保持一致。 路倏似笑非笑,手指转动频率又快了一些。 禇钦江不甘示弱继续跟。 两人像是较上劲了似的,你来我往你追我赶,最后路倏嘴边挂着散漫的笑,突然收了笔握在掌心。 禇钦江没料到这招回马枪,指尖一顿,笔往前飞了出去,呈抛物线打在张迟迟背部,又顺着背滚进了课桌底下。 禇钦江:“......” 路倏:“.......” 可以,怎么看怎么都像故意撩闲。 “抱歉。”禇钦江摆正语气,“不小心。” 张迟迟僵着背,誓死不回头,换作平时她肯定早捡起来了,还会开两句玩笑逗一逗,但此刻她只想用脚把笔踢回去,再指着鼻子骂一句“谁要听你的狗屁抱歉!” 然而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告白失败而已,不喜欢那是他的损失,老娘有的是人喜欢! 进退维谷,张迟迟只能装聋,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路倏用眼神打趣他:哥,你摊上事了。 禇钦江面不改色,微微弯身看了眼卡在张迟迟桌脚里的笔,从容直起身,拿出另一只笔继续写。 身体力行表明——一支笔而已,我不在乎。 路倏趴在桌子上狂笑一通。 如果没记错,那支笔是游戏人物衍生周边,某人用了好几年,价格不是一般贵。 看着他平静面容下些许郁闷的神色,路倏没良心的笑得更猖狂了。 — 上次没去成游戏厅,这周末路倏终于履行诺言,带禇钦江去了市中心最大那家。 两人各自兑了两百游戏币,信心十足挺直腰杆往自己那部分区域走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身后竟然没人跟上来。 路倏拉住他,理直气壮问:“去哪?” “赛车。”禇钦江反问,“你呢?” “......我也去赛车。”路倏松开手,先一步往前面走。 禇钦江跟上,状似不经意说:“刚才那边,是娃娃机。” “......” 路倏表情麻木:“闭嘴。” 禇钦江满面春风:“娃娃不错,我喜欢。” 路倏用眼睛斜他,话语间透着危险:“你现在胆很肥啊。” “没有。”禇钦江否认。 “你有。” “真没有。” “就是有。” “yan,你好可爱。” “......” 路倏忍无可忍,一把勒住他脖子,夹在胳膊下,凶巴巴说:“禇钦江你皮痒是吧。” 禇钦江手上抱着一堆游戏币,怕撒出来没敢动,笑着求饶:“错了,我错了——别挠,好痒。” 路倏使劲在他腰上拧了把:“喊爸爸。” 禇钦江宁死不屈,空出一只手,钻进他衣服下摆,手背贴在后腰上蹭了蹭。 “哎我操!”路倏被冰了个好歹,浑身一抖。 松开禇钦江,把手抓出来捂进自己怀里,路倏皱眉说:“你冰箱出来的?” “洗了手,这里,温度低。”禇钦江看着他的动作,眼底盛满了笑意。 不知为何,看见禇钦江这样的笑容,路倏心尖蓦地颤了一下,匆忙收回目光。 但他还给在对方捂手,直接甩开太莫名其妙了,只能用回怼掩饰慌张:“笑屁!” 禇钦江适可而止,收敛笑容不再逗他。 两人来到赛车区,这一片人聚了挺多人,大部分都是男生。 一整排游戏池放了四台赛车和三台摩托,全满员了。 路倏和禇钦江站着看了会儿,离得最近的两台车正在比赛,蓝色那辆死死咬住前边红色的,弯道近在咫尺,一个急转弯漂移过去,两边技术不分上下。 旁边围了几个年龄不大的男生,使劲拍操控蓝车人的座椅:“快快快!踩油门啊,超上去!” “你家男人比你强多了,你个废物小点心。” “卧槽你干嘛降速!你他妈妻管严啊!” 几人七嘴八舌口无遮拦,比开车的人还激动。 最后两车以差不多的速度同时冲过终点线,蓝车稍稍落后。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说什么哥你变了,你窝囊了。 听到这里,路倏心底异样感渐生,直到宽大的游戏椅里站起两个少年时,他才终于顿悟,为什么觉得怪异了。 男生之间偶尔开开基友玩笑很正常,可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像是下意识喊出来的,喊得非常发自内心,若非看到真人,路倏还以为是一男一女。 一帮人叽叽喳喳往投篮方向走,禇钦江拉上路倏坐进赛车椅。 他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最后,赛完车的两个少年挨得极近,并肩而行。 他们偏过脸对视了一瞬,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嘴角的笑容。 分明身处人群,却又像在独属于两人的空间里,那是一种谁都插不进去的默契。 路倏看见他们垂下的手臂,跟随身体轻轻摆动而相互触碰。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手指缠在一起,悄悄勾了下。 第23章 妄念 路倏有些失神的望着眼前的投币口,脑子里不停回想方才的画面。 他不是没见过男的牵手,他自己就经常动不动拉禇钦江。 可是那两人的动作和氛围,绝不是普通“兄弟”那么简单。 然而真让路倏去形容的话,他又觉得词穷。 什么关系都别扭,怎么形容都无法恰到好处。 “yan?”禇钦江投币半天了,显示屏上始终停在匹配阶段,他捏了捏路倏耳垂,“想什么?” 耳垂传来微凉的冷意,路倏从混乱的思绪里抽离,看向身旁的禇钦江。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他和自己说话时的眼神都是认真的,永远能第一时间察觉出自己的异样。 路倏心在那一瞬莫名就定了下来。 “没。”他笑了下,表示自己没问题,把币投进机器,“开始吧。” 男生对于游戏这种东西似乎具备天然的敏锐性,不管是哪种,摸了就能迅速上手。 路倏一脚油门将赛车飙了出去,左手操控方向盘的同时,右手摁了下旁边的发射器,车尾喷出火焰状气体,以超高速压过了第一个弯道。 而禇钦江落后他一段距离,在跟着通过那道弯后,忽然连给两种加速器,黄红buff加持,车身嗖的一下冲上前,贴着路倏车擦了过去,两车相蹭,刮出一片火星子。 路倏车身险些偏出赛道,禇钦江淡定的踩住油门,瞬间领先了大段。 “开这么凶。”路倏勾了下嘴角,控制好方向盘,“待会儿别哭。” 禇钦江轻笑。 ......... 十分钟后,两人以0.03秒之差先后通过终点,禇钦江赢了。 路倏吹了声口哨:“牛逼。” “再来一把?”禇钦江问。 “不了。”路倏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后面还有,慢慢玩。” 两人来到射击区。 路倏拿起冲锋枪在手上掂了掂,问:“比人头数?” “换一种。”禇钦江举枪瞄准屏幕,“比血量。” 这个游戏没有打药环节,血没了人就没了,并且也不能躲怪,无论是否射杀,怪物都会攻击。 路倏打了个响指:“来。” 三轮过后,禇钦江血量21,路倏血量23。 两人互看一眼,谁也没废话,同时转战投篮区。 投完币,立马开始一个接一个扔。 起初命中率还不高,越到后面两人越得心应手,计数器数字蹭蹭往上涨。 最终29:30,禇钦江险胜。 随即二话不说又去了下个地方,俨然把人家好好一个游戏厅当成了什么男人自尊心比拼现场,只要是能分出高下的游戏,都被他俩玩了个遍。 不停歇的玩了四个小时,路倏终于感到了一丝饥饿。 他靠在捕鱼盘上,懒洋洋说:“哥,我饿了,晚上吃——看什么呢?” 沿着禇钦江视线望去,路倏嘴角一抽。 前者正聚精会神注视前面的跳舞机,上边一男一女在跳着某个韩国女团的舞,扭得跟麻花成精了似的,热烈又激情,禇钦江眼神充满跃跃欲试。 “......” 路倏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开始发出红色警报,当机立断把禇钦江往外拉。 禇钦江踉跄了一步:“yan,我——” “想都别想。”路倏转头瞪他,斩钉截铁说,“除非我死。” 禇钦江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远离了危险区域,路倏放下心来,“我去上个厕所。” 禇钦江:“我也去。” 洗手间人很多,路倏先排到位置,完事儿后站外面边玩手机边等。 这是个商场大楼,吃喝玩乐样样有,每到周末人山人海,隔壁有小孩在哭,路倏嫌吵,站到了安全通道附近。 安全通道铁门没合紧,敞开了一条缝,他离得近,不多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两句奇怪的声响。 凝神一听,似乎有人在呻吟呼救,只是非常微弱,听上去更像错觉,而且外面太吵,分辨不清。 思考几秒,路倏选择了推开白色铁门。 铁门发出细小的咯吱声,无故让人心头一跳。 他往里走了几步,按在门上的手没来得及放下去,脚步猛地刹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楼道沉暗,门后漏了小片光线进来,洒在楼梯间,平白为眼前场景增添了几分暧昧又疯狂的色彩。 方才匆匆一面的两个少年,在昏暗的楼梯拐角紧紧相拥,双唇贴在一处,亲的难舍难分。 大概是太投入,连有人推开了那道门都丝毫未察。 安静的空气里充斥着交缠错乱的呼吸声,光影浮浮沉沉,勾勒出半明半昧的世界,像危险的禁忌之地,鲜少有人敢踏足。 路倏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触电一般收回手,退了出去。 霎时,喧嚣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灌进耳里,可是路倏大脑嗡鸣不休,成了一道屏障,将所有动静隔绝在外,只剩那个缱绻旖旎的画面。 画面像是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脑海里,深埋地底的执念在这一刻,撕开了最后的枷锁破土而出,疯狂缠入每一寸骨缝,毫不留情碾碎了自欺欺人的假象。 路倏沉在其中,如溺水之人,什么也抓不住。 一扇安全门,推开的不是别人的隐私,那是他经年累月,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如履薄冰日思夜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拿着哥哥的名头做幌子。 七年如一日。 他对禇钦江,是蓄谋已久,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 禇钦江从洗手间出来,没看见路倏身影,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等待音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前几秒,那边才堪堪接起。 路倏语气淡淡,在电话里显得疏离:“喂。” “你在哪?”禇钦江明显有些着急。 “第六层,烤肉店门口。” 禇钦江立刻说:“我马上来,你别动。” “嗯。” 路倏挂断电话,双手搭在玻璃围栏上,目光落进商场上下六层的人群里,这种俯瞰的角度,让每个人看起来都缩小了好几倍。 他漫无目的看了会儿,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是禇钦江气喘吁吁的声音:“yan,怎么,不等我?” 路倏半垂眼皮,片刻后转过来说:“跑什么?” “找不到你。”禇钦江缓了会儿,呼吸逐渐平稳,“担心。” “我又不会丢。”路倏拎起脚边一瓶水,递给他,“喝点。吃不吃烤肉?” 禇钦江盯视了他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上个厕所的功夫,路倏情绪就低落了起来。 路倏目光和他相接,遂又移开,把瓶盖拧开说:“别愣着,喝一些。” 禇钦江接了,喝下几口后说:“你不高兴。” 继而追问:“怎么了?” 路倏再度垂下眼,很好的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情绪,转身说:“饿了,进去吧。” 禇钦江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应道:“嗯。” 吃饭时路倏全程不说话,甚至时不时走神,好几次都把食物烤糊,禇钦江不断给他收拾残局,最后索性把烤肉夹全垒到自己这边,不让他再动了。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随便应付几口,俩人回了家。 路铭衡在外应酬,沈含独自在家,看见两人回来,关心道:“吃过饭了吗?” “吃了,吃的烤肉。”禇钦江说,“姨姨呢?” “我今天减肥,最近体重涨了点。”沈含惆怅说。 禇钦江不赞同说:“很瘦,不用减。” 沈含笑吟吟的:“还是我家钦江嘴甜。” 路倏一声不吭,径自去房间拿换洗衣物。 沈含视线跟随他进了浴室,悄声问:“炎炎怎么了?你俩吵架了吗?” 禇钦江摇头,有点郁闷:“他不高兴。” “你们这些青春期小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开心的。”沈含开导他说,“没事啊,他要是阴阳怪气,你别理他。晚饭吃饱没有?他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我再去给你们弄点?” “不吃了,我不饿。” 禇钦江说完便进了自己房间。 沈含看一眼浴室,再看一眼房间,笑着摇了摇头。 青春期的小男生啊。 真是有意思。 — 路倏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盯着书桌上的手机,考虑要不要给禇钦江发一条今晚不过去了的消息。 愣了会儿,又觉得没必要,显得他多矫情似的。 为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路倏将手机关机后扔床上,翻开作业,一头扎进了题海。 写完所有作业才过去不到两小时,路倏留意了下时间,还早,又拿出了物理题来刷。 他的物理也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不好,就是和禇钦江这种处于恐怖统治地位的成绩比起来,确实差上一些——110的卷面分,只能拿九十到一百。 路倏浏览着题干,手下靠潜意识写公式,心思早飞另一个房间去了。 禇钦江作业写完没有。 自己没过去,他会不会多想? 禇钦江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没看出来为什么不找他? 连消息也没发一句。 禇钦江.......禇钦江....... 哗啦一声! 路倏桌上书本全扫在了地上,他手肘撑桌揪住头发,表情烦躁。 烦躁中又有一丝隐隐的害怕。 他是有多疯,疯到去喜欢男人。 疯到喜欢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哥哥。 那是禇钦江啊。 是禇钦江,不是别的任何人。 路倏蹬了脚书桌,椅子滑出许远,压出尖利难听的噪音。 他是真的疯了。 ......... 门被打开时,路倏脚边一片狼藉。 禇钦江动作一顿,旋即走过去,帮他把掉落的书本捡起,顺带整理桌面。 路倏胡乱搓了下脸,尽可能平静说:“你怎么来了?” “补课。”禇钦江一瞬不瞬看着他,“忘了?” 路倏感受到头顶清冷的目光,心底又是一阵无端烦闷,“今天状态不好,改天。” “你之前,就没来。”禇钦江声音低了下去。 路倏背过身,吐了口浊气,用尽全力才忽视掉那股压抑的情绪。 “我想一个人待着,出去吧。” 他依然留在原地。 “怎么不走?”路倏背对他问。 禇钦江拖了条椅子坐他旁边,“你今晚,不高兴,我想陪你。” 路倏垂头,皱了下鼻子。 已经很努力了,可酸意还是源源不断往外涌。 路倏你可真他妈够矫情的。 “不用,出去。” “yan。”禇钦江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发梢,动作很轻柔,语气却满是失落,“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很难过。但我可以,向你道歉。” “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 路倏半阖眼皮,衣领上悄无声息多了一滴浅淡的痕迹,心口像是被泼上了腐蚀剂,疼得让人难以承受。 他始终没有回音,禇钦江知道今天是不成了,留下一句“我明天找你”,转身出了房间。 路倏仰头,闭上双眼。 他想,如果禇钦江能够坏一点,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占有他了。 倘若禇钦江不是禇钦江,他或许可以像张迟迟一样表白。 可是他的哥哥,他喜欢的那个人,偏偏是禇钦江。 他好得那么不可思议。 甚至让人觉得,被沾上哪怕一丝这样的感情,都是种侮辱。 他怎么敢把禇钦江拖进来。 第24章 期末 第二天路倏骑车和禇钦江一起去了学校,虽然他有意避嫌,但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说到底,自己还是没办法真的疏远禇钦江,最怕禇钦江难受的就是他。更何况,在这段不该有的感情里,禇钦江又何其无辜。 只是终究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靠近他,总是要捏着分寸相处,尽可能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提心吊胆着,生怕过界。 曾经那些自然而然的亲密行为,到如今也成了路倏不能碰的高压线。 唯恐自己一不小心,那些兜不住的欲望和感情,便这么倾泻而出了。 可是他忘了,人一旦束手束脚矫枉过正,就会显得非常刻意,别说唐星辰,连缺根筋的潘冕都看出来路倏不对劲了。 “你怎么回事?”趁着吃饭时间,唐星辰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询问,“和你哥吵架了?” “想多了。”路倏意兴阑珊转着手机。 “那你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唐星辰简直想翻白眼,“从早上到现在你吭过声吗?脸丧得跟来参加葬礼一样,你没看冕子那二货被吓得一个劲儿撺掇江儿来哄你啊。” 路倏无言。 是他想这样吗。 他恨不得压根没去过游戏厅,至少还能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和禇钦江待在一起。 “行了,别拉着个脸。”其余三人隔着几米远往这边看,唐星辰赶紧结束话题,“谁惹你不爽了你就说,这样不吭声,弄得大家都担心你。” 尤其是禇钦江,那沮丧的眼神......啧啧啧,真是小可怜。 路倏嗯了声,说:“知道了。” 不清楚是不是唐星辰一番话起了作用,亦或是禇钦江过于可怜的模样,终于让路倏不忍心了,总之在那过后,他把所有异样的心绪都撇去了脑后,尽管仍旧会克制,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晚上照旧去禇钦江房间,两人坐一块儿学习。 路倏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题上,不再有任何心猿意马的小动作,眼神都很少往旁边瞟,中间禇钦江习惯性想碰碰他,也被路倏不动声色避开,没有一丝逾矩。 就像是世界上所有普通的、正常的兄弟那样,互相帮助,却不会相爱。 “yan。”临到休息前,禇钦江总算忍不住了,“我好像,不开心。” “哪不开心?”路倏帮他拧开几个药瓶,推过去说。 禇钦江视线落在药瓶上。 换作之前,路倏会帮他把药一粒粒配好,再接一杯水给他喝,而今天却仅仅是推了过来。 禇钦江先前始终找不到难过的理由,此刻却好像有所明白。 “你变得,不喜欢我。”他低低重复,“不喜欢了。” 路倏心脏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皱缩成一团,说:“没有,把药吃了睡觉。” 他拿起药瓶想将药倒出来,最后又停在半空,示意禇钦江自己弄。 禇钦江一动不动,牢牢盯住路倏,药瓶似乎成了罪魁祸首,他忽然抬手一胳膊挥了过去。 “我不吃!” 路倏眼疾手快躲开,药物险些洒了一地,心里本就憋着情绪,这下瞬间被惹出火来了。 “你干什么?!”药瓶盖上后砸在桌上,他吼道,“发哪门子脾气!” “是你,在发脾气。”禇钦江冷冷说,“我不吃。” “你爱吃不吃!”路倏甩手就走。 刚开门,便迎面撞上闻声赶来的沈含,两人大眼瞪小眼,沈含试探道:“你俩......在练嗓子?” “......” 路倏臭着脸:“他不吃药。” “怎么会,”沈含越过他,走向同样冷脸的禇钦江,轻言细语道,“钦江,姨姨喂你吃药好不好?” “不吃。”禇钦江也告状,“他发脾气。” “谁发脾气?”路倏音量陡然拔高,“你还恶人先——” “咳咳咳!”沈含咳了几声,打断两人的争吵,配好药说,“不吃药怎么行呢,钦江乖啊,来张嘴。” 禇钦江表情倔强,宁死不屈。 路倏瞪住他,硬邦邦吓唬道:“张嘴,不然把你扔出去。” 禇钦江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然后......乖乖把药吃了。 “宝贝真棒。”沈含夸道。 说完面带笑意,意味不明扫了他俩一眼,扔下一句“早点休息”,便自顾自出去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两人想吵也继续不下去。 互瞪半天,路倏率先败下阵来,收回目光说:“休息吧,我走了。” 话落转身出门,身后热源倏然靠近,有人从背后不由分说抱住他。 路倏身体陡然一僵。 禇钦江双臂勒在他身前,将人紧紧环住,耳边低语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 路倏浑身顿时密密麻麻痒了起来,他意欲挣脱,禇钦江在身后说:“你真的,不想理我?” 路倏挣扎到一半,又泄气般停下。 并非挣不开,只是禇钦江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沮丧。 然而这一停,压抑了几天的情绪霎时被无限放大,什么克制什么约束统统都作废,路倏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搂住他。 禇钦江一静:“.......yan?” “没不理你。”路倏说。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来和自己作对。 他几乎带上了哽咽,声音又低又哑:“可是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可以不喜欢你。 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名正言顺喜欢你。 ......... 发泄了片刻,路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勉强一笑,安慰手足无措的禇钦江:“要期末了,我最近可能压力太大,别放心上,过段时间就好。” 说完往外走,路倏背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早点休息。” 关上房门前,禇钦江又喊住他:“yan。” “嗯?”路倏转头。 “我会,一直在。” 他犹豫了下,点头:“嗯。” “yan,晚安。” “晚安。” — 时间已至六月份,期末迫在眉睫,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开始对学生们耳提面命。 老洪也不例外,大早上抓获了一批迟到的惯犯后,站讲台上苦口婆心。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也都快成年了——” “老师我才十六!”下面不知道谁喊了句。 大家嘎嘎嘎笑起来,跟养了帮鸡鸭鹅似的。 “安静安静!谁再笑给我上后面蹲马步去。”老洪半开玩笑半严肃说。 同学们还是很给老洪面子,收了嬉皮笑脸,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眼看就要高三了,你们得有点紧迫性了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老洪端正语气,谆谆教导,“高三是你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年,用句老话说,十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高考就是检验你们多年寒窗苦读的那一刻。” “但是呢,你们也不要压力太大,各科老师包括我,都会陪着你们一起度过的。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师只希望你们尽力而为,注重过程,而不是只看重那个结果。”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期末考,这是你们高三前最后一次考试,想考好的,不想回家挨打的,可以开始着手复习了,老师预祝你们取得一个好成绩。” 讲话结束,有学生带头鼓掌,下面掌声雷动,老洪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好了好了,别起哄,该看书看书。” 接着又指了指其中几个人,“明天不准迟到了啊,再迟到的给全班同学买早餐。” 禇钦江用胳膊碰了碰路倏,鼓励说:“yan,加油。” 路倏笑:“你也是,加油。” 一个多月的复习时间是很忙碌的,除去高二的内容,还要完成高三的任务——学校半学期前就开始上高三的课了。 校领导下达了命令,八月份前必须把高三课程全部完结,剩下时间都拿来复习。 老师们加班加点,早自习晚自习全不放过,学生们叫苦连天,一个个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其中最惨的还要数竞赛生,除去各种复习上课之外,还得准备即将举行的省内竞赛。 禇钦江忙得昏天黑地,路倏同样不轻松。 但忙也有忙的好,他压根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什么不该有不能有的,通通不知道丢哪去了。 如此一来,反倒不再像先前那般别扭,两人之间似乎恢复了曾经形影不离的样子。 禇钦江去市外参加竞赛那两天,路倏接到了跆拳道教练的电话,问他考虑清楚没有。 路倏问:“如果报名,要集训多久?” “早开始了,练到八月下旬,我是考虑到你情况特殊才没让你现在来,等你期末考完就必须得来了。” 路倏缄默不语。 八月下旬,也就是基本一整个暑假的时间,他哪都别想去,但禇钦江却是要去首都复健的。 以往每次假期,路倏都会跟随沈含或路铭衡一起过去。这种无微不至的陪伴,无形中也让禇钦江痊愈速度快了不少。 有家人陪着,便不会把自己当成没人要的累赘。 可是这次....... 教练在那边催促:“路倏你还没考虑好?怎么这么磨叽,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比赛含金量不比以往,那是——” “我参加。”路倏神情沉寂下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报名吧。” 教练喜出望外:“哎哎好,我这就给你报上去,先不说了啊,你记得按时来集训。” 挂断电话,路倏心仿佛空了一块,出神的盯着手机屏幕。 分开两个月,或许对他和禇钦江来说,是最合适的决定。 下次再见面,他大概就能做回禇钦江弟弟了。 做一个......可以心无旁骛陪着他的弟弟。 第25章 分别 经过忙碌的一个多月,期末考如期降临。 去考场前,潘冕还在那依依不舍的跟生离死别一样,他一手拉一个,凄凄惨惨抹泪:“路哥江江,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啊,我怎么活的下去啊——” “建议你现在撞墙,可以免考。”路倏气定神闲说。 潘冕震惊的看向他,满脸不可置信,随后哀嚎一声往禇钦江身上扑:“啊呜呜呜呜江啊——!这个男人好狠的心!好狠呐!抛弃多年兄弟情谊,心肠歹毒啊!” 禇钦江:“......” 路倏把他掀下去,“别喊了,滚你考场去。” 潘冕悲伤欲绝的离开。 路倏和禇钦江不在一个考场,隔了两间教室,路倏目送他进去,说:“好好考。” 禇钦江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目光沉沉,似乎想说什么。 “你也跟潘冕一样,打算来个痛哭告别?”路倏笑。 禇钦江伸出手,意欲碰他耳垂。 路倏先一步动了下,不经意避开,余光瞥了眼周围,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找考场和座位,没人注意这边。 禇钦江失望的收回手,终究没多言,只道:“我进去了,你也,好好考。” “嗯。”路倏视线移开,“去吧。” 禇钦江进考场后,路倏停留了须臾,朝自己考场方向走。 — 两天时间过得飞快,考试一结束,沈含便开始张罗着收拾行李订机票。 “老公——”沈含在房间喊,“我眼霜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路铭衡从书房出来,去浴室的半路上碰见路倏,路倏扬扬手里的小白瓶:“找到了。” “我看看,不一定是这个,别拿错了。”路铭衡截住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盒是旧的,她出门估计要用新的,先送去吧,我再给她拿。” 路倏叹为观止的看了眼这位二十四孝好老公,竖了竖大拇指。 “妈,眼霜。” 沈含正忙着在满满一衣柜各式各样的衣服里挑选,闻言摆手:“放那吧。” 路倏把眼霜搁在梳妆台上,斟酌片刻,对沈含说:“明天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沈含停下动作,转过头来:“你不去?” “暑假要上课,我答应了钱教练报名参赛,还得集训。”路倏说。 “你之前不是说,要考虑考虑吗?”沈含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坐下。 “考虑好了。” “那家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爸这次正好要去那边出差,我们三个都去,妈妈不放心。”沈含说。 “白天上课晚上集训,回来就睡个觉,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含目光停驻在他身上,过了会儿,轻声道:“炎炎,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可以和妈妈说说吗?” 路倏神色自若道:“没有,你别多想。” 沈含感叹的摸了摸他脑袋:“可是你最近看上去都不太开心啊,上次和钦江吵架我就想问你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自己解决不了,可以告诉爸爸妈妈,大家一起商量,事情也许没那么复杂,对不对?” “真没事,也许快高三了压力大。”路倏面不改色胡扯。 沈含轻捏他脸,打趣道:“臭小子,还想蒙你亲妈呢?” 路倏不吭声。 “行吧,我不逼你,等你哪天想说了,妈妈随时都在。” 接着沈含又道:“你想好了,真的要一个人在家吗?” “嗯。” “那这事你要和钦江说清楚,你一直陪着他,突然这次不去,钦江肯定不开心的。” “好,我知道。” 和沈含讲完后,路倏又去了禇钦江房间。 禇钦江正在书桌上捣鼓木匣子,旁边拆了一堆细碎的小零件。 他手上拿的是个复古机关,结构设计得很精巧,而学霸最大的爱好就是把这玩意儿拆了装,装完又拆,顺便看能不能弄出另一种机关。 “还在玩?”路倏撑在他身边问。 从早上吃完早餐起,他就在捣鼓这东西了。 “第三次。”禇钦江边拧螺丝钉边说,“有点麻烦。” “跟你说个事。”路倏转了个方向,后腰抵在书桌上,手插裤兜,语气淡淡,“我前几天报了‘云懿杯’比赛,暑假要去集训。” 禇钦江手上动作一顿,好半天才放下螺丝刀,怔愣道:“报名了?” “嗯。”路倏说,“所以我应该,不去那边了。” 禇钦江站起身,背对路倏,默不作声一样一样将零件收好。 路倏视线转向他的清瘦挺拔的身躯,蝴蝶骨掩在宽松的T恤里,跟随动作微微耸动,肩宽腿长,背影高大,气质却显得清冷。 若是站在人群,引目又好看。 路倏轻声说:“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禇钦江把木匣子摆进墙柜,从里面拿出路倏给他的旧手机——手表修好后,手机就一直放在柜子里。 走到路倏跟前,他问:“这个手机,能给我吗?” 路倏虽略感诧异,但也没犹豫:“可以,你要拿它做什么?” 禇钦江摘下手表,从卡槽将电话卡取出来,再放进手机。 “上课,不能打电话,就发消息。”做完这些,禇钦江定定看向他。 分明已经猜到他指的是谁,路倏偏是故意问:“给谁发消息?” “除了你,没有谁。”手机开机,禇钦江点了点屏幕,“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路倏不语,伸手穿过他指间,皮肤相碰,一触即离。 他拿走手机,注册了一个微信,随后添加自己为好友。 “用这个发,想发多少发多少。” “打电话吗?”禇钦江锲而不舍。 路倏点开自己手机,通过好友申请,备注那一栏改为“哥哥”。 他凝视着哥哥两字,目光深静,像是要把它烙进心底,说:“每天一个,行吗?” 禇钦江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好,每天一个。” — 出发时间定在三天后,沈含在这期间把家里大大小小所有事情,全都事无巨细给路倏讲了一遍,连厨房天然气怎么续费的都不放过。 路倏一时语塞:“妈,你是出门两个月,不是二十年。” 路铭衡在一旁笑:“你别忙了,到时候这些琐事我让小文来办就行,炎炎在家能照顾好自己的。” “小文是你助理,又不是我们家保姆。”沈含驳回了他的提议,又絮絮叨叨给路倏上了几小时生活课。 路倏生无可恋。 起程那天太阳很大,酷暑炽热,短短几分钟便能出一层薄汗。 路倏送三人下楼,对禇钦江说:“到了发消息,有哪里不舒服的和我打电话,上课也行。” “让你不去,这下舍不得了吧。”沈含精致的打着太阳伞,揶揄道。 路铭衡搂住沈含肩膀往外走,“小文到了,我们先上车。” 沈含在路铭衡怀里扭头说:“钦江快来哦,姨姨在车上等你。” 路倏无视亲妈调侃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好像.......真挺舍不得的。 “yan,照顾好,自己。”禇钦江细细叮嘱,“等我回来。” 路倏点头,想说话,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哽住,堵在那处不上不下。 “yan,我要走了。” 路铭衡的车停在不远处,烈阳当空,蝉鸣聒噪,一切都宛若无声的催促,给人莫大压力。 等待的车辆,总是象征离别。 “去吧。”路倏胸膛起伏了一下,吸了口气,“要平安回来。” “我能,抱一下吗?”禇钦江问。 以前他从不会问,可现在若贸然抱上去,他怕路倏不高兴,他不想看见对方躲自己。 路倏沉默垂眼,点了点头。 然而禇钦江刚伸手,他便先一步迎了上去,好似想掩盖些什么,动作有些莽撞,也很急切。 两人身高相差三厘米,路倏埋首,下巴抵住他右肩。 无声的拥抱只持续了十秒不到,禇钦江松开路倏,朝车的方向走去。 路倏也转身上楼。 两人如同约定好一般,谁都没回头。 — 输入密码,门锁滴一声后自动打开,路倏进屋,在玄关处换鞋。 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四双居家鞋,他拿出其中一双换上,径直走向客厅沙发。 出神的坐了会儿,路倏兴味索然环视一圈,空荡荡的房子冷清到跟八百年没人住了一样。 分明不久前还那么吵,沈含嚷嚷着要带七八双鞋,可行李箱塞满了,路铭衡提议到那边再买,禇钦江吃着威化饼说想把微缩模型拿上,沈含又说煲汤小锅也要带,路倏嘲讽两人干脆把家搬去。 才过去几小时而已,熟悉的氛围却如同手心流沙一般,毫不留恋从指间漏了出去。 路倏打开电视,声音放到最大,企图驱散那股压抑烦闷。 可电视里的声音太清晰,也太假,反倒使周围营造出一种浮于表面的喧嚣,与之前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过于熟悉,路倏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关掉电视匆匆出了门。 跆拳道馆比放假前热闹许多,每间教室外家长们或站或坐,抻长脖子往里边瞧自家孩子。 路倏直奔最高层。 这里只有一间教室,非常大,和正规比赛场地差不多,除教练和集训学员外,其余人不能进。 路倏在更衣室换上跆拳道服,随后开始热身。 此次参与集训的加他共三个人,原本是两个,但后面临时又多了一位,说是替补。 不过看钱教练的态度,那位替补八成是某个关系户强塞进来的。 “路师哥,下午好啊。”一个男生在教室门口探出个脑袋,活泼的打了声招呼。 路倏心情差,不想搭腔,颔首算是回应。 岳卓君走向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站路倏旁边和他一块儿热身。 这位小师弟长得高高瘦瘦,清爽的帅哥类型,却是个实打实的话唠,比起潘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较路倏晚来两年,数不清自己从钱教练嘴里听过多少对方优异的成绩与荣誉了,与其说是小师弟,不如称之为小迷弟。 这次终于有机会和偶像近距离接触,岳卓君逮着机会就和人谈天说地。 集训刚两天,路倏已经到了看见他就想反射性说闭嘴的地步。 “师哥,我感觉我期末考砸了,大概会惨遭我妈毒手,她那鸡毛掸子能把人抽掉一层皮——不过我最近找到了一款巨好玩的游戏,你要不要试试?但我没手机,只能每天偷偷拿我爸的玩一会儿。” “师哥,你对这次比赛有信心吗?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900后旋好难啊,我总是练不好。” “师哥,你怎么不说话,你心情不好吗?” “师哥......” 路倏:“......” “不用等成绩。”路倏面无表情开口。 岳卓君依然在傻白甜:“哈?” “我现在就可以抽你。” “?!” 岳卓君半信半疑的缩脖子:“哈......哈哈......师哥你开玩笑的吧。” 路倏捞了个脚靶扔给他:“来。” 他吞吞吐吐道:“现在就开始吗?可、可是我还没热完身,教练也还没来......” 路倏活动了下脖子,提拳做准备动作:“或者你继续话唠,我不介意去买鸡毛掸子。” 岳卓君嗖的一下高举脚靶,义正言辞:“来吧师哥。” 路倏原地蹦了两下,往前大跨一步,起跳空中转体720度,踢了个900后旋。 第26章 很想你 训练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路倏摘掉头盔,甩了甩被汗水打湿的发梢,捡起旁边一条毛巾往脸上盖。 “你们早点回去啊,待会儿有工作人员上来锁门的。”钱教练走前叮嘱了一句。 岳卓君瘫在地上,有气无力比了个OK。 今晚替补没来,教练逮着他俩往死里练,路倏尚且还能坐着,他是连脚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师哥,你体力也太好了。”哪怕不能动弹,岳卓君也致力于将话唠贯彻到底。 “一般。”路倏扯下毛巾擦了擦,灌了半瓶水进嗓子眼,喘气说,“我也很累。” “我感觉我要瘫了,腿都在抽筋。” “起来。”路倏踢了他一脚,“做拉伸。“ 岳卓君直摇头:“我动不了,动不了......” 路倏嗤笑,开启嘲讽道:“那正好,收拾收拾,明天就能去观众席占位。” 岳小师弟哽住。 路倏持续稳定输出:“这么为替补考虑,雷锋都没你会做好人好事。” “......” 岳卓君感觉自己身心俱受到了重创,半死不活从地上爬起,苦哈哈上一边拉伸去了。 路倏脑子放空,摸到旁边的手机点开,上面好几条微信和未接来电。 全是去首都那一家三口给他发的。 挑了其中几条回过去,路倏拨了个电话给禇钦江。 那边很快接起,禇钦江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yan。” “嗯。”路倏靠在墙上,“安顿好了吗?” “好了,”禇钦江说,“你之前,没接电话,在做什么?” “刚训练完。”气喘吁吁的疲惫缓过去后,路倏逐渐有点困倦,“现在在哪?” “房间里。” 因为每年都要往首都跑两次,一次至少待上一个月,也为了更方便,路铭衡便在医院附近长期租了套房,后面也不用再找酒店了。 禇钦江听出对方情绪不高,惦念道:“很累吗?” “还成。”路倏略过那个话题,问,“今天有没有晕机?” 禇钦江以前坐飞机,可能是由于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每次起飞那段时间,都会有眩晕反胃的情况,而这时路倏会拉住他的手,说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但这回自己没在身边,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没有。”禇钦江答得很快。 路倏笑了笑,庆幸的同时又有些许失落,“没有就好。” “飞机上,我一直,在想你。”禇钦江说。 电话里静了几秒,路倏说:“是吗?” “一直想你,不会晕。” 他又道:“我现在,也很想你。” 路倏手握电话,心脏微微一缩,难受的有些发痒。 周围偶尔传来岳卓君拉伸的轻微响动,静谧的环境里,身体疲累与困倦在那一瞬,都被人为忽略了。 半晌过后,岳卓君去了更衣室。 路倏在无声中反复徘徊,频频拉扯。 终于,低而轻的嗓音认命般响起—— “我也是。” 禇钦江慢慢哦了一声,而后逐渐笑出了声。 路倏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在作茧自缚。 笑了几声后,禇钦江十分有眼色的转移话题。 细数自己今天在首都吃了什么好吃的,看见了什么好玩的,还说首都堵车越来越严重了。 接着又自觉上报明日行程,嘱咐路倏到家后要发消息,便依依不舍道了晚安。 路倏:“嗯,早点休息,明天好好做复健。” 打完一通不断攻破自己防线的电话,他疲惫的叹了口气,换完衣服叫车回家。 到家后发了条消息,匆匆洗完澡,路倏把自己砸进床里,累得没力气再想些有的没的,几秒钟就昏睡了过去。 — 准高三生们期末考完,只花了短短三天时间,调整自己考得稀烂自闭而又快乐的复杂心情,便再次被学校残忍召回,继续投身到丧尽天良的复习大业中。 在各种学渣痛苦的嚎叫声中,教室里快要落灰的风扇重新旋转起来,伴随着蝉鸣与热风,一同迎接冒着汽水味儿的夏天来临。 校服从外套长裤换成了蓝白短袖,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少女们,穿梭在校园的林荫道和阳光树影中,浑身朝气都快要溢出来,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课表从上午四节加到了五节,课业繁重的同时,也加深了学生们对高考这道人生关卡的认知。 不管是成绩好的还是坏的,多少被这种紧迫的氛围带动了起来。 第三节 课课间,潘冕蹦起伸了个懒腰,手里揉了团废纸,站原地投了个篮。 纸团命中垃圾桶——的边缘,然后滚啊滚,滚进了旁边撮箕里。 冯长宇鼓掌:“好球!” 潘冕展示了下自己的肌肉,不要脸的说:“阁下看我这技术,适合加入篮球队吗?” 唐星辰翘着二郎腿,老大爷似的拿了把蒲扇扇风,舒服的眯眼:“你适合加入啦啦队。” 潘冕暴跳如雷:“去你个死不要脸的!扇子还我!” 他扑过去把蒲扇抢了,随即切换成自以为十分柔弱无助的表情,身体软到在一旁的路倏身上,娇滴滴喊:“路哥哥,他们欺负人家~” 冯长宇:“呕。” 唐星辰赞叹不已:“比我家狗会撒娇。” 潘冕又蹭了一下:“呜呜......” 路倏正忙着和禇钦江聊天,本想直接无视,但在被那个欠抽的圆脑袋蹭了无数下、多次扰乱他打字看消息后,一张脸终于黑成了锅底。 一把揪住潘冕头发,不顾对方哎哎大叫,利落将人丢出了教室。 路倏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了手机。 这下轮到唐星辰鼓掌:“好球。” 冯长宇看着外面一脸不甘受辱的潘冕,胆汁都快给笑出来了。 自从期末考完,教室座位全部打乱后,班上就没人再按照原来的位置的坐了。 如今明面上是先来后到,实则是小队伍成堆。 老洪念在暑假期间,便也随他们去,等开学再调座位也不迟。 潘冕和冯长宇坐倒数第二排,唐星辰路倏加上禇钦江的课桌,坐最后一排。 起初潘冕还挺兴奋,好兄弟排排坐。 然而后来被三个比他高出一截的狗男人轮番欺负后,他这朵青春年少的祖国花逐渐奔向了凋零,越发怀念起远在首都温柔可爱的江江。 不过这样坐也有好处,路倏以一己之力担起了三份作业——唐星辰的除外,他压根不写。 附带给禇钦江做上课笔记以及录音,晚上再整理好发给他。 而其他三人则为路倏精准放风,提防教导主任或是老洪临时突击,为他创造一个能明目张胆和禇钦江聊天的良好环境。 手机振了振。 【哥哥】:人呢?上课了吗? 【LU】:没,丢了个有害物。 【LU】:今天感觉怎么样? 【哥哥】:还不错,过程很顺利。 【LU】:嗯。英语有哪不懂的拍照,我下课给你讲。 【哥哥】:好。 【哥哥】:今天中午吃了烤鸭,那家店特别好吃,回来给你带。 路倏联想到他吃东西的样子,遇到好吃的食物可又得维持优雅的吃相,那必定是只能小口小口的迅速进食,像仓鼠一样。 他没忍住笑了笑,又压住嘴角,打字:你不会打算把所有觉得好吃的,都带回来吧? 禇钦江理所应当:不然呢? 路倏失笑:行,我等着。 那边又问:要上课了吗? 路倏回:差不多了。 发完这句,上课铃响起来,他退出了聊天界面。 — 路倏今天去得比昨天晚,道馆里已经有人在训练了。 “来了啊。”钱教练招呼道,“抓紧时间换衣服。” 路倏应声。 换完衣服出来到一边热身,小替补和岳卓君在练二连横踢,见他来了,岳卓君表情激动,想举手打招呼,但碍于教练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路倏没忘记昨晚的教训,离远了些。 “来路倏,给你介绍一下。”钱教练走过去,拍拍小替补肩膀,“这是你另一个师弟,梁聪,这次作为替补,和你们一起参加云懿杯比赛。” “师哥好。”梁聪表情淡淡,不情不愿打了声招呼。 路倏将对方神情尽收眼底,没什么反应,他对了解别人莫名其妙的敌意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名字有点意思——听起来像洋葱。 “你好。”路倏语气比他还淡。 钱教练随意客套了两句:“你们都是路倏师弟,年纪也比他小,哪里有不会的可以多问问,路倏也要多照顾师弟们。” 路倏走去一边继续热身,洋葱——啊不,梁聪则继续练二连横踢。 只有岳卓君傻乎乎应道:“好,我们一定会多请教师哥的。” 钱教练尴尬的搓了搓手,拎起一个脚靶:“练三角倒钩,一个个来,踢空了的压胯。” 听到压胯俩字,岳卓君瑟瑟发抖的往后躲,站到了路倏身后。 看他跟个鹌鹑样,路倏好笑道:“那么难?” 岳卓君疯狂摇头:“不不不,我是怕踩胯,踩一次我仨月都缓不过来。” “别踢空不就行了。” “可是我紧张......” 踩大胯,男人一生的噩梦,足以让人谈之色变。 路倏点头,非常冷血无情:“那你继续紧张。” 岳卓君悲从中来。 梁聪第一个完成动作,钱教练严厉道:“起跳高度不够,重心不稳,以前怎么练的?” 梁聪懊恼的皱了皱眉。 第二个是路倏。 路倏每次做动作前都会习惯性蹦两下,只见他腿部猛然发力朝前迈,随即起跳接一个后空翻,稳准狠的踢中了高处脚靶。 钱教练点头称赞:“不错,方向稍微偏了点,以后注意。下一个。” 梁聪往这边瞥了眼,神色晦暗不明。 路倏当没看见,懒得搭理。 岳卓君战战兢兢挪过去,钱教练一瞪眼:“你来赴死的啊?” 岳卓君呜咽两声,迈步起跳后空翻,然后不负众望的踢空了。 “......” 钱教练扔了脚靶,冷笑:“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岳卓君欲哭无泪的后退,被教练一把捞住摁在地上。 “这么简单的动作你都能踢空?你把这当幼儿园兴趣班呢?!” 一脚踩下去,空阔的训练室顿时回荡起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第27章 不可爱吗 窗明几净的房间内,齐整有序摆放了几件复健器材,落地窗旁是一张蓝色沙发,茶几上有一杯未喝完的清茶。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从缝隙透进来,静悄悄照射,环境安然而放松 浅橘色墙边靠着一张自动床,头顶光线柔和,床上静静躺了一个人。 医生坐在旁边,手心握了只暗金色怀表,指针按部就班走着,发出规律的响声。 “你走在一条坡上,那条坡很高很长,你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蛊惑,“周围空荡荡的,你走的很累。” 床上的人双目微阖,喃喃道:“......很累…” “对,很累。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爬......栏杆......” “是的,你爬上了栏杆。”医生追问,“栏杆上有什么?” “有......”催眠中的人说话声越来越轻,“有风,花很香,冷......” 这话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却是人潜意识里最深的东西。 医生再接再厉:“花很香,风有点冷,你还看见了什么?” “很高......很高。”床上人呼吸逐步变得急促,“有人,有人喊我......” “谁喊你?喊你什么?” 那人眉头紧皱,嘴唇发白,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医生立马按住他,怀表放他耳边,轻声引导:“放松,没事的,别怕......是谁在喊你?你为什么要爬上去?” 然而话音刚落,病人霎时从颤抖变成了抽搐,牙关紧闭脸色青紫,隐有窒息之像。 医生赶紧停止催眠,啪得关上怀表,拍他肩膀大声呼喊:“禇钦江!禇钦江!” 禇钦江从潜意识状态猛然剥离,撑身坐起,大口大口呼吸。 “放缓呼吸。”医生递上一杯水,给他拍背顺气,“慢点喝。” 禇钦江脸色煞白,喘着粗气,头脑止不住发晕。 缓了许久,才慢慢镇静下来。 他接过水,没喝,盯着水面发呆,“又失败了......” 这是他来医院的第二十一天,也是第三次接受催眠。 前两回连催眠状态都达不到,这一次虽然快接近成功,但最后还是失败了,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反应。 等到下一次,估计会更难。 “不要有压力。”医生安慰道,“我原本也不认为这个能有多大效果,目前只是一次尝试,不行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再说你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慢慢来,不着急。” 禇钦江迟缓的点了点头。 “休息会儿吧,我出去和你家属谈谈。” 沈含在医生办公室等着,医生进来,她起身想打招呼,对方连忙抬手:“坐坐坐,别客气,我俩老熟人了都,那么客气干嘛。” 沈含笑了笑,坐下问:“钦江这次状态怎么样?” “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个?” “卖什么关子,我都要听。”沈含说。 “不是卖关子。”医生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来来回回的跑,我都看在眼里,这孩子呢,自己也争气,每次治疗都很配合,大脑可以说是恢复得非常好,语言功能也比之前提升了不少,相信这次复健完回去,就没什么大碍了。” “而且他特别聪明,比一般孩子都聪明,这是很不容易的。” 沈含瞥他,不解道:“这不很好吗,哪还有坏消息?” 医生摇摇头,喟叹说:“坏就坏在他太聪明了,这孩子不是病在身。”他指了指心口,“是病在这。” 沈含表情一滞:“什么意思......” “他藏的太深了,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医生惋惜道,“禇钦江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大概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具体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估计得你们做家长的慢慢引导。” “刚才我给他做了第三次催眠,才刚刚触及到那个点,他就表现得非常抗拒,反应太强烈了,我不得不停止。” 沈含好半天才缓过神,艰难开口:“你是说......钦江有心理疾病?” “暂时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如果不加以干预,放任下去,可能会演变成严重的心理或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沈含难受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怎么会——我平常都没有发现啊,他表现得那么乖,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生这种病啊……” 沈含一时无法接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当即便绷不住了,心酸得眼泪直流。 “你也别太着急,现在还来得及。”医生建议说,“回去后给他找个心理辅导师,不要那种太形式化的,就平时多和他聊聊天,开导开导,时间一长,肯定会有好转。” 沈含伤心点头,吸了吸鼻子:“好,我回去就给他找。” 医生拍拍她,以示安慰。 — 多补了近一个月的课,高三课程总算在校领导的高压政策下,圆满完成了。 一干学生憔悴得不成人样,连老洪走上讲台,宣布放假一周的消息都没人理会,台下鸦雀无声。 老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忙提醒:“放假啊同学们,放假!你们怎么都没反应?” 有人看破红尘说:“假即是空,空即是假。” 有人兴致缺缺道:“才七天,打发谁呢,我那死去的太爷爷都没这么抠。” “呸呸呸!童言无忌。”老洪迷信了几秒,随后又笑容可掬的说,“放假你们没兴趣,那成绩呢?感不感兴趣啊?” 一半同学眼睛瞬间亮了。 另一半开始牙关打颤,双腿哆嗦,指着台上的人表情悲愤——你丧尽天良,你存心不让我们活! 老洪从背后抽出两张排名表,炫耀似的抖了抖:“来啊,我给各位念一下名次。” 潘冕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冯长宇强行把他手扯下来,面容狰狞:“不听也得听!不能光我一个人受罪!” “第一名,也是全校第一,路倏,710分,市排名第二。” “第二名,全校第五,何希杰,695分,市排名第十三。” “第三名,全校十六,慕容田清,677分,市排名二十八。” “第四名,全校二十四,禇钦江,670分,市排名三十七。” ........ 老洪声音洪亮,普通话标准,一个个念完后,班上激烈的讨论声快把教室顶掀了,有人欢喜有人哭。 比如潘冕。 他生无可恋的说:“我才四百分,我活不到明天了......” 再比如冯长宇。 他捶胸顿足,心痛得无法呼吸:“我他妈才398!比你还少两分。” 潘冕声泪俱下,指着路倏:“你考七百分,全校第一,你是人吗?” 路倏不走心的安慰:“别难受,我至少没拿全市第一。” 潘冕呆了呆,随即哇得一声真哭了。 唐星辰从老洪手里把两张排名表拿过来,说:“看看啊,是哪位不长眼的抢了咱们路哥第一。” 冯长宇也凑过来看:“我得好好谢谢他。” 潘冕第二个凑过来:“我给他办喜宴,流水席七天七夜。” 唐星辰拖着嗓子照上边念:“全市第一,应程,718分,理综数学满分,英语接近满分——啧,真他妈不是人。” “哪个学校的这么变态?”潘冕泪泪眼婆娑,只觉得自己心更疼了。 唐星辰手移开,露出后面的学校名称,恍然道:“附中的啊,那没事了,这学校专门出变态。” 冯长宇赞同:“一窝变态。” 潘冕:“真变态......呜呜......” “我看看。”路倏伸手。 唐星辰递过去,含笑调侃:“怎么,有危机感了?” 路倏压根没看什么全市第一,他目光往下遛,找到禇钦江名次。 670分,理综满分,数学满分,语文125,英语......95。 路倏:“......” 行,他这私教可以辞职了。 班上终于讨论够了后,老洪开始组织人打扫卫生,其余同学回家各找各妈。 唐星辰一勾潘冕脖子:“走,哥哥请你吃大餐。” “我想吃肉。”潘冕说。 唐星辰吹了声口哨:“当然。” 冯长宇在后面追:“你俩傻逼!书包还要不要了!” 路倏把成绩单拍照发给禇钦江,拎着书包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 冒着热气与辣香的铁锅被端上桌时,潘冕眼都直了:“哇靠,好多肉啊......” 冯长宇嫌弃溢满了整张脸:“冕子,别整得跟闹饥荒似的,我国人杰地灵,富庶繁华,大好山河,万里长城——” 唐星辰一本正经道:“你要不把八荣八耻也背了?再烧三炷香拜拜。” 冯长宇严肃点头:“有道理......” 潘冕依然双眼放空:“哇......好香啊......” 路倏没参与三个神经病的对话,他对着铁锅拍了张照,埋头打字。 “哟,准备发小红书呢?”唐星辰嘴欠道。 “你最好赶紧死。”路倏打完字,顺带将图片一块儿点击发送。 -腊味合蒸,你那边有算我输。 他如今也养成了顿顿报备、日日打卡的习惯,像禇钦江一样,屁大点儿的事都要发一发,不发不舒服。 禇钦江秒回。 -好想吃。 后边还接了个宝宝亲亲的表情包。 一个小女孩,扎了两撮丸子头,白嫩的圆脸凑近屏幕,嘟嘴吧唧亲了口。 路倏险些把手机给扔了,惊悚发问:你哪来的? -姨姨给的,可爱吗[害羞] 路倏:。 神情麻木的截图,戳进某罪魁祸首的对话框,兴师问罪:? 一个问号,体现了他满满的怨念。 沈含回复速度也很快。 [仙度瑞拉]:上课玩手机? [LU]:...... [LU]:中午十二点半,你不看时间的? [仙度瑞拉]:哦,吃饭玩手机? [LU]:......呵。 路倏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别给他发乱七八糟的表情包。 [仙度瑞拉]:哪乱七八糟了?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仙度瑞拉]:宝宝亲亲.jpg [仙度瑞拉]:不可爱吗[害羞] [LU]:。 [LU]:随你。 那边禇钦江仍在发问,连怼了三个不可爱吗? 路倏面部表情瘫痪,违心的回了个可爱过去,退出聊天界面。 菜上齐了,潘冕率先举杯:“祝咱们暑假快乐!” 路倏泼冷水:“就七天。” “七天怎么了,一天老子也要庆祝!”潘冕嚷嚷,“快点的,把杯举起来!” “庆祝庆祝。”唐星辰举起啤酒瓶,“祝我暑假找着艳遇。” “你那艳遇找八百年了,别是要上外太空找。”冯长宇把啤酒往前一送,“老子要睡他妈七天七夜!” 唐星辰扬眉:“我口味刁,没办法。” “考七百分的那人,快点的。”潘冕磨牙,“别逼我求你。” 三双眼盯着这边,路倏只得放弃抵抗,起身和这帮中二少年一块儿:“暑假快乐。” ......... 晚上照例训练完,路倏满头大汗的回到家,正准备冲澡,唐星辰突然戳了条消息过来。 就一个定位,显示冰度酒吧,其余什么话没有。 他发了个问号,对方始终没回。 路倏皱了皱眉,用花洒随意冲了两下,穿上衣服匆匆赶去了冰度。 第28章 戒不掉 时间接近凌晨十二点,居民区夜深人静,市中心大多数店铺也早已打烊,而忘风街一带却正是热火朝天之时。 繁华的街道人声鼎沸,酒吧迪厅会所一家接一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 放眼望去,整条街除了打扮新潮的年轻男女,便是一水儿的豪车,四处散发着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的气息。 冰度酒吧是其中最大、客源最多的一家,门口不断进出烂醉或是准备烂醉的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是有钱的公子哥,身边不乏美女帅哥作陪。 路倏沉着脸,第五次拨打唐星辰那仿佛摆设的手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 路倏深深吸了口气,忍住上涨的怒气,避开浑身散发着酒气的人群,迈进冰度大门。 如果唐星辰只是闲得发慌找人喝酒,那他今晚就送他上新闻头条。 “等等——” 还没进门,路倏就被门口站岗的保安拦了下来。 保安谨慎看了他两眼,问:“成年了吗?” “你觉得呢?”路倏淡定自如的反问。 保安面露狐疑,又多观察了几秒。 个儿看着是挺高,但这长相确实有点嫩了。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没带。”路倏不耐烦说,“谁出来喝酒带身份证?” “那不能进去。”保安很有底线的说。 路倏表情冷下来。 他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掀了掀眼皮,神色漠然,纨绔富家子弟的气质登时出来了。 “我朋友在里面。”路倏一字一句说,“你确定要把我拦在这?” 对方忽然变了个态度,保安有些动摇。 他只是个打工的,除非有人在这闹事拉个架,否则不会主动去招惹那些有钱人,尤其这种阴晴不定的富二代,他惹不起。 保安问:“你朋友哪位?” “唐星辰。” “噢,是他啊!”保安恍然大悟,立马换了个语气,“那你快进去吧,他在里面,来了有一会儿了。” 路倏放下胳膊,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劲爆动感的音乐瞬间如同加了扩音器,洪水猛兽般灌进耳里,路倏不适的皱了皱眉。 酒吧里光线杂乱,周围人头攒动,他只得用目光一寸寸搜寻唐星辰的身影。 里面分为上下两层,第一楼有三个区域——卡座、吧台以及舞池。 舞池最前方立了一座音乐控制台,DJ在上面嘶吼喊麦,下面人疯了一样尖叫着摇头摆尾,还有摇嗨了的脱衣服。 难怪生意火爆,这相当于把迪厅和酒吧合为一体了。 舞池里某位男扮女装的大叔跳得最欢,身上JK捋到了肚子上,甚至试图往一位男同胞肩上爬,约莫是想骑人共舞。 路倏停留两秒便把视线移开了。 伤眼睛。 虽然以唐星辰那不骚会死的性格,很可能也在上面狂魔乱舞,但那个定位发得太突兀,唐星辰不可能什么都不解释就消失了。 第一楼找了圈没找着,路倏走上二楼。 二楼只有卡座,比下面安静些,不过也只是相对来说。 卡座几乎满位,一眼看去全是人脑袋,大部分在拼酒摇骰子猜拳,热闹非凡。 而剩下那些光喝酒的,就比较显眼了。 路倏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往最里面的座位走。 沙发上只有唐星辰一个人。 他姿态懒散,嘴里咬了根香烟,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跟前堆着十几瓶酒和几个喝空的酒瓶。 路倏径直走过去,拽住他衣领,朝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我操?”唐星辰脑袋被打得一偏,懵逼了会儿,抬腿就冲路倏小腹踹过去。 路倏侧身躲了下,可因为移动空间太小,仍然被刮到了腰侧。 他目光一冷,反手拎了个酒瓶砸碎,就要对唐星辰后脑勺甩过去。 由于姿势问题,唐星辰根本躲不开,碎酒瓶近在咫尺。 “哎!干什么!”这边动静闹得不小,许多人寻声望来。 有人出声喝止:“想闹出人命啊!再打报警了!” 旁边卡座几人见到这个情形,爆了句粗口,不甘心的转身下楼,离开了酒吧。 酒瓶猛得刹在半空中,路倏收了动作,一屁股坐下,云淡风轻说:“解决了。” “操!你他妈要吓死谁!”唐星辰吼了句,心有余悸给了他一拳,“要不是我反应快,我那一脚能他妈踹废你!” “那也得你打得过。”路倏随手开了瓶酒。 其余人看傻了,明明上一秒还要头破血流来着,这会儿就能坐一起喝酒了? 一位大哥摸不着头脑问:“你俩这什么意思啊?” 唐星辰举了举酒杯:“朋友间开个玩笑,大哥别介意,谢谢您刚才喊的那句。” 大哥更一头雾水了。 一个小插曲,不足以引起过多关注,片刻过后,大家又投入到自己的玩乐中去了。 路倏尝了口玻璃杯里的朗姆酒,酒味浓郁,口感辛辣,辛辣之余又有焦糖香。 他抿了下唇,舌尖舔去嘴边酒渍。 还挺好喝。 “那些什么人?”路倏问。 他上来就看见了唐星辰,同样也注意到斜对面卡座里的那一伙人。 尽管表面是在喝酒说话,但其实个个都有意无意往唐星辰身上瞟,而且姿势是朝外的,动作极其不自然,仿佛随时在为动手做准备。 “找茬儿的,估计原本是想堵我,被你搅和了。”唐星辰语气稀松平常,仿若毫不在意。 “里面还有个女的。”路倏挑眉,“你不当人了?” 那女生当时坐在最中间,棕发红唇,身穿抹胸和低腰牛仔裤,右眼下有条细长的疤痕,尾部纹了朵曼珠沙华。 长相虽不出众,气质却很特别,危险而具有攻击性,有点像动物里的赤链蛇,着实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滚。”唐星辰笑了,“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路倏点头:“很有。” “啧。”唐星辰重新点了根烟,吸了口,才淡淡说,“以前有过交集,后来闹掰了——她人还行。” 路倏哂笑:“真他妈假。” “死开,你他妈专拆老子台。”唐星辰叼着烟踢了他一下。 而后又把酒杯碰过去:“今晚多喝点,你平常也不肯出来,都喊多少回了。” 路倏陪他喝了几口,酒香在唇齿间溢散,他说:“大半夜跑这喝酒,上赶着找不痛快,发什么疯?” 唐星辰将酒一饮而尽,手上闲得无聊,双指夹住杯口,把单独一个杯角立在桌上。 他盯住玻璃杯,仿佛上面有什么十分吸引人的东西,眼神逐渐放空:“……唐世德给我找了个小妈,那女人才二十四岁,就他妈比我大六岁,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开了个头便不再有顾忌,他越说越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人家二十四岁,跟着他一个快入土的老男人图什么?图他长得丑图他老年斑?” 路倏:“......你爸好像才四十。” “我管他几十!”唐星辰猛灌了口酒,破口大骂,“他还让我喊她妈,他俩要不要脸?恶心谁呢!全他妈死了最好!” 路倏端杯和他碰了碰:“干死他们。” 唐星辰狠狠说:“干不死他丫的!” “你今晚住哪?”路倏又问。 看这情况,必然是大吵了一架从家里跑出来的,肯定不会再回去。 唐星辰无所谓说:“找个酒店凑合就行。” 路倏想了想,说:“我家没人,去不去?” 唐星辰瞄向他,目不转睛,路倏被看得莫名其妙:“干什么?” 对方眼底含着促狭的笑:“偷情啊?” 路倏冷漠脸:“滚吧。” “别啊。”唐星辰先前的情绪一扫而空,笑个不停,“路哥好心收留我,不去是傻逼。” 路倏指他:“去了你就被我分尸。” 唐星辰比了个心:“我愿意。”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伴随着唐星辰痛骂他老子的声音,桌上十几瓶洋酒、鸡尾酒和啤酒悉数下了肚。 唐星辰东倒西歪的,大着舌头说:“你怎么也喝这么多?” 路倏醉意朦胧,甩了下脑袋,眼前出现了重影:“想喝就喝了。” “放屁!”唐星辰抬手拽他,气愤控诉,“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把我当朋友,你个王八犊子!” 路倏把他爪子挥开,垂着脑袋,自言自语说:“......有……是啊……我有事。” “......我想他。” “想谁?”唐星辰用酒瓶敲桌子,身体晃来晃去,“想谁!你谈恋爱了?” “谈恋爱......没有......”路倏抱住啤酒瓶,往嘴里倒,然而一滴都没倒出来,他烦躁又委屈的扔开,“我不敢,怕他......不要我。” 唐星辰脑子短路,注意力还停留在“想”字上,随便从桌上抓了个手机塞他手里,“想个屁!打电话,现在就打。” 路倏思维迟钝,摆弄了半天才发现不是自己手机,他把自己手机摸过来,点开联系人界面,第二个就是禇钦江。 他聚精会神盯着那三个字,仿佛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唐星辰凑过来,傻乎乎的笑:“是江儿啊......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他说着,手指一戳号码,电话立马拨了过去。 路倏愣愣看着,直到那边传来一句—— “yan?” 唐星辰抢先开口,兴奋道:“江儿!我是唐星辰,你辰哥!想我了没?”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禇钦江问:“yan呢,你们在哪?” 听到禇钦江声音,路倏清醒了点,推开唐星辰,自己下楼走出了酒吧。 等喧闹声离得稍远了些,路倏才说:“我在外面玩。” “在哪?”禇钦江面色不虞,“这么吵。” 为免他担心,路倏委婉的撒了个谎:“KTV,喝了点酒。” 禇钦江将信将疑:“除了你俩,还有谁?” “没了。” “真的?” “真的。” “行吧。”禇钦江没过多追问,只说,“早点回去,很晚了。” 路倏蹲在酒吧外的电线杆旁,酒劲儿上来,整个人醉醺醺的,看什么都带了一层朦胧感。 他胳膊搭着膝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江字。 “禇钦江。”路倏喊。 “嗯?” “我好像......”他叹了口气,带着无可奈何,“戒不掉了。” “戒不掉,什么?”禇钦江问。 路倏不答,自顾自说:“想做你弟弟,真的好难。” 禇钦江没来由的心头一紧,静默片刻,嗓音放轻问:“yan,你怎么了?” 路倏在江字旁边,又写下哥哥两个字,而后再慢慢划掉。 夜风一吹,灰尘的纹路很快模糊,每个字都不明显了。 “我喝醉了,”路倏有些恍惚,徐徐说,“走了一条错路。” 他在喧嚣耀眼的十七岁,看见了一条歧途,歧途上有他喜欢的人,喜欢到用尽全力,也抹不去那个人半分痕迹。 至此经年,便再也不想回去了。 “禇钦江……我要把你关起来。” 路倏说完,闭了闭眼。 太晕了,他想用这种方式,让眼前的重影消失,让自己回到清醒状态。 只可惜试过之后,终究是徒劳。 他清醒不了,也戒不掉。 后来禇钦江说了些什么,路倏没仔细听,大概是些让他赶紧回去休息的话。 酒精让人意识混沌,反应也跟着变慢,路倏维持最后的理智,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安全到家,到家后立马报平安,禇钦江这才堪堪罢休。 回到酒吧二楼,唐星辰又点了一堆酒上桌,招手说:“来,继续。” 路倏走过去,闷头开了一瓶。 两人碰杯,一干而尽。 无间断喝到凌晨两点,酒吧打烊,夜场大少爷扑通一声趴在桌上,脑子喝晕了,嘴巴仍在履行它的职责,坚持骂完最后一句:“唐世德你个不要脸的......” 路倏虽然还立着,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年代了。 不过好歹没忘记旁边那位无家可归的少爷,他揪住唐星辰后领,跌跌撞撞出了酒吧。 酒吧工作人员担心这两个醉鬼躺马路上,被车给撞成八块,好心邀了辆出租车,把人硬塞上去。 路倏用仅存的意志力报出小区地址,又用仅存的意志力熬到目的地,最后爬进了家门。 一进门,把手里某位“重物”甩上沙发,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第29章 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 脑子炸开似的疼,路倏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头重脚轻四肢虚浮。 他扶了扶身旁的墙壁,却冷不防被冻了一下,墙壁散发着阴森的冷白光,温度低得诡异,空气里飘满了消毒水味,浓烈的呛人。 路倏往前走了几步,黑暗的长廊尽头突然亮起一抹荧光,荧光上下浮动,慢慢汇聚到一处,越来越亮,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影。 身影莫名透着熟悉感,路倏想再靠近点,却发现前面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着去路,怎么也动不了。 他费力眯眼,企图想要辨认出那人是谁。 看清楚那一瞬,他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冲人影喊出声:“......禇钦江?!” “哥!禇钦江!”他又喊了一句,“是你吗?” 人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了禇钦江的脸。 他浅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走过来,站定在路倏跟前,说:“yan,你终于来了。” 路倏怔愣:“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 禇钦江低下头,纤长浓密的眼睫垂落,鼻梁高得恰到好处,线条柔和,皮肤白净没有瑕疵,五官看上去比寻常更精致了。 “我等了你好久。”他抬手,捧住路倏的脸,语气含了几分引诱,“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路倏全身僵硬,仿佛被什么死死定在原地,完全移不开视线。 他眼睁睁看着禇钦江越靠越近,须臾后,偏头吻了下来。 冰冷黑暗的长廊温度逐渐攀升,变得蒸腾又闷热,白色墙壁浮上一层水雾,不知是谁的手按了下,印出清晰而修长的指痕。 周遭万籁俱寂,悄然又隐秘,空气里时不时回荡着极微小的喘促声。 ........ 路倏猛地睁开了眼。 第一反应就是头痛,感觉有人抄了把电钻在脑子里疯狂施工,疼得让人想撞墙。 随即便是后知后觉的口渴,嗓子里跟冒烟了似的,阵阵发干。 路倏从地上撑起,余光瞄到沙发上依旧不省人事的唐星辰,思维迟顿了几秒,想去接水喝,却在刚迈步时,身体陡然一僵。 少顷,他扯了扯裤腿。 腿间粘腻感挥之不去,提醒着他刚才的梦有多么荒唐可耻。 路倏面色难堪,脸一黑,扯了条毛巾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还不到七点,宿醉的难受感减轻了些。 他从冰箱里弄了片吐司和一罐牛奶,进房间前,往睡得比猪还沉的唐星辰身上扔了条薄毯,防止某人醉得半死不活后又雪上加霜的感冒。 吃完早餐拿起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充上电刚开机,一连串未接电话和消息蹦了出来。 路倏右眼皮突突了两下。 完蛋,忘记报平安了。 点开一看,禇钦江果然生气了。 从那成堆的消息和后边跟着的问号就可以预判,后果很严重。 路倏先尝试发了条到家的消息,想探探风向,然而对面静如一潭死水。 不过从时间上看,估计还没起床。 他思前想后,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戳个电话过去赔罪。 刚琢磨两秒,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哥。 路倏立马接起,毫无底气的:“......喂。” 好在禇钦江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醒了?” “嗯。”路倏颇为心虚,“昨晚......太晚了,怕吵到你,就没发消息。” “怕吵到我?”禇钦江淡淡说,“不是忘了?” 路倏:“没有,其实......” “yan,别撒谎,不适合你。” “......” 才一个月没见,他哥压迫感已经这么强了? “对不起。”路倏向来很识相,在自己喜欢的人跟前更识相,他真心实意说,“让你担心了。” “喝了多少?”禇钦江问。 “......杂七杂八的好几瓶,具体多少,忘了。” “不止吧,醉成那样,十几瓶?” 路倏惊了:“你......” 禇钦江甩了个视频过来,慢条斯理说:“你该庆幸,值班室,有保安。” 路倏顺手点开,视频很暗,只有旁边路灯打来的些许光亮,里面站着两位歪歪扭扭的主人公,正是他和唐星辰。 是他们刚进小区时被拍下来的,视频里保安截住俩人,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人叫路倏的,可他俩一个赛一个的烂醉如泥,别说回答问题了,没跪地上让人给抬进去都算好的。 保安无语,只好把人送到家门口才离开。 而以上这些事,路倏全无印象。 耳边响起禇钦江的声音:“不然今天,你看见的,就是姨姨。” “......” 谢谢你啊。 “你打电话给保安室的?”路倏摸了摸鼻子。 禇钦江:“嗯。” “你一夜没睡?” “头疼吗?” 两边同时出声,顷刻间,又蓦地沉默下来。 几秒后双方一起笑出了声,笑声压在嗓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没头没脑笑了半天,路倏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说:“洗了个澡,还好。” 其实不怎么舒服,脑子胀得发晕,又昏又疼,不是一般难受。 但他方才只顾着观察禇钦江情绪,就给忽略过去了。 禇钦江道:“醒酒汤,会做吗?” 路倏语调上扬:“你怎么不按规矩来?轮到你了,回答问题。” 那个视频怎么也得是快凌晨三点拍的,现在早上六点多,禇钦江声音听上去很清醒,不像是刚起床,八成通宵没睡。 “睡不着。”禇钦江倒没隐瞒,坦白道,“怕你有事。” 路倏微愣,而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下次,不能这样。”禇钦江说。 路倏:“......不会了。” 接着又继续扯了些其他七七八八的事,禇钦江问唐星辰什么情况,路倏说他被赶出家门了,从今天开始在社会上打流,吃百家饭。 禇钦江口吻严肃道,赶紧收住宿费,这时候不坑以后没机会了。 两人又是一番傻笑。 挂电话前,路倏正把手机拿开,便听到禇钦江问:“什么是......走错了路?” 猝不及防的问题,路倏笑容顿时戛然而止。 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听到这句话时,思绪仿佛再次被扯回了昨晚那一刻,亦无端让人想起那个难以启齿而荒唐的梦。 直到禇钦江喊了他好几声,路倏才恍惚回过神。 头好像更晕了—— “再等等。”路倏说。 他视线移向书架,书架上放着禇钦江送的日记本,里面夹了一页被撕下来的“检讨”。 那里藏着他所有卑劣的非分之想。 岁月流转,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渴求。 “等你回来,”路倏说,“我亲口告诉你。”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路倏肚子饿得没了知觉。 浑浑噩噩从床上爬起,走进客厅,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哟,睡醒了啊?”某位无家可归的大少爷,正端着碗鱼粉吃得格外欢快,“来来来,快来吃,还是热的。” 路倏走上前,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蒸炸煮炒样样有,他二话没说坐下来开吃。 直到一碗牛肉烩面快见底,路倏才感觉活了过来,打起精神问:“你会弄醒酒汤吗?” “醒酒汤?”唐星辰鄙视道,“我会需要那玩意儿?” “没让你喝。”路倏说,“我哥......禇钦江要我弄点来喝。” 唐星辰幡然醒悟:“噢......也是,你第一次喝这么多吧?那是得醒下酒。我昨晚也喝多了,都不记得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路倏面无表情:“是我把你带回来,谢谢。” “是吗?”对方惊讶,“你酒量这么好?” “少废话,醒酒汤怎么弄?” “不知道,”唐星辰干脆道,“没喝过。” 损友靠不住,路倏索性自食其力,上网搜了下,去掉食材步骤麻烦的,找出几个简单的做法。 粗略扫过去,白醋加红糖生姜、白醋加蜂蜜、白醋加冰糖......路倏表情逐渐扭曲。 这确定能喝? 从善如流的关掉界面,他觉得他不需要醒酒。 唐星辰似笑非笑:“怎么不看了?” 路倏瞥他一眼:“你喝过吧?” 唐星辰闭上嘴,埋头吃东西。 路倏:“呵。” 两人合力把一整桌食物席卷完,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吃得风卷残云。 收拾垃圾时,唐星辰说:“我今晚去外面住。” “酒店?”路倏扭头问。 “没,我堂哥这阵儿回来了,我去他那待几天。” 路倏调侃:“住几天再杀回去?” “哎不是,我昨晚到底借着酒劲跟你说了多少啊?”唐星辰好气又好笑,“我他妈全给忘了,十几瓶酒下去,跟痴呆了一样。” 路倏遗憾道:“老底都给透没了。” 唐星辰自暴自弃:“是啊,哈哈。” “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你要给我回忆回忆?” “不了。”路倏放下心,云淡风轻说,“也没什么,听你上了节国粹课,唐老师知识储备很足,受益颇多。” 唐星辰:“......” — 七天假期过得飞快,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提前进入了高三生活。 紧张的第一轮复习开始,大半个月过后,也是正式开学前夕,路倏迎来了颐宁市举办的“云懿杯”比赛。 有好几个项目,他和岳卓君参加的是男子65公斤级比赛。 赛程分为两日,第一天初赛和半决赛,第二天是决赛。 路倏刚比完半决赛,此时站在教练旁边,两人一同看向场地中央。 岳卓君的比赛正进行到第三局,目前比分3:4,赛点时刻。 他落后别人一分,时间只剩半分钟。 对手进攻的很猛烈,而他却偏防守型,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心理压力飙升,动作有点应接不暇。 对方再一次使用前踢接连踢,岳卓君被迫一步步后退,即将要踩上边界线。 还有十秒,他紧张的盯着对手。 与此同时,场外的路倏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 岳卓君眼神一凛,最后五秒! 对手放弃进攻选择后退,他一咬牙,趁人不备之际,抓住空间优势翻了个前空翻,一脚踢上了对面人的头盔。 局势瞬间逆转,5:4! 比赛结束。 岳卓君兴奋得蹦了起来,头盔都没摘,几步跑下去就强行抱住了路倏。 “师哥!师哥!我赢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赢了!” 路倏嫌弃的往后撤了撤,威胁说:“汗蹭我身上你就完了。” 岳卓君根本没在怕的,沉浸在喜悦里,激动万分。 教练拍拍他脑袋,笑着说:“别高兴太早,进决赛你就得和你师哥打了。” 岳卓君嘴边笑容一滞,立刻冷静了些,放开路倏郑重请求:“师哥,明天下手轻点。” 路倏哂笑:“想什么呢。” 岳卓君又哈哈笑起来:“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路倏颔首,“加油。” “不过师哥,”岳卓君自惭形秽道,“刚才多亏了你,要不我还真赢不了。” 之前路倏做的那个手势——两指合并微微内扣,是他俩训练时,路倏让他练前空翻习惯性做的动作。 也正因为这个手势,他最后才能翻盘。 路倏不甚在意:“我做那个手势,确实是提醒你,但不代表没有我你赢不了。” 岳卓君没明白:“啊?” “人高度在紧张时,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动作是下意识做出来的,他后退那一秒你用了前空翻,这是你的肌肉记忆加大脑反应,我的手势顶多是给了你点信心,和赢不赢没关系。” 岳卓君不由愣住。 这是路倏头一回和他说这么多话,而且似乎是为了让他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所做出的一番解释。 半晌,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有些感动:“我明白了,谢谢师哥。” 路倏嗯了声,没多言。 今天比赛全部结束,钱教练叮嘱他们晚上好好休息,别紧张,保持最佳状态。 几人上队伍大巴准备回家时,岳卓君突然尿急,匆匆跑了下去,而始终没出声的梁聪也表示要上厕所,两人前后脚返回场馆。 路倏莫名感觉不对劲,跟教练打完招呼,跟了过去。 刚走到厕所门口,一声重响传来,路倏脸色一变,冲了进去。 只见岳卓君摔在地上捂住脚腕,疼得龇牙咧嘴,身旁倒了一桶水,清洁工阿姨手足无措的去扶他。 而梁聪站在后边,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第30章 你最好是 路倏大步迈过去,脸色阴沉,蹲在岳卓君身边问:“摔哪了?” 岳卓君五官扭曲,额头冒冷汗:“脚......扭到脚了。” 路倏握住他脚踝查看,暂时还没肿,稍微有点发红,他尝试左右转动了两下。 “疼疼疼疼——!”岳卓君鬼登时哭狼嚎,眼泪都给刺激出来了,“别别别,好痛——师哥我疼啊!” 松开脚踝,路倏语气不善:“别喊了,去医院。” “小伙子,对不起啊。”清洁工阿姨满怀歉疚,“我一下没留意那桶水就洒了,我陪你上医院看看吧,别落下什么病根,真是对不起啊。” 岳卓君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我师哥陪我去医院就行了。” “能起来吗?”路倏说。 岳卓君忍住疼痛,撑了撑身体:“我试试。” 路倏弯下身,和阿姨一人捞住岳卓君一只胳膊,合力把他从地上拉起。 岳卓君羞愧说:“阿姨您忙您的,我没问题,刚吓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阿姨哎了声:“快别这么说,赶紧去找医生瞧瞧吧。” 直到这时,站后面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梁聪才走上前来,不痛不痒问:“岳师哥,你没事吧?” 路倏扫了他一眼,眼神微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没事。”岳卓君尴尬的笑了下。 他和这位梁师弟不熟,平时对方表现得不怎么喜欢他,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会儿在别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属实有些丢脸。 梁聪一笑:“没事就好。” “走了。”路倏打断两人对话,扶上岳卓君往外走。 岳卓君单脚踩地,金鸡独立蹦着跳出洗手间,他还挺得意:“师哥你看,我可以不用那条腿,一条腿也能走路。” 路倏凉飕飕说:“是啊,明天你另一条腿也可以不用了。” 岳卓君闻言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唰得白了:“完了!我明天的比赛.......” 路倏余光瞥了眼身后,梁聪离这边有一段距离,他压低嗓子,严肃问:“刚到底怎么回事?” 岳卓君沉浸在很可能无法参加决赛的悲伤里,怏怏道:“我去上厕所,进去的时候没注意滑了下,踢到阿姨的水桶,然后就摔了。” “平地你也能摔?”路倏质问。 “不知道,”岳卓君嘴角一瘪,十分委屈,“有可能太滑了——师哥,明天的决赛怎么办啊?” “怎么办?”路倏嗤笑,讥讽说,“当然是交给替补办。” “替补.......”岳卓君怔然,“可名额不是我拿到的吗?” 路倏停顿两秒,话音一转:“你确定是滑了,不是踩到了什么?” “没有吧......应该不是。”岳卓君回答得模棱两可。 路倏再道:“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岳卓君问。 “被人推了。” 岳卓君表情一顿,踟躇道:“师哥,你是说......” “我没说。”路倏淡淡道,“我只是让你回忆。” 并非是他针对谁,只是这个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梁聪刚一进去,岳卓君就摔了,偏偏就那么碰巧,而事后梁聪也没上厕所,这行为摆明了让人怀疑。 岳卓君绞尽脑汁回想,片刻后,无奈的泄气,垮下肩膀说:“我想不起来,当时赶着上厕所,没顾忌那么多。” 路倏不言,抬眼目视前方。 钱教练仓促的从大巴下来,跑到两人跟前,焦急询问:“腿怎么了?!摔了?” 岳卓君哭丧着脸:“滑了一跤......” “你怎么上个厕所都能摔?!”钱教练急得吼了声。 岳卓君难过的吸了下鼻子,不敢吱声。 教练扛起他往背上一甩,匆匆跑向大巴,“师傅开车!去医院!” 几人赶到医院,挂上号做了一系列检查,彩超显示韧带拉伤以及软组织损伤。 医生及时做了处理,给岳卓君冰敷包扎,但他脚踝还是肿成了发面馒头。 钱教练气得破口大骂了半小时,把人骂得快自闭了,最后路倏出面劝了几句,提醒这是医院,他才收敛些许。 岳卓君擦掉眼泪,保证说:“教练,我能坚持的,我明天......” “你这破脚还上个屁!”钱教练青筋暴起,“你给我滚回家休息,没养好别让我看见你!” “那......那比赛怎么办” 教练烦躁说:“不是还有你梁师弟吗,让他去。” 岳卓君委屈又不甘:“可名额是我拿到的......” “是,名额是你拿到的,你能参加吗?你这腿上去,两秒都不用就能让人给抬下来!” “教练,”一旁的路倏说,“他明天上去,就算输了也是季军,但如果弃赛,相当于前功尽弃。” 钱教练皱眉,思索了几秒,严词拒绝:“不行,他如果出事谁负责?往后比赛还多的是,身体才最重要。” 岳卓君急了:“教练,我——” “别再说了,”钱教练强硬拍板,“不行就是不行,你明天休息,让梁聪上比赛。” 岳卓君脸上神情慢慢褪去,浮现失望,垂下头崩溃的抱住脑袋,哭了起来。 “你待这别动,我给你家长打电话。”钱教练说完,走了出去。 边上梁聪慢慢走过来,悠声说:“岳师弟,别伤心。” 他伸手想拍拍岳卓君,结果刚出去就被人半途截住了。 “路师哥?”梁聪视线落在自己被拽住的手腕上,微微一笑,“有什么事?” 路倏仅仅抓了一秒便松开,嗓音低而冷,压迫感十足:“我劝你别这个时候找抽,他参加不了比赛,我照样也能让你参加不了。” 装出来的和善没能维持多久,梁聪脸色肉眼可见的阴鸷起来:“这里到处是监控,你敢动我吗?” “哦。”路倏勾唇,恶劣而轻蔑,“所以你是料定厕所没监控,才敢下黑手?” 梁聪话到嘴边,停了停,淡漠的撇开脸:“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最好是。”路倏目光满含嘲弄。 争吵没意义,拿不出证据的事吵也是徒劳,他没就这个问题和梁聪掰扯下去。 上前两步,弹了下痛哭的岳卓君后脑勺,路倏平淡沉稳道:“把脚腕养好,你如果有实力,奖牌就算丢了,也能拿回来。” 岳卓君抽噎着抹掉眼泪,点头应声:“谢、谢谢师哥......我会......会快点养好伤的。” 梁聪目光森然,冷笑一声,扭头离开。 — 晚上洗完澡,路倏躺在床上想和禇钦江视频,还没打过去,沈含的视频电话来了。 点击接通,屏幕上出现一张敷着面膜的脸,沈含下巴不动,口齿含糊说:“炎炎,明天比赛顺利,虽然家里奖牌很多,但我也不介意再多一块的,然后呢,老规矩,赢了你请我吃饭。” 路倏一掀嘴角,不多不少,刚好是“你在做梦”的弧度。 “哪来的老规矩?” 沈含特别理所应当:“你比赛有奖金啊,你不请谁请?” 路倏额角跳了下,黑脸:“你哪次不打我奖金主意?” 沈含啧了声,谴责道:“亲母子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你的就是我的。” “那你的?” 沈含笑逐颜开:“我的当然还是我的。” 路倏面无表情。 “炎炎,比赛加油,注意安全别受伤。”路铭衡的声音传来。 沈含把手机摄像头调转,对准沙发上正在看书的人,“跟你爸说说话。” 年愈四十的男人保养得当,并不显老,哪怕身穿随意的家居服,看上去也非常有涵养,温文尔雅中带着股上位者的气势。 路倏嗯了声,应道:“我会的,放心。” 随后又问:“禇钦江呢,在房间?” “哥哥今天累了,已经睡了。”沈含把摄像头转回来,说,“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夜。” 路倏略微讶异,今天一个电话的约定还没履行,禇钦江居然已经睡了。 没见着人,他心不在焉和夫妻俩聊了几句,挂断视频。 躺着发了会儿呆,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二天的比赛在下午,按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战顺序。 路倏和梁聪同时抽到另一个选手,因此错过了一开始就掐灭对方上最高领奖台的希望。 梁聪目光往这边投来,似乎是想挑衅。 路倏直接无视,越过他朝休息区走去。 岳卓君戳了根拐杖,一瘸一拐的想起身迎接,被路倏用眼神制止。 “师哥,”他情绪差不多已经恢复了,鼓励说,“我会给你加油的。” 路倏接住钱教练递来的头盔,调整手腕护具,不轻不重嗯了声。 钱教练用手给他放松腿部肌肉,叮嘱说:“你的实力我放心,待会儿放开了打就行,但注意别犯规,宁愿不拿分也不能犯规。” 路倏不置可否,只道:“场上什么事都会发生,我尽量。” “不能尽量,你给我记好了。”钱教练瞪他,又啰嗦了两句,随后上一旁和梁聪交代赛前注意事项。 岳卓君拖着凳子挪过来,悄声说:“师哥,你打得过梁......他吗?” 路倏从调整护具中分出一丝注意力:“想说什么?” “虽然这样不太好,”岳卓君皱了皱鼻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赢。” 路倏淡淡扬了下嘴角,神色自若道:“替补之所以称为替补,是因为只能捡漏。” 他抛了抛怀里的蓝色头盔,笃定又平静:“他在我这,捡不了第二次。” 第31章 比赛 第一场比赛结束得很快,路倏以2:0压倒性优势,轻松击败另一位选手。 紧接着便是梁聪,第三局差点犯规出界,不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赢得了比赛。 两场过后,季军已定。 再然后便是今天最后一场比赛了,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场——“云懿杯”冠军争夺赛。 上场前,路倏临时起意,突然很想给禇钦江打个电话。 不为别的,仅仅是想在没那么确定的节点,听见让自己安心的声音,也想在以后回忆起这样的场景时,能有那个人的名字。 更期望能让禇钦江看一看,他为数不多的耀眼时刻。 这是路倏如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亦是他心心念念,想送给禇钦江的全部赤忱。 只是天不遂人愿,拨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垂眸,不声不响等到屏幕熄灭,神情浅淡的将手机交给了教练。 在检录处录完信息,路倏跟随志愿者入场。 比赛即将开始,观众席逐渐热闹了起来,场内解说也在不停的活跃气氛。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今天的解说陈奇,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两位选手已经来到了赛场上,开始热身准备。” 陈奇介绍说:“青方选手路倏相信大家已经不陌生了,这位尚未成年的选手,我本人也在各种比赛场上见过好几次,算是位‘老将’了,具体实力怎么样我就不多说了,相信大家之前都有目共睹。” 另一位解说笑道:“看来陈老师很看好青方选手啊,那么由我来介绍红方吧,红方选手梁聪,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比赛,同时也是位替补选手,之前的岳卓君选手因伤退赛,所以由他继续完成后面的比赛,刚才那一场我认为还是很不错的,整体可圈可点,期待接下来的表现。” “好的,让我们把目光放在赛场的两位选手身上,”陈奇声线上扬,激昂道,“比赛马上开始!” 路倏和梁聪两人面对面,分站于裁判两边,向对方九十度弯腰致意后,各自戴上头盔。 “准备——” 主裁判伸出一只胳膊,放在两人中间。 随即往下一挥,“开始!” 一声令下,计时器上的数字飞快变化。 路倏和梁聪两人同时移动起来。 观众席上的呼声骤减,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盯着场下,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错过了一分一秒。 “比赛开始,红方梁聪主动进攻,前踢——哎!差一点,青方反应很快啊。”解说感叹。 陈奇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是的,这位选手我没记错的话,个人特点就是快,反应非常迅速,不仅是防守,攻击速度也很快。” “希望待会儿可以见识到。”解说分析,“不过青方今天看上去有点保守,到现在也没主动进攻过一次,时间还剩一分钟,目前比分——” 他话音尚未落下,观众席忽然沸腾,一阵一阵的此起彼伏。 就在方才,梁聪踢出一个天刀回旋踢,即将踹上路倏头部时,路倏乍然一个闪身,动作快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谁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见他蹿到梁聪身后,提膝下劈,正中对方背部,一脚把人蹬在了地上! “目前比分2:0!”陈奇激动喊出声,替那位解说把剩下的话补充完。 解说惊讶的赞叹:“这一招下劈很不错啊!解决一切花里胡哨,我好像能理解你说他的那个特点了,不快还真做不到。” 梁聪呈大字趴在地上,胃都差点被对方踩出来,裁判读完秒,他才脸色黑沉的从地上爬起。 一个来回,时间耗去了半分钟,在失利的前提下,梁聪不得不加快进攻速度。 可惜他实战经验不够,在又一次出腿被挡回来后,眼看上一秒还在控腿试探的路倏,猝不及防从半空中踢过来。 控腿变线横踢! 梁聪表情陡然一变,立马往后撤,然而已经来不及,路倏毫不犹豫踢上了他前额,梁聪直直倒了下去。 比分变为5:0。 时间还剩最后五秒。 五......四......三......二......一! 第一轮比赛结束。 观众席爆发出尖叫,有人边吹口哨,边扯着嗓子喊牛逼。 路倏摘掉头盔走下去。 岳卓君激动得不行,若不是拄拐,他铁定能一蹦三尺高:“师哥你好强啊啊啊啊!帅飞了!” 路倏不为所动,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用毛巾擦脸颊上的汗。 表情匮乏,看上去并没有多高兴。 钱教练倒挺高兴的,表扬道:“状态不错,继续保持。” 梁聪也走了下来,神色难看,伴随着恼羞成怒,钱教练过去和他说了几句。 一分钟休息时间很快结束,两人重新回到赛场。 第二轮一上来,梁聪不再主动发起进攻。 路倏尝试了几次正推踢和横踢,可是刚出腿,就被对方想方设法贴上来抱住身体。 这样的打法非常拖延时间,尤其掣肘他这类快攻型选手,抱一次浪费几秒。 眼看时间废掉了大半,裁判开始吹警告哨,提醒两人不要消极比赛。 被吹了哨,梁聪收敛几许,用上了一套连踢,但踢得很保守且随意,明显没想真得分,甚至动作时还暗中往后退了两步。 路倏眯缝了下眼,脑子里飞速思考对策。 时间只剩不到十秒,僵持下去很搞心态,他再度使用前踢,想踹梁聪护甲,梁聪却出人意料的冲了过来,乃至不顾失败丢分的风险,一脚扫向他站立的那条腿。 路倏顿时身体不稳,踢中对方的同时直接摔出了边界线,被判犯规。 四周掀起一阵唏嘘,以及其他观众为梁聪欢呼的喊声。 “靠!他故意的吧!”岳卓君没忍住喊出声来。 钱教练淡淡提醒:“他俩都是你师哥师弟,说话注意点,梁聪打法没有问题,路倏被防住了打不动也是事实。” 岳卓君拧眉想要反驳,教练严厉一瞪,他不甘心的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下去休息前,梁聪露出不屑的笑,路倏转头,和他对上视线,而后又漫不经心收回,没有任何波动。 ......... 第三轮开场,梁聪依葫芦画瓢,用了同样的招数。 一旦路倏出腿,他定会千方百计缠住他,以此拖延时间和打乱进攻节奏。 但很遗憾,这种法子放路倏跟前,或许能钻一次空子,但第二次就纯粹是做梦了。 他眼尾下压,懒懒一扫,故意冲前踢了一脚。 梁聪果然很快出腿格挡,继而迅速贴近。 路倏散漫的勾了勾唇,梁聪缠上来那一秒,动作变换的间隙,路倏左手握拳,狠狠击中他胸部护甲,旋即腿部猛然发力内扣上踢,从斜后方踹上梁聪头部。 梁聪防不胜防,脚下失去重心,习惯性向前拽,谁知一把扯住了路倏道服。 裁判立即上前,判他犯规,扣除一分。 局势瞬间反转,比分往一边倒。 梁聪喘着粗气,刚那一下耗去了大半体力,用防守拖延时间是不成了,他立刻改为连续进攻,意图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而路倏却突然一反常态,放弃正面对踢,连连后退。 甚至压根不防守,持续被踹了两次护甲,就这么送人头似的让梁聪得了几分。 别说观众席,连陈奇都看懵了:“......他怎么不防守?在想什么?” 另一位解说疑惑:“不会是体力跟不上了吧?” “不可能,”陈奇立即否定,“我看过那么多场比赛,选手体力——不对、不对!他是要......” 陈奇话没说完,观众席迸发出的沸反盈天的惊呼,刹那间把全部声音都盖了过去。 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路倏防不住了时,他退到边界线,骤然起跳接空中转体,出乎众人意料的,踢出了一个完美的720度后旋。 连踢三靶,稳稳落地。 梁聪仰头倒下,比赛时间清零。 陈奇:“漂亮!!” 有人按耐不住高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啊啊啊!” “我操啊我操啊!绝了!这个后旋真他妈绝了!” “好牛逼啊啊啊啊!” 路倏一把摘掉头盔,甩了甩满头的汗,胸膛剧烈起伏着。 赢了。 他赢了。 钱教练冲上来抱住他,使劲拍打,在路倏耳边欢呼庆贺:“哈哈哈哈可以啊臭小子!我没看错你!真他妈给我长脸!” 岳卓君也想冲上来,奈何那条破腿不允许,只能原地兴奋得大喊大叫。 路倏被教练楼在怀里,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勾着嘴角,边笑边喘气。 他目光无意识落在观众席,上面乱哄哄的,喊的喊叫的叫,大家都不约而同站起来鼓掌。 下一刻,他目光猝然顿住,不敢置信望向最前面一排。 那处挤了很多人,喧嚣杂乱,黑压压一片,几乎让人以为出现了幻觉。 沈含站在人群中间,欢欣雀跃又蹦又跳,一点也不像个光鲜亮丽的女高管,完全不顾及形象的尖叫着对他招手:“炎炎——!你好棒!” 路铭衡在身旁护住她,避免被人撞到,不过目光也是紧紧看向这边,脸上笑容骄傲自豪。 而最左边站着的,是路倏反反复复,于无数个分秒里朝思暮想的人。 那人高瘦挺拔,一身蓝灰短衬加白T,长身玉立,在人群里分外惹眼。 才分别两月而已,似乎又好看了不止一点,黑色短发,精致的五官仿若被细细雕琢过,漂亮得过头。 禇钦江胳膊搭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望着他。 眉目舒展,笑意晏晏。 他薄唇微启,对着路倏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话。 路倏很快辨认出。 他在说—— yan,我回来了。 第32章 只想得偿所愿 路倏没能第一时间过去,观众席闹吵吵嚷嚷的混乱不堪,到处有人走动,场馆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他被教练暂时带离了比赛场地。 场馆内半晌才安静下来,走了一部分人,剩下那部分等着观看稍后的颁奖仪式。 真正见到禇钦江等人,是在十分钟以后了。 路倏待在一个小休息室里,钱教练刚把人领进来,沈含三步并两步扑过来一下搂住他,欣喜道:“炎炎,你又拿到一块奖牌了!” 路倏任其抱了会儿,压住雀跃的心情,问:“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当然是想你啊。”沈含捧住他脸,揉了揉,“我儿子真帅。” 路倏一阵窘迫,抗拒的往后躲,被沈含揪回来:“动什么动,我看看瘦没瘦,吃了不少外卖吧?” “没有——妈你别揉我脸。”路倏无奈说。 “你妈说,要给你个惊喜,谁都不让告诉。”路铭衡进来笑道,“炎炎,恭喜,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他挣扎着躲开沈含魔爪。 钱教练喜气洋洋说:“路倏这次比赛表现非常不错,能拿到这个成绩实属不容易,白天上课晚上训练,累得啊......我有时候看着都心疼得不行,你俩今天可要好好带他庆祝一下,出去放松放松。” 沈含谦让说:“还是多亏了教练的照顾,这两个月我和他爸爸都在外面忙炎炎哥哥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我们得好好感谢您才是。” “哪里的话,我是做自己的份内之事,你们太客气了。”钱教练笑说,“也要他自己努力,才能拿到这个成绩。” “那还是离不开您的指导。”沈含说。 三位大人在一旁寒暄闲聊,路倏眼神往前看去。 禇钦江缀在路铭衡后头,从一进来,目光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两人视线相撞,路倏身形定格,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这样近距离看,和方才隔了那么远不太一样。 禇钦江比放假前瘦了些,下巴变得有点尖,轮廓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和,要锐利几分。 路倏目不转睛注视着眼前的人,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即便每天都有聊天打电话,可此时见到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禇钦江,他仍是不由得晃了下神。 最后还是对方开的口,禇钦江笑:“不认识了?” “我.......” 我字出口的一瞬,路倏猛地顿住,满脸诧异:“你——” “你刚说什么?” 禇钦江摸了下他发顶,揶揄道:“怎么我恢复了,你反倒口吃起来了?” 路倏震惊,良久的愣在原地。 直到沈含插了句嘴。 她笑着说:“这才是要给你的最大惊喜,哥哥痊愈了,在首都治疗效果很好,医生说了,以后再也不用来回的跑。” 消息来得骤不及防,路倏依旧不敢相信,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真的.......恢复了?” 禇钦江点头,确认无疑道:“真的,不信你多和我说两句。” 眼眶蓦地蔓上热意,他不想丢脸,把头偏向一边,竭力稳住发颤的声音:“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想亲口和你说。”禇钦江又靠近了些,“你不是也有话,要当面告诉我吗?” 路倏深吸一口气,擅自把复杂的情绪咽下去。 转回去面对他,说:“到时候告诉你。” “哪时候?”禇钦江问。 路倏不答,只说:“反正不是现在。” 禇钦江哦了一声,撩起眼皮,直勾勾看进他眼底:“我在你面前,站了快十分钟。” “嗯?”路倏没太明白。 “你和姨姨两个月没见,你抱了她。”禇钦江慢声说,“你和我,也两个月没见了。” 路倏怔愣须臾,随即哑然失笑。 心口仿佛被人轻轻一撞,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扫了眼不远处的沈含和路铭衡。 两人正和钱教练相谈甚欢。 他张开怀抱,搂住禇钦江肩膀,用力抱了下。 禇钦江双臂放在路倏后背上,对他说:“53天了。” “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路倏一静。 片刻后,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我也很想你。” 从分开的第一秒起,就从未停止过。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唯独明白,他大概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 举行完颁奖仪式,路铭衡和沈含带上路倏禇钦江,驱车出去吃饭庆祝,本想邀请钱教练一起,但教练临时有事,只好作罢。 禇钦江坐在车后座,一直在玩路倏的金牌,格外稀罕似的,翻来覆去的看。 路倏有些好笑:“家里不是有吗,以前也没见你多喜欢。” 但凡他获得过的奖杯奖牌,一律被沈含强烈要求挂在家里的“荣誉墙”上,禇钦江小时候倒会因为好奇去摸摸看看,不过上高中后就很少碰了——见得多就不新鲜了。 “这块不一样。”禇钦江说着,指尖抚过金牌纹路。 “哪不一样?”路倏问。 禇钦江视线从金牌上移开,定定望向他:“这一块,是我亲眼看你拿到的。” 路倏参加了那么多比赛,禇钦江一次都没去观赛过——不是因为复健耽误,便是对方想方设法阻止他去。 路倏总以为,这样略显“暴力”的场面会刺激到他。 可路倏不知道,自己有多想目送他上领奖台,更想陪他一起见证所有荣誉。 路倏与禇钦江对视几秒,嘴角微勾:“那这块送你。” 他想了想,说:“当痊愈礼物?” 禇钦江握住奖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路倏从他手里把奖牌拿过去,整理好绶带,挂在禇钦江颈脖上。 他缓了几秒,低声道:“哥,谢谢。” 我用金牌和你交换,谢谢你这么努力,能完好无损回到我身边。 禇钦江低头看胸前的将牌,徐徐一笑,说:“它很好看。” 前座沈含从后视镜瞄了两眼,对路铭衡感叹:“像咱们家两个感情这么好的,还真是不多见啊,我同事天天和我抱怨,生二胎动不动就打架。” 路铭衡说:“他俩性格互补,合得来感情自然好。” 沈含臭美:“还是我教得好。” 路铭衡被逗得笑出了声。 后座的禇钦江搭腔:“教得好。” 路倏:“......嗯。” ......... 四人来到海鲜餐厅,一进店,沈含直奔水箱,指着里边个头巨大的帝王蟹,毫不犹豫:“就要那只。” “好的。”服务员记下。 随后她又挑了鲍鱼、海胆、生蚝,看上去都是既肥嫩又鲜美的。 路铭衡问:“龙虾吃不吃?” 沈含点头:“吃啊,但我刚看了一圈,好像没剩多少了。” 服务员贴心道:“外面的龙虾被之前的客人挑走了,几位若是想吃,可以跟我到里面看看,里面有波士顿龙虾和澳大利亚岩龙虾。” 沈含不假思索:“可以。” 继而扭头对禇钦江说:“钦江再看看想吃什么,我去里面挑,千万别客气,有人请客。” 路倏:“......” 路铭衡陪沈含一起进去,禇钦江看向路倏,眼底笑意浓厚:“疼吗?” 路倏微笑:“没事,随便挑。” “好。”禇钦江应得飞快,立马选了几份扇贝、海参和花蛤。 “......” 路倏绷着脸,神情麻木的给他提篮子。 禇钦江把食物一样样放进去,瞥见路倏脸色,终于没忍住肩膀一抖,笑出了声。 路倏:“笑屁。” “别怕,”禇钦江把海鲜篮接过来,“花完了我负责,哥哥有钱。” 路倏抿嘴,压住上翘的嘴角:“哦。” 心满意足的挑完——主要是沈含心满意足,四人坐在包间等菜。 禇钦江喝了口茶,慢条斯理说:“上次省内竞赛成绩出来了。” 路倏第一个抬头:“怎么样?” “第三,拿到了晋级名额。”他口吻随意,仿佛省第三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路倏顺手掐了把他脸,说:“这么厉害。” 禇钦江一顿,看着他的动作,微微挑眉。 路倏若无其事收回手,摩挲了下指尖。 路铭衡笑道:“钦江,你数学物理很强,以后会想选这个专业吗?” 禇钦江别开眼神,回答道:“会考虑,不过暂时没想好。” “多考虑考虑总没错,不管是你还是炎炎,专业对你们未来的选择都很关键。” 沈含目露担忧:“钦江啊,那你晋级后,下次比赛是不是得去省外了?” 禇钦江:“嗯,要去首都。” “大概几月份去?”沈含牵挂道,“能带家属吗?你以前顶多也是在省内,没一个人出过那么远的门啊。” 路倏提醒:“要是他下次晋级,还得出国,你现在担心是不是太早了?” “出国?”沈含语气都快进化为哀怨了,“钦江,真的不能带家属吗?” 禇钦江拉住沈含的手,笑着宽慰:“姨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有带队老师和同学,不会有问题,别着急。” 沈含叹气:“姨姨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几年你都没离开过我身边。” 路铭衡搂住她肩膀,轻声道:“孩子们迟早有长大那天的,以后也要出去上大学,你总不能时时刻刻跟着。” “可我就是舍不得.......” 路铭衡又耐心哄了几句。 路倏倾身,斜过去问禇钦江:“什么时候去?” “九月中旬。”对方说。 路倏兀自思付。 今天八月三十一,还有半个月时间。 见他不吭声,禇钦江又道:“就三天,很快。” 路倏情绪不高:“但你晋级后要集训,集训至少一个月以上,然后就是出国比赛。” 禇钦江笑:“这么肯定?我也许不能晋级。” 路倏手肘撑着脑袋,偏头看他:“你不能,颐宁市就没人能了。” 禇钦江煞有其事点头:“好像没错。” “要平安回来。”路倏说。 禇钦江收敛笑意,保证道:“我会的,放心。” 海鲜全宴被服务员端上桌,色香味俱全,一眼看去让人食欲大振。 路铭衡戴上手套,掰了条最粗的帝王蟹腿给沈含,突然说:“昨天律师告诉我,邓远终审结果出来了。” 沈含立马问:“怎么判的?” 当初她将邓远告上法庭,程序走了几个月,如今总算有消息了。 “法庭给他们那边配了律师,几审过后,考虑到还是未成年,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只判了拘役三个月,赔偿两万精神损失费。” “才三个月?”沈含蹙眉,神色不虞,“便宜他了,而且哪里没有实质性伤害?他恶意诽谤散播谣言,已经对钦江造成了名誉上的影响。” 禇钦江说:“我没事,拘役会留案底,对他以后有不少影响,足够了。” 沈含不太满意,但还是嗯了声。 路铭衡道:“这事算告一段落了,你们以后要多注意安全,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炎炎,不能再冲动做事,你已经快成年了,得知道动手解决不了问题,明白吗?” 路倏垂眼,淡淡应声:“知道了。” 沈含将碗里蟹腿肉剥出来,分到禇钦江和路倏碗里,又夹了些生蚝和鲍鱼,转移话题:“吃饭吃饭,你俩多吃点,一个个都瘦成什么样了。” — 吃完饭回到家,路倏快速冲了个澡,洗去一身臭汗。 他拎上书走进禇钦江房间时,对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了桌前。 路倏拖着条椅子坐他旁边,放下书说:“暑假发给你那些,都看了吗?” 禇钦江抽出笔记本,摆在他眼前:“看了,路老师检查一下。” 路倏凑近,禇钦江身上好闻的清香立刻钻入鼻腔,连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 简单扫了几眼,路倏盖上笔记本,说:“我考考你。” 禇钦江颔首。 “谓语动词被动语态有哪些?” 禇钦江稍稍回忆片刻,有条不紊道:“will be done、would be done、were being done.......” 他一句句背下去,路倏掀眼,好整以暇打量他。 两人距离很近,头顶光线铺洒,仿佛渡了一层滤镜,他视线不自觉落在禇钦江的唇上。 上唇薄下唇厚,唇珠微突,唇形有点类似桃心,说话间偶尔会无意识抿一下。 杏眼、高鼻、桃心唇,禇钦江的每一个五官,都能用漂亮来形容。 长了一张标准的美人胚子脸,却并不显得女气。 等到他背完,路倏说:“哥,你嘴角——” “有东西?”禇钦江抹了抹。 路倏抬手,擦着他手背过去,用指尖轻轻摁了摁他嘴唇:“有点湿,帮你擦了。” 禇钦江不是很能理解什么叫“有点湿帮你擦了”,便见路倏左手下移,食指勾住他大拇指,带向桌上笔记本。 手心被人轻弹了下,他指着其中一个例句。 “这里面的从句,找出来。” 禇钦江目光闪了闪,心口无故跳得有点快,险些又结巴了:“......好。” 这次回来,yan似乎变了许多,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才短短几小时,他便有些招架不住。 路倏侧目,一瞬不瞬盯着低头划写从句的禇钦江,不管从哪个角度,这人都特别好看。 颈脖修长,皮肤在白炽灯下显得透亮,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喉结凸出,往下可以看见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锁骨。 锁骨连着肩骨,形成完美又恰到好处的直角肩。 垂眸写字时,侧脸非常吸引人。 禇钦江是他哥,他们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比谁都亲密。 不怪路倏痴心妄想,他从来没有高尚过。 其实又何止痴心妄想,早就食髓知味了。 他哥这么好,往后数年,哪里会心甘情愿拱手于人。 他只想得偿所愿。 第33章 向往又上瘾 四班教室沸沸扬扬,闹哄哄的乱成了一锅粥。 搬桌子的拖凳子的,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纸张和垃圾,脏乱程度堪比菜市场。 潘冕抱着禇钦江桌子不肯撒手,嚎得比窦娥还惨:“江江啊——!你才刚回来一天,我和你坐在一起半小时都不到啊!老洪怎么能这么不近人情!” “周一大早上换座位,也亏老洪想得出来。”冯长宇有点发愁,以后抄作业多不方便。 禇钦江拽了下课桌,没拽动,头疼道:“要不你打个申请,换我旁边?” 潘冕撅嘴,委委屈屈:“你旁边有谁?” 唐星辰上前把人抓起来,往怀里一捞,指着黑板上的投影仪:“傻孩子,睁开你的单眼皮看清楚,他旁边坐的是谁。” 幕布上投影了张座位表,禇钦江在中间第三排,左边是何希杰,右边端端正正杵着路倏两个大字,长得有点像催命符。 潘冕浑身一激灵,脑中不可抑制的回忆起这两个月来的痛苦经历,瞬间清醒,利落松手。 他遗憾表示:“江江,我们不合适,来世再考虑。” 禇钦江笑,拍了下他后脑勺:“有什么要问的,你随时来找我,英语除外。” “问问题就算了。”潘冕讪讪道,“作业带我一份就行。” 冯长宇立马举手:“也算我一个。” “什么作业?”路倏从后门进来,手上小卖部买的水递给禇钦江。 今早出来的太匆忙,两人都忘记拿水杯了。 至于为什么太匆忙。 昨晚他给禇钦江补完英语,又一起打了几把游戏,打完游戏俩人窝一块儿看电影,导致睡得太迟,自然就起晚了。 “我让江江给我预留个作业VIP位,免得要排队。”潘冕心虚笑了笑。 路倏嘲讽:“你算盘倒是打得好。” 禇钦江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把两人课桌推到中间第三排,挨在一起。 旁边整理书本的何希杰打招呼:“新同桌好啊。” 禇钦江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你请了两个月假,是家里有事吗?”何希杰履行班长职责,关心问道。 “出了趟远门,”禇钦江简略带过,“没什么事。” “哦哦好的。”何希杰颔首,新奇道,“感觉你好像......变了一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禇钦江把桌肚里的书抽出来整理,神色自若:“还行。” 何希杰说:“挺好的,听说你竞赛拿了省第三,恭喜啊。” “谢谢。” 不冷不热聊了几句,旁边有人拖动课桌经过,禇钦江侧身避让。 一抬头,发现是张迟迟。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好久不见。”张迟迟略感不自在。 “也没有很久。”禇钦江不动声色给她接住差点滚下去的笔,搁在桌上,“过去吧。” 张迟迟将他动作收进眼底,犹豫了会儿,打开笔袋,从里面拿出一支笔:“这个给你,上次......本来想还给你,但是你不在。” 是那支游戏人物周边的笔,禇钦江接了,平静说:“谢谢。” 张迟迟摇头示意不用,正无话可说之际,后面有同学催促:“张迟迟你停这干嘛呢,赶紧过去啊,别堵道了。” 前面就是讲台,她座位在最左边靠近窗户的地方,必须得把课桌一整个扛过去才行。 张迟迟俯身,尝试抱了下,桌子纹丝不动。 禇钦江身影微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帮忙,张迟迟立马说:“不用,我自己可以,你别帮我。” 禇钦江颔首,表示了解,后退两步给她让出更多空间。 后面同学看不下去了,一撸袖子:“来来来,我和你一起,你说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搬不动就喊人帮忙啊,还不用不用的,这不浪费时间吗。” 张迟迟心思被挑明,面露窘迫,余光偷偷瞄了眼禇钦江,后者正在清理两张课桌里的书,压根没留意这边。 她庆幸的同时又冒出点失望,别开视线,和同学一块儿把桌子搬走。 换座位后大概都不会再有什么接触了,这样也好。 被唐星辰喊住闲扯了半天的路倏,注意力始终停留在第三排,等张迟迟上前后,更是频频把目光投过去。 唐星辰满脸写着无语:“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就这么敷衍我?你哥在那不会丢行吗。” 路倏没回头:“嗯,丢什么?” “.......” 唐星辰推他,浑不耐烦:“去去去,挂他裤腰带上去。” 路倏会心一笑:“谢谢。” 然后真走了。 “......” 唐星辰被那突如其来的微笑硬生生震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这人几天没见,脑子不太正常了。 路倏拿起禇钦江随手放在一旁的笔,转了转,明知故问,“她给你的?” “嗯。”禇钦江用纸把两人桌面擦干净。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还笔。” “你不是要帮她搬座位?”路倏淡淡道。 禇钦江一瞥:“看见了还问?” “问了,有意见?”路倏径直迎上他目光,颇有犯浑的意思。 禇钦江笑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生气?” “想多了。”笔扔他怀里,路倏一屁股坐下,掏出手机玩。 禇钦江也坐下,上半身移过去,一本本翻看他的书。 路倏睨眉,表情有点臭:“干什么?” “看看你书少没少。” “犯不着。”路倏把书抽回来,语气止不住的冲,“帮别人看去。” 禇钦江动作一顿,转而盯向他:“真生气了?” 路倏没吭声,埋头看手机。 心底暗自懊恼,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都是同学,帮忙搬个座位而已,况且也没真帮。 而且禇钦江大概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yan,”禇钦江趴在座位上,脸贴着手臂,朝向他,“也许是我语文不好,但你是不是......在吃醋?” 路倏眼睛盯着屏幕岿然不动,心跳频率陡然加快,面上状似不经意道:“是又怎么,不是又怎么?” “不怎么样,”禇钦江碰了碰他耳垂,兴致盎然,“很有意思。” “起开。” 路倏拂开他手,兀自摸了下耳后根,按住发烫的地方。 “我没帮她,本来是想喊你,不过她拒绝了。”禇钦江轻笑两声,替他把书收拾好,“没打算有结果,就需要划清界限不留余地,我明白这个。” 路倏终于放下手机,问:“对谁都是?” “对谁都是。” 路倏缓缓勾唇,舌尖抵了抵上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一中这次开学典礼,依然延续了万年不变的优良传统,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组大写加粗标红的无聊和枯燥,连围墙边那口歪脖子树都显得了无生气。 学生们看见校长那张脸就报复性想打瞌睡,要是能睡着也还好,偏偏九月份的颐宁热得跟发疯一样,比起七八月的酷暑有过之而无不及。 校服还不透气,雪上加霜。 全校几千人站太阳底下暴晒,汗流浃背聆听着冗长催眠的发言稿,给年度最恨十大人物又添上光辉的一笔。 路倏脸颊和脑门上全是汗,连睫毛上都挂着水,太阳光折射亮晶晶的,眼底晕开两片绯红。 禇钦江抽了张湿纸巾按他额头上,格外想笑:“你从哪口锅爬出来的?” 路倏甩掉睫毛和头发上的水,他原本就特别怕热,一到夏天只想死冰箱里,谁敢过来跟谁急。 此刻被迫站在烈日下,脾气呈几何式暴涨:“谁去把他演讲稿撕了,到底要念多久?” “撕了还有下一个,”禇钦江给他扇风,提议说,“炸学校好点。” 心血来潮跑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唐星辰,人都快晒没了,全身都在崩溃:“我操他大爷,校领导能不能放过我脆弱的皮肤......” 潘冕难受得白眼直翻:“行行好,放我回去写物理题,我愿意写一百道,再背一篇英语课文,换我多活两年。” “你就不能背两篇?”冯长宇觉着自己能拧出五斤汗,“我也想回去。” 潘冕往后挪:“好江江,给我也扇扇。” “劝你离这边三米远。”路倏威胁道。 潘冕缩了回去,意欲投靠唐星辰。 唐星辰眯眼:“谁过来我砍谁。” 潘冕只好再退而求其次,目标转向冯长宇。 冯长宇脸被晒得又黑又红:“冕子,我今天可能会大义灭亲,希望你好自为之。” 潘冕咬牙切齿:“去你们大爷......” 老洪慢慢踱步到队伍后排,抹了抹头上的汗,说:“同学们再坚持一会儿,等下请你们喝汽水。” “老洪,我被晒出皮肤病了。”唐星辰抬手,“我申请喝两罐。” 何希杰也举手:“老洪我紫外线过敏,我也申请喝两瓶。” 禇钦江挡了挡太阳,一本正经:“老师,一罐汽水加一瓶奶茶,这样搭配对我比较有营养。” 慕容田清弱弱道:“老师我贫血......” 潘冕见风使舵:“老洪我心脏病!” “哎哎哎还有我,”冯长宇说,“我冠状动脉硬化。” 潘冕:“......你是不是刚上百度查的?” 冯长宇:“就你有嘴?” 越来越多人举手,瞎嚷嚷自己有病,到最后连癫痫都出来了。 老洪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必这么咒自己,每人两瓶好吧,小声点,安静安静。” 为了两瓶饮料,大家坚持把这个见鬼的开学典礼熬完了。 何希杰拿上老洪给的饭卡,领了几个男生去小卖部买汽水和奶茶。 一百瓶,满满三大兜提到班上,众人一阵欢呼,起哄喊老洪超级无敌帅。 老洪乐呵呵的。 饮料分下去,在座的各位像是没见过饮料,喝得非常丢人现眼。 禇钦江插了根吸管放葡萄味美年达里,送到半死不活的路倏嘴边:“大郎,喝药了。” 路倏笑骂:“滚啊。” 他张嘴咬住吸管,吸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汽水入喉,瞬间把暑热消去了大半。 顺手给禇钦江开了阿萨姆,路倏悠悠说:“你的营养搭配。” 禇钦江灌了口,冰奶茶比热奶茶更多了几分舒爽,一口下去,从嗓间清凉到小腹。 他用瓶身碰了碰路倏的美年达,笑着说:“开学快乐。” 对方用吸管回碰他瓶口。 小心思作祟,将喝过的部分轻轻相触,路倏眼底渐渐攀上笑意。 “干杯。” 头顶风扇缓慢而聒噪的旋转,带来的凉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每年夏天都很长,热潮迟迟不退,角落里满是汗水的味道。 路倏不喜欢闷热潮湿的夏季,但他在这个夏天,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对他说,开学快乐。 所以世界上存在爱屋及乌。 夏天有禇钦江,烈阳的潮热化成了汽水里的二氧化碳,让人向往又上瘾。 第34章 奖励你的 高三课业繁重,开学典礼一过,便马不停蹄进入了高强度复习中。 时间走得飞快,在九月余热尚未褪去,梧桐花树还没落尽时,眨眼便到了中旬。 路倏感觉还没和禇钦江待多久,他就要出去参加竞赛了。 不过这次不像上回,统共只有三天。 再说今时不同往日,路倏心境发生了变化,尽管仍旧会不舍,但失落与难受比之前要淡化许多。 气氛良好的道了个别,禇钦江跟随学校队伍,登上大巴前往机场。 路倏在家里刷了两小时题,周末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拿上手机出了门。 头顶太阳闲逛了片刻,他热得有些不耐烦。 随便挑了家奶茶店,玻璃门边垂挂一张很可爱的招牌,写着圆润矮胖的第二杯半价。 路倏走进去,空调凉风立刻扑了满脸,汗意吹散,烦躁的情绪被稍稍抹平。 店内人挺多,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手里端着各式奶茶,一看就是冲门外活动来的。 路倏排了十几分钟队才轮到自己,简略浏览了下菜单,琳琅满目的种类,最后视线锁定在乌龙生椰乳茶上。 “这个,”他点了点,“拿一杯。” 点单员是个小姐姐,笑容热情的介绍:“帅哥可以看下我们今天的活动哦,第二杯半价,点两杯更划算的。” 路倏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看我像需要买两杯吗? 店员视而不见,继续推销:“全场都是半价哦,可以试试我们的新款,白桃麻薯小丸子,这一款非常受女孩子欢迎的。” 路倏:“......” 买杯奶茶还能遇上强买强卖的,他准备掉头就走,目光却无意识瞥向了头顶广告屏上的图片。 透明的杯子里装着粉白分层奶茶,加了麻薯和小丸子,杯口放置一颗精致的白桃冰淇淋巧克力——白桃麻薯小丸子,单看图片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甜腻。 感觉会是禇钦江喜欢喝的口味。 脑子里稍微过了一秒,路倏话已出口:“拿一杯,两份都打包。” “好的,请稍等。”小姐姐立马笑逐颜开,“您女朋友肯定会喜欢的。” “......” 路倏不理解她从哪脑补出的他有女朋友,但解释也显得多余,干脆不出声。 奶茶打包好递上来,路倏接过,顺手拍了张照发给禇钦江。 -第二杯半价,麻烦你回来喝了。 对面没回,应该在飞机上。 路倏提着奶茶走出去,记下店名,打算下次远离这家黑店。 大中午逛街实在是考验人类容忍度,路倏找了家饭馆吃饭。 然而饭都快扒拉完了,手机也没响一声。 旁边桌在切蛋糕过生日,一群人吵得不行,路倏扔下筷子付钱,拎上碍事的白桃麻薯小丸子出了饭店。 走到一半,脑子里又浮现刚才的场景。 联想到禇钦江也快生日了,10月3号,还剩半个月。 他脚步一顿,拐进附近的商场大楼,哪知从第一层逛到最高层,都没发现合心意的礼物。 不是太普通,就是没意思。 一眼扫去千篇一律,彰显不出成人礼的特殊性。 挖空心思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打电话问问其他人意见。 手机叫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没睡醒的声音:“大早上扰人清梦,给不出合理解释你完了。” “......” “中午1点35分16秒。”路倏准确报出时间,“你是不是把脑子睡没了?” 唐星辰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了下来电显示,笑得贱嗖嗖:“我说是谁呢,说话听起来这么让人牙痒,原来是您老人家——破天荒啊,想我了?” 路倏礼貌的表示:“死远点。” 唐星辰笑清醒了:“说吧,什么事?” 路倏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送礼物,要特殊点的,烂大街就别推了。” “男生女生?” “男的。” “你爸?” “.......”路倏语塞,“是禇钦江,生日礼物,你能别磨磨唧唧?” “我不得问清楚么,免得推荐错了。”唐星辰谴责道。 而后沉吟了会儿,说:“有家店不错,都是私人手工定制,卖的东西比较有意思,老板人也还行,但是有点贵。” “行,地址发我。” “要不我和你一起?正好我也一块儿买了。”唐星辰说。 “不。”路倏拒绝的很利索,“这事先别和他说。” “还玩惊喜呢?”唐星辰打趣,发了个地址定位,“你和老板说是我朋友,能打折。” 路倏点开看了眼,离自己位置很近,不到两公里。 “谢了。” 他说完,挂掉电话。 按照地图上显示的,路倏穿过三条马路四个巷子,七拐八拐不知道绕了多远,脾气都走出来了,才来到“两公里”的长乐街上,找着了那家定制店。 他眼眸一抬,虚虚扫了眼招牌。 ——赝品。 “......” 挺有个性。 长乐街是条古街,这片每栋建筑和铺面,不论装修还是店名,俱显出一派文绉绉的复古文艺风。 除了这个“赝品”。 木制的招牌,行书字体,店门却是朋克蒸汽风,金属门侧有串生锈的铁铃铛,手一推就像踩中了什么开关,发出特别难听的声音,门后挂了张极度疑似凉席的竹帘。 哪哪儿都是四不像,从头到脚充满了“进来就等着被宰”的气质。 路倏掀开帘子进去,整个店内空荡荡的,只有左手边放置了几张怪模怪样的沙发,和一张摆放茶具的梨木桌。 沙发上半躺了个男人,留着寸头,身上随意套了件黑背心,皮肤略显病态的白,小臂处纹了几只蝴蝶纹身,雾紫色的。 看见来人,玩刻刀的手停下,他兴味道:“这种店也敢进来?” “怎么?”路倏左右看了看,神色从容问,“倒闭了?” “是啊,宰不到人。”男人满不在乎笑了笑,丢下刻刀,给自己倒一杯泡好的茶,问,“你喝不喝?” “不用了。”路倏走过去,“你们这卖什么?” “除了不卖人,其他都卖。”男人说,“你想买什么?” “你这除了人,”路倏淡淡环视一圈,“就剩不值十块钱的茶,能卖什么?”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啧啧称道:“你是唐星辰朋友?嘴可真够损的。” “是吗。”路倏没什么诚意的说了句。 “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好好招待你。”男人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阮书梵。” 路倏虚虚一握:“路倏。” “这么巧。”阮书梵颇有兴致,“哪个shu?” “倏然的倏。” 阮书梵恍然:“还以为跟我同一个字。” 路倏对别人名字不感兴趣,嗯了声没接茬。 “东西都在二楼。”阮书梵说,“走吧,带你上去。” 路倏跟着他往木梯上走,楼梯咯吱咯吱响了会儿,两人来到二楼。 二楼和一楼完全不像是出自同一家店。 楼下宛如倒闭的酒店大堂,地面墙壁铺满暖玉瓷砖,除了沙发和茶桌,其余空无一物。 而二楼相对来说更宽敞些,林林总总陈列了不少东西,看上去十分杂乱无序。 墙上有壁画,角落立了几座制旧雕花书架,桌上搁着齿轮模型,旁边还有个滑板,以及数不清的手工半成品和成品,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这些都是别人定制的,”阮书梵摆弄着一个金属拉筒望远镜,随意说,“你先看一看,找找灵感,大概告诉我你想送哪种类型的。” 路倏走向书架,书架外形复古,隐隐散发檀香,类似藏书楼里那种,只不过缩小了几号,上面摆着一个积木块拼接而成的地球仪。 他用手转了转,积木块发出滚动的声音。 “你手上那个是小孩儿家长定做的,积木能拆下来,国家省份山脉海域,只要肉眼看见的都能拼。”阮书梵介绍道。 “积木——” 路倏刚开口,层层叠叠几座书架后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眼神一凝,往声源处看去。 “怎么了......”阮书梵说着走过来。 话落,书架后转出来一个人。 男生身形修长,白T恤黑短裤,腰间系着卡其蓝格子外套,边上挂了顶鸭舌帽。 不短不长的头发随意抓了吧,显得有些凌乱,脸上是极其淡漠的表情。 他手里拿了四颗银色轴承,走向桌旁的黑金色滑板,半蹲下身,手动一颗颗装进去。 若说路倏看起来是生人勿近的乖张,那这人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招惹,一股“敢靠近就送你去死”的戾气。 “你居然还在这?”阮书梵惊讶,“我以为你早走了。” 那人单脚踩住滑板试了试滚轮,确认没问题后,脚尖一挑接住滑板,头也不回说:“走了。” 阮书梵目送他背影消失,转过头问路倏:“你刚要说什么?” “这个积木,”路倏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转动地球仪说,“能不能换成胶片?” “胶片?”阮书梵新鲜道,“你还挺有想法,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黑胶片......” “黑白胶片不要,有没有其他颜色?”路倏说,“浅一点的。” 阮书梵沉吟:“应该有,但我要先看看原料再说,有些颜色做出来不好看。” 路倏又道:“地球仪下面的支架,我想换个材质。” “嗯......这个确实不好看,换个材质的话,”阮书梵提议,“要不换干脆换底座?支架撑不起胶片质感,会显得很俗。” 路倏视线转了一圈,随即落在不远处的齿轮模型上。 “底座换成齿轮,能转动的。”他说。 阮书梵赞叹:“哎这个可以,看不出来啊,你很有艺术细胞。” 路倏没吭声,敛眉继续思考着。 “还有其他要改的吗?”阮书梵问。 路倏斟酌片刻,说:“先这些,后面要补充我再来。” “行,我过两天去看胶片。”阮书梵扬了扬手机,“加个微信吧,有什么要调整的可以手机和我上说,不用来回跑那么麻烦。” 路倏拿出手机,两人加上微信。 刚要熄屏,禇钦江终于回复了。 -等我回来,一起喝。 — 机场人流熙来攘往,最近的一班飞机即将降落,接机口围着大批等待的人。 大厅广播响起,提示来自首都的飞机已抵达颐宁机场。 路倏手机忽然振动了下,蹦出来一条新消息。 -到了。 不消片刻,禇钦江伴随人群一起出来,手里拉着行李箱拉杆,低头看手机。 旁边其他参加竞赛的同学找他搭话,他略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回了两句。 路倏用微信开启位置共享。 几乎是同一时间,禇钦江抬头往这边看来。 惊讶的瞬间,他嘴角笑容浮现。 和带队老师低声说了几句,老师也朝这边看。 获取同意后,禇钦江拉上行李箱,快步脱离队伍。 路倏转出等待区,迎上去。 禇钦江神色欣喜:“yan,你怎么来了?” 他原本是打算和同学老师一起坐学校大巴回去的,没想到路倏会过来接他。 路倏拉过他手里的箱子,说:“怕你迷路。”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禇钦江面带愉悦:“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路倏在机场外招了辆出租,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示意禇钦江先上去。 等禇钦江侧身贴着他过去,上车那一刻,他嗓音放低,缓缓道:“想比谁都早一点见你,算撒谎吗?” 禇钦江弯腰动作一停,瞥向他。 路倏没给禇钦江反应的机会,轻拍了下他后腰:“进去,带你去吃饭。” 禇钦江垂眼,从背后拽住路倏不安分的手,将人一块拖上车。 路倏险些一跟头栽进他怀里,被对方稳稳扶住。 趁司机踩油门的空当,禇钦江胳膊压在他肩上,捏了捏耳垂。 路倏心尖一痒,只听对方道:“你应该早点说。” “说什么?”他明知故问。 “说你想见我。”禇钦江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开送往他嘴边,“奖励你的。” 路倏睨他,那意思不言而喻——你逗狗呢? 禇钦江笑:“很好吃,我吃了很多。” 路倏不置可否,稍稍停顿了会儿,将巧克力掰成两半。 一半塞禇钦江嘴里,另一半自己咬走了。 禇钦江歪在他身上,肩抵着肩,包装纸被折成一只迷你版兔子,放进路倏手心。 他说:“吃过的每一张,我都折成了兔子。” “三天,折了十八个。” 路倏垂眸,兔子静静躺在手心,小巧精致。 他五指收拢,缓缓握住。 “都归我了。” 巧克力融化,里面有榛子夹心,舌尖满是甜腻的味道。 第35章 你还会谈条件了? “大家停一停手中的笔,有几件事想和各位商量一下。” 奋笔疾书的众人停下动作,齐齐抬头看向讲台。 “上来吧。”何希杰站在讲台上,冲右边第一排说。 慕容田清从座位起身,跨过台阶走上讲台,对同学们一笑:“是这样的,再有半个月就是运动会了,这也是我们高中最后一个运动会,我们几个班委和老洪商量过了,想用班费买五十套班服,正好可以在运动会开幕式上穿,等到拍毕业照时也能穿,老洪已经同意了,现在来问问大家意见。” 底下鸦雀无声,少顷后,有人提出质疑:“高三不是不能参加运动会吗?” 慕容田清解释道:“体育委员之前收到了通知,学校为了让我们减轻压力,所以这届高三可以参加开幕式,和两个比赛项目。” 大家立即转头,不约而同看向后排的冯长宇。 冯长宇站起来说:“上午刚开完会,学校说允许参加。” 继而又扬了扬手里报名表,“两个项目,全班接力和跳高,接力赛是要求所有人上,然后有想跳高的待会儿来我这报名。” 一时无言,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等别人先作出反应。 “各位,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何希杰补充道,“前两次咱们班都规规矩矩没搞什么特殊,不觉得有点遗憾吗?买一套班服,也算是给我们高中留下不一样的回忆。” 班长发话了,何况衣服钱也不多,众人没什么异议。 女生们在下面问:“班服是什么样的啊?” 慕容田清说:“暂时没有确定,我们选了几种风格,如果大家都同意买班服的话,那就投票决定。” 她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分别有英伦学院风、JK制服、运动风、民国风以及汉服。 “你们在纸上写好自己要选的,写完后交上来,我们再进行统票。” 此话一出,班上顿时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一群男生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特激动的模样:“我操还有JK!是穿丝袜那种吗?” “是黑丝吧是黑丝吧?” 有人握拳在嘴边,语气猥琐:“报告报告,裙子长度不能超过大腿。” “再加一条,腿粗的还是别穿了。” “腿粗那就不叫黑丝了,叫泰坦。” 男生们哄堂大笑,完全不认为这种话说起来有多难听。 “你们有病吧?”张迟迟眉头狠狠一皱,怒怼道,“女生穿什么和你们有屁关系?管好自己行吗,议论别人身材,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又矮又丑,肚子上的肥肉拿出去卖都没人要。” “我们说我们的,你个女的瞎凑什么劲儿?”钱山不屑道,“你以为谁想看你穿啊,哪来这么强的代入感。” 另一人附和:“而且不是在讨论班服吗,JK制服就是有丝袜啊,很奇怪吗?” “你们女生想讨论我们也不介意,哈哈哈哈。” 几个男的臭味相投,一人接一句,气得张迟迟脸色铁青。 “这么喜欢丝袜,”路倏揉了揉手中纸团,漫不经心说,“可以自己穿着讨论。” 钱山阴阳怪气道:“路倏,你又来插什么嘴?你不会是喜欢张迟迟吧?开个玩笑而已,娘们儿唧唧的当真就没必要了。” 张迟迟怒不可遏:“放你的狗屁!” “谁开玩笑?”禇钦江目光淡淡瞥过去,“以为自己很幽默?” 钱山登时拉下脸,正欲开骂。 “哎哎不是吧,这也能吵起来?”其他男生赶紧打圆场,“张迟迟你别生气啊,我们真就开个玩笑,最后能选什么班服谁都不知道,讨论一下而已嘛。” 张迟迟冷脸没说话,慕容田清在旁边安慰她。 前排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传到了后面,潘冕跑上来凑热闹:“你们咋了?” 他左看右看,嘴里没个把门的:“钱山你又干啥找抽的事了?” “你他妈说谁?”钱山瞪眼扫射他,“傻逼是吧?” 潘冕懵懂点头:“对啊,说你这个傻逼。” 对方二话不说猛地一脚踹来,后边冯长宇眼疾手快把潘冕拽开。 潘冕喊:“班长!有人要打人了!” 冯长宇将报名表拍在桌上:“填表填表,我看你们挺闲的,都给我去跳高。” 正在收纸条的何希杰走过来,蹙眉道:“你们吵什么?等下老洪来了。” 钱山烦躁的推开阻拦他的同学,骂道:“拦我有屁用?一群孬种。” 随后踹开桌子走出了教室。 “行了行了,都坐座位上去,”何杰希头疼说,“把要选的写在纸上,我来收。” 潘冕满不在乎的哼哼两声,回到自己座位。 冯长宇抓了几个壮丁报名跳高,最后还剩一个名额,目光瞟向了路倏。 路倏在和禇钦江说话,眼前忽然多了只被晒得黝黑的手。 “路哥,”黑手主人笑得不怀好意,“你一看就是运动天才,相信我,我能让你一战成名。” 路倏咸咸道:“谢谢,没兴趣。” “去吧去吧,”冯长宇不依不挠,“辰儿都报名了,你要是能去,估计前两名都是咱们班的。” 路倏无动于衷,抽了本题目出来看。 冯长宇没辙,只能用眼神向禇钦江求救。 禇钦江收到暗示,微微颔首,让他先回座位。 而后胳膊撞了下路倏:“你之前要和我说什么?” 路倏在题目上勾了个答案,说:“问你要选哪个。” 禇钦江纸条摊在桌面上,空白的。 “你喜欢哪种?”禇钦江问。 “都一样。”路倏不甚在意。 禇钦江换了个方式问:“那你想让我选哪种?” “你问我?”路倏瞥他。 禇钦江理所应当:“嗯。” 路倏状似不经意道:“第五种。” 禇钦江看向黑板,第五种是汉服。 “喜欢这种?”他仿佛领悟到了什么,表情若有所思。 “瞎说的,”路倏略不自在,转移话题,“我写的第三个,你随意。” 禇钦江要笑不笑,拿了只笔,摘掉笔帽。 他写下那两个字,低声说:“要参加跳高吗?你跳高,我穿汉服给你看,怎么样?” 路倏嘶了声,胳膊一弯,箍住他脖子:“你还会谈条件了?” 禇钦江不反抗,顺势仰躺在他肩膀上,眉眼微弯:“我想看你跳高。” 路倏尚未开口,下课铃声响了,张迟迟走过来。 “路倏。”她站在课桌边说,“刚才谢谢你。” 路倏敛去笑意,松开禇钦江,轻描淡写道:“不用,顺便的。” “谢谢还是要说的。”张迟迟视线又转向禇钦江。 两人纸条交给何希杰,禇钦江回头对上她目光。 “谢谢。”张迟迟说。 禇钦江神色平淡无波,略一点头,算是收下。 对方说完就走了,慕容田清在黑板上统计好票数,JK人气最高,遂定下了这款。 “你好像谈不了条件了?”路倏不紧不慢说。 “我自己买。”禇钦江从善如流道,“想挑款式吗?” 路倏:“......” 啧。 — 禇钦江会不会买汉服不清楚,但最终路倏还是报了名参加跳高。 运动会开幕式那天是个大晴天,靛蓝色天空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宛如要坠下来一般,柔软而蓬松。 砖红色塑胶跑道,油绿的草地以及广播里的进行曲,每一样都显得朝气蓬勃,又带着青春独有的热情洋溢。 操场上热闹非凡,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每个班级排成矩形方阵。 最前方一人带头举班牌,伴随运动员进行曲,高声喊口号入场。 “我有点紧张,”何希杰抹掉手里的汗,“下一个就是咱们了。” 慕容田清整理好裙子和马尾,手心也在出汗,尽力镇定说:“别紧张,我们喊大声点就行。” 两人后边站着四班众人,乍一看非常亮眼。 女孩们身穿白衬衫与格子百褶裙,领口系了同色蝴蝶结——鹅暖黄加浅紫串色,特别清新的颜色,不经意间搭配了今日明朗的天色,衬得人活泼又灵动。 男生们则是白衬衫加黑长裤,胸前打了条领带,与女生裙子同色。 潘冕站在路倏前面,一个劲儿问:“我帅吗?” 路倏被领带勒得脖子有点不舒服,用手扯了扯,敷衍道:“帅。” 潘冕又瞟向斜后方的唐星辰:“辰儿?” “嗯嗯嗯,你一中吴彦祖。”唐星辰也是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大概是嫌热,袖口挽去了手肘上。 潘冕仍不满足,再接再厉:“江江?” 禇钦江立在路倏身侧,将这身衣服穿出了一种学院派气质,干净挺拔,仿佛是要去演青春校园剧里女主的学长。 他单手给路倏整了整领带,对潘冕道:“魔镜说,你今天世界第二帅。” 路倏问:“第一是谁?” “那当然是我。”冯长宇跳出来认领。 “不。”禇钦江深沉摇头,“是白雪公主。” 路倏:“......” 冯长宇:“......” 唐星辰:“......” 潘冕:“......” 不必。 “帅哥美女们准备好,要入场了。”前面的何希杰提醒,“等会儿记得声音大点啊。” 话音刚落,广播响起:“下面有请,高三理科四班的同学入场。” “立正!”何希杰举上班牌,气宇轩昂,“齐步走——” 方阵移动起来,全班五十人步伐趋近一致,顶着艳阳与所有领导校友们的目光,井然有序的迈步走上跑道。 经过主席台时,何希杰带头喊:“预备——” 四班洪亮的声音霎时响起,言语间充满了怨气。 “三天小考!四天大考!一中领导!考个锤子!” 短暂的寂静无声后,操场边爆发出一阵“666”和笑声。 大家抻长了脖子,想看是哪个班在勇闯天涯。 不过闹归闹,今天喊各式各样口号的都有,搞怪的正经的中二的,就图一乐子,没哪个校领导会真的放在心上,都是一笑置之。 四班豪情万丈的喊了三遍,逐渐离主席台越来越远。 不知是谁偷偷摸摸噗嗤了声,随后散发开来,传染了更多人,一干人都开始发出魔性笑声。 潘冕拳脚挥舞的舒了口气:“爽啊!我刚才嗓子都喊劈了。” 冯长宇惋惜:“就应该拿个喇叭,过主席台的时候,我爬上去塞那领导耳朵里喊。”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要找死呐~啊啊啊~”潘冕忽然唱了起来。 “操!”神游天外的唐星辰被这把破嗓吓了个好歹,“唱你大爷!” 旁边的路倏也被唐星辰吓了跳,“喊什么!” 潘冕切了声:“一个个的真娇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走进草地,站定在划分的班级区域里。 老洪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谁让你们改词的!” 大伙埋头憋笑,谁也不出声。 何希杰忍俊不禁说:“老洪,后面一切就都交给您老人家了。” “是不是你带的头!”老洪指他,“你们是要气死我!” 慕容田清立马说:“没有没有,老师消消气,领导们不会当真的。” “一帮兔崽子要上天了!”老洪鼻孔直出气。 这次运动会开幕式弄得很有意思,几乎每班都准备了班服,集齐了各种元素。 甚至还有个班搞了超大号的玩偶套在身上,一人拿一个气球,跟游乐园马戏团似的,场面非常好玩。 潘冕等人十分羡慕,一经对比,登时觉得自己身上的JK平平无奇。 班级入场后就是歌舞表演,大家被领去看台,分班坐在台阶上观看。 等到几个节目表演完毕,领导们发表洋洋洒洒的演讲,运动会便算正式开始了。 为了不浪费高三生们的时间,学校把跳高比赛和接力排在了上午,开幕式一结束,四班人全都匆匆跑去教室换衣服。 女生们拿上衣服去厕所,男生们就没那么讲究了,直接在教室里敞开膀子换,吵吵嚷嚷的挤成一团。 潘冕狂野的脱掉上衣,抓住甩了甩:“兄弟们看我腹肌!就问你们猛!不!猛!” “拜托,”冯长宇说,“白斩鸡能不能回闺房里刺绣。” 潘冕蹦起来:“狗东西给老子死!” 唐星辰悠闲的披上外套,中肯点评:“菜鸡互啄。” 路倏占领门后位置,拽了把禇钦江:“站这挡着。” 禇钦江面对他,左手拉住门调侃:“都是男生,怕什么?” 路倏站在三角门缝里,空间狭窄,解扣子动作十分不方便,“外面有其他人。” 其余班也有回来换衣服的,教室没窗帘,都不用瞟就能全部看完,路倏表示对此敬谢不敏。 禇钦江替他把领带摘掉,正等着递衣服,路倏摘到最后一粒扣子的手蓦地停住,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转过去。”他说。 对方一脸茫然,半晌后明白过来,哑然失笑:“我都不行?” 路倏挑眉:“你确定要看着?” “也不是没看过。”禇钦江说。 这话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路倏却微妙的停顿了一下,说:“劝你别看。” 禇钦江认命转身:“行。” 路倏迅速脱掉衬衣和长裤,递过去,再从禇钦江手里接了衣服换上。 禇钦江配合他的动作,刚准备把运动裤往后送,用来格挡的门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一股大力从后面袭来。 禇钦江下意识要转身,路倏整个人趴他背上,压低嗓音:“别动。” “怎么了?”禇钦江有点愣。 路倏尴尬得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难以启齿道:“......裤子挂住了,没站稳。” 禇钦江上扬的嘴角压得很辛苦,轻声询问:“裤子没坏吧?” “......没有。” 路倏离开他的背,把裤子从门边拽出来,提到腰间系好绳子,“行了。” 禇钦江转过去,视线下移,被路倏一把兜住下巴,威胁说:“说出去你就没了。” 禇钦江眨眼,乖巧的点头,目光却满是揶揄。 路倏局促的松手,莫名羞耻,和他调了个位置,“你换,我站外面。” 禇钦江没进去,边说边解扣子,“yan,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用换衣服。” 他从容脱掉班服,露出了里面的T恤和运动裤,笑得略显讨打:“可以把衣服穿在里面。” 路倏:“?” 第36章 神采飞扬 四班参加男子跳高的一共五位,路倏唐星辰和其他两位男同学,以及硬插一脚的潘冕。 原本应该由冯长宇上的,但潘冕用生命在自荐,每天求爹爹告奶奶,甚至练了一星期的跳跃以表诚心,冯长宇这才松口。 操场东南边方向,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横杆高度从一米逐渐往上升,起初大家都跳的很顺利,当升到一米七时,即刻筛掉了一半。 剩下那半晋级,每人有两次过杆机会。 何希杰带了班上几个男生,还有慕容田清张迟迟等人,跑过来给他们撑场子。 张迟迟兴奋的在眼前举了举拳头,脸上红扑扑的:“冕冕加油!你最帅!” 潘冕满面春风的一扬下巴。 何希杰喊:“几位四班希望,卯足了劲儿跳啊!” 慕容田清也跟着挥舞拳头:“加油加油!” 路倏与唐星辰顺利过了一米七高度,跳完后,一同走去禇钦江和冯长宇旁边。 四人席地而坐,俱是生得高高大大,其中三个颜值突出,剩下那个健硕阳光,是标准的体育生长相,各有各的特点,坐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线。 旁边围了许多观赛的学弟学妹们,不少女孩拿手机出来偷拍。 冯长宇抓了把头发,非常自恋:“是在拍我吧?” 唐星辰感叹:“在我们仨的包围下,你还能有如此自信,真是不容易。” “几个意思?”冯长宇压根没听明白,他是真觉得自己最帅。 路倏搭腔:“他夸你。” “我怎么没听出来?”冯长宇狐疑道。 禇钦江接过话茬:“夸你自强不息。” 唐星辰:“夸你心智坚定。” 路倏:“夸你身残志坚。” 冯长宇:“......” 不过论起自恋程度,谁也比不过即将要上场那位。 潘冕走向起跑点,撩开衣摆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摆了个极夸张的助跑姿势,两指并在眉上,朝这边行了个波兰军礼。 周围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笑声。 “......”路倏一言难尽,“他吃错药了?” “不应该啊,”唐星辰纳闷,胳膊杵冯长宇,“狗能乱吃药吗?” 禇钦江笑出了声:“够损。” 冯长宇嫌弃说:“好丢脸,我不认识他。” 摆了半天pose没人捧场,潘冕无趣的撇嘴,放下衣摆开始助跑。 他加速跑向横杆,为了耍帅,起跳时还用了背跃式。 身体腾空往后飞去,潘冕张开双臂。 两秒后,一头扎进了两块防摔垫中间,脑袋朝下,连同防摔垫一起滚出了赛场。 由于高度不够,下去时屁股带掉了横杠。 全场诡异的沉默几秒,随即发出惊人的爆笑声。 冯长宇手掌都快拍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倏笑得姿势不稳,往禇钦江身上倒,两人一块儿抖成了筛子。 唐星辰更夸张,他奔去摔懵了的潘冕身边,蹲在他跟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潘冕羞愤得想自我了断,气急败坏推开落井下石的唐星辰。 无视众人笑声,他满脸通红的走回起跑点,想挽回颜面重新来一次。 再度助跑,起跳接俯卧式。 结果蹦起来时,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扭麻花似的在横杠上转了圈,随即稳狠准的砸进了同一个坑里。 防摔垫飞了出去。 冯长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来救救我——” 唐星辰:“哈哈哈哈哈哈冕子——哈哈哈哈哈哈!” 路倏快笑断气了,矿泉水瓶身摁在脸上,说话说不利索:“他哈哈哈......哈哈哈在......干什么哈哈哈哈哈......” 禇钦江盘腿坐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摁住肚子瓮声瓮气道:“别说话......我不想笑......” 志愿者尽职尽责的把人从坑里挖出来,再去把飞到五米外的垫子抬回来。 潘冕整个人半死不活:“......麻烦一下,让我去死。” 几个损友还是稍微有那么点良心的,笑了几分钟后,冯长宇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夸奖道:“看得出来,努力过了。” “.......” 潘冕:“不会说话没人逼你。” 唐星辰挂他身上,笑弯了腰:“没事啊冕子,至少曾经帅过。” 路倏郑重其事点评:“刚那个入水动作不错。” 禇钦江接上:“可以当运动员的水平。” 潘冕忍气吞声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咔咔响。 这一轮过后,还剩下三个人。 路倏与唐星辰先后上场。 路倏用的跨越式,起跳高度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双腿柔韧度与灵活度更不用说,没费多大力气就跨过了一米八高的横杠。 而唐星辰不知道是练过,亦或是对这方面很有天赋,一个标准的背跃挺了过去。 冯长宇双手拢在嘴边:“哦吼——!!” 落地后唐星辰起身,极其风骚的冲围观人群里的潘冕眨了下右眼。 后者气得牙痒痒,想扑上来替天行道。 第三个人没过去,最后留下他俩。 横杠调到了一米九七,这是目前为止一中保持的最高记录,据说是上届某位体育生跳出来的。 唐星辰意气风发的扬眉,和路倏对了下拳,“你先还是我先?” “随便。”路倏说。 “行,我先来。” 唐星辰站在起跑处,活动了下脖子,上半身微微一躬,跑了出去。 背跃式要求太高,他这回使用了俯卧式,腹部擦着横杠过去。 路倏紧随其后出场,他原地蹦了两下,助跑一段后奋力起跳,身体滚过横杠,同样贴得非常近。 “厉害,”有人发出感叹,“不会两人都要破记录吧?” 高度继续调整。 ...... 四轮过后,胜负已定。 路倏一捶唐星辰肩膀,笑道:“可以啊。” “那是。”唐星辰满脸显摆,抓住潘冕得瑟,“我破纪录了,怎么没见你给我庆祝?” 潘冕活学活用:“狗爬姿势不错,至少帅过。” “去你大爷,这么记仇。”唐星辰笑骂。 路倏接住禇钦江丢过来的饮料,刚买的没多久,瓶身起了一层雾化的水珠,沁凉清爽,握在手心十分散热。 他蓄意问:“第二名还有喝的?” 禇钦江说:“所以买了番茄味。” 路倏立马垂眼一看。 葡萄味的。 “你真信?”禇钦江似笑非笑,“哪有番茄味汽水。” 路倏打开汽水,瓶口噗呲冒出一声响,他拎住易拉罐贴向禇钦江颈侧:“要真买番茄的,你先喝十罐。” 禇钦江边笑边往后躲,趁路倏不备,朝他衣领里塞了块从小卖部冰箱里挖出来的冰坨子,塞完就跑。 路倏被冻了个激灵,抓住衣领一阵狂甩,冰块被抖出来时已经融了小半。 他磨了磨后槽牙,拔腿追上去。 诺大宽敞的操场上同时举行着好几个项目,周围四处有学生走动。 比赛的、加油助威的还有来回奔波的志愿者,学校宣传部专门派了干事拍照,一时之间熙来攘往,人流如织。 头顶天色蔚蓝,风里昂扬的欢声笑语拂卷而过,脚下每一寸绿地都是生机盎然。 禇钦江有意放慢步子,路倏追过来,一把扑上了他肩膀。 阳光在身上蓦然碎散,一片一片,热烈又夺目。 ......... 跳高比赛结束后,众人回到看台区休息了四十分钟,等来了上午最后一个项目——高三全班接力赛。 男女生分成两边,相对而站,中间隔了五十米距离。 冯长宇紧张的安排战术分配战力,把路倏唐星辰等几个爆发力强的男生放在前面,郑重叮嘱:“等会儿你们跑完立马去队伍最后,再跑一棒,明白了吗?” 路倏抛了抛接力棒,做了个OK的手势。 唐星辰脱掉外套往旁边一扔:“放松,这么紧张干什么。” “上次第一就是咱们,”潘冕挤过来说,“你看旁边那些班,一个个脸色青黑跟肾虚了一样,指定是被复习给害的,咱们这次稳赢。” “你少毒奶,”冯长宇眼神戒备,“上回你也这么说,结果就掉棒了,要不是我们几个跑了三次,赢他妈个屁。” 潘冕啧声:“那不还是赢了吗。” 冯长宇没和他抬杠,回头继续交代:“江儿,他们前面的把节奏带起来,我俩跑中间控住优势,后面应该就差不多了。” 禇钦江点头:“可以。” 裁判用喇叭提醒各班准备,冯长宇赶紧推人:“快快快,排队了排队了。” 场上的人迅速站回各自队伍,第一棒们做好起跑姿势,严阵以待。 路倏左腿踩在前面,转了转肩膀,上半身微躬,双眼紧盯跑道,目光如潭。 唐星辰吹了声口哨:“路哥冲啊。” 裁判抬手举起发令枪,倒计时三秒。 3、2、1...... 砰——! 一排四人几乎同时冲了出去,健步如飞。 半程过后,路倏慢慢和其他人拉开差距,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以领先近一米的优势撞过终点,手上交接棒递给了女生。 第一位女生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像只离弦的箭般飞出去,把路倏带出的优势又多加了小半米。 第三棒唐星辰,爆发力很足,甚至跑出了残影,但右手边六班的第三棒是个田径体育生,硬是把差距追回了一些。 不过好在女生们非常争气,不管刘海是风吹上了天还是吹成了中分,也没一个分心拿手挡的,都在拼尽全力。 中间别的班有人摔倒,水平立刻凸现出来,路倏他们班比最慢的那个班,领先了将近一棒。 等轮到禇钦江时,六班已经咬得特别近,递棒的女生约莫是太紧张,死死拽住接力棒,人都跑后面去了还没递出来。 禇钦江眼疾手快的反手一抽,接力棒到手立马往外跑,可还是慢了点,六班先一步疾驰出去。 禇钦江爆发力尽管没路倏和唐星辰那么强,但是速度也很快,而且胜在腿长,比六班那人要高出一截。 在即将交接棒前,终于还是反超,把优势抢了回来。 随后冯长宇持续加足马力,再次把差距拉开。 每个人都如同开了加速器,驰骋在跑道上,呼过来掠过去几乎要带起飓风。 最后一棒又递到了路倏手上,而六班最后一棒是之前那个体育生。 两人带着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疯了般奔出去,展开接力赛的最终角逐。 五十米跑完只需要几秒,路倏心脏频率提到了极限。 终点处站着唐星辰冯长宇潘冕等一干人,嗓子快嚎破了天,禇钦江在人群最中间,屏气凝神盯住冲来的路倏。 衣袂翻飞,热风吹开他的发梢,露出锋利带攻击性的眉眼,烈阳铺洒,满目神采飞扬。 四周激昂盛大的加油声险些把人给淹没。 路倏手抓接力棒第一个冲过了终点,没有停留的扑进张开双臂等待的禇钦江怀里,手心护住他后脑勺,两人一同往后倒去。 “赢了!操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哥牛逼!!帅他妈爆了!” “爽!!!!!!” 唐星辰冯长宇和潘冕接二连三的往上扑,疯叫着玩起了叠罗汉。 四班人围在一起高声庆祝,慕容田清和张迟迟激动得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男生们起哄,把旁边一块儿庆祝的老洪强行拉过来,闹腾的说要合力把他抛上天。 老洪一把老骨头吓得不轻,连忙摆手拒绝。 众人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志愿者终于要开始清理场地,四班人这才收敛了些许。 叠罗汉那几位也总算从地上起来,禇钦江在最下边,脸都给压红了。 路倏忍不住笑意,帮他把翘起的那撮头发抓平。 禇钦江指尖撩起沾了大片黑灰的衣服,莞尔:“回去姨姨生气,你顶罪。” 路倏帮他拍了拍,过河拆桥:“想得美。” 潘冕仰起头装逼:“高处不胜寒,总是赢的人生略有点枯燥。” 冯长宇也仰头:“想体验一下输是什么感觉。” 唐星辰:“芜呼——” 第37章 拿上花 运动会第一天风风火火过去,后面就和高三没什么关系了。 窗外不断传来操场上各种欢声笑语,教室里的“苦行僧”们嫉妒得牙根发酸,心痒痒的不时朝外瞄两眼,长叹一声,又苦大仇深的埋进题海里去了。 不过好在这种丧心病狂的对比只持续了两天,运动会一结束,国庆节临近。 虽然学校只给三天假,作业多得能拿去填海,但并不妨碍一帮学生仿佛毕业了般精神焕发嗨翻天,美名其曰与国同庆。 那日从赝品回来后,路倏又陆续给阮书梵发了些消息,在原本的基础上添了不少想法进去,逐步完善地球仪的结构设计。 成品是在禇钦江生日前两天出来的,阮书梵立马戳了微信过来。 -很完美,图片不拍给你看了,留点惊喜,你什么时候过来? -明晚。 -记得六点前,六点以后关门。 -行。 刚敲定好时间,路倏正思考是到手就送还是零点再送,禇钦江却突然收到通知,明天一早离开颐宁,去首都参加IMO赛前集训。 沈含亲自帮禇钦江打点行李,万分不舍道:“钦江,这次是去要多久啊?” “两个月左右。”禇钦江说。 他的东西并不多,去集训也没空玩模型和组装,随便拿了几套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就算完事。 倒是沈含一个劲儿往行李箱里塞东西,吃的用的,恨不能把厨房给塞进去。 眼见她都开始塞便携榨汁机了,禇钦江赶忙阻止:“姨姨,这个就不用了。” 沈含坚持:“集训那么辛苦,你得多喝点果汁补充维生素,到时候还要给你寄几箱水果去——哦对,还有鸡蛋。” “......集训营有食堂,我去那边买。”禇钦江无奈,“姨姨你别操心了,东西太多也不好拿。” 沈含放下榨汁机,说道:“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十八岁生日,姨姨本来还想带你和炎炎出去玩的。” 她语气低落:“你长这么大,没单独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还要去两个多月,你让我怎么放心。” 禇钦江绕过地上一堆东西,上前抱了抱她,说:“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在那边有同学和老师,很安全。”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禇钦江又说:“生日还有下次,以后每年都出去玩,姨姨不要不开心。” 沈含摸了摸他脸:“姨姨没有不开心,你是去学习参加比赛,哪里会不开心。” 她顿了几秒,感叹:“姨姨就是不舍得,看到你们这么优秀,我特别自豪,可有时候又希望,你们能多依赖我一点。” 禇钦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拍她背,以示安慰。 在旁边始终没出声的路倏,这时总算开了口,语气无波无澜:“明天几点的飞机?” “十点。”禇钦江说,“早上有车来接。” “嗯。”路倏淡淡应了声,“收拾吧,别来不及。” 话毕,他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禇钦江目送他背影消失,蹲下将行李箱拉好推在一边,走到路倏房门前,敲了三下。 没人应声,他推门而入。 路倏姿态放松的坐在地毯上,一条腿弯曲,胳膊搭在上面,双眼望向墙面的投影板。 投影仪打开,正播放着电影画面。 禇钦江扫了一眼,是《沉默的羔羊》。 “看这么凶残。”禇钦江在他旁边坐下,笑道,“心情不好?” 路倏没回头,兀自问:“收拾好了?” “没多少东西。” 路倏又不吭声了。 禇钦江从床上拎了个抱枕下来,往路倏腿上一放,自己躺了上去。 路倏垂眸,扣住他下巴:“很自觉啊?” 禇钦江闭上眼,嘴唇被捏的微微嘟起,含糊说:“我后天生日,没有礼物要送我吗?” “没有。”路倏松开他,表现得十分不近人情。 “十八岁都没有?” “十八岁人都不在,”路倏反驳,“还想礼物?” 禇钦江嘴角挑起轻浅的弧度:“果然生气了。” 路倏作势要推他,禇钦江立马睁眼,按住对方胳膊。 路倏沉下脸:“松开。” 禇钦江坐了起来,和他面对面,收敛笑意正色道:“生气要说出来,这是你告诉我的。” 路倏抬眼和他对视:“所以?” “yan,”禇钦江喊他名字,分外认真的,一字一句说,“如果我英语能稍微好一些,这次竞赛我不会去。” “十八岁不一样,我想和你过。” 路倏冷沉的表情顿在脸上。 禇钦江神情变得有些落寞,眉宇间尽是黯然:“可我英语太差了,差到没有资格,未来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他说:“比起生日,我更怕错过能和你一起去的地方。” 路倏神色微变,他没想到禇钦江会说出这番话。 其实并不是生气,自己是失落和不甘。 如同禇钦江说的那样,十八岁不一样,他想和他过。 想第一个看见十八岁的禇钦江,不甘心如此轻易的遗憾错失。 “yan,你可以生气,但不能不理我。”禇钦江拉住他,捏了捏指尖说,“你不理我,我哪也不想去。” 两人于沉寂中无声对视,身边只余极轻的电影背景音。 房间不怎么亮,黑白明灭的光影浮动,投射在方寸间,形成一面恰到好处的矩形。 两人框于其中,像是落了锁,画地为牢。 路倏眼底掠过浅淡而不易察觉的情绪。 屏幕适时响起一句台词——“我们怎样开始贪图的?我们贪图那些每天见到的东西。” “知道了。”路倏开口,“这次不想等太久,早一点回。” — 第二天早上,路倏沈含和路铭衡三人,在小区门口送禇钦江上车。 学校还挺人性,专门派了车和老师陪禇钦江一同前去机场。 沈含和老师打了声招呼,依依不舍给了禇钦江一个拥抱,千叮咛万嘱咐:“下飞机就要打电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困难及时找老师或者同学,知道吗?” 禇钦江点头:“好。” 路铭衡捡重点说:“在外注意人身安全,财物是其次的,钱不够就和我们讲,和室友同学们处好关系。” “嗯,我明白。” 等两位家长依次交代完,禇钦江才终于腾出空和路倏道别。 他轻声说:“我走了。” 路倏应声:“平安回来。” 禇钦江张开双臂,简单抱了他一下,把行李抬上后备箱,上车关门。 车窗摇下来,他挥了挥手:“进去吧,别站这里了。” 沈含眼眶微红,挥手回应:“要注意安全啊——” 车辆缓缓远去,汇入浪潮般的车流,转瞬便分不清行迹,没了踪影。 路倏收回目光,随同爸妈回家。 下午他去了趟赝品,拿禇钦江的生日礼物。 礼物外边套了个星空灰盒子,包装精美,瞧不见里面的成品。 “免费给你包装了,别忘了给我介绍生意。”阮书梵调笑道。 路倏打量了眼盒子,一如既往没好话:“你是怕做的太丑,我临时退货?” 阮书梵嘿一声说:“你们这帮小孩,怎么嘴一个比一个欠?” “谢了。” 路倏拎上盒子,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阮书梵在后面悠声提醒:“不满意不退货啊——” 禇钦江下飞机后,集训营老师已经在等着接人了。 老师是个中年地中海,胖乎乎的一脸憨笑,长相神似老洪。 禇钦江独自过来,身边没熟人,潜意识里起了焦虑,此时见到这位老师,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 碰面后,两人前往集训营。 先发了条消息给路倏,随即拨通沈含电话。 沈含立即接起:“到了啊?” “刚到,现在去集训营。”禇钦江说。 沈含操心说:“到集训营后要赶紧吃饭啊,中午了别饿肚子,那边干燥,多吃点水果。” 禇钦江听话道:“好,我等下去吃。” 随后又问:“yan呢?” 发过去的消息没人回。 “炎炎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和他说。” “嗯。” 聊了几句,挂断电话,禇钦江有些心神不定。 他曾往返于首都多次,每回都觉得难熬,治病七年,听上去是一个没有重量的数字,却比什么都艰难,他靠着家人的陪伴,走到了今天。 这里经过的每一条街,每一处角落,伴随消毒水味与医疗器具的机械音,扎根在记忆里,如影随形。 幸运的是,除了上一次,身边都有路倏。 但这一次依然没有。 车窗外熟悉的风景掠过,灰蒙蒙的缺少阳光,无故让人烦闷。 老师见禇钦江兴致不高,笑道:“是不是不太适应?刚来是这样的,听说你是南方人,应该很少来这边,想家里人了?” 禇钦江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有点累。” “大早上赶飞机确实挺累的,等会儿到宿舍好好休息,放松放松,别绷着,”老师开了两句玩笑,“就当来旅游了,旅游之余顺便学习。” 禇钦江点头,没说话。 几十分钟的车程,总算赶到集训营。 集训营是近两年特地为国内竞赛培训建的,教学楼食堂和便利店等等应有尽有,哪怕期间不能随意外出,也能解决大部分生活所需。 老师把人送到宿舍后离开,禇钦江推着箱子进去,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正在铺床,见状一撑梯子,敏捷跳下来,热情道:“哈喽,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禇钦江婉拒,把箱子放到一边,“我东西不多。” “我叫汤昀,日字旁的昀。”汤昀长得高高大大,一头利落板寸,目测是个爽快人。 他从桌上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两个橘子,放到禇钦江桌上,说:“这儿就咱俩。” 禇钦江环顾了一圈宿舍环境。 国家集训队学生少,一间宿舍两个人,上床下桌空间开阔,又因为装修没多久,所以东西看上去都很新。 室友也是个自来熟,应该不会太难相处。 “谢谢。” 禇钦江拉开行李箱,拿了几个沈含包好的糯米糍,礼尚往来道:“褚钦江,钦慕的钦,江水的江。” 汤昀接了,好奇道:“年糕团儿吗?什么馅儿的?” “糯米糍。”禇钦江半蹲,整理衣物说,“两个口味,奶黄流沙和红豆馅。” “你是南方的吧?说话给人感觉就像。”汤昀拆开糯米糍,咬了口,“这东西我只听过——好甜,还不错,挺好吃的。” 禇钦江嗯了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简单收拾了会儿,铺好床,汤昀提议:“去食堂吗?我有点儿饿了。” 禇钦江应道:“走吧。” 刚要往外走,兜里手机振动起来。 摸出来一看,是路倏发来的视频通话。 见他停下,汤昀问:“咋了?” “我接个视频。” “行,接吧。”汤昀拉了条椅子坐下,“我等你会儿。” 禇钦江走到窗边,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点击接通。 “到哪了?” 路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发梢额头有水,大概刚洗了脸,眉眼清爽。 禇钦江握住手机转了一圈:“在宿舍。” 视频扫到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汤昀时,路倏挑眉:“你室友?” “嗯。” 路倏笑了笑:“习惯吗?” “目前还行。”禇钦江说,“你之前出去了?” 路倏没明说,道:“拿了点东西。” “我以为你和唐星辰他们玩去了。” “你才走我就去玩,不太合适吧?”路倏随口调侃。 禇钦江笑:“意思是后面就能出去玩?” “对。”路倏拖长音调,“准备夏威夷七日游。” “唐星辰都被赶出家门了。”禇钦江故作疑惑,“身无分文,还能和你七日游?” “多少能榨出来一点。”路倏说,“能榨多少算多少。” 说完两人都乐了。 路倏留意了下时间:“一点多了,吃饭没?” “准备去吃。”禇钦江问,“你呢?” “没。”路倏语气闲闲,“你的好姨姨,和她老公过二人世界去了。” 禇钦江笑得很没良心:“行,吃饭去吧。” 两人话别,关掉视频。 “可以了,走吧。”禇钦江喊上汤昀。 汤昀瞥了他两眼:“朋友?” 禇钦江摇头:“弟弟。” “亲弟弟?” “不是。”禇钦江只说了这么一句。 汤昀虽有些纳闷,但也没多问,笑了笑说:“感觉你俩关系挺好。” 禇钦江谈笑自如:“不是感觉,就挺好的。” 吃完饭,下午闲着没事做,据说有个开班典礼,不过要到明天去了。 从箱子里抽了本书出来,禇钦江坐在书桌边翻看。 汤昀靠过来:“竞赛题吗?” “小说。” 他阅读的很慢,许久才翻过去一页。 “《红与黑》啊,这么有兴致?”汤昀仔细瞧了瞧,惊叹道,“还是英文版的。” “有中译,英文我看不太明白。”禇钦江说。 “不偏科的学霸我不懂。”汤昀爬上床,“我还是继续肝我的数学。” 禇钦江略微一笑,没说话。 这本书是路倏送他的,说是闲暇之余可以顺带培养语感,上面有些地方还做了注释,路倏自己标记的。 禇钦江很喜欢。 看了一下午,晚上照旧去食堂吃。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打开对话框,想和路倏聊天,发了句语音过去,对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始终没回。 寝室很安静,只有汤昀偶尔翻书的响动。 禇钦江神思渐渐游离,意识模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极细微的一道声音。 他睡眠浅,登时清醒了,倏地坐起身。 寝室已经关了灯,汤昀坐在床头玩手机,看见他梦游似的乍然坐起来,问道:“咋了你,做噩梦了?” “你听见了吗?”禇钦江拧眉问。 “听见什么?”汤昀被他严肃的语气一吓,顿时后背发凉,“你别吓我。” 咚咚—— 又是一声传来,禇钦江立马翻身下床。 “我操!”汤昀抱紧被子,“什么玩意儿,老鼠吗?” 禇钦江左右观察了下,确认声音并非来自室内。 他停了片刻,鬼使神差一把拉开窗帘,当即被眼前出人意料的景象震到。 五层楼的高度,窗外漆黑的夜色里,竟然稳稳悬停了一架小型无人机。 无人机上,别了一支橙色玫瑰。 刚才的动静,是无人机撞出来的。 在汤昀连串的“卧槽什么鬼”里,禇钦江扔在床上的手机猛地嗡嗡响起来。 他隐隐感应到什么,心跳开始不稳,迅速爬上去接通电话,手机搁在耳边。 夜风刮过,路倏含笑的声音没入其中:“门口不让进,没办法,只能让你跑一趟。” “拿上花,跟着无人机。”他说,“我来找你了。” 第38章 哥,生日快乐 禇钦江手伸出窗外,从无人机上把玫瑰取下来。 没顾身后满脸惊恐的汤昀,他一言不发跑出宿舍。 向值班室保安出示了学生证,保安问:“现在出去?” “家里人来了。” 禇钦江一瞬不瞬的,紧盯不远处停在那等他的无人机,心口跳的飞快。 “宿舍要关门了,快点儿的啊。”保安打开闸杆。 禇钦江立即跟上无人机,快步朝路倏的方向走去。 集训营建在市区内,几步路外就有公交站和商店,只是这一带人烟相对稀少,环境僻静,周围驶过的车辆寥寥无几。 临近十一点,厚重夜色渲染,天上零散的缀了几颗碎星,月亮雾蒙蒙的,亮得有几分单薄。 十月初的北风从脸颊刮过去时,路倏出现在了前方。 他站在灯火稀疏的街头,手里握着无人机遥控手柄,薄薄的光洒在脸上,刻画出略显锋利的轮廓,眉目深深,是叫人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的容貌。 他眼皮半耷拉着,看向跟前设备投返的视频。 灰色卫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右边衣袖推上去几寸,小臂修长结实,随着操控的动作稍稍绷紧。 兜帽随意盖住后半边脑袋,额前短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上翘了些许,黑色束脚裤裹住笔直的双腿,整个人站姿闲适。 浓郁夜色与交错的微光融在身后,衬托出眼前鲜明的人。 少年意气,风发明朗。 禇钦江一步步靠近,无人机降落在两人中间。 路倏眼眸轻抬,手柄放进设备箱里,提上脚边的礼物走过去。 禇钦江的心跳从刚才起,就始终处在失控的频率里,他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灰色盒子上,神情不由怔松。 路倏把礼物送到他手上,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说:“哥,生日快乐。” 良久,禇钦江抬手,连人带礼物一块儿抱进怀里。 “你就这么跑来了。”他喃喃低语。 路倏手臂穿过他腰间,悄无声息搂住:“有人说过,十八岁不一样,不来怕他生气。” 禇钦江下巴埋进他肩膀,轻笑出声。 毕竟是在大街上,路倏没敢太放肆,过了把手瘾就将人松开了。 禇钦江蹲身,帮路倏整理无人机设备:“你还把这个带来了,不难拿吗?直接打电话就行了。” “小型的,没那么重。”路倏蹲在身旁,将橙玫瑰插进他口袋,“看见路边卖花,你没收过花,送你一支。” 禇钦江低眉看了眼:“橙色的玫瑰?” “随便挑的。”路倏说。 禇钦江笑了下,问:“订酒店了吗?” 路倏摇头:“房子没退,我今晚去那边住。” 首都的小区房沈含如今还在续租,住了这么久有感情,总归路铭衡偶尔也要来出差,便先续着了。 收好无人机设备,路倏说:“走吧,送你回集训营。” “不回了。”禇钦江把东西都提在自己手上,“我和你一起去那边住。” 路倏瞥他:“不怕违反规定?” 禇钦江淡定自若:“第一天,没事。” “行。”路倏一勾唇角,摸出手机打车。 上车后,禇钦江想起来,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集训营地址他告诉了路倏,但宿舍位置对方应该是不知道的。 路倏翻看手机边说;“中午视频你站窗边,周围建筑不多,看方位角度大概能判断出来。” 禇钦江学他之前拖长音调:“哦——这么厉害。” 路倏附和:“是啊,厉害死了。” 车经过一条商业街时,路倏让司机师傅停了会儿,随后在禇钦江纳闷的目光里,匆匆推门下车,跑去了马路对面。 不多时,又重新上车,手里多了个蛋糕。 路倏说:“以为你要回宿舍就没买,现在补上。” 禇钦江抬手揉他发顶,笑道:“厉害死了。” — 两人回到出租房,是个还不错的小区,三室一厅,只不过没家里那么大。 蛋糕放在茶几上,路倏问:“先吃蛋糕还是先看礼物?” “一起。” 禇钦江席地坐在茶几边,开始拆礼物。 路倏会心一笑,冰淇淋慕斯蛋糕从包装盒里取出来,插上数字十八的蜡烛。 点燃后,把客厅灯关了。 屋内霎时暗下来,只剩客厅中间那一小簇微弱摆动的光。 衬得满室昏黄,禇钦江坐在茶几前,高瘦的身影投射在天花板与墙壁上,同路倏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人影晃动,路倏走过去,与禇钦江相对而坐。 禇钦江将他送的礼物,整整齐齐和蛋糕并排放在一块。 火烛完整的照在上方,极浅的棕色半透明胶片,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地图表面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 胶片制成的地球仪外围,装了一个环形拼接时区,上面搭载着迷你放大镜,通过旋钮与底座的齿轮调控,可以观测到球体上每一处细节。 路倏轻轻一摁底座上的开关,胶片由内而外散发淡淡亮光,他转动波轮旋钮,能听见齿轮相合而发出规律悦耳的声响。 “这个放大镜,能放三倍。” 路倏手上继续转动底座,约莫半圈后,他调整了一下方位,示意禇钦江看。 禇钦江垂头贴近,通过凸透镜看见了地图上某处,有一个极小的字母C。 路倏点了点,说:“这个是你。” 字母印在颐宁市所属的省份里,禇钦江仔细寻找,却并未发现其他字母,他不解问:“为什么没有你?” “你的生日礼物,为什么会有我?”路倏笑着说,目光意味深长。 禇钦江保持那个姿势,掀了掀眸,昏黄沉暗的光亮映在他眸底,左右浮动。 “没有你,就不叫礼物了。” 路倏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在里面,你自己找。” 禇钦江耐心的找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是没找到。 路倏把蛋糕推过去些,提醒道:“先许愿,以后有的是时间。” 禇钦江略感懊恼,但还是闭上了眼。 几秒后,蜡烛被吹灭,余下一丝烟尘缓缓飘出。 路倏抬手关掉了地球仪的灯珠,周遭立即陷入完全的黑暗。 禇钦江起身要去开灯,路倏拉住他。 嘀嗒一声,表盘时间从五十九秒,正式变成午夜十二点。 低而缓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哥,十八岁了,生日快乐。” “我找不出更好的东西,希望你会喜欢它。” “如果有机会,我想以后在每个地点,都能加上C。” 路倏停顿一秒。 “和L。” — 八寸的蛋糕禇钦江独自吃了一半,路倏没那么嗜甜,吃完一块就吃不下了。 洗漱完已经快凌晨一点,路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禇钦江晃了晃手机:“姨姨发红包了。” “先别领,明天再收,”路倏扔开毛巾,习惯性一抬手把上衣脱了,“不然又得打电话过来。” 脱完才发现这不是自己房间,转身准备往外走,禇钦江喊住他:“去哪?” “睡觉,还能去哪。” “我只铺了一张床。”禇钦江说。 路倏下意识脱口而出:“还有一个人睡沙发?” 随即就明白自己过犹不及了。 果不其然,只见禇钦江坐在床边,满脸的怀疑人生:“你是觉得,我们不能睡一个房间?” “没,”路倏咳了声,掩饰道,“说错了。” 禇钦江显然不信:“还是你嫌弃我睡相不好?但你以前——” 剩下的话咽在了喉咙里,路倏将他摁在床上,双手撑在枕头边,居高临下道:“嫌弃谁,也不会嫌弃你。” 禇钦江直直看向他,两人目光近距离相接,以一方压迫另一方的姿势,对视半晌。 床头毛巾被人抽走,禇钦江往路倏脑袋上一盖。 “头发没干。” “......” 他拽住路倏撑在两旁的手臂,反客为主坐起身,给他擦头发。 路倏气势蓦地蔫儿了,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弄。 须臾,他又不甘心的踹了脚禇钦江小腿,颇有泄愤的意思。 禇钦江似笑非笑在头顶说:“擦个头发还不高兴了?” 路倏皮笑肉不笑:“怎么可能。” 头发勉强擦干,他啪得一下熄了灯。 禇钦江铺开棉被,顺势躺下。 路倏甩掉拖鞋,从这头跨过禇钦江躺平的身体,睡在了旁边。 两人同盖一床被子,禇钦江挪过去,肩膀贴住肩膀。 “上次和你睡在一起。”他说,“是三年前。” 从小学到初中,两人一直住同一个房间,每天同吃同睡,真正的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不过那时候只是单纯的兄弟情,路倏自然不会多想。 可现在不一样,他极力忽视肩膀传来的触感,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点。 克制住心猿意马的想法,生硬道:“赶紧睡觉,明天还想不想起。” 禇钦江侧头面向他,微微一笑:“晚安。” “嗯,”路倏闭上眼,“晚安。” — 路倏订的是第二天一早返程的机票,禇钦江坚持要送他去机场。 直到飞机起飞后,他才赶回集训营。 一进宿舍,汤昀仿佛看见失踪人口回归般,大松了口气道:“我靠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我真喊老师报警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追着那恐怖无人机,跑出去一夜未归,特别像中邪了啊?” 禇钦江失笑,解释道:“昨晚我弟弟来了,没提前和你说就离开,抱歉。” “没没没,不用道歉。”汤昀连忙说,“我就是怕你出什么事儿,人回来了就行。” “不过你弟弟怎么突然来了?”他又问,“不是中午刚视完频么?你家离首都挺远的吧。” 禇钦江笑了笑:“他来给我过生日。” “啊?你昨天生日?”汤昀讶异,立马说,“生日快乐啊,我请你喝饮料。” 生日是在今天,禇钦江没反驳,婉拒道:“谢谢,但是不用麻烦了,已经过了。” 两人才刚认识,也谈不上熟,汤昀没过多强求,只说那好吧。 不多时,沈含和路铭衡发了视频过来,让他今天多买些好吃的,生日等回来再补过。 禇钦江一一应下,沈含人还在度假,应该是不知道路倏跑过来了。 七七八八聊了会儿,禇钦江和汤昀前去参加开班典礼。 第39章 我查过 路倏走出篮球体育馆,身后潮水般的喧闹被关在了门里。 十二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透过衣物如同一把来势汹汹的刻刀刮进骨缝,湿冷生硬。 直至走进附近单独的吸烟室里,他才对手机那头人说:“刚在篮球馆,有点吵。” 禇钦江饶有兴致道:“你在打篮球?” “不是,”路倏否认,“唐星辰他们,和附中的篮球赛。” 这活动是学校前阵子临时决定的,二中有个高三学生,压力太大自杀了,直接跳进了校外那条河里,当时恰巧是吃饭时间,来来往往许多学生都亲眼目睹了。 人没救过来,家长跑去学校闹,事情迅速传开,颐宁市各大校领导和老师吓得不轻,立即对学生们开展各种心理辅导讲座,日防夜防的生怕有谁想不开。 其中以一中和附中尤为突出,开展讲座还不够,又以联谊为名举办了一场篮球赛,两校篮球队对打,旨在给大家放松心情。 学生们一听可算来了精神,热火朝天筹备了好些天,此刻里面正是比分激烈时刻。 禇钦江问:“你没上场?” “我上什么,”路倏不以为意一笑,“球才摸了几次,而且也不是校篮队的。” “唐星辰不是一直喊你。” “没去,”路倏叹道,“不是很想去。” 高三学习任务重时间紧,他是真不怎么想把精力花在多余的地方,更何况又没有禇钦江,一个人打着也没意思。 “你那边怎么样?”路倏换了个话题,“竞赛顺利吗?” “还行。”禇钦江说,“明天最后一天比赛,后天闭幕式,差不多了。” 路倏嗯一声,随即无言。 禇钦江目前人在芝加哥,除开时差不谈,光算比赛和闭幕式,再加上赶路所耗费的时间,至少都得三天后才能回来。 可两天后,是路倏生日。 沉默了片刻,他若无其事说:“在美国习不习惯?” “不习惯,”禇钦江直言不讳,略带了几分抱怨,“这里东西不好吃,太腻了。” 路倏淡笑:“所以快点回来,给你安排满汉全席。” “嗯。”禇钦江嗓音低低,仿佛在自说自话,又像是特意告诉他,“回来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路倏垂眸,轻声说:“好。” 吸烟室没人,他摸出裤兜里唐星辰适才丢来的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咬在齿间。 路倏极少吸烟,上高中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只有情绪消极心里空落落的时候,才会犯那并不深的烟瘾。 禇钦江听到些微的动静,不确定问:“你抽烟了?” 路倏唇缝徐徐冒出薄淡的烟雾,漫不经心胡诌:“没,在吸烟室里,旁边有人。” “回去吧。”禇钦江说,“吸烟室待久了不好。” 路倏问:“你那边现在是晚上?” “对,八点多。” “早点休息。” “好。” 他抽完一支烟才回去,刚踏进场馆,旁边的男洗手间里出来俩人。 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路哥!” 路倏停下脚步,扭头。 是唐星辰和附中的一个男生,俩人都穿着篮球服,满头满脸的汗。 “怎么出来了?”唐星辰问。 “出来透气。” 路倏扫了眼附中那人,对方也正好朝他看来。 “介绍一下啊。”唐星辰走过来,说,“我朋友兼同学,路倏。” 随后又冲身旁人一挑下巴,对路倏道:“应程,附中学霸,上回考全市第一那变态,现在是我头号劲敌,附中校篮队长。” 应程没什么表情,胳膊肘狠怼了下唐星辰肩膀。 继而朝路倏点头,算是打招呼。 路倏回以颔首。 若没记错的话,这位传说中的学霸便是那天在赝品无意间碰上的,浑身戾气玩滑板的人。 这次倒和上回感觉不太一样,大约是穿了球服的原因,整个人不会有种“我是来干架”的狠戾气质,不过看上去依然不怎么好惹就是。 毕竟先前在场上打球势头非常猛,再加上一脸桀骜,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人好相处。 唐星辰却像是和他挺熟,捂住自己肩膀一通瞎喊:“残了残了,你还想在赛场外下黑手?” 应程捏他肩胛骨,上下打量说:“要不我真给你弄残?” 唐星辰立马挥开:“双方队长禁止私下交流。” 应程不冷不热笑了下:“怂的。” 说完便先一步进去了。 路倏全程旁观,耐人寻味道:“什么时候认识的?” “暑假那会儿。”唐星辰表现还算自然,“打了几场球,玩过几次,挺有意思的,没看上去那么欠揍。” 路倏调侃:“你这是比赛比不过,准备私下贿赂了?” “啧,”唐星辰瞪视,“有你这么做兄弟的?看不起谁呢?” 路倏但笑不语。 场内嘈杂被一扇门隔开,进去前,唐星辰问:“你快生日了吧?打算怎么办,喊上人出去玩?” 路倏摇头,浑不在意道:“没想好,再说。” — 禇钦江从带队老师房间出来,时间已过去了半小时。 提出的要求有些不合规定,老师听后考虑了很久,才勉强答应他。 今天是他来芝加哥第四天,也是离开颐宁的第七十一天。 何止按耐不住的思念,连无法融入的饮食习惯都在提醒他,该回去了。 晚餐没吃多少,禇钦江乘电梯下楼,去到酒店大堂,想询问是否有送餐服务。 结果没想到会在前台碰上熟人,同样吃不惯西餐而饿得抓心挠肺的汤昀,也在用蹩脚的英文与工作人员沟通,问能否让餐厅做一些中餐到房间,可以单独给餐费。 禇钦江直视前台女士的脸,斟酌了半天,想出来一句:“Do you serve food now?” 工作人员回了句sorry,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话。 他大致只听明白了其中“food”、“weeding”、“garden”等词汇。 汤昀信心满满的总结:“她说花园里有食物。” 禇钦江将信将疑:“你确定是这个意思?” “肯定的,她刚才还比划了一下。”汤昀又问,“Where is the garden?I want to go.” 谁知工作人员目露奇怪的看他一眼,虚虚指了个方向。 汤昀压根没把那一眼放在心上,拉上禇钦江就跑:“走走走,我饿得肠子痛,再让我吃汉堡沙拉我也认了。” 禇钦江尚未反应过来,人就跟着进了酒店后花园。 虽然把食物放在后花园这事怎么听怎么古怪,但意料之外的是,花园里竟然真的有晚餐,而且还不少。 铺陈着白色蕾丝布的长形餐桌摆了大半圈,上面放了许多熟食以及香槟蛋糕和水果等等。 种类让人眼花缭乱,很像是大多酒店都有的自助餐,但又比自助餐看上去要精致些。 与此相应的人也很多,后花园草坪十分宽敞,环境优雅别致,树间挂满了暖白彩灯,不远处有人在演奏大提琴乐曲,中间一片空地上,成双成对的男女合跳交谊舞。 气氛浓郁而特别,不禁让人怀疑今天是不是美国什么节日。 汤昀毫不客气上手抓了个面包,囫囵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这酒店在搞周年庆吗?这么多人。” 禇钦江没来得及阻止的手停了停,无奈放下,目光转了一圈说:“这不是酒店活动,我们走。” “那是什——” 汤昀话问到一半,一位身穿西装,风度翩翩的男人走了过来。 对方是亚洲面孔,仔细端详了他俩几眼,举起手中香槟问道:“Chinese?” “Yes。”汤昀嚼着面包,茫然点头。 禇钦江心下顿时预感不好。 只见男人温和一笑,从旁边拿了两杯酒,各自送到他们手上,用中文说:“很久没在这边碰见过中国孩子了,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祝你们玩得开心。” 禇钦江:“......” 汤昀:“......” 两人傻在原地,尤其是汤昀,世界上没有比偷吃酒席还被主人当场抓住更尴尬的事情了。 “对、对不起!”汤昀闹了个大红脸,慌乱放下吃了大半的面包,“我不知道这里在举办婚礼,抱歉抱歉。” “没关系,不要紧张。”男人态度和善,十分平易近人,“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吗,五湖四海皆朋友,我是华裔,而你们来自中国,四舍五入也算是朋友了,这只是婚礼晚宴,留下来一起玩玩可以的。” 汤昀露出无措又窘迫的表情,都要抓耳挠腮了。 禇钦江很快镇定下来,从善如流道:“新婚快乐。” 汤昀立马补上:“哦对对,祝您新婚快乐。” “非常感谢。”男人端起香槟喝了口,随即往草坪中央去了。 “......靠,丢脸丢大发了。”汤昀糗得没脸见人,“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禇钦江放下香槟,视线追随那个男人的背影,说:“你不是饿了吗?吃完再回去也不迟,反正被看见了,现在离开也不好。” 汤昀垮下脸,自暴自弃的抓起剩下那半块面包,一股脑吞进嘴里:“我恨芝加哥......” 新郎穿过人群走回草坪,和一对正在跳舞的男女低语几句,女人停住舞步同新郎拥抱,笑得格外开心。 双方行了个贴面礼后,她转身离开,留下另一个男人。 新郎伸出一只手,那位男士将手放上去,两人同时望向对方,肉眼可见的幸福挂在脸上。 他们缓步来到草坪中央,和其他所有跳舞的伴侣那样,手搭手扶住肩背,脚步贴合且默契的,随着大提琴乐曲律动起来。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跳到半途停下,在人群中接了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目睹全程的汤昀直接傻眼,咀嚼的动作僵住,好半晌才难以置信道:“......这是两个男的结婚?” 而后又像是为了希望有人反驳他,再三重复问道:“两个男的?我没看错?” 禇钦江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挑了挑下巴,说:“你没看见那个吗?” 汤昀顺其视线看去,每一面桌上都竖了张小立牌,上边写着——“love is love”。 他没明白:“这句话怎么了?” “它的意思是,不歧视任何一种爱。”禇钦江说,“大多用于同性恋。” 汤昀猛地咳嗽起来,他镇定自若递上酒水。 “你......咳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汤昀诧异又惊悚。 禇钦江垂下眼皮,点开手机翻了翻微信,看着置顶的那个聊天框。 “我查过。”他说。 没等汤昀开口,禇钦江又道:“我后天走,不参加闭幕式。” 汤昀问:“去哪儿?” “回去,家里有人生日。” 他喃喃自言:“很重要的人。” 第40章 闹剧 一吃完晚饭,唐星辰等人立马拽上路倏,直奔事先订好的KTV。 随着时间推移,高三课程越来越紧,每星期只有周末下午才可以休息。 被学习任务压榨了几乎所有空余时间的几位高三生,得知路倏本周末刚好十八岁生日,简直比这位当事人还要高兴。 哪怕只有一下午,活动也是安排的满满当当,劲头十足。 中午在餐厅庆祝了番,下午畅游网吧游戏厅,傍晚又上馆子狠搓一顿后,继续向KTV进发。 四个人中,最平静的反倒是路倏。 KTV随处充斥着纷扰嘈杂,宛如滚烫的油里平添了一碗沸水,爆炸般的动静无间断撞击耳膜,十分聒噪。 偌大豪华的包厢里,几个人愣是营造出了几十个人的既视感。 以唐星辰为首,冯长宇伴唱,潘冕在台上合奏配伴舞,三个话筒被支配得明明白白。 剩下那位生日主人公,被迫坐在冷板凳上当听众。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递进的情绪请省略,你又不是个演员......” 歌词来到高潮处,三人仰头喊麦:“该配合你演出的我你视而不见!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路倏:“......” 连续四首了,一个调没唱对。 台上的人陶醉其中,潘冕弯腰做了个捧心的动作,台下人只想把他们连同话筒一块儿扔出去。 路倏忍无可忍从游戏里抬起头,摁了歌曲暂停键。 包厢瞬息安静,三个人准备再次起势的动作愣在原地,目光齐齐移向沙发。 路倏吸了口气:“换首歌。” 再听下去他可能要杀人。 “我不。”潘冕理直气壮,“这首歌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不唱个十来遍死都不回去。” “行,”路倏丢开手机,开始脱外套挽袖子,“现在让你死。” 潘冕立马抱住冯长宇不撒手:“大人救命啊——” “怎么就量身定做了?”冯长宇问,“谁演你了?” 潘冕一边躲着逼近的路倏,一边回答:“数学英语物理生物化学啊,哪一个不天天在演我?简单点,出题的方式简单点——” 路倏一把拎住他后脖领,手动消音:“你能找准哪怕一个调?” 潘冕被捂上了嘴,用眼神抗议:“呜呜呜呜呜——” 冯长宇见死不救,切歌继续唱下一首。 唐星辰唱累了,坐边上翘二郎腿问:“喝什么?我渴了。” 路倏在教训“打死不改”选手,抽空回了句:“我之前点了,还没送。” “效率这么低。”唐星辰随口吐槽一句,按呼叫铃。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服务员进来,急急忙忙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我们的酒水还没送吗?”唐星辰问。 “不好意思啊,”服务员抽出订单看了眼,“刚才其他包厢出了点小事,去处理了一下,这就给您送。”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话似的,唐星辰还没回应,外面突然起了动静。 酒瓶子砸碎伴随怒骂打斗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在各个包厢隐隐约约K歌声的衬托下,显得特别突兀。 “抱歉!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服务员火急火燎说完,转身跑出去了。 潘冕时刻不忘凑热闹本性,挣脱路倏就追了上去。 “卧槽!”冯长宇也跳下唱台往外奔,“冕子等我!” 路倏:“......” 两个傻逼。 “走,去看看。”唐星辰说,“别出什么事儿。” 动静闹得不小,好些顾客都跑出来围观,或近或远的站在那儿张望。 前台旁的大厅中央,一个强壮魁梧的男人拎起另一个衬衣男,二话没说梆梆给了两拳,劲儿大得吓人,衬衣男被打得身体剧烈晃动,眼镜摔在地上,嘴角鼻孔立刻流出了血。 周围响起一片倒抽气声。 衬衣男体格比不过,骨气却不甘示弱,歪倒在墙上时,反手抡起金属垃圾桶就冲对方砸去。 哐得一声巨响,打在了那人绷起肌肉的手臂上,男人脸色立刻变得恐怖无比,青筋爆出仿佛要吃人的样。 他掐住衬衣男的脖子又是一拳,对方斯文清瘦,险些被这拳砸得去见阎王。 一个女人冲上来,哭着求那人:“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滚开!”男人甩开她,满脸凶狠恶煞,“我他妈连你一起杀了!” 吼完便将衬衣男往死里揍,女人又哭又喊,吓得瑟瑟发抖。 KTV里保安服务员和经理全都出动了,也没能成功阻止这出闹剧。 外面站着一圈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下三流混混,不上前帮忙也不后退,光杵那看戏。 且一旦有人想要阻拦,定然会被死死挡在外围。 “报警,赶紧报警!”经理大发雷霆,“让其他客人都离远点,这群闹事的疯了!” 混混们听见也无动于衷,只形成一个包围圈冷眼旁观。 唐星辰和路倏赶来时,潘冕正一个劲儿的踮脚抻脖子,仿佛恨不得搬条凳子坐里面看现场直播。 冯长宇脑子里那根筋尚在,见情形似乎不大对,拉了拉潘冕,低声说:“走吧,没看人KTV都不管了吗,别凑热闹了。” 路倏唐星辰上前,正要把潘冕强行拽走,旁边敞开门的包厢里出来一个女生,走向包围圈,混混们自动让出一条路。 衬衣男满脸是血,被打得奄奄一息,旁边女人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如同惊弓之鸟般缩进墙角。 暴怒的男人疾步走过去,动手前被进来的女生拦住。 女生一头棕色波浪长卷发,唇红如血,右眼下有条疤,尾部纹了朵醒目的曼珠沙华。 她蹲在女人跟前,轻轻勾了勾嘴角,笑魇如花:“玩得开心吗?” 说话间漫不经心扶住对方后脑勺,手指捞住发根,随后狠狠一扯。 “这么喜欢犯贱,我一次让你犯个够!” 她猛地甩了个巴掌上去,清脆的响声,女人脸一偏,神情痛苦,啜泣着不敢吭声。 “衣服扒了,扔出去。”女生轻描淡写道。 “林夏——” 在男人动作前一秒,外围的唐星辰忽然出声喊了句。 路倏蹙眉,眼见身旁的人走出去几步,对那位叫“林夏”的女生说:“差不多得了,别太过。” “你干嘛呢?”冯长宇愕然一瞬,低声嗫嚅道,“别多管闲事。” 唐星辰充耳不闻,只盯着人群里的林夏,目光沉沉。 林夏转头看见他,神情瞬间变冷,松开女人缓缓起身。 两人对上视线,她问:“你要拦我?” 嗓音轻而尖锐,听起来有种古怪的别扭。 “谁要阻止你,”唐星辰淡淡说,“这是公共场合,有什么事自己私下解决。” 林夏蓦地笑了,语调甚至带上了恨意:“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事情忽然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向发展,潘冕冯长宇一块儿呆在原地,只有路倏还算沉稳。 他对唐星辰说:“她带这么多人,听到报警也没反应,明显是有准备。” 唐星辰搭住后颈,叹了口气,懒洋洋说:“我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路倏转动手腕:“下次再喊要来KTV,你试试看。” “怪我。”唐星辰笑,“改天补咱们路哥一个生日。” 冯长宇和潘冕二脸震惊:“你俩什么意思,想干嘛?” 话音未落,唐星辰率先大步流星闯进去,在林夏眼皮子底下把女人拉到背后。 林夏面色陡得沉下去,难看至极,她吼道:“你们是死人吗!” 混混们闻声而动,路倏也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去,冯长宇和潘冕脑子没反应过来,人却已经跟着一起上了。 两边一言不合要打起来,周围又猝不及防涌进来一帮人。 场面极度混乱,看戏的群众们分不清哪儿跟哪儿,只能看见满眼的黑色人头挤在一处。 结果没几分钟,林夏带来的人全被利落按在了地上,她怒不可遏:“唐星辰!!” 还没干起来,对方莫名熄火倒了遍地,唐星辰也有点愣,无辜耸肩:“别瞪我,不关我事。” 路倏收回抬到半途的腿,下意识往一旁看去。 应程从人群后慢慢走出来,旁边跟了个年龄相仿的男生。 男生笑得极度没正形:“维护公共场合卫生环境,做点好人好事,大家别介意啊。” 林夏面部表情扭曲,刀一样的目光扫过来:“你们他妈谁?!放人!” 应程没说话,眉峰微挑,用眼神询问唐星辰。 唐星辰转身,朝后面战战兢兢的女人一扬下巴:“走吧。” “你敢!”林夏尖叫起来,“唐星辰你敢放她走?!” “走啊,”唐星辰没搭理,兀自对女人道,“还傻站着,真想被丢街上去?” 女人半句话不敢讲,跌跌撞撞的埋头就跑了。 林夏一个巴掌直冲唐星辰门面甩来,被他轻松截住,心平气和说:“别动不动打人耳光,多粗鲁。” 她气疯了,爆着粗口,毫无章法的又抓又挠。 唐星辰不防,颈侧被抓了道红印。 他嘶一声,抓住乱动的两只手,不耐烦往后推了把:“撒泼是吧?” “去,让这位美女姐姐降降火。”应程旁边的男生吩咐了句。 很快有人上去把林夏拉开,不过没动粗,只让她暂时冷静冷静。 对方人多势众,林夏尽管被气得不轻,但终究年龄不大,还是有点顾忌,维持了最后一丝尊严,没再撒泼胡闹。 “这么巧,你们也来玩?”唐星辰终于走过来,笑着对那男生吹口哨,“小锡儿帅啊。” 罗天锡嬉皮笑脸道:“过奖过奖。” 路倏和应程互向点了下头,应程说:“警察要来了,你们先进包厢。” 冯长宇疑惑:“哎他不是附中那个......” “先进去,”唐星辰说,“有什么事待会儿说。” 路倏刚迈开腿,身后突然有人靠近。 对方似乎想上手碰他,路倏不加思索一脚踹过去,却在余光瞥见来人那瞬,又猛地停下。 他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禇钦江?!” 第41章 你别想反悔 为了避免被牵扯进无谓的事端,路倏压下心头震惊与狂喜,把禇钦江一块儿拉进了包厢。 同进来的还有潘冕冯长宇,是以路倏压根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两位丝毫没有眼力见的三千瓦电灯泡,硬生生给挤开了。 “江江——”潘冕找死找得迫不及待,他依偎过去,“我他妈想死你了!” 冯长宇快一米九的大男人,也小鸟依人的伏在禇钦江肩头哭诉道:“没有你的这几个月,你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他妈作业就没写完过!” 潘冕委屈:“我被老洪喊了三回办公室。” 冯长宇更委屈:“我妈又换了根新衣架抽我。” 潘冕:“我每次一想到你就失眠,都快抑郁了。” 冯长宇:“我不想坐在教室里,那里没有你。” 禇钦江:“......” 路倏:“......” “你俩,”路倏冷不丁发话,“滚远点。” 潘冕大难临头不自知:“怎么着?” 冯长宇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跟着一起死皮不要脸:“不滚,今晚江儿跟我回家。” 路倏深吸了口气,微笑道:“禇钦江,你自己解决。” 禇钦江左右两个脑袋各拍了一下,悠声说:“戏过头了。” “真的想啊!”潘冕不满嚷嚷。 话是这么讲,但他俩还算识相的放开了禇钦江。 毕竟有个脸臭得都快赶上关公的煞神杵那儿,谁看了不头皮发紧。 碍事的俩灯泡去前面K歌了,禇钦江挪过去一些,挨近路倏说:“yan,生日快乐。” 路倏侧目,没吭声,仔细端详了几眼对方神态。 尽管禇钦江是笑着的,也很努力的做出精神饱满的样子,可仍旧掩盖不住眼底的淡淡青影,以及眼里的血丝。 颐宁早已入了冬,天气湿冷阴寒,他里面却只穿了件卫衣,而外边的羽绒服也有种放在衣柜里一段时间后,刚拿出来的陈旧气息。 很显然是风尘仆仆赶回家后,随意挑了件衣服就出门了,连毛衣都没来得及换。 路倏替他把外套拉链拉上,问:“没休息好?” “在飞机上睡的。”禇钦江如实回答,“还好,不怎么累。” 路倏试了试禇钦江手背的温度,有点凉。 他瞥了眼前方,冯长宇和潘冕在卖力喊麦,没留意沙发这边。 路倏在玻璃茶几底下悄悄抓住禇钦江的手,握在双手里搓了搓,用掌心帮他捂热。 禇钦江动了下,似乎想抽出来,路倏立马说:“别动,冷得跟冰一样。” 说完又觉得不够,斥责道:“毛衣都不穿,生怕冻不死?” 禇钦江挨骂挨得挺高兴,笑道:“没来得及,想早点过来。” “换个衣服就——” 路倏话说到一半,唐星辰带着应程和罗天锡进来了。 他一晃神,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 禇钦江神色微顿,垂了垂眸。 指尖弯曲握拢,残余的热度被裹进掌心,没说什么。 “哟嚯!”罗天锡喊了声,“这歌唱得可以,人在这边唱,调在那边跑,各唱各的是吧?” 唐星辰鼓了鼓掌:“世界巨星啊两位。” 冯长宇把话筒扔过来,意有所指:“不介绍介绍?” “哪用他介绍,”罗天锡抢先一步接住话筒,放在嘴边,“各位晚上好,我是罗天锡,大上面一横的天,金易锡,没工作不上学,暂时是位三无人员,未来可能会成为大老板。” 唐星辰啧啧称道:“你还真打算把不要脸贯彻到底啊。” 潘冕蹦下台,伸出双手:“大老板好大老板好,我叫潘冕,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哥们儿。” 罗天锡回握:“幸会幸会。” 唐星辰伸手搭住应程肩膀,下一秒又被搡开。 用拳头怒怼他一下,唐星辰翻了个白眼:“这位你们都见过了,附中变态,比我差一点的篮球队长。” 应程捶了回去。 双方进行完友好的会晤,几人坐下,应程对路倏道:“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 “谢谢。”路倏从方才的局促里缓过来,问道,“解决了?” 唐星辰说:“警察把那伙人带走了,看完监控就问了两句,没咱们什么事儿。” 路倏点头,肩膀碰了碰禇钦江:“应程,附中的,上回打篮球赛就是和他们打。” 禇钦江笑了笑:“你好。” 应程颔首:“你好。” “你俩这么严肃呢,”唐星辰调侃,“不知道的还当什么学术交流会。” 禇钦江问:“你们刚碰上什么事了?” 唐星辰说:“管了点儿闲事,差点把你弟生日搭进去。” 禇钦江扭头看路倏。 路倏淡定自如:“没打起来,你不是看见了?” 罗天锡在对面插嘴:“就是见义勇为了一把,做好事不留名罗天锡。” “还得多亏了锡哥啊,否则对方那么多人,咱几个真得交代在那。” 转眼的功夫,潘冕连哥都叫上了,他语气神神秘秘问:“不过辰儿,那位暴躁美女,就脸上有朵花那个,你前女友啊?凶得吓死人。”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唐星辰,满脸写着八卦速来。 “哎不是,你们什么眼神啊?”唐星辰无奈失笑,非常冤枉,“屁的前女友,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像是要吃了你?”罗天锡第一个不信,特意加重普通俩字儿。 潘冕惊讶:“连你都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罗天锡说,“我才认识他多久,你们都三年了吧?” 唐星辰极度无语:“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别那么八卦成吗?” “不是前女友,”路倏给他澄清了句,“老相好。” 唐星辰:“......” 潘冕醍醐灌顶:“噢噢噢——” 罗天锡:“嚯!” 冯长宇:“好渣。” 应程恍然的鼓了鼓掌。 “路倏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事。”唐星辰指了指他。 禇钦江煽风点火:“准备灭口了。” 路倏:“好吓人。” 唐星辰气笑了:“你俩他妈唱相声呢!” 几人有说有笑的你怼我我怼你,互相打个照面聊聊天,算是交上了朋友。 罗天锡和应程的朋友还在另一个包厢,俩人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之前点的酒水姗姗来迟,路倏一一撬开瓶盖,大家端杯举在手上,朝前一碰。 潘冕带头喊:“路哥生日快乐!” “十八岁老男人了。” “越来越帅!” “装的逼越来越高大上!” 各自七嘴八舌不着调的祝福完,咕咚咕咚一口闷。 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喝多,只把点的酒一扫而空。 路倏禇钦江两个音痴,很自觉的不去碰话筒,而没有逼数的潘冕和冯长宇,又原地创造了几首从来没人听过的歌,尽情将在场几位的身心折磨了个够。 包厢时间一到,大家自觉散了,各回各家。 路倏和禇钦江到家时已经挺晚,屋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原本路铭衡刚好赶上这个周末出差,沈含又听路倏说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当即兴高采烈的选择跟自己老公出门游山玩水,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沈含是这么说的:“你妈我生你那天疼得死去活来,一天一夜才把你给生出来,你爸也吓得不轻,差点跟我一块儿抬进手术室,所以你生日这天该享受的是我俩,你就自个应付吧。” 说完封了个大红包,立刻欢欢喜喜赶飞机去了,留下路倏面对一池子没洗的碗筷和没晾的衣服。 爹不疼娘不爱,好歹有个便宜哥哥惦记他。 客厅里搁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禇钦江径直越过,把路倏领进自己房间。 他打开灯,白炽光照射,路倏一眼看见了桌上摆的东西。 一样在桌角,是他送的地球仪。 而另一样端端正正放在书桌中间,路倏走过去,摆弄了两下,问:“哪来的?” 这是个机械轨道模型,打眼看上去极其复杂,宛如制作精湛的三维立体迷宫,每一道关卡都设计得十分巧妙,中间高难度衔接。 路倏摸了摸,轨道是金属材质的,上面雕刻着灰黑色木纹,旁边嵌了用来操控的机械轮盘,整体做旧处理。 复古与科技相结合,突显出低调的奢华感。 “在芝加哥一个模型赛上看见的,”禇钦江说,“买下来后,我改装了一部分。” 他从小盒子里拿出两粒钢珠,一颗给路倏,“放进去试试。” 路倏抬手,小钢珠放在最高处起始点。 禇钦江指间带动轮盘,轨道开启,钢珠立马向前滚动起来。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夜城。”禇钦江说。 语罢,他停下动作,任由夜城自行运转。 手里的小钢珠放进去,跟在路倏那颗后面。 两颗银色钢珠一前一后滚过各条轨道,经历每道关卡,从上到下快速滑落。 路倏目光追随它们,这才发现每段轨道里,都镶嵌了一张镂空铭牌。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停顿。 六张铭牌,分别刻了六句简短的话。 眼前莫名变得有些模糊,路倏辨认了许久,才认清那六句话是什么。 身旁的人走近几分,抚过铭牌上的纹路。 而后一句一句,替他轻念出声。 “......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以后我妈妈,就是你妈妈,行吗。” “yan。” “我是哥哥,我也想保护你。” “一直想你,不会晕。” “如果有机会,我想以后在每个地点,都能加上C......和L。” 小钢珠你追我赶,双双滚进一个漏斗型回旋加速器。 伴随禇钦江的声音,撞击最后一道关卡,旋即因阻力相碰,共同落入了凹槽里,指甲盖大小的木板弹出。 内壁静静躺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禇钦江取出来,慢条斯理打开,放进路倏手心。 路倏垂下眼,看见纸上内容的同时,耳边也再次响起了他哥好听而诚挚的嗓音。 “这是今天,我要对你说的最后一句。” “笑的时候第一眼看向的人,产生两种相反情绪时想到的那个人,还有提起代称时,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名字。” “这些就叫喜欢,是你告诉我的。” “我反复想了很多次,除了是你,没有别人。” “不止这些,在你身边的每一分钟,我都想看见你。” “yan,”禇钦江说,“我很确定,我喜欢你,喜欢了——” 他没能说完,路倏捏紧纸条,一把拽住禇钦江衣领,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唇齿骤然相贴,路倏感受到柔软的触感。 下一秒,胸腔与脑海中所有思绪都被巨大的嗡鸣声覆盖过去,震得他仿佛失去了知觉,感官里仅剩咫尺之间的人。 禇钦江愣了片刻,随即抬手扶住他后脑勺,将人带进了怀里。 两人都未曾接过吻,生涩又没有章法,唯有本能在带动。 要用最冲动的行为把这个人抢在手心,只想与对方贴得更紧更近,不能逃走。 亲的缺少分寸,喘息声越来越大,对方的气息被自己蚕食殆尽。 终于,临到缺氧之际,两人稍稍分开了些,但仍是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呼吸缠绕,搅在一处没有彼此。 “是你先开的口,”路倏胸膛剧烈起伏,死死拽住禇钦江,声音微颤,“我信了,你别想反悔。” “没想过,”热意从尾脊上蹿,溢散全身,禇钦江眼底血丝更鲜明了,“你也不准。” 第42章 男朋友 路倏躺在床上,清醒得毫无睡意。 他不停翻来覆去,手机点开又熄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距离刚才那个情不自禁又冲动的吻,也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结束后对方让他早点休息,便自行离开了房间。 路倏不太清楚也不确定,这算不算自己和禇钦江的“开始”。 亦或是说,仍旧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他依然是禇钦江的“弟弟”。 路倏被子蒙上脑袋。 三秒后,一把掀开,径直下了床。 他没敲门,擅自拧开门把手,轻手轻脚进了禇钦江房间。 谁知刚迈步,房内蓦地亮起了一盏暖色壁灯。 禇钦江压根没睡,坐在床头,有点惊讶的望向门边的人。 路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没睡?” “睡不着。”禇钦江起身,过来把房门关上,“我以为你睡了。” “我也以为。”路倏说。 知道对方同样睡不着,且原因显而易见,他底气顿时足了些。 走到书桌边,路倏正准备开口,被窗外冷风吹得全身一激灵,手臂迅速蹿起鸡皮疙瘩。 他咬牙嘶了声:“你不关窗的?” 身上只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路倏立即关紧窗户,回头见禇钦江穿的居然比他还少,眉头一皱。 “大半夜你找什么凉快?”他把空调打开,从柜子里翻了件厚外套扔禇钦江怀里,“穿上,快点。” 禇钦江披好外套,露出点羞于启齿的表情:“我之前......有点热,就没注意。” 路倏原本不快的心情被他这话一说,霎时销声匿迹。 后腰靠在桌边,他饶有兴致道:“过来。” 禇钦江和他对上眼神,迈开步子。 “手给我。”路倏摊开手心,示意禇钦江放上来。 禇钦江直接握了上去,手指挤进路倏指缝,掌心交叠,十指相扣。 路倏微愣。 他本打算试试禇钦江手的温度,顺便逗弄一下,不成想对方比他果断。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路倏抬起两人紧扣的手。 “牵手。”禇钦江说。 “代表!”路倏使了点劲儿,“没问你做什么,审题认真点。” “还能代表什么,谈恋爱。”禇钦江和他并肩靠在桌边,转过头,“不然你想反悔吗?” 路倏嘴角没忍住一扬,又给压下去,故作正经:“谁反悔了。” 过了会儿,路倏再度确认:“所以我们,是在一起了?” “嗯。”禇钦江缓缓点头,又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废话。”路倏不咸不淡道,“不想会亲你?” “今天之前,我没接过吻。”禇钦江说。 路倏道:“我也没有。” “那我们这叫初吻?” 禇钦江仿佛在讨论数学题一样,语气充满兴致盎然的探究。 “是,不仅是初吻。”路倏顿觉脸热,表面镇定的弹了下他额头,“你初恋也没了。” 禇钦江点开手表,看了眼日期。 “12月16,”他说,“我们在一起。” 路倏没吭声,静静盯着那个数字。 12月16,他生日的后一天。 他和禇钦江谈恋爱了。 两只手牵在一起,逐渐合成相同的温度,轻易辩不出哪份触觉是自己的,亦察觉不到窗外夜色在加深。 禇钦江终于问:“你来我房间,原本是要做什么?” 路倏这才想起正事,松开手转身,把桌上的地球仪拿到自己面前。 “记不记得上次,我让你找的L?”路倏调试底座问。 “记得,”禇钦江有些气馁道,“我还是没找到。” “正常,之前我以为......”路倏中断片刻,低头笑了笑,继续说,“没机会告诉你的,也猜你可能一直找不到。” 禇钦江问:“在哪?” 路倏转动旋钮,放大镜移到澳大利亚的东北部,随后逐一调整。 禇钦江弯腰靠过去。 “这里有个私人国,很小,地图上看不见,”路倏缓声道,“叫珊瑚海群岛,我把L放在了里面。” 禇钦江凝视那处,端详了许久,才找到路倏所说的L。 哪怕是放大三倍的基础下,字母也依旧小到不可思议,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个L的形状。 他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没打算让我找到?” “差不多,”路倏说,“但我现在告诉你了。” 禇钦江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直起身,从书柜里翻出了一支极其纤细的笔。 他瞄准放大镜,而后在L旁边,小心翼翼的加了一个C。 路倏挨着禇钦江,在他耳边道:“知道珊瑚海群岛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加上去?” “知不知道,都不影响我加上去。”禇钦江双手撑住桌面,视线移向他,“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两人跟说绕口令似的,路倏觉得好笑,撇开眼神乐出了声。 禇钦江放下笔,静静看了他半晌,说:“我又想亲你了。” 路倏心口蹦了蹦,人还没完全靠过去,客厅门锁传来一声响动。 两人陡得僵住,措手不及分开一段距离,有种没反应过来的慌张。 缓了缓后,互相对视一眼,禇钦江说:“姨姨和叔叔......回来了。” “我出去,”路倏压住不稳的心脏,离开桌边,“你休息吧。” “yan,”禇钦江喊住他,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说了句:“晚安。” 路倏行到门边,拧门的动作停住,又骤然转身,大步走过来。 抓住他衣领往身前一拽,在唇上亲了口。 “晚安。”他说。 禇钦江抿唇,偷摸舔了下,两人目光里都有笑。 “睡个好觉。”禇钦江拇指抚过他嘴角。 路倏应声,走出了房间。 “炎炎?”沈含诧异道,“你还没睡?怎么从哥哥房间出来?” 路倏有些心虚,面不改色道:“我进去拿点东西,他回来了。” 沈含更惊讶了:“哥哥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 “就今天晚上。”路倏言简意赅道。 路铭衡说:“快去休息吧,很晚了。” “嗯,现在去。” 沈含朝禇钦江房方向走,路倏余光瞥了眼,回到自己房间。 重新躺在床上,也许是定下心的缘故,他很快睡了过去。 — 自从入冬后,颐宁再没有过好天气,整日烟雨蒙蒙,天色灰沉,今早却意外的放了晴。 路倏骑着自行车遛出车库,禇钦江如同往常那般,站在小区楼下等他。 还有小段距离时,路倏停下,单腿踩地,不轻不重捏了把铃铛,铃铛发出一串脆响。 禇钦江走过去,跨上后座,笑问:“傻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路倏扭头,自行车驶出去,“看一看男朋友。” “觉得怎么样?”禇钦江问。 风把路倏的声音吹过来:“超帅——” “这么巧,”禇钦江单手搂住他腰,“我男朋友也特别帅。” 一中校门外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卖早餐的商铺,送孩子的私家车,奔跑打闹的学生,四处皆是忙碌喧哗的熟悉。 今日同以往有些不一样,门口挂了张巨大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禇钦江同学,在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获得金牌的好成绩。 禇钦江才刚回来,消息没那么快,这大概率是学校连夜赶制出来的。 路倏扫见横幅,吹了声口哨:“禇钦江同学牛逼。” 禇钦江敲了下他后脑勺,笑道:“少来。” 潘冕初心不改的蹲路边吃早餐,怀里端了碗牛肉粉嗦得分外起劲。 路倏车骑得飞快,还是被他眼尖抓住了,蹦起来喊:“路哥!江江!” 禇钦江掏出一袋牛奶扔过去,潘冕麻利的接住,挤眉弄眼给了个飞吻。 学校没有配备冬季校服,大家都把春季校服穿在厚外套里,一进教室满眼的花花绿绿。 禇钦江出国竞赛这段时间,老洪又换了次座位,他和路倏回到了一大组双人座。 而潘冕和冯长宇就比较惨了,直接被提溜到了讲台两旁的VIP坐席,全程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生存得十分艰难。 路倏进教室时,唐星辰已经坐在了第一排,没玩手机,居然在埋头写题。 禇钦江和路倏交换眼神:他受什么刺激了? 后者不明就里的耸肩。 自打被老洪丢在第一排——路倏正前方,唐星辰就仿佛被雷劈了般,一夜之间醒悟,破天荒开始听课学习了。 路倏成了他头号骚扰对象,一天问问题能问个十七八次。 一见人进来,唐星辰立马把题往他俩桌上扔:“快救我,这什么破题,解一晚上没解出来。” 禇钦江拿起略看一眼,纳闷道:“附中卷?” “应程给的,”唐星辰催促说,“你俩看最后一道大题,好他妈难。” “你前面都解出来了?”路倏挺新鲜,“这套我做过,难度不低。” 唐星辰大言不惭:“小意思。” 禇钦江简略浏览须臾,慢条斯理的报:“大题错了三个,选择题错了四个,填空题只对了一个。” 唐星辰:“......” 路倏笑:“小意思?” “操!”他一把将卷子抽了回去,闷头一顿划,非常丢脸。 “慢慢来,”禇钦江替他挽回自尊心,“你解题思路是对的,就是计算和公式转换有点问题,多练会好一些。” 唐星辰又感动了:“江儿,我发达了第一个带你飞。” 禇钦江笑着点头:“行。” 早读开始,潘冕带着一身烟火气和香味跑进来,胡乱脱掉棉服:“靠热死了,吃个粉能吃出三斤汗。” 老洪瞪他:“迟到还好意思嚷嚷,还不快背书!” 潘冕耸肩,鸵鸟似的窝进座位,拿出语文书开始之乎者也。 趁老洪走去了后排,他鬼鬼祟祟的朝禇钦江噗呲噗呲:“江儿,作业!” 背英语单词的禇钦江抬头,爱莫能助道:“我刚回来,没写。” 潘冕垮起个脸,只能可怜兮兮的向路倏求助。 “最后一次,”路倏淡淡说,“以后自己写。” 潘冕猛点头。 路倏把作业扔过去。 “帮我抽背。”禇钦江盖上英语书。 路倏随便挑一个念道:“swap。” “交换。” “recover。” “痊愈,恢复。” “commend。” “表扬,推荐。” ......... 起初一个问一个答,气氛尚且挺正经,直到路倏说了个:“fall in love。” 禇钦江脱口道:“相爱。” 紧跟着便怔了怔,只见路倏神情从容,目光却升起点点促狭的笑意。 明显有意为之。 禇钦江失笑,偏开脸,低声把中文意思补充完:“爱上。” 路倏撑住太阳穴,侧头看他,用唇语说:“fall in love with you。” 禇钦江伸出手,垂眸,在课桌下捞住对方手指,声音只能两人听见:“爱上你。” 教学楼里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室外暖阳慢慢升起,驱散了几分寒冷。 年末的冬日如期降临,人类本能趋暖避寒,与其他季节相比,似乎只有在冬天,才能更理直气壮和喜欢的人亲近。 新的一年快来了。 第43章 你要记得我 禇钦江推门时还在想,待会儿结束后,要和路倏去哪吃饭。 今天是元旦,新年第一天,学校抠抠搜搜放了半天假,外面还罕见的下起了初雪,很适合出门踩街。 “你好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禇钦江回过神,办公室里有位打扮时尚的女生,朝他莞尔一笑:“你是含姨的儿子吧?” 禇钦江颔首:“你好。” “坐,”女生指了指沙发,“我给你拿喝的。” 她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提前热好的奶茶,放在禇钦江跟前:“含姨说你喜欢喝奶茶,就给你准备这个了,还不错,你尝尝看。” 对方过于热情的态度,让禇钦江略感不适,说了句谢谢,浅酌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女生坐在对面,笑容得体:“我是怕你太拘束,你要觉得哪里不自在,可以和我说。” “还好。” 禇钦江淡淡一提嘴角,上半身坐得很直,明显不怎么放松。 女生将他神态收进眼底,并未多言,自我介绍道:“我叫曲瑶,差不多比你大四岁,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姐姐。” 禇钦江没应声,只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来之前沈含就和他说过,曲瑶是朋友的女儿,去年刚大学毕业,专业主修医学心理学,目前于伦敦大学攻读硕士。 在得知禇钦江病例后,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提出见面聊一聊的想法。 原先禇钦江是拒绝的,他其实一直明白自己心理状态不太稳定,焦虑障碍的情况时好时坏,严重时甚至会呼吸困难说不出话。 之前在首都那段日子,他配合医生尝试过一些治疗方法,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吃的药也收效甚微。 失望的次数多了,如今也就听之任之不想再管。 但沈含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聊聊天就当交朋友,至少不会有什么害处。 他考虑几天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曲瑶略过方才的话题,转而问:“你平常是不是挺喜欢甜食的?” 禇钦江嗯了声。 “那还有其他喜欢的吗?”曲瑶摊手示意道,“任何方面的,都可以说说。” 禇钦江略一沉吟,说:“挺多的。” “举几个例子嘛,听说你成绩很好,有什么喜欢的科目吗?” “数理化这些,都还行。”禇钦江简明扼要回答。 “你很谦虚啊,”曲瑶开玩笑说,“都获得竞赛金牌了,也只是还行的地步?” “厉害的人很多,”禇钦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不算什么。” 曲瑶凝视了他片刻,轻言细语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对我这么防备吗?” 禇钦江从容说:“对陌生人有防备心,我想每个人应该都会。” 曲瑶怔愣两秒,随即笑起来:“之前听含姨说我还不信,你确实挺难接近的。” 不等他出声,她话音一转:“数理化很擅长,那不擅长的呢?” “英语。”禇钦江反应很快的接过话茬,“语文也一般。” 曲瑶了然道:“语言类的都不太敏感,为什么?” 禇钦江说:“可能因为摔伤过。” “你认为是受伤的缘故,”曲瑶又说,“想过会是其他原因吗?” 禇钦江停顿须臾,说:“没有。” “你从高处摔下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禇钦江抬了抬眼皮,直直看向她,说:“没有。” “恐高也没有?” “嗯。” “你避开了否定词,可是又否定了问题,”曲瑶对上他目光,平静的一针见血道,“你是在害怕。” “你不恐高,你害怕的不是高度,”曲瑶问,“你在怕什么?” 连续的发问,让禇钦江彻底沉默下来。 半晌,他移开了目光。 .......... 走出大楼时,暮色降临。 冬日天黑得快,街头早已华灯初上。 曲瑶最后说的话犹言在耳。 ——其实你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你不愿意面对,我暂时也没办法让你信任我,今天这次仅仅算是闲聊,对我来说很不专业,谈话内容会进行保密,如果你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私下联系我。 禇钦江眼神无波无澜,望向前方夜景。 不远外便是步行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像裹藏了全世界的热闹。 仅仅隔了十几米距离,背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暗色。 他置身于黯淡的角落,缺少能让人高兴的色彩,恍若一片破败又荒芜的废墟,被抽去了该有的喧嚣,唯有死寂在蔓延沉浮。 暮夜悄然张开触角,似是要将整个人吞没。 手机在口袋里振起来。 响了许久才接通,熟悉的声音传出:“人在哪,还没完事吗?” 为了不让路倏多想,禇钦江早先撒了个谎,说是要去学校递交材料。 “办完了,”禇钦江说,“我在市中心这边。” “行,你找个地方待着,”路倏匆匆道,“定位发我,我现在过来。”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禇钦江双手插进衣兜,慢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 — 路倏来得很快,奶茶店生意火爆,人多得站不开脚,不过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坐在玻璃窗边的禇钦江。 “怎么来这家?”抽开对面的椅子,路倏坐下问。 禇钦江递过去一杯奶茶:“上次你让我回来喝的,第二杯半价。” “今天哪有这个活动。”路倏笑起来,瞥向他的奶茶,“好喝吗?” “你尝尝。” 禇钦江把自己喝剩的半杯白桃麻薯,送到他嘴边,上面插着用过的吸管。 路倏余光扫过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压低声音:“你胆子很大啊。” 禇钦江微微弯身,趴在桌面,随后对准路倏的那杯喝了口。 在路倏些许惊讶与揶揄的目光里,他露出得逞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说:“难道别人会过来问,你们同喝一杯奶茶是什么关系?” “别人不会问,但也许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路倏垂头,喝了口白桃麻薯,神色嫌弃,“甜死了。” “甜才好喝。”禇钦江坐了回去,嘴角翘出弧度,“我又不认识别人,我只认识你。” 路倏鼻腔低低哼出一声,也笑了:“饿不饿,去吃饭?” 禇钦江闻言,扭头看窗外的细雪,都是极小的一片,从半空中悠悠飘下来。 “不是很饿,我想去外面逛。”他说。 “嗯,”路倏拿上奶茶,脚尖碰了碰他脚尖,“走。” 推开店门那一瞬,禇钦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路倏睨他,扯开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一圈圈往禇钦江脖子上绕,语气凉飕飕的:“你到底哪来的毛病?以后再不穿毛衣,干脆冻死得了。” 带着路倏体温的围巾挡住寒风,禇钦江舒服的拱了拱下巴:“毛衣太扎了。” “继续编,”路倏用力掐他脸上的肉,“被你姨姨知道,你就等着哭。” 禇钦江把他手拽下来,和自己的一块儿塞进口袋,顾左右而言他:“走了走了。” 路倏整个人挤过去,用身体撞他:“转移话题?” 禇钦江被撞得一歪,没忍住乐了,撞回去:“你男朋友知道你这么凶吗?” “知道个屁,”路倏嘲讽,“他没穿毛衣冻死了。” “这么惨,”禇钦江说,“那你会伤心吗?” 路倏淡然:“我找下一个。” “......” “穿,”禇钦江没了表情,“我回去就穿。” 而后又挨过去,杞人忧天道:“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路倏反问:“你真会冻死?” 禇钦江笑起来:“冻死也得爬回来。” 元旦节,外面哪怕下着雪天寒地冻,也不乏年轻人出来晃荡。 时候尚早,刚到下午六点,满大街全是出来过节的,黑压压一片脑袋。 他俩夹在人山人海里,偏不好好走路,边说笑边用肩膀撞对方。 这一带是颐宁最繁华之地,各式各样的商铺与美食店,香味飘满了整条长街。 巨大的广场中心甚至有街头乐队驻唱,周边围了一圈人观看拍摄,歌声震聋欲耳,热情高涨。 路倏和禇钦江经过,后者突发奇想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举起,将两人上半身和后面攒动的人群一起框进屏幕里。 “干嘛?” 路倏手里还拎着串路边刚买的核桃糖葫芦,正张嘴咬住,就被猝不及防抓拍进了相册。 因为双眼往上无意间睁大,脸颊微鼓,还显得有些懵懂的无辜。 禇钦江划看相册,感叹:“原来这就是男朋友,真可爱啊。” 路倏低头去瞧,谁知禇钦江立马切换成相机,早有预谋般偏过脸,用唇碰了碰他额头。 摄像头将两人的姿势清晰抓拍下来。 “我靠?”路倏失笑,赶紧瞄了眼旁边,“你有必要吗?” 禇钦江转身,面向他后退着走,扬了扬手机,眼底笑意促狭:“这是把柄。” 路倏跟随他慢悠悠往前走:“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换,”禇钦江说,“我自己留着。” “那就不叫把柄了。” “是把柄。” “什么把柄?” “我存了你照片,”周围的光掉进他眼里,变成一个个小光斑,禇钦江说,“你要一直记得我。” 白茫茫的雪花无声无息变大了些,纷纷扬扬扫去秋末留下的尘嚣。 雪景与夜景交织,平添一抹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旖旎。 行人不停经过,华灯下人影重叠,骤雪湿冷了街边树梢。 他们不疾不徐,路过夜间所有光景。 ......... 走到长乐街时,雪下得更大了,南方的冬雪里夹杂冰棱,落下来大部分都化成了水。 路倏本想带禇钦江去赝品躲一会儿雪,但老板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倒闭,早早的关了门,两人只能随意挑了家店。 导购员走上来,热心询问:“二位想要买些什么?” 路倏刚想说随便看看,下一秒就瞥见了导购员身后的柜台。 柜台里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其中最多的便是戒指。 路倏:“......呃。” 走也不是,不走的话......这进展是不是有点过于快了? 进退两难之际,禇钦江先一步上前去了柜台边,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 导购员十分有眼色,殷勤介绍道:“帅哥是想买戒指项链,还是手镯呢?我们这边产品种类非常多的,专门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而且如果没看中的话,还可以定制哦。” 禇钦江挑来挑去,最后看中了一对素戒。 一只银圈刻着鹿角,另一只刻了荆棘。 路倏站在旁边,禇钦江指了指戒指,问他:“喜欢吗?” 路倏暗暗磨牙,低声说:“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禇钦江转头问导购员:“你们这会有朋友来买戒指吗?” “有的有的,”对方连忙点头,“朋友闺蜜兄弟什么的,男生女生都有。” 禇钦江再度看向路倏,那意思昭然若揭——担心什么? “......”路倏无言以对。 “喜欢吗?”禇钦江又问。 路倏放弃挣扎,胡乱点了点头。 禇钦江心满意足笑了,对导购员说:“你好,我买那一对鹿角和荆棘的。” 导购员啊了声,不好意思说:“非常抱歉,这对戒指是别的顾客定制的,您若是想买,我们可以帮您再做一对,只是需要点时间。” “要多久?”路倏问。 “半个月左右。” “定制吧。”禇钦江说。 导购员:“好的,那您拿上身份证,和我去前台登记吧。” 路倏皱眉:“还要身份证?” “是的,定制款不一样,我们会送去总店那边授权,日后若是需要售后,也要拿身份证过来的。” 两人出来玩当然不会随身携带身份证,现在也不方便匆匆跑回去拿,因此定制戒指的事,只能暂且作罢。 离开店铺后,禇钦江表情还有些失落。 路倏好笑道:“买了你也不能戴。” 先不说他俩在一起谈恋爱,身边家人朋友能不能接受,光是高中早恋这一项,被学校察觉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我用绳子把它挂在脖子上。”禇钦江说,“想摸就能摸到。” 对方看上去确实挺失望的,路倏揉了把他脑袋:“以后有机会再来。” “其实我更想买钻戒。”禇钦江又说。 路倏挑眉:“男人戴钻戒?” 禇钦江疑惑:“男人为什么不能戴钻戒?” “行,”路倏抓起他的手塞兜里,“赚钱了给你买。” “二十克拉买吗?” 路倏噎了一下:“你买来供着?” 禇钦江叹气:“才半个月就不爱了。” 路倏乐了:“买!买行吗,买来挂你身上挂一圈。” “哇哦,”禇钦江笑出声,“男朋友超好。” 过了会儿,他在口袋里捏路倏手,说:“逗你的,是我想给你买。” “你买得起?”路倏调侃。 “总能买的,”禇钦江又重复了一句,“我要给你买。” 第44章 我帮你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陆续挂上了春联与灯笼,红红火火的充满了年味儿。 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张罗着囤办年货,每天街上人车堵得水泄不通。 旧年的日子将尽,辞旧迎新,大家都在为能过个顺心年而忙碌奔波。 颐宁一中始终秉承“人都是钢铁做的”原则,上课愣是上到了二十九。 放学前一刻,老洪笑眯眯走上讲台,宣布了寒假放三天的好消息。 教室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潘冕在讲台旁难过的捶胸顿足,被老洪不客气的盘了把圆脑袋。 下课铃响,除去打扫卫生的同学,其余人扛上书包,如同疯牛出栏般冲出了教室,属实快憋出病了。 路倏扔开笔,垂头揉了揉脖子,而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眼神放空。 太他妈累了。 他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了。 长途跋涉最难熬的不是起初或快结束那段时间,而是耗了不少体力,却仍有大段路程要跑的半途。 成绩出色归出色,可想要在一众优秀的人里保持这种出色,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很快便会被拉下来。 如今这节点,就比谁更能耗。 禇钦江慢吞吞把两人书包收拾好,趴在路倏身上,脑袋在对方后颈蹭了蹭:“想喝擂茶。” “累死也不忘吃?”路倏揪他耳朵。 “好想喝。” 路倏懒懒应声:“等下去。” 禇钦江又蹭了下,赖在他身上,低低笑了。 前排唐星辰奋笔疾书写完最后一道题,把笔扔了出去,往后仰躺有气无力说:“太恶心了,再也别让我看见试卷这俩字儿。” 路倏:“你昨天也这么说。” 禇钦江:“你前天也这么说。” “......操。”唐星辰发出来自心底的问候。 过了会儿,他说:“你们过年走亲戚吗?不走的话出来玩,我快憋死了。” “出不来。”路倏说。 唐星辰侧目:“怎么?” 禇钦江补充:“要去纵陵市,去小叔家过年。” 沈含好几天前就跟他俩讲了,今年全家都要去纵陵那边,爷爷奶奶也去会,三家人一起过春节。 唐星辰哦了声,目不转睛盯了他俩半晌,不能理解道:“你们这什么姿势?” “休息的姿势。”禇钦江说。 路倏:“闲人勿扰的姿势。” 唐星辰:“......” 哦,了不起啊。 回去前,路倏和禇钦江去了趟擂茶店的小巷,没想到关门了,二人只能打道回府。 一进家门,沈含立刻丢了两个行李箱过来:“抓紧时间,明天一早开车去。” 路倏表情麻木:“我要睡觉。” “整理完再睡,”路铭衡说,“不然明天太晚出门会堵车。” 禇钦江从衣柜扯了几件衣服丢里边,对路倏说:“我来收拾,你去休息。” 路倏目光落在他脸上。 禇钦江现今虽然保送名额已经到手了,只需要递交材料等待审核即可,但对方为了陪他,也一直在熬着,没轻松到哪去。 这会儿脸色都不像以前那么白里透红了,略显憔悴。 “不睡了,”路倏提了提裤腿,蹲下叠衣服,“吃完饭再说。” 禇钦江蹲在他身侧,扫一眼沈含路铭衡的方向,俩人都在忙。 他轻声说:“晚上陪你睡。” 吃过晚饭,路倏反倒没那么困了。 禇钦江拿了两台switch到他房间,路倏坐在地毯上,背靠床尾,用平板挑选电影。 “想看什么?”见他进来,路倏说,“前段时间有几部新上映的。” “都行,”禇钦江给了台游戏机给他,“除了恐怖片。” 路倏笑一声,放下平板,接过游戏机:“还记着?” “谁能忘?” 上周末在家,路倏一时兴起放了部泰国恐怖片,俩人原本对这玩意儿是不敏感的,禇钦江从小没怕过鬼,路倏更不用说了,一般都是鬼怕他。 那部泰恐倒也不怎么吓人,就是画面拍得非常恶心,主角和配角无人生还,而且死相极其夸张,不打马赛克那种。 当看到下水道里爬满蛆虫的断肢与眼珠时,禇钦江人生第一次体验到,反胃反了三天是种什么感受。 路倏当然也没好到哪去,从此对各类惊悚恐怖片敬谢不敏。 “再想还得吐。”禇钦江脸色不太好看的说。 路倏乐道:“我不说了。” 两人用switch玩了会儿卡丁车和马里奥,放下游戏机,路倏挑了一部动画电影,《你的名字》。 是最近上映的电影里好评比较多的,经播出后热度飙升。 背景发生在日本的小乡村与首都东京,讲述了男女主灵魂互换最后相爱的故事,风格与配乐都十分治愈。 每回看电影的几小时,亦是他俩非常放松的时刻,关掉房间灯,只剩投屏的画面光洒在脸上,四周安然静谧。 两人或坐或躺,亲密且毫无防备的挨在一处,懒洋洋的神情闲适。 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午后,闲暇小憩时的那种惬意感。 路倏看着看着,不自觉歪在了禇钦江胸前,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禇钦江从背后抱他入怀,垂头,在耳根处落下一个吻。 路倏心口像是被尾羽轻轻一挠,他覆住身前禇钦江的手臂,亲了亲他手背。 随即颈侧缓缓的,被密密麻麻印下更多吻,路倏偏头,嗓音有点哑:“还看不看?” “过会儿再看。” 禇钦江顺势贴上他的唇,话音消失在两人唇缝间。 路倏扬着下巴,下颌线比以往更显清晰,喉结滚动,他单手攀住禇钦江脖子,手腕用了几分力,让两人贴得更紧。 禇钦江微微张开唇,舌尖舔了下路倏,路倏动作一顿,须臾后再度亲上去,用舌尖勾住他的。 唇齿没了轻重,肆意在口腔里你来我往,妄图占据对方。 路倏挑开禇钦江衣服下摆,顺着腰线钻了进去,在腰窝处揉按,缺少节制的一路向上游走,触碰到蝴蝶骨,指尖并不温柔的描绘。 禇钦江离开路倏的唇,一口咬上了他凸出的喉结。 路倏被迫仰头,喘气道:“你哪学的......” 禇钦江摸到他的裤边,扯了扯绳索。 “他们出去了。”他哑声说。 路倏搂住禇钦江,跨坐在腿上捏他后颈,低低道:“弄吗?” 禇钦江吻他耳垂,嗓音传进深处:“我帮你。” ......... 禇钦江用纸巾把手上粘腻的液体擦掉,帮路倏也清理了一下。 路倏系好裤子,将一地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禇钦江扎好垃圾袋说:“我去楼下扔。” 路倏兴味道:“销毁证据?” “我倒是想留着,”禇钦江弹了下他额头,“有些人不敢。” 路倏倒打一耙:“留着不嫌脏?” “你自己的还嫌?” 路倏捏他脸,凑近:“里面也有你的。” 禇钦江:“你嫌弃我?” “超嫌弃,”路倏亲他嘴角,“快去扔。” 这正中禇钦江下怀,他满足一笑,拎着垃圾离开。 墙上电影忘了暂停,播放到此时,进度条已经过了大半。 路倏按了暂停键。 屏幕上的画面,恰巧停留在了那句台词—— 只要记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哪个地方,我一定会,去见你。 — 被沈含从床上挖起来时,路倏魂还飘在外面没回来。 眼皮像是被胶水黏成了缝,他妈快把他一张脸从长方形搓揉成正方形,也半分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好不容易连拖带拽,推进了洗手间,人又险些在盥洗室旁睡着。 同样魂游天外被推进来的禇钦江,用脑袋抵住路倏的背,恍惚说:“我好像死了......” 路倏闭着眼,迷迷糊糊回道:“要死一起死。” 沈含一通吼:“我拿鸡毛掸子了!” 路倏瞬间清醒,两只牙刷挤上牙膏,塞进自己和禇钦江嘴里:“自己刷,快点,要挨抽了。” 禇钦江慢悠悠动作起来。 洗漱完吃了早餐,一家四口开车从小区出发。 从颐宁到纵陵需要三小时左右,路倏和禇钦江一上车,半晌不到,便进入了昏天黑地睡觉模式。 沈含在前座又是放歌吃东西,又是追剧的,也没能把两位睡神吵醒。 “他俩昨晚偷鸡摸狗去了?”沈含嘀咕一句。 “学习压力大,”路铭衡说,“放假就睡不够,正常现象。” 几小时后下高速,到小叔家楼下时,俩人可算是醒了。 路倏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打开车窗。 冷风灌进来,禇钦江脑子不再那么昏沉,他环顾周围环境:“小叔搬家了?” “上半年搬的,这边安静些,地段也更好。”沈含解开安全带,眼神一亮,“下车下车,燃燃和阿柠来了。” 前方走来一男一女,女生比男孩高出许多,看着像二十出头的模样,打扮利落大方。 一见到沈含和路铭衡,她立刻小跑迎了上来。 “伯伯伯母!”路双柠张开双臂,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想死你们了!” 沈含回抱她,开心笑道:“阿柠你现在好漂亮啊!” 路铭衡也笑:“女大十八变。” “以前就不漂亮了?”路双柠问。 “我们家阿柠什么时候都漂亮,”沈含说完,又冲后面走上来的男孩道:“燃燃,想伯母没?” “想的,”路池燃笑得很斯文,尽管年龄尚小,瞧着却比同龄孩子要稳重,“伯伯伯母好。” 沈含欢喜的拥抱他:“燃燃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哎,后面那两个,”路双柠笑着说,“见到姐姐也不喊?” 路倏说:“所以你承认你老了?” 禇钦江一本正经问:“姐,今年二十三了吧?” “我才刚二十!”路双拧扑上去,一边勒一个,咬牙说,“你俩现在一个比一个找打啊。” 路池燃乖巧喊:“炎炎哥哥,钦江哥哥。” 禇钦江抬手摸他脑袋:“长高了。” 路倏脖子在别人手里也丝毫不慌:“都快比你姐高了。” “完了,你们彻底完了。” 路双柠勒住两人往前走,但由于身高原因,其实是被他俩架着的。 “走吧,我们也上去。”沈含带着路池燃,和路铭衡一块往单元楼走。 小叔婶婶正在家里准备年夜饭,几人一进门,又是好一阵寒暄。 “爷爷奶奶,你们看谁来了!” 路双柠把禇钦江路倏领进客厅,对沙发上看电视的两位老人道。 “哎哟!”奶奶高兴的拍手,“这是谁家两个俊小子!” 禇钦江快步走过去,抱了抱奶奶,笑道:“这是谁家老太太?这么漂亮,年轻的时候不得是大美女。” 奶奶乐开了花,捏他鼻子:“臭小子尽逗我开心。” 爷爷满脸和蔼慈祥,关心道:“饿了没有啊?让阿柠给你们拿零食吃。” “他们饿个屁,”路双柠说,“那张嘴怼人怼得挺开心的。” 路倏坐上沙发,接住爷爷递来的手,端详老人家几眼,新鲜道:“染头发了?” 爷爷挠头,还挺不好意思的:“你奶奶拉着我去的,说是把头发焗黑,才有什么......什么潮湿来着?” “潮流时尚!”奶奶拍了下大腿,“老糊涂了你,这都分不清。” 路双柠哈哈笑:“奶奶,粉红色更时尚,下次我带您去。” “绿色也时尚,”路倏说,“你自己试试。” 路双柠捶他:“咒谁呢!” 禇钦江帮奶奶挽了挽耳边碎发:“白色不是挺好看的。” 奶奶立马摇头:“白头发显老。” “这里面不是您最年轻?”禇钦江说完又补充,“爷爷第二。” 沈含和路铭衡提过来一堆营养品,叮嘱道:“爸妈,这些都是给您二老买的,要记得吃啊。” “看看看,又买补品,”奶奶佯装生气,“你俩是要把我喂出多少肉来?” “不是补品,”沈含解释,“就是一些高蛋白食物,吃了增强抵抗力的。” “坐吧,都坐,把厨房里那俩也喊过来,”爷爷招呼说,“忙活一上午了,都休息休息。” 小叔婶婶端了切好的水果出来,三家十口人围坐在客厅里,一边聊天看电视,一边吃东西解馋。 路倏和路双柠插科打诨,禇钦江时不时补两句,再加上奶奶一块儿唱双簧,最小的路池燃坐旁边当观众,大家被逗得合不拢嘴。 室外寒气逼人,落地窗起了白雾,街边几乎寻不见多少过路人。 屋内欢声笑语,水晶灯调成暖黄色,每一片都铺满了温柔的色调,气氛和乐融融。 第45章 新年快乐 几位长辈忙活了一下午,丰盛的年夜饭被端上了桌。 十几个菜,光肉类便不下于六种,体贴入微的将每个人喜好都照顾到了。 路倏拉上禇钦江,两人一块儿走向餐桌,并排而坐。 禇钦江手里剥好的沙糖桔给路倏,看着一大桌菜,感叹道:“这么丰富。” 粉蒸肉、香芋排骨、可乐鸡翅、水煮牛肉......几乎全是他爱吃的。 “悠着点,”路倏托他下巴,“别吃完要我给你买消食片。” 路双柠拉开座椅,视线有意无意扫过路倏的动作。 后者感受到她目光,手一顿,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放心,我们燃燃是个大胃王,”路双柠坐在禇钦江旁边,揶揄道,“你们打起来也抢不过他。” 路池燃窘迫:“我哪有吃那么多,你别乱讲。” 路双柠哦了声,开始爆料他曾经贪嘴险些吃进医院的事,说话间神色看上去并无异样,挺自然的,路倏悬着的心稍稍一放。 路池燃被说得涨红了脸,奶奶连忙打圆场:“吃得多长得高,燃燃这两年个头蹿了好多呢,以后肯定能比钦江和炎炎更高。” 路双柠转头问:“你俩多高?” “188。”路倏面不改色道。 “放屁呢,”路双柠上下打量,一脸不信,“你有188?” “姐,”禇钦江说,“餐桌上文明用语。” “炎炎183,钦江186,”沈含替他俩答了,“上学期量的,不知道现在长高了没有。” “男孩长这么高够了,再高娶不到媳妇了。”爷爷说。 “您这哪来的理论?”路双柠一乐,胳膊压住路池燃发顶,“小矮子,188任重道远啊。” 路池燃羞愤的搡开她手。 大家坐下来,婶婶说:“你们都报了菜名的啊,要负责把自己喜欢的吃完。” 禇钦江报得最多,顿时丧了脸。 路倏笑得落井下石:“自己去买健胃消食片。” 禇钦江瞥过去:“我连你一起报的。” “那谁知道。”路倏故意说。 “来来来,”奶奶率先动筷,鸡爪和鸭掌分给四个大人,“大的多抓钱啊。” 随即又把鸡翅鸡腿分给小辈们,亲切说:“小的都健康长大。” 大家谢的谢谢妈,谢的谢谢奶奶。 路双柠说:“奶奶,还得让他们三个好好学习,一定别偷懒。” “这些不重要,健康开心才最好,”奶奶乐呵呵的,“没书读就和我回乡下种田。” “哎呀,家里犁地的牛后继有人了。”路双柠笑得格外大声。 婶婶敲她脑袋:“你也给我收敛点,别在学校乱谈恋爱。” 路双柠捂脑袋,不满反驳:“我怎么乱谈恋爱了?” 禇钦江夹了一筷子辣牛肉给路倏,问:“没人追你吗?” “那当然有人追了,”路双柠得意说,“只可惜你姐我看不上。” 路倏:“屁。” 路双柠剜他一眼,又睨禇钦江:“这次怎么不说文明用语了?” 禇钦江埋头咬鸡翅,装聋作哑。 “新的一年啊,”叔叔眉开眼笑的端杯,发言道,“首先祝爸妈身体健康,享儿孙福;然后祝哥哥嫂子家和万事兴,八方来财;小孩子们呢都学业有成,顺顺利利健康成长。” “谢谢爸。” “谢谢小叔。” 大家在桌上一起举杯,脸上俱是喜气洋洋的,互相诉说着对新年的美好祝愿。 桌上食物冒着腾腾热气与香味,电视里广告播放完,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菜也被消灭了大半,长辈们把丰厚的压岁钱发下去,小辈便开始坐不住了。 路双柠提议:“去不去放烟花?” “只有烟花?”禇钦江问。 “怎么可能,”路双柠说,“我买了好多种,摔炮都有。” “别信,”路池燃仔细把红包收好,不留情面的拆台,“她买了三袋仙女棒。” 路双柠开揍:“怎么他俩一来,你就和我对着干?” 路倏说:“证明你平时粗鲁得过头。” “滚,”路双柠说,“就问你们去不去?” “现在还早,”禇钦江留意了眼时间,“不都十二点才放吗?” 路双柠瘫倒在单人沙发上:“可我不想看春晚,好无聊啊。” 路铭衡和小叔依然在餐桌上,边喝酒边聊天,中间穿插几句事业工作。 两位妯娌和爷爷奶奶组了个麻将局,热火朝天的在客厅搓起了麻将。 沈含娴熟的摸牌码牌:“阿柠你来陪我们打麻将啊,谁输了你顶上。” “我亲爱的美女伯母,”路双柠一副老道的口吻,“你想赢我红包直说。” 路倏单腿踩住沙发,背靠禇钦江右肩,禇钦江则整个窝进沙发,偏头抵住他后脑勺。 这两人只要待在一起,就跟自己没长骨头似的,总忍不住往对方身上赖,每次都变成标准的是个长辈就看着碍眼的坐相。 三张沙发上,只有路池燃坐姿还算端正。 婶婶眼神投来,打趣道:“你们过个年打算长几斤啊?” 路双柠双腿抬成九十度,踩单车说:“我在运动,别诅咒我。”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胖十斤给你包个大红包。”奶奶打出一张牌,“八条。” “哎!”爷爷喊了声,“祖宗你别乱打。” 奶奶瞪眼:“你才乱打!” 禇钦江手机连续振动几下,路倏说:“进去抢红包。” 禇钦江摸出来一看,路倏把他拉进了和唐星辰他们的四人群。 之前没怎么用手机,一直没进群,此刻群里加他有七个人,应程和罗天锡也进来凑热闹了。 潘冕在里边叫的最欢,一个劲的给这个拜年那个拜年,但由于手速慢,红包没抢到几个。 【panda】:你们是不是故意的!每次红包就发六个,老子这破手机点进去就没了! 【潘冕我孙子】:单身十八年手速还这么慢,你该不会...... 【panda】:冯长宇大过年的别逼我抽你[微笑] 【潘冕我孙子】哆啦A梦惊吓.jpg 【幸运狗】:喊声好听的,哥哥单独给你发。 【ollie】:这是你座右铭? 【幸运狗】:......惹。 【panda】:辰哥哥!我最爱的辰哥哥! 【西依锡】:潘,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CUH】:红包[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路倏正围观得起劲,瞄见这条消息,从屏幕里抬头:“不是让你领红包?” 禇钦江笑得神秘:“你领一下。” 【panda】:我有无数个好哥哥,但我永远只爱江江~ 群里的人点击领取,哪知跳出来的是——“给LU的专属红包”。 潘冕首当其冲被暴击,发了个:? 其他人紧随其后,一串串问号排满了整个屏幕。 路倏领取红包,金额521元,他语塞又好笑:“你是不是有点嚣张?” “越明显越不会当真。”禇钦江说。 【幸运狗】:你俩要不要这么恶心? 【panda】:终究是错付了,还他妈情侣名! 【潘冕我孙子】:能不能有谁给我也发一个? 【panda】:你可以大号发小号。 冯长宇和潘冕掐上了,群里人各说各的,时不时甩个红包出来,抢多少钱无所谓,主要是一帮人起哄的感觉特有意思。 客厅里,春晚和麻将声混在一起,除夕夜时辰紧赶慢赶,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 路双柠一跃而起,把三个弟弟一股脑拖下去放烟花。 禇钦江手里握着双人份仙女棒,路倏给他点上火。 噗呲一声,细小却明亮的烟花在寒风冬夜里燃起来,一簇一簇,漂亮且炽热。 禇钦江想递出去几根,被路倏摇头拒绝:“这东西适合你玩。” “为什么?”禇钦江不解。 “你好看。” 路倏随手拎起一根长筒烟花棒,点燃后对准半空。 嘭得一声,零点时刻,周围瞬间炸开漫天的烟花爆竹,五光十色交映在眼底,悉数照亮了全部夜空。 好像每家每户都在庆贺,热闹沸了天,一时间听不清任何其他声音,只余爆竹响彻迎接新年到来。 路双柠和路池燃捂住耳朵,兴奋的躲去了一边。 “新年快乐,”路倏望向身旁的人,“男朋友。” 禇钦江没听清:“什么?” 路倏勾住他脖子,喊道:“我说!新年快乐!” 最后又贴近耳边,不轻不重的叫他:“男朋友。” 新的一年于贺岁声中拉开帷幕,过往被存进了一个叫“那年”的盒子里。 那年他们成为邻居,自小认识,共同度过了七次春夏秋冬,放了七份烟花,今年是第八年。 此后数载,平安顺遂,都将以喜欢开头。 — 正月三天假,其实跟没过差不多,眨眼的功夫,备战高考的栋梁们又原封不动坐在了教室里,从祖国花朵变成了祖国杂草,一个比一个蔫儿。 如今的课表上,除了六门主课,其余基本是自习,而自习课大部分又都会用来做随堂测。 时间紧迫,没什么能放松的机会。 可今天竟然罕见的出现了体育课,没被代替也没被调换,简直能用天上掉馅饼来形容。 四班一干人激动坏了,离自习课下课还剩十分钟,许多人都开始按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恨不得从窗户跳下去。 禇钦江正耐心的给唐星辰讲题,手上划写,嗓音缓而稳。 他如今没了升学压力,但还继续待在学校,差不多成了唐星辰的个人家教,更是班上的香饽饽,每天来问题的人络绎不绝。 旁边路倏刷完一张理综卷,揉了揉眉心,趴桌上休息。 禇钦江讲题的声音停下,唐星辰抬头,尚未开口问,便见他脱掉了外套,叠成长方形,拉起路倏垫在了对方桌上。 “好了,睡吧。”禇钦江轻拍他后脑勺。 路倏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极其理所当然的趴禇钦江衣服上睡觉。 做完这些,禇钦江注意力才回到之前的话题,对唐星辰说:“看这条辅助线......” 唐星辰:“......” 耳边断续传来禇钦江特意放轻的说话音,路倏睡得很安心,意识逐渐模糊。 等到再次清醒,班里人去楼空,变成了一片空荡荡。 他扭头,禇钦江在身旁安静的看书。 “就醒了?”禇钦江合上书,“这节体育课,你可以多休息会儿。” “不了。”路倏左边脸搁在手臂上,面向禇钦江,“你困不困?” 禇钦江摇头,从桌兜里摸了片刻,翻出一包薯片时不小心带掉了笔。 他弯腰去捡,路倏动作自然的扶住桌角,避免他撞到头。 禇钦江拆开薯片,夹一片送到路倏嘴边,路倏张嘴咬住。 在嘴里嚼了嚼,越嚼口感越奇怪。 “什么味?”他皱起眉。 “芥末臭豆腐。” 路倏:“......” 没犹豫的灌了半瓶水,他生气又觉得好笑:“正常人吃的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我没试过,有点好奇。”禇钦江说。 跟着自己吃了一片,三秒后,表情变了。 路倏趴在桌子上乐:“活该。” 禇钦江五官扭曲不说话,打开水杯,结果没水了。 路倏扬了扬自己水杯:“求我。” 禇钦江:“嗯嗯嗯——” 路倏笑着把水杯递过去:“行吧,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 禇钦江就着他的手喝了口,也趴在桌上,和路倏面对面,没由来的一通瞎乐。 “好难吃,像塑料。”禇钦江回味道。 路倏手放他脸上,语气温柔:“以后再敢让我帮你尝,我弄死你。” 禇钦江全神贯注盯着他,无故说了一句:“教室有监控吗?” “有,”路倏对他那点小九九心知肚明,“别想了。” 禇钦江手伸出来:“那牵手。” 路倏一把握住,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伴随好些人的说话声。 他俩还未做出反应,门被推开,一件外套盖下来,将两人罩在黑暗里。 “走吧,”唐星辰的声音响起,“请你们去小卖部喝东西。” “靠,辰哥这么大方。”有人喊道,“走走走,别回教室了,辰哥小卖部请客。” 一帮人簇拥欢呼着,脚步声远去。 路倏扯下外套,和禇钦江对视:“他知道了?” “很明显。”禇钦江道,“我去和他说。” “不用,”路倏阻止他起身,“我和他说就行。” 第46章 我们 虽说打算好要向唐星辰坦言,但两位单身联盟“叛徒”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而且不知怎么,那位活雷锋在给他俩打了掩护后,表现得跟失忆了一样,闭口不提任何有关于这方面的事。 依旧如往常那般,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时间用来与看见就想吐的题做斗争。 专门找个机会说显得刻意,平日在学校人多眼杂也不方便,此事便耽搁下来。 而这一耽搁,转瞬到了三月份百日誓师那天。 学校每年一度的百日誓师,无一例外都搞得十分隆重,全校上下领导统一出席。 宽阔明亮的体育馆内,高三学子们分班而站,正前方竖了两根飘扬的红色旗帜,分别写着斗志昂扬的十六个字——天道酬勤,厚积薄发;百日拼搏,一招圆梦。 禇钦江作为优秀年级代表,被派上去讲话,给下边一众仍处于水深火热里的各位,传授经验方法和打气加油。 然而实际上,拉仇恨的效果可能更多一点。 越听到后面潘冕表情越扭曲,尤其是那句——你们还有一百天时间,别浮躁。 他怨念深重的对路倏说:“我觉得江江在炫耀,我拳头痒了。” 派个保送选手来给他们加油,这他妈能是打气?根本就是打击! 路倏注视台上的人,说:“你想多了。” “可他那套方法我根本用不上啊,我连最基本的学起来都吃力。” 短短几个月,潘冕已然饱经沧桑。 冯长宇幸灾乐祸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就去纳鞋底,冕子,抄作业的报应来了。” “死开啊,一天不找揍你浑身不舒服?”潘冕骂道,“你会写?” “比你会。”冯长宇得意忘形说,“上回一模数学118。” 潘冕咬牙:“你个破烂分要他妈炫耀多久?你干脆刻脸上!” 冯长宇摇头晃脑:“118啊118......” 潘冕懒得再和他小学鸡斗嘴,转头问路倏:“我很好奇,江江都保送华大了,怎么还来继续上课?不嫌累得慌?” “你以为谁都像你?”唐星辰见缝插针道,“成绩好的喜欢上课很正常,而且还能给大家辅导学习,共同进步不好吗?” 路倏挑眉看他一眼。 潘冕脸上布满荒唐俩字:“你自己听听,你说这话不别扭吗?” 冯长宇亦是满脸困惑,嘟囔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激动?” 唐星辰:“......” sorry,一不小心过头了。 路倏笑笑,淡定道:“他是为了陪我。” 褚钦江很早前就讲过,要陪着他到进考场那天,说是只有这样,才算完整的度过了属于他们的高中。 这下换唐星辰愣住了,意外的目光投来。 只不过潘冕和冯长宇心眼依旧缺得比天大,酸不拉几的调侃他俩的兄弟情。 台上讲话临近尾声,禇钦江最后说:“祝大家未来,都能如愿以偿。” 语罢,他气度从容的离开,整个人不骄不躁。 台下一片洪亮的掌声,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随而去。 老洪自豪的拍禇钦江肩膀,嘴边笑容藏都藏不住。 路倏一眼不落的凝望那人,心底也无法免俗的跟着骄傲起来。 不论外形还是能力,他哥永远一骑绝尘,永远不会泯然于众人。 而这样优越的人,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属于他的。 禇钦江走回队伍,站在路倏身后,问:“怎么样?” 路倏清清嗓子,拖长音调:“超厉害。” 潘冕找存在感的说:“还有我还有我,江儿你超级无敌霹雳酷!没想到老子有朝一日,也有能保送华大的朋友,以后我给你做助理行吗?” “华大助理,一般985211保底。”唐星辰说。 潘冕手捂胸口:“北大青鸟也很好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禇钦江好笑的说:“你最近成绩不是上来了?按部就班下去,高考应该还行。” “算了吧,”潘冕叹气,“我能考个本科,我妈就要烧香拜佛谢谢菩萨替我走后门了。” 冯长宇说:“你可以给我做助理。” “就你?”潘冕嫌弃,“你擦皮鞋去吧。” 冯长宇:“数学118。” 潘冕:“我先呕为敬,各位随意。” 誓师大会如火如荼进行,优秀年级代表说完,轮到了班级代表。 每人都要上台,说出自己的理想大学和目标,以此给自己还有其他同学增强信心和动力。 “我想报考的是华中科技大学,”一班学委率先到话筒前,义无反顾的说,“我要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模考成绩是六百四,还剩最后一百天,哪怕掉层皮把书吃了我也要考上!我一定要考上!!” 说到最后他吼了出来。 同学们鼓掌回应。 “我想要报考浙大,我想学医,”三班班长是个姑娘,她眼神坚定,“就算所有人都告诉我,学医又苦又累,不适合女生,但我还是想成为众多白大褂里的一员,救死扶伤的目标太宏伟,可仍然有很多人为此付出一切,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我目前六百六十多分,我有信心。” 第三个发言的是何希杰,他上前一步,四班的人掌声雷动,特别捧场。 何希杰笑了笑说:“我是四班班长何希杰,我们班的同学都很优秀,还有最好的老洪,是他们支持了我三年,给了我足够的勇气,让我能短暂自大的说一句,我应该是个有领导能力的班委,这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我要报考的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专业。” 班级代表们一个个轮流上前,诉说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高考势在必得的决心。 良好的氛围鼓舞人心,直到话筒传到了最后一个班级。 其他班代表讲话的人选,大多是成绩优异的班干部,再不然便是常年待在全校前十的。 而此时这个长期作为年级垫底,且屡屡被别的同学老师们调侃的差生集中营,竟然派出了一位成绩榜上名不见经传,却在通报批评栏里出现过的“名人”。 男生体格偏瘦,身上穿着歪七八扭的校服,眼眶有两个明显的黑眼圈,面容憔悴。 一站出来,方才还激昂的气氛,几乎立刻偃旗息鼓了一瞬。 部分心气高的学生,露出滑稽的表情,窃窃私语道:“他不是和校外打群架的那个么,他也想考大学?” “顶多上个专科吧,”有人搭话,“能上专科就不错了,三年没学,别是两百分都考不到。” “这班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吗?倒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把差集营的名号发扬光大吧,多尴尬啊。” 下面的议论声稀稀拉拉传了过去,男生并未在意。 摆弄了两下话筒,他开口道:“其实我不想上来的,但我们班总得有一个要出来,我运气差得丧心病狂,五十多张纸条,就我抓阄抓到了。” 被瞧不起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倒能心平气和的开玩笑,顿时有少许人改观,发出友善的笑声,给他鼓了鼓掌。 男生继续说:“以前我一直觉得,那些整天闷头学习的人看上去很傻……” 他忽然停顿,咬住了那个逼字,改口道:“看上去不太聪明,但我现在才明白,努力其实才是特别难的,是真的很累啊,你们那些拼惯了的还能咬牙坚持,像我这种半吊子,不过学了几个月,每天都不想活了。” “你们看我脸上这俩黑圈圈,”他指指自己,“纯学习给熬出来的,比以前挫了几百倍,我自己都嫌弃,更别说人美女了,走大街上估计大妈都不会看我一眼。” 下面有了更多的笑声。 “我今天站在这里,其实想说的是,在这么多的考试、这么多届高考里,有一部分东西真的很容易被忽略,又或者说早就被忽略了。” 男生怅然道:“大家每天都在拼尽全力学习,花费了数不清的时间和精力,那些优秀的可能稍微好一点,但是绝大部分人,并没有得到与之付出相匹配的结果,这是一件非常让人难受的事情,努力本身就很累了,现实还给了你一棒槌。” “就像我们班,大家都说是差生集中营,也确实是差生集中营,可很少人知道,差集营有些人午觉都不睡的,就在那看书刷题,他们说不上是差生,是最终那个结果,让他们成为了差生。” “可纵使是这样,依然不停的会有人告诉他们,你是学生,你就该努力,得不到好结果是你努力的不够,你只是在白费功夫。” “这些话好像在说,那些背过的书、记过的笔记和写过的题,都是在乱涂乱画一样。” “我想了很久,其实我们并非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优秀还是平凡,名牌大学还是专科,都应该有被肯定的权利。” “希望大家不要忽略努力本身,做完自己能做的,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随即,男生原地鞠了个躬:“谢谢你们花时间听完了我的废话,祝大家高考圆满成功,好坏不论,一切顺利。” 良久的安静后,不知谁带头喊了句好,然后接二连三叫好声的响起。 一时间,场馆内回荡着停不下来的掌声。 甚至有人偷偷抹泪,到这时候了,没有一个人是不累的,都凭借着最后那口气在坚持,打不完的瞌睡熬不完的夜,每天都祈祷时间快一点,却又害怕那天真的到来。 男生的话简直说到了潘冕心坎里,恨不能冲上去共鸣:“这哥们儿讲得太他妈好了!” 冯长宇长叹一声:“是啊,比起那些让人焦虑的发言管用多了。” 这个环节过后,每个班由前面人带队,走向一早准备好的加油横幅旁边,各自拿起一支马克笔,在上面签名。 四班的横幅写的是——We can win,我们能赢。 潘冕抢先在win底下签上自己的大名,手一挥:“冕哥,win!” 冯长宇骂他崇洋媚外,签在了赢字下,神神叨叨说:“列祖列宗保佑,冯长宇一定赢。” 唐星辰签完后拍了张照片,低头打字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路倏扫视横幅,往旁边移动了几步,在“我们”的中间,写了自己名字。 写完后不动声色的,瞥向跟过来的禇钦江。 禇钦江心领神会一笑,把名字写在了旁边。 我们——路倏、禇钦江。 路倏默念两遍,而后一点一点的,扬起嘴角。 “yan,”身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喧哗嘈杂,禇钦江离他很近,“高考加油。” 路倏听到了,说:“好。” — 到了吃饭的时候,潘冕还沉浸在方才宣誓的兴奋里,叨叨个没完。 冯长宇烦的死:“你要这么激动,你上外头跑两圈行吗?别搁我耳边叽里呱啦了,我他妈耳朵要聋了。” “你懂个屁!”潘冕回怼,“你这个人没有青春。” “嗯嗯嗯,你有青春,”冯长宇敷衍说,“你别吃了,去拿你的青春当饭吃。” “烤牛油要吗?”浏览菜单的禇钦江问。 “要!”拌嘴的两人立即停下,异口同声道。 “都快毕业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唐星辰老神在在说,“能不能成熟点,像我一样。” 路倏拆台:“要点脸。” 唐星辰置若罔闻,问他:“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华大。”路倏说。 “和江江一个学校啊?”潘冕酸得龇牙咧嘴,“你俩也太腻乎了,高中三年同学,每天上学放学一起还不够,大学了又要待一块儿,别告诉我还准备同宿舍啊。” 路倏语气天经地义:“有问题?” “当然有,”冯长宇格外费解,“我就没见过能有你俩这么连体的,你们确定是表兄弟,不是亲的?” “谁说是兄弟了?”禇钦江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潘冕咋咋呼呼,“你不是喊路哥亲妈喊姨姨么?上次来开家长会的也是阿姨啊。” “喊姨姨不代表有血缘关系。” 禇钦江合上菜单,按呼叫铃,很快有服务员进来,把菜单拿了出去。 冯长宇糊涂了:“这么说你俩连亲戚都不是?” “我也没说过。”路倏喝了口饮料。 “干嘛呢,刚还在讨论学校的事情,”唐星辰生硬的转移话题,“你们怎么都对华大感兴趣?” 潘冕注意力被分走:“还有谁?” “应程啊,”唐星辰说,“他也想去华大,学管理吧好像。”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冯长宇奇怪道。 唐星辰嘚瑟:“人乐意呗,把我当朋友。” 路倏问:“你想考哪?” “没想好,”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又很快褪去,“反正肯定是去首都。” 潘冕啊了声,顿时蔫儿了:“你们居然都抛弃我,搞得我也想去了。” “我就不去,”冯长宇飞吻,“感动吗?” 潘冕翻白眼:“走开,谢谢。” 七聊八聊的扯淡了会儿,满满几大盆烧烤被端进包厢。 在场没一个饭量小的,除了禇钦江吃相稍微优雅点,其余都是敞开了膀子干,活似饿了几天几夜。 刚上的肉串不到五分钟,被消灭了个干净,潘冕嚷嚷着要再点,唐星辰对着菜单一遛划下去。 路倏灌了半瓶水解辣,擦了擦嘴:“跟你们说个事。” 而后心照不宣的和禇钦江对视。 路倏神态轻松,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你说你说。”潘冕抽空敷衍了句。 忙着点菜的三人,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听路倏语气悠闲的,轻飘飘扔出了那个堪比炸弹的消息:“我和禇钦江在一起了,现在是第三个月。” 禇钦江接上:“我们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是情侣。” “嗯嗯好。”潘冕随便点了两下头。 点到一半时,猝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刹住。 抬头的动作差点把脑袋给甩出去,他脸上表情都不能用惊讶形容:“......说什么?” “我说,”路倏抓起禇钦江手,在三人眼前晃了晃,“我们在一起了,谈恋爱的在一起,明白吗?” “............” 潘冕傻了,回头见冯长宇同样一脸呆滞的表情。 潘冕冲对方脸上来了一下,木讷问:“我是不是在睡觉,没清醒?” 冯长宇依然懵逼。 三人里只有唐星辰,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无奈举杯:“你俩是真的勇。” 禇钦江从容的端杯和他相碰。 唐星辰问:“想清楚了?” 禇钦江:“很清楚。” 路倏:“废话。” “行,”唐星辰笑起来,啤酒喝下去,换成严肃的语气,“这杯酒我喝了,你俩要真谈呢,就好好谈,别哪天又告诉我是玩玩的。” 这个圈子为了好玩或刺激的比比皆是,他也不是没见过,上一秒爱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在别人床上照滚不误。 一时新鲜的占大多数,没少祸害人。 禇钦江没多说,只道:“放心。” “哎不是,怎么就喝上了?”潘冕惊讶又愤怒的瞪向唐星辰,“这事你之前就知道?” 唐星辰不以为然:“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还用讲?” 瞎眼二号选手冯长宇,总算回过了神,迟疑的开口:“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男女之间那种?” “不然呢?”路倏兴味说,“像你们说的兄弟情?” 冯长宇脑子短路,嘴快的问了句:“你俩会亲嘴吗?” 路倏:“......” 禇钦江:“......” 唐星辰:“噗——” “你能问点人问的问题?”路倏阴恻恻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冯长宇连忙补救,“我只是......只是觉得很奇怪,我没听过俩男的还能......谈恋爱,我以为就是单纯的兄弟朋友,我是真没反应过来。” “很正常,”禇钦江平静说,“这种事不多见,你们接受不了也能理解。” “也不是接受不了,”潘冕极其不自在说,“我可能......还不太适应,虽然之前都会开玩笑,但真要有个男的跟我表白,我肯定吓尿了。” 唐星辰悠悠道:“不会有男的跟你表白,放心。” 潘冕有点尴尬:“我就举个例子。” 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路倏又重新点了一份烧烤。 “其实你们也不用想太多,”他说,“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都三个月了,你们也没看出来。” 冯长宇是个纯种大直男,对这些事没什么概念,脑子里乱七八糟了一会儿,还是整不明白,索性就不整了。 他胡乱挥手:“哎呀不管了,反正我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谈恋爱什么样,放我自己身上肯定不行,说不定得揍人,但你俩都是我哥们,要谈就谈吧,别当我面亲嘴就行。” 禇钦江:“......最后那句可以去掉。” 潘冕脑回路转了半天,转出来一句:“路哥,那我以前抱江江,你是不是吃醋了?” 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路倏吓唬:“你觉得呢?” “我靠!”潘冕冤枉道,“连兄弟醋你都吃,你不是人!” 路倏笑笑。 “今天这顿你俩请啊,”唐星辰特会来事儿,“脱单饭。” 禇钦江点头,笑道:“行,想吃什么随便点。” 一说起吃的,直男二人组的扭扭捏捏瞬间扔去了千里之外,哪还管得上别人情不情爱不爱的,吃饭最大。 被干饭冲昏了头脑,甚至能跟着瞎喊:“不来个全肉宴说不过去吧?鸡鸭鱼牛,海誓山盟!” 潘冕:“烧烤啤酒,天长地久!” 第47章 高考 咔——! 摄像机嚓嚓按下快门,摄像大哥低头扫了几眼成片,挥手说:“行,下一个班。” 阶梯上站得整齐的男生猴子似的蹿出去,女生们手挽手,跑去操场另一边自拍。 后面班级由班主任指挥,一排排有序走上阶梯,开始拍毕业照。 操场上好些个其他班男生,精力多得没处放,等待的那十几二十分钟也能踢起足球。 路倏带球过掉冯长宇,跑了两步迎上唐星辰,他左右一晃,做了个假动作,敏捷的将球踢给斜后方的禇钦江。 禇钦江脚腕一捞,不假思索往对方球门跑去。 “快!”唐星辰喊,“回防!回防!” 潘冕跑得比兔子快,战斗力比蚂蚁还弱,迎面对上禇钦江时,被对方假意踢球的动作一吓,整个人失去重心,腿绊腿摔在草地里。 禇钦江没有停留的从他身边掠过,冲到球门附近,又一人拦过来,他侧踢给上前支援的同学,同学又踢给路倏。 路倏抓到机会,毫不犹豫射门。 守门员何希杰跳起来一扑,球挡了出去。 就在众人松懈的间隙,禇钦江抢先占据有利位置,再度踢球射门,何希杰防守失败。 “nice!” 赢的人高声欢呼,禇钦江小跑着和路倏击了个对掌。 “不要踢了!”老洪苦口婆心在那头喊,“一个个白衬衣都变什么样了,还要不要拍照!快过来!” 谁知刚唠叨两句,便被一帮女生叽叽喳喳的拖去了合拍,男生们抓紧时间又踢上几个来回,勉强打成平手才肯罢休。 潘冕拽衣领扇风:“前面还几个班啊?八百年了都没到。” “应该快了,”何希杰张望说,“文科班拍完了,现在是理科二班。” 路倏伸手扯脖子上的领带,不耐烦说:“这玩意好难受。” “你是不是没系好?”禇钦江帮他整理。 “就是箍着不习惯,”路倏索性拽下来,“不弄了。” 禇钦江摊开掌心:“给我,帮你拿着。” 路倏用领带轻轻甩了下他手心,禇钦江收拢五指勾住,路倏一圈圈往上缠,直到缠在他挽起袖口的小臂上。 手腕被浅色领带衬托,显得更为修长白皙,如同一截光滑有质感的白玉。 路倏一瞬间很想握住,但忍住了。 唐星辰从身后扑上来,攀住路倏肩膀朝另一边走,低声告诫:“大哥你收敛点,有人在看。” 路倏扭头,禇钦江被潘冕拉走了。 “哪那么夸张。”他转回来说。 “是你们太嚣张好吗?”唐星辰恨铁不成钢,“你他妈眼睛都快黏人身上了,你真以为别人不懂?” “懂了又能怎么?”路倏不以为意。 唐星辰直接翻了个白眼。 禇钦江莫名其妙看着拉住自己的潘冕,问:“有事?” “有人要和你拍照。”潘冕神神秘秘说。 “不去。”禇钦江往回走。 “哎哎哎别,”潘冕扒拉着不放,好声好气说,“江江江,好江江,就当卖我个面子。” 禇钦江把手腕缠着的领带解开,塞进裤兜说:“不怕yan找你?” “拍个照而已嘛,”潘冕信誓旦旦,“我才不信路哥那么小气,走吧走吧,人过来了。” 慕容田清和张迟迟隔了几米远的距离,站在树下,明显是在等他们。 潘冕把禇钦江扯过去,笑嘻嘻说:“我今天这个发型帅吗?喷了我一瓶啫喱呢。” “特别帅,”慕容田清笑道,“我们去拍个合照,这么帅可不能放过。” “走走走,拍一百张。”潘冕招手,很不仗义的和慕容田清溜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张迟迟笑了笑说:“马上就要毕业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恭喜你啊,保送了华大。” “谢谢。”禇钦江回答的礼貌又疏离。 张迟迟努力调节气氛道:“你以前对我可没这么客气啊,干嘛?才一年没当前后桌就生分了?” 禇钦江付之一笑,没说话。 “你别这么客套啊,”张迟迟摆手,心直口快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别弄得我很不自在。” 禇钦江颔首:“好。” “你还真是不会聊天,”张迟迟无奈失笑,正式切入主题道,“我让你冕冕喊你来呢,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了。以前确实喜欢过你,但现在不喜欢了,不是讨厌的不喜欢,就是回到了朋友的感觉。” “这一年多真的挺别扭的,你确实很优秀,也不能怪别人喜欢你,而且谁都有拎不清的时候,我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认为呢?” “嗯。”禇钦江表示赞同。 张迟迟伸出一只手:“那我们就和好了?” “和好了。”禇钦江握住。 张迟迟掏出手机,说:“拍张照吧,当留个纪念。” “行。” 拍完合照,张迟迟走了,禇钦江留在原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看。 路倏坐斜对面的栏杆上,见他望来,漫不经心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禇钦江低头,点开屏幕。 对方发了条消息。 -聊的开心吗? 禇钦江回:还行。 那边安静两秒,发了个大拇指,路倏跳下栏杆,往操场外走。 禇钦江不敢玩的太过火,连忙收起手机追过去。 “yan,”路倏没走多快,禇钦江迅速追上,“去哪?” 路倏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没吭声。 “开玩笑的,”禇钦江紧紧挨住他,“她跟我说放下了,不想那么别扭。” “嗯,学霸魅力大。”路倏淡淡说。 禇钦江从侧面环住路倏脖子,整个人挂他身上:“有人吃醋了。” 路倏胳膊肘搡他:“滚开。” “你好凶啊,”禇钦江不撒手,“好吓人。” 两人一拖一,没正形的进了小卖部。 “想喝什么?”禇钦江赔罪道,“我来买。” 路倏原本只想买瓶矿泉水,听他如此说,立马不要钱似的横扫冰柜里的饮料。 拿了大概七八瓶,怀里放不下,路倏打算扔柜台上,禇钦江已经自觉拎着塑料袋在旁边等了。 “够用吗?”禇钦江甩开袋子,“不够我再去问老板要。” “够了。” 路倏丢进去,又继续狂扫一气,整座冰柜几乎被清空了大半,少说也有五六十瓶了。 “付钱吧。”路倏总算痛快了。 禇钦江眼底浮起笑意,提上满满一兜去前台付账。 “哟!”老板高兴了,“请同学喝饮料呢?这么大方。” “嗯,”禇钦江刷饭卡,意有所指道,“哄人。” 路倏面上挺平静,脚尖却在踩对方的鞋。 禇钦江的笑意更深了。 老板乐不可支的多套了层袋子,送了几根棒棒糖给他俩。 禇钦江单手提塑料袋,剥开一颗,送路倏嘴边:“葡萄味。” 路倏张嘴要接,不料禇钦江突然一扯他,拽进了小卖部外面的拐角里。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除了高三的出来拍毕业照,周围没什么人,此处又是视野盲区。 禇钦江把人按墙上,低声说:“不能生气了。” 路倏也不反抗,好整以暇打量他:“你不是要给我吃糖?” 禇钦江松开手,糖递过去。 谁知路倏一把抓住他手腕,抽掉棒棒糖,另一只手钳制禇钦江肩膀,抵在了墙上。 场面登时反转,路倏倒成了强势方。 禇钦江手里还提着东西,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他笑着提醒:“这可是在学校。” “在学校怎么了,”路倏捏住他双颊,在唇上重重一咬,威胁说,“你现在有男朋友,以后还敢出去瞎撩,我打断你腿。” 禇钦江手臂从他肩上穿过,扶住后颈,加深这个吻。 几分钟后,他微微后仰,问:“腿断了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路倏眯眼:“你还真想出去瞎撩?” “不想,”禇钦江腾出手,把棒棒糖喂他嘴里,“我没喜欢过任何其他人,以后也不会。” ......... 一大兜饮料搬到操场,潘冕和冯长宇眼睛唰得亮了。 “江江你请客?”潘冕拧开一瓶就灌。 “挺多的,”禇钦江给自己和路倏一人拿一瓶,“分下去吧。” 冯长宇招呼大伙:“江儿请大家喝饮料,过来自己拿!” 正等拍照等渴了的同学们,瞬间一拥而上。 路倏扔了瓶给唐星辰,唐星辰嗫嚅着声音调侃:“你俩这脱单茶请得够多啊,老洪都喝上了。” 路倏笑:“滚。” 饮料喝完,可算轮到了四班人拍毕业照。 男生们争先恐后挤最高排,冯长宇拎住潘冕后脖领,鄙夷的赶人:“就你这一米七的身高,站后排不纯浪费吗?前边去。” “老子175!”潘冕不服气的抗议,“你懂不懂什么叫物尽其用?你这种无脑金刚才应该站前面。” 冯长宇微笑:“我站前面怕挡住你啊。” 潘冕飞起一脚。 “大家不要挤,按身高来啊,”老洪安排道,“女生在前,男生在后,高的往中间走。” 路倏和禇钦江自发走上最后一排,禇钦江摸出兜里领带:“要戴吗?” “不戴,”路倏推着他手塞回去,“戴了不舒服。” “你以后不能穿西装了。”禇钦江说。 “选个不穿西装的。”路倏说。 “哪个?” “程序员。” 禇钦江笑出了声:“秃顶怎么办?” “秃不了,”路倏淡定说,“头发多。” “万一呢?” 路倏嘶了声,睨他:“万一我就把你也薅秃。” 禇钦江:“俩秃子,好配。” 大家听指挥站成了五排,潘冕抵不过“强权”,忍辱负重被摁在了冯长宇前头。 唐星辰占据最显眼的地方——后排正中间。 路倏和禇钦江的位置则偏左。 “好了啊,同学们站好就不要动了,”摄影师在前头说,“老师也进去吧。” “哎哎好。”老洪连忙点头。 第一排给他留了位置,老洪站过去。 “来,我数一二三,”摄影师举起相机,“你们喊茄子,不要眨眼啊。” 大家立马整理衣服和头发,露出矜持完美的表情,一起看向摄像头。 禇钦江身体微微转了几度,偏向路倏,路倏余光看见,左肩往他身边移。 两人距离要比别人近那么些许,不一样的些许。 摄影师喊:“一、二、三——” 大家:“茄子——!” 所有人充满朝气的笑容被定格,长久的留在那一刻。 青涩稚嫩的面孔,于时光长河里收进了十八岁。 岁岁年年,经久不息。 — “炎炎,钦江,”沈含摆好盘,冲房间里喊道,“吃早餐了。” 两人分别从房间和洗手间出来,坐上座椅。 “这么清淡?”路倏有点没胃口。 “吃太咸了你等会儿一直喝水,喝多了水跑厕所,”沈含一人夹了个肉包,“考试时间不就浪费了。” 路铭衡剥了两颗鸡蛋,放进他们碗里:“今天高考啊,要考试的放松心情,不考试的也要放松心情。炎炎,别有压力,你前三次模考都发挥的不错,沉稳应对就行。” 路倏表现得挺轻松,不像是要即将上考场的人,咬了口包子说:“明白。” 禇钦江眼神扫过餐桌:“居然没油条。” “一根油条两颗鸡蛋,100分,”沈含说,“炎炎会哭。” “姨姨你怎么还迷信?”禇钦江喝着粥,好笑说。 “要炎炎也能保送,我就不迷信了,”沈含美好的遐想,“家里两个保送的,别人肯定羡慕死我。” “妈,少做梦。”路倏泼冷水。 沈含微微一笑:“你现在还是宝贝,好好珍惜,两天后就没这待遇了。” 吃完早餐,路铭衡开车,一家人陪路倏去考场。 “紧张吗?”禇钦江问。 “不紧张,”路倏瞥见禇钦江捏成拳头的手,“是你紧张吧?” “好好考,加油,”禇钦江都语无伦次了,“肯定能考好,就算考不好——不,一定会考好的。” 路倏没忍住笑,抽出纸,替他把手里的汗擦了:“怕什么,我能考好。” “嗯,”禇钦江郑重其事的点头,重复道,“嗯。” 考场外很长一段都封了路,路铭衡车开不进去,只能说:“在这下车吧,中午爸爸来接你。” 禇钦江和路倏同时推门,沈含问:“钦江也去吗?” “我在外面等他。”禇钦江说。 沈含:“好,那要注意安全。”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沈含脑袋伸出窗外,又将人喊住:“炎炎!加油!” 路倏回头,懒懒挥手:“行。” 沈含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街上放眼望去,全是应考的学生和送考的家长,老洪站在校门口,一看见路倏和禇钦江,连忙叮嘱:“东西都带齐了吗?身份证准考证,还有考试工具,都没忘吧?” 路倏说:“带齐了。” 禇钦江问好:“老师好。” “哎好,”老洪十分操心,“再检查检查,要落下什么现在还来得及。” 路倏只好当着他的面,又检查了一遍文件袋,对方这才放下心。 “赶紧进去吧,”老洪交代,“心态要沉稳,不着急,好好考啊。” 路倏点点头,对禇钦江说:“我进去了?” “好,”禇钦江说,“我等你。” 路倏往校门方向去,后边响起一句:“路哥!” 唐星辰叼着面包,走姿风骚无比:“咱俩一起进去。” “你小子今天没迟到啊,”老洪笑容满面的,“值得表扬!” 说完也拉着他检查了一遍文件袋,确认无误后,拍拍肩膀道:“去吧,尽自己所能,加油啊。” 唐星辰胳膊搭住路倏肩膀,冲禇钦江眨了下眼,俩人一块儿走入校门。 开考前十五分钟,老洪仍在不停的看手表。 又过去了六十秒,他急得团团转:“潘冕怎么还没来!他是在这个学校考啊,我没记错啊。” “我打个电话给他。”禇钦江说,“您先别急。” 电话没人接,他又试了一遍。 直到最后只剩十分钟,潘冕总算火急火燎的赶来。 “我、我家那边堵车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哎操,跑死我了......” 老洪没功夫和他废话,抢过文件袋亲自给他检查,检查完立马推他:“快快快,还有时间,别耽误。” 潘冕说不出话,只能对禇钦江摆摆手,而后喘着气继续跑。 老洪在后面喊:“不准提前交卷啊!” 学生全都顺利进了考场,他终于短暂的松了口气:“不容易啊......” 禇钦江笑道:“您辛苦了。” “走吧,咱们去那边等。” 路倏坐在考场里,靠右边第二排,很巧的和班里是同一个位置。 无形中让他更安心了几分。 说是不紧张,但实则真正到了这一步,任谁都会有些忐忑。 试卷和答题卡发下来,两位监考老师提醒着注意事项。 路倏盯着试卷上的字眼,脑子里最后过了一遍滚瓜烂熟的知识点。 周围一切事物远去,被屏蔽在了意识之外,他逐渐进入状态。 铃声响起,路倏提笔作答。 时间在笔尖下流逝,无论是三年,亦或是两天,都将在过往的年月中,成为一个被铭记的数字。 彼时付出过的,不管有结果与否,最后和钟声一起交出去的答卷,只是人生的起始点。 未来无法被限定,他们会将花团锦簇的十八岁,带去今后每一秒。 结束铃于耳畔拉响,路倏跟随人潮走出教室,走出了校园。 他看见盛大的前方和未来里,有禇钦江在等他。 第48章 你俩打土匪呢? 沈含在外面敲了敲房门:“钦江,出来一下,姨姨有事要和你说。” 禇钦江正在路倏房间用电脑,闻言,起身拉开门,轻声道:“还差一点没弄完,马上好。” 沈含往里面瞄了眼,同样用气声说:“炎炎还在睡?” “对,没醒。” 禇钦江也回头看了眼,路倏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一撮短发。 从昨天考完到现在,人就没动过,睡得不省人事。 “那你忙完到房间来找我啊。” “好。” 沈含走了,禇钦江坐回桌前。 电脑进度从百分之六十跳到百分之八十,再到百分之百——最后一张照片传输完成。 他关掉电脑,打开手机,把相册与备份里的东西删得一干二净。 前两天沈含给他买了新手机,如今这台旧的不需要再用,以防万一,他把和路倏的几张照片都存进了手表里。 做完这些,禇钦江去到路倏床边,把被子拉下来一点,弯腰亲了亲他额头。 随后又用手帮他梳理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房门。 “姨姨,”禇钦江进去沈含房间,“什么事?” 沈含把他牵到床边坐下,温柔问:“再过三个月要上大学了,开不开心?” 禇钦江说:“开心。” 如果能和路倏上同一所大学,他会更开心。 沈含轻抚他手背,感慨说:“你在姨姨身边待了八年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还长得这么好。” “姨姨和叔叔都对我很好。”禇钦江握住她。 沈含莞尔一笑,拍拍他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 她斟酌着开口:“钦江,这一张是以你名义开的卡,卡里有四十万,是妈妈这些年给你打来的生活费,姨姨一直帮你存着,本来想成年那天给你的,但那段时间太忙了,你又不在颐宁,所以拖到了现在。” “现在你上大学了,这笔钱就由你自己保管,属于你的个人财产,”沈含递过去说,“但生活费以及学费,还是我和叔叔给,你和炎炎一样,都是姨姨的儿子。” 听到“妈妈”这个词,禇钦江脑内有一刹那的空白。 像是听到了什么生僻字眼,需要思考几秒,才能明白它代表什么。 恍惚过后意识回拢,伴随而来的便是陌生感。 他早记不清了,记不清上一次喊出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梦里,又或许是在曾经记忆朦胧的阶段。 总之随时间更迭,他连“妈妈”代表谁,长什么样差不多都模糊了。 若要说母亲这个角色,在禇钦江的认知里,沈含才应该是符合的那个。 所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不需要。” 见沈含表情怔愣,禇钦江顿了顿,语气稍缓:“你和叔叔这些年给了我很多生活费,我有存款,不缺钱,这笔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禇钦江只字不提其他,沈含心底喟叹一声,劝慰道:“钦江,姨姨给的只能算姨姨的,和其他的不一样,你不用心里觉得不舒服,这是你的生活费,你之前还小,没长大,就得长辈来扶养,收下也不并代表什么。而且无论你要不要,它也都是存在那,只是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你还能拿来应急,对不对?” 禇钦江避开视线,沉默以对。 “姨姨知道你不开心,”沈含摸摸他垂着的脑袋,“没人能强迫你原谅谁或者讨厌谁,你只是你自己,你可以有不开心的权利。” “但是钦江,我们不能因为一些事情,就放弃对我们有益的东西是不是?” 沈含迂回道:“姨姨帮你把银行卡放在钱包里,你可以永远不用它,也能自己随便收起来,它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做我们不干涉,好吗?” 她说完,禇钦江依然无动于衷。 不过好在并未阻止她,把银行卡收进他钱包的行为。 “别臭脸了宝贝,”沈含捏他鼻子,“姨姨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禇钦江无声几秒,终究没能抵过甜品的诱惑,报了个云朵蛋挞。 “走,去客厅,”沈含一笑,拉起他,“给你做蛋挞吃。” — 路倏摸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终于能睁开眼时,外面天居然还是亮的。 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6月10号,高考过去了两天。 震惊自己如此能睡之余,他隐约想起,昨天似乎是被沈含和禇钦江从床上挖起来过。 只不过去客厅吃了个饭后,又继续不省人事了。 脑子浑乱片刻,路倏撑起泛酸痛的四肢,翻出被窝,晕晕乎乎下了床。 客厅只有禇钦江一个人,百无聊赖玩着游戏机,腿边竖了两只行李箱。 一见到路倏,他立马抬头:“醒了?” 路倏指那俩行李箱:“这什么?” “姨姨说,让我们去爷爷奶奶那玩几天,”禇钦江扔开游戏机,把他往洗手间拉,“老人家想咱们了。” “洗漱吧,”禇钦江说,“等会儿车就来了。” 路倏思维处于迟钝状态,尚未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内容是什么,人就已经坐在了车里。 等到他懵懵懂懂下车,炎热的风吹过头顶,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与乡间小路,以及和路边那条大黄狗对上眼神时——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禇钦江一块儿,被亲爹亲妈赶出了家门。 还是自愿被赶的,某个人动作特别利索。 “......” “......” 路倏:“我是不是没醒?” 禇钦江:“这里和我想的不一样。” “那条狗,”路倏退了两步,“它为什么一直盯着这边?” 禇钦江后知后觉的说:“它刚才不是趴着吗?它怎么站——” “汪!” “?” “......卧槽!” “快跑!” 大黄狗张开犬齿,骤不及防冲过来。 路倏一手拎行李,一手拽禇钦江,不要命的往前跑。 两人撒腿狂奔,大黄狗撒腿狂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硬生生把人撵了三条路。 绕着山跑了大半圈才把狗甩掉,路倏气喘吁吁说:“操......这狗他妈疯了。” 禇钦江倚在树上,头晕眼花:“我肺是不是出来了。” 路倏想坐行李箱上歇会儿,谁知箱子蓦地一矮,他连忙站起低头去看。 一颗轱辘,从行李箱下悠悠滚了出来,再顺着土坡滚进了山脚旮旯里。 “......” 路倏面无表情:“能把司机喊回来吗?” 禇钦江险些笑喷,但怕突然被恢复单身,只得强忍笑意,蹲着给他察看剩下的三颗轮子。 “其他的没坏,”他说,“要不斜着拉?” 路倏闭眼深呼吸,斜拉箱杆,重新走回小路。 禇钦江憋笑憋得辛苦,匆忙跟上。 “奶奶家在哪?”路倏问。 他以前倒是来过,但后来慢慢长大,差不多都忘了。 禇钦江对照沈含给的地址,搭配手机上的地图,一家一家看:“应该是前面那条路,然后左拐。” 如今的乡下和曾经有了很大区别,小路不再坑坑洼洼,而是铺上了水泥,宽敞平坦,否则方才他们也不能跑那么快。 居民房大多经过修缮重建,变成了独栋的复式小楼,砖瓦房几乎没有了。 条件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 两人跟随地图走入了一条长巷,旁边就是住户,中间横牵了根粗麻绳,上边晾晒着许多正在滴水的衣裤。 避开湿衣服,拐出巷子口,禇钦江看向左前方的旧式独栋小楼,问:“是那个吗?” 路倏也看见了,记忆里的小楼出现在眼前,他说:“对,过去吧。” 小楼外有一片油绿的菜地,种了两三类蔬菜,右手边是一座藤架,架上爬满丝瓜藤,繁茂的绿叶丛里,坠着一颗颗即将成熟的瓜果。 屋内传来电视的戏曲声,两人进去,一人喊了句爷爷。 爷爷听到动静,转过头,立马笑起来:“来了啊,坐坐坐,路上很热吧?” 路倏扔下箱子,蹲在转动的电风扇跟前,定住方向后,冲脑门一顿吹。 禇钦江瘫在铺了软垫的红木沙发上,筋疲力竭说:“爷爷,好累。” “爷爷哪里累,爷爷不累,”老人乐呵呵拍他脑袋,对厨房里喊,“老婆子!孩子来了!” 奶奶自厨房出来,手里端了切成两半的大西瓜,分别插着两个勺子。 她来到路倏身后,踢了脚屁股:“皮猴子,等下吹成面瘫了,快来吃西瓜。” 路倏捧住其中一个,走向沙发。 奶奶把另一个放茶几上,捏禇钦江耳朵,笑道:“累死啦?” 禇钦江慢吞吞坐起来,抱住西瓜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路边有条狗,它追着我们不放。” 入口的西瓜沙甜,带有奶奶牌特有的蒜味,几口下去格外解暑。 一听这话,奶奶乐出声,指着路倏膝盖:“你这裤子是狗追破的?” “破洞裤,上次还说懂潮流。”路倏吃西瓜肉只挖中间的,没多久就见了底,“那狗也追不上我。” “轮子怎么坏了一个?”爷爷看着行李箱奇怪问。 “不知道,”路倏面不改色,“可能质量不行。” 禇钦江口里有西瓜,呛了两声,笑道:“三个轮子嘛,时尚。” 路倏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想笑。 “待会儿找村里师傅补补,”爷爷说,“仨轮的哪拖得动。” “中午想吃什么?”奶奶说,“快提要求啊,过这个村没这家店了。” “干锅鸡。”禇钦江第一个说。 “红烧鱼,蒜香排骨,粉蒸肉,”路倏一遛儿报下去,又问,“能吃小龙虾吗?” “自己上田里掏去,”奶奶打他,“鱼和排骨都有,鸡还没杀,老头子,去后山抓只鸡来,要母鸡啊。” 没人应。 她转过去喊:“老头子?聋啦!” 看戏曲看得入迷的爷爷,终于回过神,应一声就要起身。 “鸡还在后山?”禇钦江改口说,“那不吃了,要杀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爷爷说,“很快的。” 两位老人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了,万一急急忙忙抓鸡有个什么闪失,路倏说:“我去吧,您别动了。” “你会啊?”奶奶怀疑说。 “抓鸡有什么不会。”路倏信誓旦旦。 禇钦江跟着道:“我和他一起,两个人抓更容易。” “那行,去吧。”奶奶也不多劝,只笑吟吟说,“抓不到就没有干锅鸡了。” 西瓜搁在桌上,两人信心十足的走向后山。 后山不止有鸡,还养了鸭,装了个大围栏,分成两边。 路倏打开围栏那一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肉眼可见的地方除了充满各种形状的排泄物、乱七八糟脏泥,以及掉了一地的鸡毛鸭毛,周围还若有若无飘荡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味。 路倏沉默。 禇钦江更沉默。 看了几秒脚上的阿迪达斯,路倏冷静说:“你比我会抓。” 对方手搭在围栏的门上,迟迟不肯放开:“我觉得我不会。” “那就一起进去。” 路倏不由分说扯住他,硬着头皮冲进鸡窝。 一群鸡顿时受到巨大惊吓,惊恐的张开翅膀乱飞乱跑,嘴里咯咯咯的尖叫。 “堵那边堵那边,”路倏喊,“别让它跑出去!” 禇钦江一脚把门给踢上,和路倏同时扑向跑得最慢的那只鸡。 然而母鸡过于灵活,嗖得从两人裤裆下钻出去,死里逃生。 鸡群的躁动引起了旁边鸭子的共鸣,片刻间,后山充满了“咯咯咯”与“嘎嘎嘎”的交响曲。 路倏盯着那堆疯狂乱蹿的尖叫鸡,分析道:“不行,这样抓不到,拿棍子打晕了再说。” 禇钦江从外边捡了根长木棍,拎在手里,堵住出口:“你把它们往这边赶,打到哪只算哪只。” 一个敢教,一个也敢听。 路倏又一次猛地冲上去,鸡群再度尖叫逃窜,躲到哪路倏追到哪,鸡群无处可去,被逼得即将逃往禇钦江跟前时,他一棍子下去。 没砸到鸡身,砸到了一只鸡脚,那鸡高声惨叫,爆发出让人惊叹的潜力,死命煽动翅膀,竟直接飞出了围栏。 “靠!”禇钦江没忍住脏话,推开门追了出去。 路倏紧随其后。 两人从被狗追,变成了追鸡。 母鸡慌不择路,跑到了山包边边,它脑子不聪明,还想依靠翅膀救命,奋力纵身一跃。 鸡呈抛物线式摔下去,掉在地上半死不活。 奶奶从屋里漫步出来,手背在身后,仰头对目瞪口呆看着母鸡英勇自杀的二位凶残人士说:“让你们抓鸡,后山都快给我掀了,俩兔崽子跟这打土匪呢?” 路倏:“......” 禇钦江:“......” 第49章 你腿很软 半残还剩一口气的母鸡,被爷爷捡到后院去杀,奶奶做饭前,先给他俩炸了满满一盆水泥花饼解馋。 深绿色的花饼软糯香甜,外面一层炸出来的酥皮,里头是流心白糖。 路倏没多想的咬下去,险些被烫破了嘴。 “傻了吧?”奶奶赶忙让他灌了几口水,“连饼都不会吃了。” 禇钦江好笑的看他狼狈的模样,重新挑了个,撕开吹凉一些再给他。 有了前车之鉴,禇钦江用纸包住捏在手里,小口小口吃。 “别吃多了啊,留着点肚子,”奶奶嘱咐说,“吃不下饭你俩就给我上外头把土翻了。” 说完便去厨房忙活了。 乡下装了网络信号也不怎么好,路倏玩不了手机,只能和禇钦江一起看电视——每年暑假必有的还珠格格。 里面小燕子在“皇阿玛皇阿玛”的喊,咋咋呼呼的一会儿爬屋顶一会儿使轻功。 路倏觉得无聊,索性把屁股底下软垫抽出来,扔沙发手扶边,脱了鞋,腿搭在禇钦江身上,躺得十分悠闲。 禇钦江倒是看得挺认真,还会被剧情逗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按摩小腿。 爷爷奶奶房子朝向好,四周有树,大太阳晒不到,还能感受到阳光的存在,冬暖夏凉的。 近年来两个儿子多次提出,要把爹妈接去城市里住,二老如何也不答应。 他们在乡下待得舒服自在,种种小菜养养鸡鸭,去了还怕不习惯。 电扇吹出来的风铺洒在脸上,大门是敞开的,偶尔有两声狗叫,外面别人家的饭菜香飘进来,和厨房里奶奶做的熟悉饭香味混在一块儿,路倏惬意得快睡着了。 他腿动了动,闭着眼睛说:“群消息你看了吗?” “没有。”禇钦江双眼从屏幕上移开,“怎么了?” “唐星辰说等我们回去,问要不要一起去旅游。” “哪些人?”禇钦江问。 “就群里那几个。”路倏说,“毕业旅游,去吗?” “去,”禇钦江视线放回还珠格格,“等回家后,还要去喝擂茶。” 路倏立马笑了:“上次没喝到,是不是都快成你执念了啊?念叨多少遍了。” “已经好久没喝了。” “好,”路倏懒洋洋说,“回去肯定让你喝到。” ......... 奶奶做的菜量足亦美味,俩人大饱了一顿口福,可惜还是没吃完,太多了。 不过奶奶也没真让他们去翻土。 “奔波”了一上午,吃饱喝足,禇钦江和路倏昏昏欲睡。 奶奶早将二楼房屋收拾好,一间特别凉快的竹席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竹席清凉解暑,房间又背阴,空调钱都省了。 两人迅速冲了个澡,并排躺床上痛快的舒了口气,没说几句话便迷迷糊睡了过去。 路倏是被窗户外的叫卖声喊醒的。 一个扩音大喇叭,不停重复着男人带乡音的话:“卖老冰棍喽——老冰棍五毛钱一根——便宜又好吃——” 他悠悠睁开双眼,想摸一摸禇钦江,却不料摸了个空,旁边没人。 路倏起身下床,先上窗边看了眼,禇钦江就站在卖老冰棍的推车附近。 “哥——”他喊了句。 禇钦江回头,脸带笑的冲他招手:“下来!” 路倏三两步跑下楼,爷爷奶奶不在家,大概出去玩了。 走到巷子外时,老冰棍推车已经离开,禇钦江手上拿了两根,在原地等他。 路倏过去,禇钦江扔给他一根:“那个叔叔自己做的,之前有个女孩在这,她说很好吃。” 冰棍外不是塑料袋,用一层油皮纸包装的,路倏撕开油皮纸,咬了口。 和普通盐水冰棍差不多,口味偏甜一些。 “怎么样?”禇钦江也撕开包装。 “还不错。” 外头太阳矮了点,不像先前那般炎热,附近一片树荫盖下,清风徐徐,俩人闲庭信步似的穿过居民楼,走去外头小路散步。 路倏不知道打哪儿折了根枝条,手欠的往禇钦江脖子搔。 禇钦江怕痒往后躲,反手从路边拽了两根狗尾巴草,不甘示弱的挠回去。 两人幼稚的你挠我我挠你,玩着玩着就忘记自己手上还有根没吃完的冰棍,胳膊无意间甩了一下,冰飞出去,手里只剩根棍。 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余光里一只白色大鹅,扑棱着翅膀冲了过来。 两位不谙世事“城里少爷”正纳闷这鹅跑什么,路倏的小腿,就被那张尖嘴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口叼住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 路倏崩溃:“我操——!” 疼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他提脚去踹,大鹅铁骨铮铮,誓死不松嘴。 禇钦江急了,拎起一块砖拍过去,大鹅立刻改变目标,勇猛的直奔禇钦江。 路倏:“跑跑跑跑跑——” 禇钦江也崩溃了,拔腿就跑:“它追我们干什么啊!” 路倏捡石子扔鹅:“那冰砸到它了——” “谁家的!”禇钦江眼泪都快跑出来了,“能不能带走!” 两人一鹅在路边打架,大白鹅战斗力过强,长嘴只要咬到人便不轻易松口,非常的所向披靡。 路倏晃来晃去的躲,一个没注意,脚下踩空,侧身向后倒去。 禇钦江大惊失色的拉他,结果重心不稳,连带着一块儿栽进了路边的泥田里。 大鹅趾高气扬俯视他们一眼,雄赳赳气昂昂离开了。 路倏:“......” 禇钦江:“......” 相互对视一眼,对方狼狈的模样映入眼帘,禇钦江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屁。” 路倏抓了把泥抹他脸上,几秒后,自己也没忍住乐出声。 两人蹲田里一通瞎乐,笑到最后肚子都疼了,脸上身上头发丝里,全是脏兮兮的泥。 “这鹅怎么他妈比狗还凶?”哈了半天,路倏想不通的说。 “野生的,”禇钦江摇头,“搞不过。” 趁这会儿周围没什么人,防止丢脸丢到整个村子里去,二人从泥田里爬上来,闷头往奶奶家走。 奶奶坐在屋外庭院摘菜,一抬头看见两个泥人,当即惊得哎哟了声:“你俩跑哪打滚去了?” 路倏自觉丢脸,要面子道:“我去换衣服。” 奶奶连忙拦他:“皮猴子!鞋脱了再进去,别把地板弄脏。” 禇钦江立刻蹬掉鞋袜,奔上二楼冲进浴室。 路倏错失先机,只能去一楼。 洗完澡,总算挽回了丝丝颜面,奶奶在后院喊:“俩臭皮猴出来——” 禇钦江闻声过去:“怎么了奶奶?” 奶奶指地上两只圆盆和搓衣板,笑眯眯说:“自己把衣服上的泥搓了啊。” 禇钦江转头喊:“yan,出来洗衣服了。” 路倏叼着牛肉串出来,靠在门框边,往禇钦江嘴里塞了一串。 奶奶上前,一手捧一张脸,十分慈爱的说:“不洗完不准吃饭。” 洗衣盆里贴心的放好了水和洗衣粉,两套衣服分别扔进去,泥化开,水顿时有些泛黑。 不过好在夏天衣服薄,没那么难洗,禇钦江像模像样的蹲在盆边,认真的用搓衣板搓起来。 路倏饶有兴致打量他的动作:“这么贤惠。” 禇钦江头也不抬:“你要不要娶回家?” “考虑考虑。”路倏说。 “我还会做饭,”禇钦江自荐,“会打领带能按摩,很抢手的,再考虑没了。” “谁来抢?”路倏懒得费劲手洗,搓衣板抽出来扔旁边,直接上脚踩,“我在你身上做了记号。” “做什么记号?”禇钦江感兴趣问。 “你觉得呢?”路倏别有深意说。 “大白天的,”禇钦江悠声道,“不好吧?” “想什么呢。”路倏笑起来,往他身上踢了点水。 “想你。”禇钦江手浸在洗衣盆里,水面漂浮一层白厚的泡沫,低头说,“yan,看我。” 路倏顺其视线看去。 禇钦江双手慢慢浮出水面,十指指尖抵在一起,环成桃心状,桃心上覆盖了一面透明泡泡。 夕阳缓缓落山,天上染了成片的余晖,仿若金色烈焰的晚霞铺陈开来,被缩影在透明气泡里。 方寸之间像是装满了整个世界。 禇钦江手指轻巧一挤压,泡泡变为完整的圆形,容纳了夕阳与天空,悠悠然飘向路倏。 “我把落日送给你,”他轻声说,“别考虑了。” — 晚饭过后,爷爷奶奶说要去西瓜地。 那边搭了个凉棚,这几日正是收成时候,怕有小偷光顾,家家户户得轮流去守夜。 又交代他俩好好待在家,别有事没事去招惹别人家动物。 路倏拉长音调应了个好,腿搭在茶几上,遥控器对准电视机换台。 奶奶打他没规矩的腿,骂两句臭小子,和爷爷一块儿出门了。 禇钦江嘴闲不下来,从冰箱翻了几袋奶奶冰好的豆奶,问路倏喝不喝。 路倏眼神一言难尽:“刚吃完你又饿了?” “没饿,”禇钦江戳开豆奶,咬住一个角,“就是无聊。” 路倏摸他肚皮:“别积食了。” “等下运动。”禇钦江拿起遥控器,调了几个台,“怎么都是广告?” “刚放完新闻联播,”路倏站起说,“你看吧,我去冲个澡。” “一天洗三次?” “出汗了不舒服。” 禇钦江目送他进浴室,须臾后,关掉电视机,转身上了二楼。 路倏洗完冷水澡出来,客厅里安安静静。 他冲楼上喊了句,无人应声。 “人呢......”奇怪的嘀咕一句,路倏擦着头发上去。 二楼只有两间屋子,一个是杂物间,另一个是他和禇钦江房间。 此刻房内亮着灯,光从门缝里透出。 路倏不假思索的推开,门开那一瞬,他原地愣住。 找不见人的禇钦江,现下正坐在床边,背靠床头,笔直的长腿随意踩在木地板上,没有穿鞋。 身上披了一件浅色长袍,面料很轻薄,隐约能看见里边白得惹眼的皮肤,衣襟松松垮裤合在胸前,要掉不掉。 听见推门声,他掀起眼皮,嘴角徐徐勾出弧度:“你想看的。” 路倏背手关上门,毛巾扔到一旁,几步走过去,他手指挑起衣领:“瞒着我买?” “原本是想让你选,”禇钦江捉住他的手,挤入指间,十指相扣,“但又觉得,还不如直接穿给你看。” 路倏细细端量他,问:“只有一件?” “其他的很复杂,”禇钦江牵他坐下,“我不会,你帮我穿?” “我也不会,”路倏的手顺着广袖滑了进去,捉住他手腕,将人往前一带,“穿了还得脱。” 禇钦江趁势掐住路倏的腰,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待两人都逐渐呼吸不匀,路倏撩开他长袍衣摆,垂眸一扫,挑眉说:“没穿?” “你说的,穿了还得脱。” 路倏只随意套了条休闲短裤,禇钦江手从宽大的裤管寻入,“你也没穿。” “睡觉有什么好穿的。” 路倏扶住禇钦江的肩,想顺势推倒,却被对方占据了上风,手指娴熟的握住,另一只手将他摁在了床头。 路倏仰躺,直勾勾看天花板的灯,目光不自觉变得朦胧,他伸手一拉,禇钦江覆上来。 两人再次接上吻,路倏双腿曲了起来,踩在床面,身下是竹席,他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凉意钻入尾脊,与体内攀升的热感撞成了冲动,涌入四肢百骸。 他手指插进对方发根里,无意中摸到头上的疤痕。 路倏摩挲着那道纹路,错开禇钦江的吻,低声说:“这么久了,它还没消。” “嗯,”禇钦江改成吻他的脖子,“不消也可以。” 直至凉意完全被热意侵占,涌动渐渐褪去,禇钦江手里多了些液体,他用纸擦干净,俯身亲了亲路倏嘴角。 路倏短暂的迷蒙一瞬,从床头柜边拽了条裤子过来,兜里掉落一个塑料包装袋。 他拽住要起来的禇钦江,把东西按在他手心。 “想试试别的吗?”路倏诱哄。 禇钦江认出那是什么,撑在他身体两边,似笑非笑:“你还准备了这个?” “我们毕业了,”路倏轻扯他的外袍,衣裳整个滑下去,优越的肩线与脊背展露无遗,光洁的皮肤一寸一寸浮现浅绯,“成年了。” 禇钦江认真看了他许久,眼神细致描摹路倏的眉眼,他弯身吻他额头。 “疼的话,要告诉我。” ......... 窗户紧闭,窗帘也全部拉上。 路倏手心被竹席压出了几道红印,小腿因为发软往床边坠,禇钦江捞住他膝盖提了提。 “yan,你腿很软。” 常年练跆拳道的缘故,路倏软度比一般人要好,可偏偏这种时候却让人为难。 一没力气,便撑不住要往下掉。 “闭嘴......”路倏气息紊乱,手无意识去抓竹席。 “放我肩上,”禇钦江说,“别抓席子。” 路倏抬了抬,只碰到禇钦江绷起的手臂,两人都有汗,不消片刻又滑下去。 房内的清凉在两人体热的挤占下,逐渐消失殆尽,变为了满室闷热。 禇钦江垂着眸,杏眼狭长些许,他看见路倏脸上汗水混杂生理性眼泪,微微打湿了睫毛。 “又出汗了。”禇钦江在他眼皮上一抹。 路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嗯了声。 一天不到,他要洗第四个澡了。 第50章 碎裂 前后待了一星期左右,沈含像是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回家。 禇钦江和路倏无所谓回不回家,多待一段时间也挺乐意。 只是再过一阵要出分数了,得回去填志愿,而且又和唐星辰他们约好了要旅游。 因此二人隔天便收拾好了行李,等着车来接。 爷爷奶奶表面上没什么,不过从絮絮叨叨交代他俩回去注意安全,又忙里忙外准备路上吃的零食就可以看出,两位老人家其实很不舍。 禇钦江搭住奶奶肩膀,保证说开学前再过来玩一趟,好好陪他们十天半个月的,奶奶这才高兴起来。 抱了他和路倏一人一会儿,奶奶殷切嘱咐:“你们都要健健康康的啊,想吃什么家那边买不到的,打电话告诉我,奶奶给你们做。” “你才是要健健康康,”路倏抚了抚奶奶胳膊,“老太太多跳广场舞,别成天打麻将。” “好好,”奶奶笑着说,“听我们炎炎的。” 爷爷把吃的给他们装在袋子里,有些蹒跚的提过来说:“这里有牛肉干、水泥花饼、冰豆奶,还有一些糖粒子,你们路上饿了就吃啊。” 禇钦江接到手中,和两位老人最后道完别,他俩一起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小巷子。 上车前,路倏说:“回去之后带你喝擂茶。” 禇钦江一笑,点头:“好。” 两小时的车程,到小区楼下后,路倏开始考虑待会儿吃什么。 沈含路铭衡不在家,估计还是得点外卖。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打开家门,玄关处竟多了几双鞋子。 禇钦江后路倏一步进门,疑惑道:“姨姨叔叔没上班吗?” “炎炎,钦江,”沈含从客厅转出来,“回来了啊?” 看见沈含,路倏不由一愣。 对方平静的面容下,隐约透着股凝重,笑得有些勉强。 禇钦江也看出来了,问:“姨姨,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沈含把他们手上大包小包堆去一边,“你们跟我来。” 几人进到客厅,路铭衡果然也在,除此之外,沙发上还有一个人。 起初禇钦江尚在走神,担心姨姨那个表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人。 直到路倏忽然停下,如同僵在了原地一般。 他才分出注意力,刚想问怎么了时,沙发上的人出声喊道:“小钦。” 禇钦江闻言,下意识扭头,和那人对上了目光。 那一刻,神情陡然怔住,须臾后,脸色慢慢变了。 沈含到了茶几边,又走回来,把僵在原地的俩人拉去沙发上坐。 她对那人说:“小杜,你看你来的匆忙,我们也没准备什么,要不你中午留下,我们一起吃顿饭?” 路铭衡接过话茬:“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应该符合杜女士的口味。” “不必了。” 杜薇一如既往的精致光鲜,比起八年前,如今的她更多了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面对多年未见的儿子,情绪亦少得可怜,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严苛且凌厉的气质。 她看着禇钦江说:“小钦,妈妈回来了。” 禇钦江移开目光,没有吭声,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路倏坐在旁边,很想去牵禇钦江,可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能,不仅如此,他自己的心绪也要更加不安。 除了看见杜薇时,扎根深处的愧疚与无地自容再度被掀开,他更担心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小钦,”杜薇神态淡了几分,“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禇钦江仍是没反应,甚至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见状,沈含立马打圆场说:“炎炎,怎么不和杜阿姨问好?” 路倏极力忽略心底的愧疚和不宁,镇定开口:“阿姨好。” 杜薇若有若无的目光扫来,路倏听见她似乎笑了声,满含不屑。 沈含和路铭衡脸色俱是微微一变,沈含耐住性子说:“时间不早了,小杜我们还是一起出去吧,出去吃午饭,两个孩子刚从爷爷奶奶那回来,应该都饿了。” “爷爷奶奶?”杜薇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略带荒唐的问禇钦江,“小钦,那是你的爷爷奶奶吗?” 若说之前尚且能假装没听见,那这句话的嘲讽与鄙夷只差没甩人脸上了,路铭衡神色终于沉下来。 “杜女士,”他说,“钦江这些年一直在我们身边,我和小含把他当亲儿子,路倏的长辈自然也是钦江的长辈,有什么问题?” 杜薇并不搭话,自顾自说:“今天我来也不是和你们浪费时间的,其他的不用多说,钦江考上了大学,我只想带他去吃顿饭。” 随后又对禇钦江道:“你不愿意开口喊我,没关系,但妈妈现在为了你,千里迢迢坐飞机回国,你总得要和我去吃个饭吧?” 禇钦江总算出声:“不去。” 杜薇眉头一皱:“你怎么跟妈妈说——” “小杜。”沈含打断她,使了个眼色,抚摸禇钦江的背,好声好气劝,“钦江,妈妈很久没见你了,回来给你庆祝考上了大学,和妈妈去吃个饭,等下姨姨开车来接你,好不好?” 杜薇表情难看起来。 她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想喊出去吃一顿饭而已,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要求,还得让外人来这么劝? 路倏在备忘录里打了句话,屏幕偏过去,胳膊肘杵了杵让他看。 ——不想去的话,我们就走。 禇钦江收回目光,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翻涌不休的各种情绪压制住。 杜薇找上门来,是吃定了沈含和路铭衡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开,他是潇洒了,被找麻烦陷入为难的是两个长辈。 他不能让叔叔和姨姨难堪。 “行,”禇钦江语气漠然,“现在去。” — “小钦,试试这道蘑菇汤。” 杜薇转动桌上的玻璃转盘,菜移到禇钦江跟前。 五星级酒店的餐厅,桌上每一样食物都极其讲究精致,中式菜只有几样,大多是西方口味。 对于吃惯了色香味俱全的中餐人来说,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有食欲。 圆盘餐桌上的两人相对而坐,隔了最远的距离,包厢角落站着一位服务员。 禇钦江拒绝了服务员为他盛汤的行为,自己随意舀了两勺,搁在一边,没再动过。 杜薇淡声吩咐:“你先出去。” “好的,女士先生请慢用。”服务员半鞠躬,退了出去。 包厢再次恢复方才的沉默。 禇钦江夹了几筷子鱼肉,吃得格外敷衍,还剩一半时,他擦了擦嘴:“可以了。” “你很多菜没有动过,”杜薇说,“不合口味?” “没胃口。”禇钦江直言不讳,“能走了吗?” 杜薇仿佛只听到他的前半句,不以为意说:“没胃口,那就喝点汤吧。” 禇钦江目光渐沉,用过的纸巾直接丢进蘑菇汤里,明晃晃表现出了不耐烦。 方才在家里见到杜薇的复杂情绪,此刻已然消退,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了。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受伤之前的记忆早已变得非常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待在杜薇身边时,是什么感受了。 小学初中那会儿,倒是有些同学会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 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叫“妈妈”的人来给他开过家长会,每次不是姨姨就是叔叔,久而久之,自然免不了闲言碎语。 说他寄人篱下还算好的,更难听的是说他死了爹妈,或者见不了光的私生子,被人抛弃,所以爸妈才从不敢露面。 那时候禇钦江经常会想,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他一起。 又或者病情加重的时候,他甚至会怨恨,怨恨妈妈丢下他,导致那么多人讨厌他。 但是逐渐的,这种想法随时间流逝而烟消云散。 路家人给了他最需要也最缺的东西,让他能随心所欲的、安然无恙按照自己的意愿长大。 也让禇钦江打心底认为,那些所谓的难过不值一提。 他们说把他当亲儿子,就是真的在和亲儿子一样的养,吃穿用度流水似的花出去,没有任何不情愿,从未让他有过寄人篱下或者难堪的时候。 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个独一无二的路倏。 是以杜薇这么突然的回国,于禇钦江来说,无非是曾经记忆里,匆匆走过一遭的陌生人又出现了而已。 “小钦,你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 杜薇声音将他游离的思绪拉回来。 他听见她说:“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 禇钦江直视杜薇,神色疏离:“你也不用一直强调我们的关系。” 杜薇眼神一冷:“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既然我们都不想听对方讲话,”禇钦江站起身,“那就到此为止。” 他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推门,杜薇却忽然缓和了语气:“小钦,听说你被保送到了华大,祝贺你。” 禇钦江动作微顿,冷淡的说了句谢谢。 旋即她又转过身来,莫名的笑了:“我早该知道,你会像我一样,变得这么优秀的。” 禇钦江心头一跳,被她这笑容激起了不好的预感。 .........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路倏挂掉电话,面色阴沉。 “再打,”沈含焦急的说,“都快九点了,哪怕是吃晚饭也该吃完了吧。” 路倏继续拨打,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会不会是小杜她——”沈含急得团团转,自言自语说,“不会不会,小杜是钦江妈妈,不会伤害他的,那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手机被人偷了?” 路铭衡安慰她先别着急,他去趟交警队问问再说。 路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这么晚没回来,人一定还在他妈那,不接电话,要么是静音,要么就是被人拿走了。” “他不会是自己想待在那的,”沈含毕竟经历的事情多,终于还是镇定下来说,“不然肯定会打电话报平安。” 母子二人猜测了几种可能,前提是排除了禇钦江在路上出意外的情况。 路倏拿起手机,不死心的想再拨一次,谁知禇钦江居然打过来了。 他连忙接通:“你人在哪?” “格特国际酒店1703!” 禇钦江突如其来一吼,紧接着猛得一记脆声响起,没了动静。 “禇钦江!” 那边无人回应,通话自动挂断。 路倏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慌张的重新打过去,变成了关机。 “走!”沈含抓上钥匙,“开车过去。” 杜薇一巴掌狠狠甩在禇钦江脸上,他不慎撞向墙边,手里电话因惯性飞出去,屏幕磕在尖锐的玻璃角上,摔得粉碎。 “你们干什么吃的!”杜薇厉声冲后面两人吼,“还放他出来!” 黑衣保镖道歉:“他说想上厕所,抱歉,是我的失误。” “把他带去另一间房,”杜薇没了耐心,“寸步不离守着,再让他乱跑你们就滚蛋!” 禇钦江冲到茶几边,一样样将东西使劲朝他们砸去,脚后跟踩住那部手机,用力一撵。 桌上能扔的都扔完了,保镖双双走上前时,他弯腰捡起破碎的手机一把扔过去,掉出来的电话卡迅速藏进了手心。 “砸啊,怎么不砸了?”杜薇讥讽。 禇钦江未曾看她一眼,表情冷漠到极点,被保镖带去了另一间房。 沈含车开得飞快,到酒店楼下只用了十几分钟,她和路倏直奔十七层。 “开门!”沈含急得没了分寸,用力拍门,“杜薇你给我开门!” 不多时,门被一把拉开,保镖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们:“有什么事?” “滚开!” 路倏强硬把人搡开,保镖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进去。 一见到杜薇,沈含再顾不得什么客气,质问说:“钦江呢,你把他怎么了?” 杜薇坐在宽敞的套房客厅,姿态高高在上,宛如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滑稽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路倏瞥一眼房内地毯,留意到没清理干净的碎片,几乎是咬牙问出了那句:“你打他了?” “我打他?”杜薇俯身,手肘搭在翘起二郎腿的膝盖上,“路倏,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对他做过什么?” 她直视他俩,刻薄说:“施暴的凶手,怎么好意思觍着脸来质问受害者家属?” 这话一出口,路倏登时哑火,脸色难看又难堪。 所有脾气悉数哽在喉咙里,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杜薇最擅长的手段便是毫不留情往人痛处戳,偏偏又不能反驳。 沈含深深闭了闭眼,吐出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小杜,一码归一码,钦江的事我们确实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也始终在补偿,但这不是你私自把他关起来的理由,你能回来看他,我们很高兴,也特别希望你能和他回到以前那样。” “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对他,钦江已经长大了,他十八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硬逼他是没有用的。”沈含说,“如果他自己愿意待在这里,我一定二话不说,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愿意吗?” 杜薇面容阴气森森:“用不着你来教我,他是我儿子,我有管教他的权利。” “好,小杜,我们不要生着气讲话,”沈含退让,放低自己的姿态,“刚才我语气不好,我向你道歉,我们心平气和的谈谈,行吗?” “行啊,”杜薇无所谓的冷笑,“既然你们想谈,那就谈啊。” 沈含拉上路倏坐在对面,开口道:“首先小杜,我们绝对没有要干涉你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认为对钦江来说,这样的方式不可取。” “你很久没见他,想要多相处相处,我非常理解,我也是做母亲的,但如果你换种温和一点的方法,征得他的同意,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这样是不是会更好?” 杜薇不为所动的看着她:“谁说我把他留在这,是要和他多相处了?” “那你关着他干什么?”路倏没忍住脱口道。 “来都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杜薇悠哉道,“我这次回来是准备带他走的,带去国外,和我一起生活。” “什么?!”沈含音量陡然拔高,“你要带他出国?可是钦江已经保送国内的大学了,他有多优秀你不是不知道,你就这么带他走,他学业怎么办?” “他不会同意的,”路倏冷冷说,“你带不走他。” “他同不同意和你们没关系,和他也没关系,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 杜薇完全不在意。 “不行,不可以。”沈含站了起来,“小杜你不能这样,他从小在中国长大,待了这么多年,一下出去不适应的,你要舍不得孩子,你让他过年过节去陪你也行啊,不是非得要出国的。” “而且进了华大,以后肯定会发展的很好,医生也说过,钦江特别聪明,他会很优秀的,你别这样,真的不能随便让他离开。” “他在国外能更优秀,我是他亲妈,难道我会害他?”杜薇驳斥,“犯不着你们在这多管闲事!” “杜薇!!”沈含没有征兆的崩溃了。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他是人!是人!不是任由你摆布的机器!他发高烧喊妈妈的时候你在哪?他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她歇斯底里的喊,“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他每天都要吃药,每年都得去首都看病,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抛下他一走了之,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要他了,你就该一辈子不要他!仗着自己亲妈这个身份,你想方设法的逼他强迫他,你还有良心吗?!” “你说谁逼他?!”杜薇铁着青脸,“别忘了你们才是害他的人,如果不是你们,他早就该一直待在我身边!” “是!当初是炎炎害钦江钦江摔下去的,我们亏欠你,可再怎么样这些年也该还完了吧?!” 沈含嗓子嘶哑,眼泪拼了命的流:“他在我身边八年,八年啊!他病成那样,严重了连厕所都不会上,我花了全部的精力来照顾他,我那么爱他,他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你现在说把他带走就带走,你怎么可以!你有什么资格!” “杜薇,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让他们滚!”杜薇简直气疯了,冲保镖吼,“都赶出去!” 保镖要动手,路倏眼神恨得能杀人:“你动一下试试!” 双方撕破了脸皮,杜薇一意孤行,想要再谈下去没可能。 禇钦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路倏只能先搀扶沈含离开。 回家后,他安顿好身心俱疲的沈含,去了警局报案。 路铭衡得知消息,也赶到了警察局。 可令人失望的是,杜薇一早安排了律师善后,尽管路铭衡立马也叫了律师,但警方持中立态度,不答应出警,两边僵持不下。 路倏急得要发疯,准备不顾一切硬闯上门抢人,哪怕是一间一间的砸,他也要找到禇钦江。 结果再赶到酒店时,却被工作人员告知,1703的客人,早在凌晨前退房离开了。 第51章 酸意 车速逐渐降下来,四辆黑色轿车排成竖列,间隔不远不近的距离,驶入一片栽满梧桐树的别墅区。 英伦风建筑缓缓出现在前方,独栋独户,外面一圈是花园,围了黑色栅栏,显得严肃而庄重。 见有车辆过来,奢华的金属大门无声无息开启,轿车一台接一台,井然有序的进去。 中间两台车里下来几个人,最前面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是凌厉严苛的气质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 被西装保镖贴身紧跟的男生高瘦挺拔,可惜脸色苍白,整个人显出麻木的疲惫,缺失了本该有的朝气。 “你们在外面守着,”杜薇吩咐一句,视线淡淡移向禇钦江,“你跟我进来。” 禇钦江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后进门。 别墅里佣人迎上来,给杜薇拿包:“太太中午好,午餐已经做好了。” 杜薇换上拖鞋说:“先生在家吗?” “在书房。”佣人回答。 “去把先生喊下来,准备开餐。” “好的太太。” 佣人离开,杜薇转头见禇钦江无动于衷站在原地,蹙眉道:“换鞋啊。” 禇钦江垂眸,看着摆放在他跟前的男士拖鞋,没弯腰,直接踩住自己鞋后跟踢掉,再穿上拖鞋。 看得杜薇又是一阵火大,厉声批评:“你在路家就是这么没教养的?” 禇钦江掀眸。 这一眼仿佛深潭死水,死水下暗藏令人窒息的漩涡。 杜薇以更强硬的态度压下来,警告道:“你钟叔叔会和我们一起吃饭,等会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如果你非要对着干,那就再也别想出这个门。” 二楼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华人面孔,身穿一丝不苟的高档西服,气场十足,神情看起来倒挺和善。 “远山,”杜薇拉住禇钦江走过去,脸上堆起笑容,“这是小钦。” “小钦,喊钟叔叔好。” 杜薇拍拍他,如同一位非常会教育孩子的母亲那样,和颜悦色。 禇钦江看了她半晌,嘴角缓慢勾出一点弧度。 头次见杜薇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甚至有些谄媚的模样,他不由轻笑出声,笑里满含嘲弄。 杜薇神色顿变,钟远山却像是不计较这些,平易近人道:“小钦刚来还不太习惯,慢慢适应就好,先去吃饭吧。” 钟远山走向餐桌,杜薇毒针一般的目光刺来,禇钦江漠然置之。 餐桌上摆了好几样食物,但更多都是大块的牛排、烤鸡以及其他肉类,唯一能看得见的蔬菜是盘沙拉。 完全的西式风格。 禇钦江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还要时不时面对来自杜薇的高压。 此刻看见这一桌子肉,当即反胃差点吐出来,硬生生咬牙才憋住了。 杜薇给钟远山布菜,问道:“小炆今天怎么没回家吃饭?” “公司临时有事,他去处理了。”钟远山说。 杜薇略感遗憾:“我还想着让小钦见见他呢,他们也算是名义上的兄弟,得好好培养感情才是。” “不急于一时,”钟远山笑道,“以后小钦在这里生活,他俩有的是时间相处。” 禇钦江单独坐在对面,先前不管两人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直到此时才开口:“我不会待在这。” 钟远山笑容不变,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杜薇盘子里,刀尖碰了碰:“看来,你并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啊。” 杜薇脸上血色霎时褪了点,呵斥禇钦江:“胡说八道什么!” 钟远山不赞同的哎一声:“饭桌上别疾言厉色的,吓着小孩子了。” 杜薇勉强露出一点笑意,转移话题道:“小钦他在国内保送了华大数学系,他很喜欢数学的,可能一时舍不得学业。” “能保送华大,确实不错,”钟远山适当夸奖了句,又说,“不过也不需要舍不得,你有数学竞赛的能力,在英国依然可以上很好的大学。” 杜薇说:“还不快谢谢叔叔。” 禇钦江垂眼,脸上的疲惫加重了几分,以沉默抗拒。 “不过我看了你以前的成绩,”钟远山话音一转,“你英语似乎不好啊?” 杜薇赶忙解释:“他在国内没那个环境,教育跟不上,现在到这边来,肯定能大幅提高的。” 钟远山笑了两声,不予评价,只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一顿饭吃得让人喘不过气,禇钦江桌前的牛排原封未动。 他如同一尊雕塑坐在那,任由杜薇如何在钟远山耳边怎么旁敲侧击,美言还是批评,统统像是没听见,和他不相干。 肚子其实很饿,可又一直在反胃,而他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昨天趁机打完那通电话,路倏定然去了酒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己必须尽快联系上他。 钟远山吃完便出了门,他一离开,杜薇脸立刻沉下去,眼神要吃人的样盯住禇钦江。 餐具被重重拍在桌上,她猛地拽起他胳膊,扯上人往二楼走。 佣人们并未露出讶异神色,动作自然的收拾餐盘,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冲到二楼某间房门前,杜薇用力一推禇钦江,把人推进去。 禇钦江踉跄一步,站稳后,理了理衣摆。 门被嘭得关上,杜薇指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禇钦江丝毫不惧,直勾勾回视。 “你问我?”杜薇指着他鼻子骂,“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跟我对着干,你打电话给姓路的,你让他们跑上门来给我难堪,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妈的?!” “禇钦江,你不要以为你保送就了不起,吃饭的时候甩脸给谁看!那么一个破地方就这么值得你留恋?你以为路家能给你什么好处?他们能给你最好的资源吗?能让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吗?能吗?!” 杜薇说:“我告诉你,钟家能给你的是别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你不要不知好歹,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带回来,我图什么!” 眼前杜薇失望透顶又盛怒的样子,禇钦江只觉得滑稽,他一针见血道:“费劲千辛万苦把我带回来,不是为了你自己?” “你瞎说什么?”杜薇蹙眉。 “杜薇,”禇钦江第一次直呼她大名,满满的讥讽,“得知我不仅恢复了,没有变成白痴废物还保送了大学,你很高兴是吗?高兴终于有人能帮你了,帮你占一份钟家家产,终于不是孤立无援了?” “你在这里活得很辛苦吧?要讨好这个讨好那个,还得兢兢业业伺候那个男人,你真的照过镜子吗?知不知道你那副阿谀奉承的样子,特别好笑啊。” 啪——! 杜薇猛地一耳光扇过去,气得全身发抖:“禇钦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得很啊!路家那一窝害你的凶手,你巴巴的贴上去,对我这个亲妈你满嘴刻薄目无尊长!姓路的还真是养了个好东西出来!” 杜薇手上戴着戒指,那么重的一巴掌下来,疼痛效果是翻倍的,然而禇钦江却像是失去了知觉,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别自欺欺人了,”他眼神阴郁,死死盯住杜薇,说出来的话也是阴恻恻的,“张口闭口凶手,你真觉得,当初是路倏害我摔下去的?” 暴怒中的杜薇,硬生生被他此刻一脸深重的怨恨分了神,不禁怔愣几秒。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在那么高的地方?”禇钦江说,“是因为你啊,杜薇。” 此话一出,女人彻底愣在原地。 “说要把我送去送去孤儿院的人,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的人,说永远不回去的人,不都是你吗?”禇钦江看进她眼底深处,一字一句道,“我坐在栏杆上,就是想替你解决这个麻烦啊,怎么还反倒怪起别人了?” “是怕孤儿院不收智力有问题的?还是说,不表现得恨之入骨一点,怕路家不接手你丢掉的拖油瓶啊?” 杜薇后背骤然蹿起一股寒气,密密麻麻,蹿入头皮。 禇钦江用这样的表情说出这番话,如同世界上最骇人的怪物一样,让她恐惧。 只见禇钦江低低笑起来:“让我猜猜,你想给钟远山生个儿子,好替你在钟家站稳脚跟,只可惜肚子肚子不争气是吗?突然有一天,你想到了你还有个白送人的儿子在中国,但很遗憾,儿子是个废物。” “不过后来让你很惊讶的是,废物竟然得到了去华大的机会,所以你开开心心的,回来接你的棋子了。” “杜薇,我说的对吗?” 杜薇再也忍受不住,几乎用尖叫的声音喊:“你不准离开房间半步!你给我永远待在这!待在这反省!” 说完,她避脏东西一般,仓促摔门出去,并吩咐了佣人在门外看守。 禇钦江看着她落荒而逃,须臾后,收起了笑容与眼底的阴郁,重新恢复无波无澜的神情。 他抬头,环视一圈房间内各个角落。 又四处检查了片刻,大致找出两个安放摄像头的位置,至于是不是还有更隐秘的,暂时无从得知。 但能肯定的是,浴室里应该不会有。 禇钦江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尽量稳住自己开始焦虑的情绪,将腕上的手表开机。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联系到外界的东西了。 约莫响了两声,电话被那头接起:“喂?禇钦江?!” “嗯,是我。”禇钦江说。 路倏声音带着明显即临崩溃的焦灼,他追问:“你在哪?是不是安全的?” “yan,别着急,”禇钦江安抚他,“我现在人在伦敦,是安全的。” 尽管知道他被人连夜带出了国,可听到确切消息后,路倏仍旧无法接受。 狠踹了脚身边的椅子:“她是不是有病!她有什么资格替你做决定?!” “yan,你听我说,”禇钦江强忍思念路倏的心情,捡重点道,“我应该是在伦敦某个富人区,她把我锁在房里,周围有监控,我不能打太久电话。” 路倏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又急又难过,但也明白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能得知禇钦江目前是安全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压下暴怒,理清头绪说:“现在是六月份,我们还有时间,她不会一直关着你的。” 禇钦江嗯了声:“我先想办法降低她的警惕心,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后,再告诉你。” 路倏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连忙说:“好,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自己,先别和她硬碰硬,其他的慢慢来,总有办法的,我爸他在英国那边应该也有朋友。” “我知道,”禇钦江说,“你也是,别太担心我,好好吃饭和休息。” 路倏不可能不担心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我今天去办签证了,最快要一周,一周后......我去英国找你。” 禇钦江一怔,鼻尖陡地发起酸来。 无论被杜薇怎么打怎么骂,他都能无动于衷。 可只要听到路倏的声音,知道有人时时刻刻在想他,他的难过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不顾一切淹没了所有。 “......嗯。”禇钦江哑声说,“好。” “哥,别怕,”路倏嗓音也开始发涩,佯装轻松说,“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你在国外上四年大学,四年而已,能有多久。这几年我存了一些钱,到时候出去做兼职,够我每个月飞一趟英国了,再怎么样,我们还是能见面。” “不会,”禇钦江坚决说,“我要回去,回去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路倏忽然安静。 他躺在房间,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 良久后,微乎其微的嗯了一声。 “我想好了,”路倏说,“等这件事过去,就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们。” “你姨姨你知道的,嘴硬心软,她顶多骂咱俩一顿,再不济抽我一顿,反正不会动你。我爸更不用说了,我从小要做什么他没反对过,这次也不会。” “我们一步步来,总能变好。” 酸意在心底无声掀起巨浪,不留情的撞击每个感官,禇钦江讲不出更连贯的话,只能一下又一下的,颤声应着好。 打电话的时间不多了,怕引起怀疑,他不能在浴室待太久。 挂断前,禇钦江说:“等我回去,真的要喝擂茶了。” “我帮你买,”路倏说,“买了放你房——不,放我房间,你回来喝。” 外面突响敲门声,两人匆忙约好明天电话时间,禇钦江关掉手表。 抹去脸上的水,他缓了片刻,走出浴室。 房门再次被敲响。 禇钦江拉开,门外站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一身精美优雅的碎花公主裙,看见他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你是小钦哥哥吗?” 第52章 逃脱 “联系上了是吗?”沈含急切说,“钦江现在怎么样?” “他在伦敦,人是安全的,”路倏说,“但被关在房里,出不来。” “那就好、那就好,”沈含微微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我再去找杜薇谈谈。” “她铁了心要带走钦江,谈话不管用,”路铭衡沉思说,“我去联系那边的熟人,让他们帮忙确定钦江的具体位置,国外对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这一块,还是比较重视的,就算不能马上出来,至少能有机会。” 他说完,又对路倏道:“炎炎,你让钦江多留意周边环境,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是一点。” 路倏应下:“行。” ...... 禇钦江俯视眼前才到自己腹部的小女孩,淡淡问:“你是谁?” “我叫钟晚媗,晚上好的晚,媗是漂亮的意思。”女孩眼睛弯弯的说。 禇钦江没有搭腔,只道:“有什么事?” “妈妈说你是小钦哥哥,”钟晚媗说,“我想找你玩。” 门边站着一位金发佣人,用英语对钟晚媗说:“太太不让他出房间,请小姐去别的地方玩吧。” 钟晚媗讲出一口流利的英语:“那我能进去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想找哥哥玩,拜托你了琼斯太太,妈妈不会责怪的。” 钟晚媗是钟家唯一的小姐,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却从不在别人面前摆架子,对家里佣人也都非常友好。 琼斯太太斟酌了一会儿,松口道:“好吧,你不能待太久。” 钟晚媗开心的说了句Thank you,望向禇钦江:“小钦哥哥,我能进去吗?” 禇钦江看着她们互动,虽然没能全部听懂,但钟晚媗的性情还是让他略感意外。 思索片刻,他不咸不淡说:“进来吧。” 禇钦江坐在床沿上,看钟晚媗自食其力从桌边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她乖巧道:“小钦哥哥,你以后就住这里了,对吗?” 禇钦江不答,问:“你多大了?” 钟晚媗说:“我八岁了。” 八岁,也就是说当年杜薇离开时,已经怀有几个月身孕,难怪会那么迫不及待。 “哥哥你呢?” “比你大十岁。”禇钦江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妈妈告诉我的,”钟晚媗说,“她说你是我亲哥哥。” 突然多出个亲妹妹,禇钦江仍是反应平平。 一天一夜没休息又滴水未进,让他耗掉了太多体力,此刻脑子里像灌满了水泥,沉重得抬不起头,多说几句话都费劲。 “你不舒服吗?”钟晚媗似乎有些担忧。 禇钦江嗯了声:“我从中国到这里,坐了很久飞机。” 钟晚媗想扶他,可又不知为何缩回了手:“哥哥快睡觉,睡着了就不累了。” 禇钦江看她一眼:“出去吧。” 钟晚媗点头,挪下座椅走到门边,拧门的时候,又回头对他摆了摆手:“你睡醒了,我再来找你玩。” 许是到了身体极限,尽管精神依旧紧绷,但禇钦江还是浑浑噩噩睡着了。 醒来时房内一片黝黑,他起身摸了摸,摸到壁灯把开关打开。 禇钦江眯了眯眼,看见床头柜上有一份晚餐。 玉米鸡汤与意面,竟是意外的清淡。 睡了一觉后不再那么反胃,禇钦江忍住饥饿,拉开了房门。 门外佣人寸步不离的守在那,只不过从金发的琼斯换成了另一位。 “您不能出去。”她说的是中文。 “食物冷了,”禇钦江淡声说,“不能加热?” “我可以帮您加热,但您不能离开房间。”佣人说,“否则就要按照太太讲的,把房门锁上了。” “哥哥你醒啦?” 钟晚媗碰巧上楼,她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开心道。 “不用了。”禇钦江说完,又对钟晚媗道,“进来吗?” “嗯!” 下午杜薇得知她来找禇钦江,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不要贪玩,佣人这时自然不会多嘴。 待两人进去,把门紧紧关上。 “哥哥,你不吃饭吗?”钟晚媗指床头柜上的食物说。 禇钦江将头顶灯打开,食物端到对面桌上,问:“谁送的?” 中午他那样羞辱了一番杜薇,她理应不会这么好心,还特意给他送一份。 “爸爸没回家,妈妈也没吃晚餐,”钟晚媗坐在他身旁,“琼斯太太给我做了意面,我就让她也给你做一份。” “爸爸没回家”这句话,从女孩嘴里说出来,听不见一丁点失落,反倒像早就习惯了,陈述事实而已。 “谢谢。”禇钦江说。 他喝了一点汤,饥饿感霎时被无限放大,又埋头吃了好几口意面,才感觉缓和些许。 “好吃吗?”钟晚媗说。 “嗯。” “你也觉得琼斯太太的手艺很好,对不对?” “我吃不习惯。”禇钦江说。 钟晚媗问:“中国的食物,和这里不一样吗?” “很多不一样,”禇钦江再喝几口汤,便放下了碗,“我喜欢那边。” “我没有去过中国,但学校老师放过图片,”钟晚媗比划说,“天安门很大,很漂亮,哥哥见过天安门吗?” 禇钦江垂眸,手里纸巾折出几道痕。 “见过很多次。”他说。 本来再过两个月又能见到的,和那个人一起。 “我也想看。”钟晚媗说,“你能带我去吗?” “不能,”禇钦江平静道,“我只能待在房间。” “不会一直在房间的,我要上学,哥哥也要上学。” “但是中国很远,要坐飞机,”禇钦江看着她,“你坐不了飞机。” 钟晚媗较真说:“我知道飞机,我可以坐。” 禇钦江笑了笑:“你没有护照,想去中国必须要护照,我也没有。” “护照在哪里?” “你真的想去?”禇钦江泼冷水,“你妈妈不会同意。” “如果有护照,”钟晚媗说,“能偷偷带我去吗?” 禇钦江静静凝视她,没有出声。 钟晚媗靠过去一些,用很轻的声音说:“哥哥,你不喜欢这里,对吗?” “我也不喜欢。” …… 钟晚媗离开后,禇钦江本想再给路倏打个电话,可思及那边此时是凌晨,只得作罢。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天。 三餐有人送,钟晚媗每天放学后会到房间找他,一待就是几小时,直到佣人来催。 禇钦江从她嘴里得知,钟远山大概从两年前开始,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从一周五次变成一周两次,到现在两周一次,上次估计还是被杜薇硬喊回来的。 而钟晚媗还有个大哥,钟远山和前妻的儿子钟炆逐。 结合她的描述猜测,对方应该二十多岁,尚未成家,在外面有自己的居所,平时基本不回来,对杜薇的态度说不上差,因为直接无视了。 所以这栋别墅里,经常只有杜薇和钟晚媗两位主人。 最近倒多了几个保镖,用来防止禇钦江逃跑的。 本以为不知道要这样僵持下去多久,直到第三天晚上。 钟远山临时有事回来了一趟,被杜薇留在家里吃饭,禇钦江也顺带被放出来,一并喊上了桌。 这回他表现得顺从许多,杜薇说什么是什么,让干嘛就干嘛。 杜薇十分满意,脸色好看了不少,甚至给禇钦江夹了菜。 钟远山倒还是那样,一派和善儒雅的外表,实际从头到尾都在审视,典型的道貌岸然精明商人。 不过让禇钦江没料到的是,钟远山对钟晚媗挺关心的。 没有面对杜薇时那种若即若离的高姿态,餐桌上始终在嘘寒问暖,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 晚餐过后,钟远山照旧离开。 杜薇端腔对禇钦江说:“三天了,看样子你反思的不错。” “也是,”不待他出声,杜薇继续道,“路家人嘴上说的好听,可你看,你到英国几天了,他们问过一句吗?” “小钦,你现在明白了吧,只有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禇钦江摸了摸钟晚媗头发,没搭话。 钟晚媗趁机道:“妈妈,能不能让哥哥不要整天待在房间啊?房间里太无聊啦,又闷又黑的,我想让他陪我到花园玩。” 杜薇端详禇钦江:“你想出来吗?” “随便,”禇钦江无所谓的说,“在哪都一样。” 杜薇笑了下,似乎对他的回答挺满意。 “既然晚媗想和你玩,那你就多陪陪她,我平常工作忙,没什么时间。” 她说:“但仅限于这栋别墅,你不能到外面去,再过一段时间,你大学名额就能办下来了,可别让妈妈失望啊,小钦。” 禇钦江与杜薇对视,缓慢勾起嘴角:“怎么会。” 钟晚媗兴高采烈的把禇钦江拉进自己房间,说:“哥哥,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她的房间如同许多小女孩那样,有数不清的芭比公主和漂亮裙子,满屋子粉色的装饰品。 一个浣熊玩偶塞到禇钦江手上,钟晚媗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哥哥你要保管好了。” 玩偶不大,摸起来却有点咯手。 禇钦江轻轻一捏,里面应该放了东西。 “谢谢,”禇钦江微微弯身,扶住她头顶,“我很喜欢。” “可是哥哥,娃娃给你,我就没有了,”钟晚媗的表情很无害,“你会带我去看天安门吗?” 禇钦江并未回答,转向桌上一个小房子形状的浅粉盒子,问:“这是你的存钱罐吗?” “对,”钟晚媗打开它,“我存了很久,里面有很多钱,哥哥你看。” 满满一罐子英镑,而且面值都不小,钟家的确很宠这个女儿。 “晚媗,你想去中国,”禇钦江收回视线,“需要中国的人民币。” “人民币,我可以买吗?”钟晚媗问。 “买不了,只能换。” “在哪里能换?” “我这里。” 禇钦江把一张银行卡放进她手心。 轻声说:“里面有四十万人民币,我用它换你的存钱罐,好吗?” — “哥哥,我想上去。” 钟晚媗指着一颗树。 别墅栅栏外的紫杉树不知何时开了花,钟晚媗放假在家,一大早就将禇钦江拉到庭院,说想把花摘下来。 禇钦江估算着距离和高度,拒绝说:“太危险了。” 金属大门紧闭,还有保镖看守,他也不能出去给她摘。 钟晚媗轻轻拽了拽他衣摆,祈求道:“哥哥你帮帮我嘛,你抱我上去,我就摘一朵,好不好?” 禇钦江低头凝望她清澈的眼睛,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一双眼。 可不知怎么,就是无法控制的想到了路倏。 “好,”他想了会儿,说,“只能摘一朵。” “谢谢哥哥!” 禇钦江双手抱起钟晚媗的腿,女孩穿的是裙子,他有意用胳膊给她压住。 钟晚媗一只手扶栅栏,另一只手费劲去扯最低处的紫衫花。 还差最后一点距离,大约是太想要了,她膝盖不自觉用力蹬了蹬。 谁知蓦地失去重心,整个人直直朝准栅栏最尖锐的地方栽去。 禇钦江瞳孔骤缩,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她上半身,自己胳膊横擦栅栏过去。 钟晚媗吓得不轻,险些尖叫起来。 但万幸还是有惊无险。 被放下来后,钟晚媗脸色发白,愧疚的道歉:“哥哥,对不起。” “没事,”禇钦江无波澜的说,“回去吧。” 两人往回走,外面的大门忽然开启,一辆小型货车驶进来。 “送牛奶的叔叔来了。”钟晚媗说。 一个中年英国男人跳下驾驶座,打开货箱门,搬出一桶牛奶。 佣人走出别墅,从他手里将牛奶接走,而后男人重新开车离开,铁门再次关闭。 “他送的是新鲜牛奶吗?”禇钦江貌似无意问了句。 “对,这个叔叔家里好多小牛,”钟晚媗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开心道,“我去过他家,他每天都要挤奶,挤好再送过来。” 禇钦江嗯一声,转身进了别墅。 钟晚媗跑去厨房要牛奶喝。 刚迈进房间,禇钦江习惯性的摸手腕,却不料摸了个空。 这几天为谨慎起见,也怕手表电量耗空,他总共只给路倏打过两个电话。 实在是焦虑难捱时,他才会打开手表看一眼路倏照片,其余时间统统关机。 现在手表陡然不见了,禇钦江顿时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下慌了神。 他奔出房门跑下楼,去了刚才的栅栏附近,提心吊胆找了一圈,没找着。 又仔细顺着经过的每条路,心急如焚的寻找了半晌,可惜连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钟晚媗走出来,好奇问:“哥哥,你在干什么?” 禇钦江立刻握住她肩膀:“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手表?黑色的。” “手表?”钟晚媗面露疑惑,“没有呀,哥哥手表不见了吗?” 禇钦江失望的放下手:“不是。” 钟晚媗目送他魂不守舍的上楼,无辜的抿了抿嘴。 禇钦江一上午没消停,将去过的地方几乎从头到尾找遍了,甚至花园的每寸草缝都不放过,然而手表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中午杜薇回来吃饭,他怕对方看出端倪,没吃几口便借故回了房间。 如此心神不宁到了晚上,钟晚媗突然跑过来,兴奋说:“哥哥,是不是这个?” 禇钦江看见她递上前的手表,霎时欣喜若狂起来。 旋即下一秒笑容又顿住,情绪冷却了些许。 “你在哪找到的?”他问。 钟晚媗说:“在我房间,手表掉进了娃娃箱子里,哥哥太粗心啦。” 禇钦江对此毫无印象,他早上确实去过一趟她房间,只是后来再找的时候,顾忌到是小女孩住的地方,并未翻箱倒柜,不想居然真的在里面。 “哥哥要收好哦,别再弄丢了。”钟晚媗说。 “嗯。” 尽管一切都解释得通,但禇钦江莫名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钟晚媗离开,他进浴室将手表开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照片没丢,电话卡还在,连电量都一模一样。 禇钦江这才稍微放宽了心。 第二天吃早餐,送牛奶的师傅又来了,佣人接到牛奶后,在厨房拿东西的钟晚媗猝不及防尖叫起来。 佣人们吓了好一跳,赶紧跑过去,谁知厨房门竟莫名其妙被锁上了。 按道理是推拉门,不应该打不开。 禇钦江也上前拽了两下,没拽开,使劲用脚踹,仍是不管用。 他快步走出别墅,求助保镖和管大门的保安,两人对视一眼,迟疑了几秒。 钟晚媗又是一声惨不忍睹的尖叫,他们不敢再耽搁,连忙奔进去。 而被分散了注意力的牛奶工,从车头拐向车尾去关门时,压根没留意到,上一秒有人蹿进了货车箱,躲在密封桶后面。 他关上箱门,把车开出了别墅。 ...... 路倏心不在焉的划动屏幕,从昨日一整天到现在,禇钦江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信息也没发来一条。 他拨过去几次,俱是关机。 可是杜薇最近没有那么严密的监视他,难道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列表里唐星辰不停给路倏戳微信,问他到底还去不去旅游。 路倏回了个不去,心烦意乱的屏蔽消息。 正想再打次电话试试,手机屏幕忽地一暗,有电话进来了。 他心猛然提上去一秒,又倏地落下。 是沈含打来的。 “怎么了?”路倏接通。 沈含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她颤声说:“炎炎,来附属医院一趟,你爸出事了。” 第53章 【二更】等不到了 路铭衡出的是车祸,路倏急急忙忙赶到时,人已经推进了手术室。 沈含靠在墙上抽噎,哭得全身发抖。 路倏走过去抱住她,手足无措的安慰:“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沈含在他怀里哭出声来:“为什么会这样,你爸平常开车那么小心,怎么会遇见这种事情啊?” 接到电话时,还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她一阵血气上涌,整个人都差点急得晕倒。 警察说路铭衡的车停在路边,侧面突然横冲直撞上来一辆车,对方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护住,只受了点皮肉伤。 而路铭衡却整个车头被撞瘪,车窗玻璃飞溅,直接报废,人挤在了车座间,当场昏迷过去。 经调查,那人是醉酒驾驶,被带去了警局。 “那个畜牲大白天的酒驾,”沈含边骂边哭,“他不想活了还要害别人!” 路倏用力托住脚跟发软的沈含,扶她到一旁坐下。 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只能沉默的帮她擦眼泪,一下一下拍背顺气。 手术做了六七个小时,路铭衡肋骨和髋骨多发性骨折,四肢躯干多处创伤,缝了很多针。 但好在性命无大碍,人推出来后,进了术后观察病房。 中间警察来过一趟,给他们母子俩看了段事发现场的监控视频。 确实是酒驾失去了控制,径直撞向了路铭衡的车,场面触目惊心,沈含不敢多看一眼。 可视频里有处疑点令人费解。 路铭衡自上车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动引擎,而是一直停在原地。 那辆车冲过来前,按理说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车从右斜前方横跨马路,中间的缓冲距离并不短,足够路铭衡做出反应了,只需要往后退几米,就能完全避免这场飞来横祸。 哪怕是没来得及发车,他推门下车离开也行,但路铭衡却从始至终没有动过。 甚至将人送往医院后发现,车钥匙还在他口袋里,也就是都没有拿出来。 那么久的时间,路铭衡在做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个也只能由他本人来解释了,并不影响最终结果,警察例行公事的将案件原委告知家属,离开了医院。 路倏眉头紧蹙,心头无端的一阵发慌。 在术后观察室待了一晚,路铭衡转入单人病房,生命体征平稳,母子俩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一直没心情吃饭,路倏饿得不行,和沈含说了声后,去医院楼下买早餐。 沈含也终于腾出心思,收拾路铭衡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 她翻出随手扔进包里的路铭衡手机,这台手机当时和钥匙一块儿在他兜里,幸免于难。 充上电,手机自动开机。 一条消息蹦出来,提示录音已完成。 沈含无意间扫了眼,纳闷的点开。 路倏买了两份早餐,一份带给沈含,自己那份吃得魂不守舍。 心里不仅记挂着路铭衡的伤势,还有个到此刻依然杳无音讯的禇钦江。 他满怀忐忑的希望,又打了一回电话。 结果一如既往,对方仍处于关机状态。 他不禁焦灼起来,尽管路铭衡托了熟人,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人的。 现在路铭衡又出事了,他担心禇钦江也出什么问题。 再有任何不测,他真的没办法、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承受。 心事重重的走回病房,沈含坐在一边,听见脚步声,缓慢抬起了头。 那一秒,路倏脚步几乎刹在了原地。 沈含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骇人。 她冲过来,不管不顾把他拉入另一间空房。 门关上,只剩他们二人。 沈含眼睛通红,嘴唇干裂,像是悲伤愤怒到了极点,她把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压在那句话里—— “你告诉我,你和钦江做了什么?” 路倏心瞬间凉下去半截,提着塑料袋的手不自觉捏紧。 他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敢确定。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沈含激动成这样。 路倏的沉默,让沈含再也忍受不了,她瞬间爆发:“你说话啊!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路倏有些无法抑制的耳鸣,他甚至不敢直视沈含。 那一刻,悉数过往都一帧帧的,在脑海里翻了出来。 到底是哪里,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为什么只是买份早餐的功夫,就骤不及防的东窗事发了。 “路倏,你告诉我,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啊!”沈含死死拽住他,脸上神情极为痛苦,“你们是兄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那种事?!” 路倏踉跄一步,脸色陡地煞白。 他扶住她,下意识喊:“妈......” “你别喊我妈!”她一耳光扇过去,已然失去了理智,狠狠将路铭衡手机摔他身上,“你们干出这样的事,有什么脸来喊我妈!” 路倏手心颤抖,捡起那台手机,脑子一片空白的点开。 里面录音就那么不留情面的,兜头砸了过来。 “路铭衡,你和沈含还真是教出了两个好儿子啊——” 杜薇的声音恨之入骨,几乎咬碎了牙:“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他们在接吻,接吻!还不要脸的拍了照片!” “你们养的好,养出了两个同性恋的变态!” “杜薇,你不要血口喷人!”路铭衡十分严肃。 “不信是吗?照片给你了,”杜薇深恶痛绝道,“那么脏的东西,看一眼都是对我的侮辱!” 八成是看见了照片,路铭衡忽然没了动静。 而杜薇却如同找到了发泄口,用尽世界上所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辱骂他、辱骂路倏和沈含。 不由分说把他们一家人钉上了卑鄙龌龊的标签,骂他们培养出了两个令人作呕的变态,他们一家就该痛痛快快去死。 她用最恶毒的话羞辱路铭衡的人格与尊严,轻而易举抹杀了这些年来的努力,再踩在地上狠狠碾碎。 直到录音结束,路铭衡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沈含倒在路倏怀里,撕心裂肺的哭喊:“路倏!我们欠了你什么啊,你爸又欠了你什么?你们两个都是我儿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路倏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耳朵里仿佛灌进了潮水,拍打耳膜,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嘈杂。 他不断的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沈含哭到后面,声嘶力竭,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她埋进路倏怀里,抽动肩膀:“回不来了......钦江回不来了啊......” 那个瞬间,路倏像被人硬生生砍掉了全部支撑,终于维持不住最后防线,埋头绝望的嘶嚎了出来。 他原本计划好了一切,再过两天,去英国的签证也下来了。 就算真的无法把禇钦江带回来,照样没谁能阻止他去见他。 和禇钦江在一起的事,也可以用时间缓解,留给两位长辈余地,他们不是固执古板的人,总有一天能接受。 明明只差一步。 就剩最后一步了。 现实却偏偏用了一种最让人难堪的方式,撕破所有人体面,推向了决绝的地步。 从此无法挽回。 ……… 禇钦江下了出租车,径自往小区里走。 他花掉近一天一夜,用磕磕绊绊的英文,精疲力尽赶回了心心念念的地方。 大概是老天眷顾,伦敦机场刚好有一班直飞颐宁的飞机,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 解开密码锁,屋里的摆设和走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家里却空无一人。 禇钦江转了几个房间,发现浴室洗漱用品和路铭衡的衣物少了一部分,厨房也干干净净,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 他心底隐约升起一股怪异感,手表开机看了眼电量,还能坚持会儿,又匆匆出了门。 电话响了片刻被接起,那边率先出声:“你这两天怎么一直关机?” 禇钦江暂时按下要问的话,解释道:“我怕手表没电,昨天还差点丢了。” “你手表丢了?”路倏问。 “又找回来了,你现在——” 禇钦江话到嘴边,猛地一顿。 对面马路出现了几个人,他认出其中一个,是杜薇身边的保镖。 禇钦江立刻掉头往回走,心里惊疑不定。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路倏心力交猝到了极点,并未留意到禇钦江的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生涩艰难的开口:“这两天我想找你总是找不到,你电话关机,短信没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全,也不能及时得知你发生了什么,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我快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 “伦敦和颐宁隔了这么远,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就断了联系。” “禇钦江,我很累。”路倏闭上眼,涩声说,“我以为我能熬下去,是我高估了自己。” “对不起......我反悔了。” 禇钦江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小区。 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的大脑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对路倏那段话做出反应。 旁边阴暗的拐角,一只手如鬼魅般伸出来,死死捂住禇钦江的口鼻。 电话被按了挂断,手表关机。 昏过去前一秒,他脑海里只剩那句话——路倏好像在哭。 路倏盯着猝然消失的通话界面,心神恍惚。 下一秒,巨大的无力和空虚感罩下来,将人囚锁在方寸间,恐怖的窒息蔓延。 路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也不清楚怎么就走到了那条巷子里。 或许因为前几天走了太多次。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擂茶店门口。 “哎小伙子,又是你啊?” 不远处有位近日总来乘凉的老爷爷,见到路倏,他挺热心道:“又来买擂茶哦?人家关门了,这两天都没开,老太太好像进医院喽。” 爷爷唏嘘说:“估摸着不太行了,昨天她那没良心的儿子啊,带了人过来看店面,要把自己老娘最后一点东西卖掉啊,唉——以后大概都喝不着了,真是可惜。” “回去吧孩子,别等了。” 路倏手脚虚浮,手机捏得很紧,一不留神解了锁。 界面停留在联系人上,他手指动了动,又拨过去。 几响过后——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路倏忽然就被抽干了力气,跪坐在地上,躬着脊背,崩溃哭出了声。 一切都搞砸了。 他此刻才终于意识到,曾经遇见过的那个人,也会像偶尔品尝到的小众美食,短暂惊艳过后,便永远消失了。 而后渐渐无人知晓,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短短一年里,他似乎反复在说等字,期盼某个人快点回来。 这次再也不用说了。 等不到了。 第54章 久仰大名 高耸的摩天大楼下,停着一辆纯黑迈巴赫。 午间烈阳照射,给车身渡了层奢华的流光,显得矫健而冷酷。 林净拉开车门,弯腰坐进驾驶座,发车前一秒,她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后座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 双眼狭长,闭眼时也能看出,眼尾走势是稍稍往下的。 鼻梁高挺,却并不流畅,鼻骨上段略微凸起一点,令整体五官都刻画出了锋利感。 深色西服贴身但不紧身,恰到好处的突显了线条的优越性,一看便知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九头身,比例接近完美。 “开车。” 林净正出神,男人忽然开了口。 嗓音淡淡,听着很是冷峭。 林净吓一跳,连忙说:“抱歉,路总。” 男人未再出声,她发动引擎,集中注意力,不敢再乱走神。 驶出一段距离后,路倏缓缓睁开了双眼。 眉目鲜明锐利如故,但不再像曾经那般富有攻击性,高中时期无所畏惧的乖张,经过多年沉淀,化作了自内而外的成熟与强势。 既有上位者的气场,又有成年人的冷漠疏离。 不苟言笑的模样,也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副驾驶放着的包里手机振动起来,车停在红绿灯前,林净打开包看了眼。 “路总,”她将一只蓝牙耳机递去后面,“唐总的电话。” 耳机戴在右耳上,路倏还没说话,那边倒豆子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他抓住重点,不冷不热开口:“你在医院?” “对啊,”唐星辰越说越气,最后都气笑了,“你说吵架归吵架,应程下手是真他妈狠啊,他也不怕守寡?” 路倏淡淡嘲讽:“少做梦。” “你跟谁是兄弟?”唐星辰更憋屈了,“我这么多年白他妈认识你了。” 唐星辰和应程是高三毕业后搅到一块的。 两人都在首都上大学,到如今也有了各自的事业,相互陪伴近十年,中间虽然有过吵闹,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严重到打进医院的。 路倏不再刺激他,问:“哪个医院?” 结果唐星辰却说:“别来,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得嘲笑我三年,公司有个事你替我走一趟。” “什么事?” “和钟鼎新合作的那个项目,今天下午得和他们公司负责人见面,我这样哪去得了,你代我走一趟吧,喊那个高由轩跟你去。” “你真在医院?”路倏又问了句。 “你怀疑我?”唐星辰不满,“要不我把伤情鉴定报告发你啊?” “行,挂了。” “路总,要去医院吗?”林净问。 “不用,”路倏摘掉蓝牙,“回公司。” 当年高考成绩出来,路倏如愿被华大计算机系录取,大学期间和唐星辰,还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搞了个团队,成立了自己的游戏工作室。 他负责游戏开发,唐星辰利用家里的人脉资源,负责对外拉投资谈合作,两人分工明确。 第一批资金投入后,路倏带领团队用了几年时间,做出了MOBA游戏《守卫契约》。 一经上市,通过有效宣传,迅速获得了大批粉丝与用户。 后来更是有了职业联赛,不少电竞选手与主播们转战新游戏,多数俱乐部和推广平台也将重心放在了此板块上,热度空前的高。 《守卫契约》也正式成为新一代年轻人里,最受欢迎的竞技类游戏。 此后团队又经过多轮融资与分股,从当初的小型工作室,演变成了如今名声在外的鹿星游戏公司。 两位创始人与投资人们建立了股东会,路倏担任总裁,唐星辰出席CEO。 自此往后,公司走入正轨。 ...... 路倏迈进大楼,大厅前台两位员工立马起身,整齐的向路总问好,十分训练有素。 他略一点头,目不斜视过去。 走到电梯前,林净紧跟身后,按下电梯键。 “路总,下午三点和研发部有个会议,”林净有条不紊的汇报,“六点与圣兴吴总的饭局,那边已经来邀了几次。两天后需要出差一趟晋云岛,与嘉达的新网游《剑魂》项目洽谈和考察。” 等她汇报完,电梯正巧到了。 路倏说:“下午会议推迟到明天,饭局取消。” 林净略有些迟疑:“吴总那边意愿比较强烈,您看......” “取消,”路倏不容置喙,走入电梯,“以后圣兴的邀约一律拒绝,不用向我汇报。” 林净正色道:“明白路总。” 进了办公室后,路倏脱掉外套,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松了松袖扣,吩咐道:“把高由轩喊进来。” 林净倒了杯茶,恭恭敬敬放在办公桌上,应道:“好,我现在去。” 高由轩是市场推广部经理,亦是这回与钟鼎集团项目合作的次要负责人。 他进来时还有些意外:“路总,您喊我?” 路倏平日不怎么插手公司的对外合作与运营方面,这些基本是另一位老板唐星辰在管。 两人尽管是多年朋友,但公私分明各司其职,并不会越俎代庖。 所以不怪高由轩惊讶。 “你们唐总临时有事,和钟鼎的合作先交到我这。”路倏简略说。 高由轩恍然大悟:“好的。” “先说说钟鼎那边的情况。” 林净抱进来一堆待审批的文件,路倏一目十行,边签边交代,办事效率在公司是出了名的高。 “是这样,咱们公司之前就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高由轩井井有条说,“《守卫契约》刚出来没多久时,他们想收购,但被唐总拒绝了。” 这件事路倏有点印象。 从起初拉投资与找合作人开始,唐星辰就和路倏商量过,问他是打算主国内还是国际。 路倏思索片刻,下意识说想往海外发展。 说完自己愣了愣。 唐星辰倒没多言,只应了句好。 从那以后,公司的运营方向与寻找的合作对象,大多都在往欧美那边靠。 而钟鼎集团分公司负责人,便是四五年前认识的。 只不过当年他们没想合作,只想一口吞个大的,开出了极具诱惑的条件妄图收购,甚至耍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然而钟鼎一脚踢到了铁板,唐星辰脾气可并不好招惹。 一句废话没讲,安排了几个泼辣的清洁工大爷大妈,扛起厕所的拖把扫把,直接把前来商谈的团队和对方经理,连人带文件轰了出去。 一干衣冠楚楚的白领,被人当众扫地出门,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这事在京圈传开,让钟鼎分公司闹了好一阵笑话,导致对方负责人看见“鹿星”俩字就恨得牙痒痒。 直到两年前集团内部权利更迭,钟鼎太子爷钟炆逐正式上台,分公司总经理被裁,两边敌对状态才有所缓解。 “《守卫契约2》的项目启动前,那边就透露出了想要合作的意愿,”高由轩说,“原本唐总是不答应的,但钟鼎这次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唐总考察了一段时间,认为他们确实是多家公司里最理想的合作对象,所以今天是去和他们正式洽谈的。” 几句话的功夫,路倏手边文件差不多签完,他合上笔帽:“你准备一下,待会儿跟我过去。” “好的,”高由轩应下后,又话音一转,“不过路总,有件事我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路倏背往后靠了靠,胳膊搭在办公桌上,抬眸:“说。” 沉着的姿态,表情匮乏的脸,透出十足的压迫感。 高由轩停顿了须臾,说道:“原本钟鼎的游戏产业是由钟总负责的,也就是我们私下经常调侃的,太子爷钟炆逐。” “但是前段时间我听到消息,他们好几家分公司总经理都换人了,据说换成了一位......” 他犹豫几秒,似乎在想怎么措辞。 过了会儿道:“一位从没在国内听说过的钟家二少爷,能查到的具体信息少得可怜,但我保守估计,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路倏微微蹙眉,也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突然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二少爷”,确实会有诸多不稳定因素。 “你们唐总也不清楚?”路倏问。 “我和唐总提过,”高由轩说,“他知道后只说会看着办,其他的并没有明确表示。” 路倏嗯一声,说:“出去吧。” 唐星辰虽然在生活里有些吊儿郎当,正事上却从不马虎。 鹿星能发展到今天,他付出了很多,不可能随随便便应付,既然对方没当回事,那说明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路倏也不再浪费时间。 — 午休过后,路倏带上林净和高由轩,共同前往钟鼎分公司。 下电梯前,林净神色产生了一瞬的犹疑,被路倏无意间扫到了。 “有事?”他随口一问。 老板都问话了,林净连忙收起犹豫,如实道:“中午推掉圣兴邀约的饭局后,吴总他亲自过来了,现在在会客室等您,您要不要......” 见路倏神色陡然一冷,她立刻噤声。 “赶出去,”路倏冷戾说,“下次再来,直接让他滚。” 一听这话,旁边的高由轩颇感惊讶。 他来公司好几年了,见路倏的次数也不少,尽管这位总裁对其他人态度称不上多温和,但也很少发脾气,只是不太好接近罢了。 可从没像这样疾言厉色过,甚至能感觉出厌恶了。 印象中圣兴的吴总也没这么招人嫌啊,为人还挺风趣幽默的。 不过老板们之间的事情,他一个打工的也不敢妄加揣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一边当背景板。 林净作为秘书,那更加不敢多话了,利落道:“好,我马上和前台那边说明。” 路倏神情漠然,走出电梯。 钟鼎分公司离鹿星有一段距离,好在此时并非高峰期,开车只用了四十分钟左右。 钟鼎的接待十分殷勤,第一时间接到人,立即把他们往会议室请。 几个一起出来的高管,在后头拍马屁说:“早先听闻路总您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能和鹿星公司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啊。” “上次《守卫契约》全球总决赛,又是咱们中国队拿了冠军,真是可喜可贺,路总您看新闻了吗?” 路倏不咸不淡的颔首,并未搭话。 高由轩十分有眼色,自发接替了领导撂挑子的差事,长袖善舞的和钟鼎高管们交谈起来。 会议室在第十层,一干人从电梯出来,接待周到的为路倏介绍公司风采文化,随后说:“我们总经理在前面等您。” 话音刚落,拐了个弯后,不远处出现了几位西装革履的人士。 那片刻,不经意一瞥,路倏蓦地怔在了原地。 他一动不动的,望向前方的人。 为首那个是其中最显眼的,不仅因为出众的容貌与气质,便是只看身高,也很难不让人第一眼注意到。 剪裁得体的烟灰西装穿在身上,勾勒出极其出色的腰线与腿型,身材欣长高挑,显瘦却不瘦弱。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略微偏头,听身边助理说些什么。 而后笑容慵懒的,慢慢转回来。 正脸比侧脸更要醒目上几分,分明是男人,却有双杏仁眼与一张桃心唇。 山根不矮也不过份高,直挺流畅,与人中形成九十度,正是恰到好处。 杏眼显大,却被他略带兴味的表情,压得细长些许,无端透出一股玩世不恭来。 然而那笑意又不达眼底,反倒暗含审视的意味,可知此人城府不浅。 见路倏停留许久都不往前走,别说接待了,连悄声提醒了几句的林净都不知所措起来。 气氛正要凝住,对面那人身形动了动,主动缓步上前。 他笑容不变的伸出一只手。 “路总,久仰大名。” 第55章 没想法 路倏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面临崩盘的情绪。 一点异样都未流露,悉数压在晦暗不清的眸色底下,他平静的握上去:“禇总,幸会。” 可这话一出口,便叫人多嘴露了馅。 “路总认识我们总经理啊?”接待说。 大约是被方才的冷场弄怕了,他想着补救两句缓和气氛,压根没料到自己会弄巧成拙。 还是高由轩脑子更灵活,眼见路倏神色隐约不太对,立马说:“禇总是青年才俊,来之前就有所耳闻了,我们路总怎么会不知道。” 接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的打着哈哈,其他人随声附和,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两人握手的时间不长不短,符合社交礼仪,礼貌又生疏。 禇钦江把手收回去,公事公办道:“请吧,路总。” 路倏垂眼,埋掉任何一切被人察觉的可能,距离感十足的,阔步走进会议室。 除了几位重要高层,其余人都自觉留在外面。 宽敞的会议室里,两家公司的人分边而坐。 禇钦江恰巧在路倏斜对面,甚至都不用故意看,余光就能轻易扫到。 没有过多客套,高由轩插好U盘,打开PPT,开始向在座各位介绍《守卫契约2》的策划内容。 整个会议过程中,路倏多次勒令自己专注于项目,只可惜效果甚微,他根本无法忽视余光里的身影。 如今的禇钦江对他来说,非但很陌生,而且更像完全换了个人。 路倏找不到这位禇总身上,有曾经那个禇钦江一星半点的痕迹。 从头到尾,哪都不像。 甚至对方对于他的出现,亦表现得非常冷静,冷静到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禇钦江就那么坐在那,懒懒盯向投影屏幕,姿态无比闲散。 表面上心不在焉游手好闲,却时不时能一针见血的提出关键性问题,犀利又精准。 好几次高由轩都险些被问住,幸而有路倏这位技术大佬兼老板救场,才化险为夷过了关。 项目内容介绍结束,禇钦江笑着点评了一句:“高经理的业务能力,有待提高啊。” 表情挺和善,说出的话却让人下不来台。 高由轩正感到为难,路倏开了口。 “任何一家游戏公司,都不会需要市场推广部经理掌握程序编译内容,况且鹿星与贵司的此次合作,也不用精确到这个地步。” 禇钦江并不意外路倏会出声,他慢条斯理说:“多方面了解和考察项目,是保证合作顺利的前提,想必路总也懂这个问题?” “还是说,路总一贯的行事风格,就是这么的……”他停顿几秒,含笑道,“不严谨?” 路倏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 禇钦江手肘撑在座椅上,脑袋搭住手背。 眼里哪有什么笑,满满都是戏谑。 意识到对方在故意挑刺,路倏的神色与翻涌的心绪同时冷却下去。 双方一言不发的,直勾勾对视。 合作谈得好好的,两位老总忽然莫名其妙杠了起来,在场的高层们如坐针毡,谁也不敢吭声,生怕不小心惹毛了其中一个。 会议室里安静如斯,氛围在这种诡异的沉默里,一秒一秒紧绷起来。 即将达到顶点时—— 禇钦江猝不及防轻笑一声:“大家怎么不说话了?” 话是对别人说,眼睛却一瞬不瞬看着路倏。 路倏不动声色捏了下手指关节,漠然别开目光。 会议室众人松了口气,开始转移话题。 “感觉这次《守卫契约2》的内容和1相比,改了很多地方啊?”有人说。 高由轩赶忙道:“是的,我们这次侧重点不再是放在竞技对战上,而是更注重于游戏角色的技能完善与背景,提高支线可玩性。” 又有更多人搭话,一来二去的,总算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会议总体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双方愉快的签订了合同——主要是下属们愉快,两位老板的模样更像是谈掰了,一个比一个面无表情。 出了会议室,路倏带上林净和高由轩要离开。 钟鼎接待小跑上前,低声对林净说:“我们总经理想邀请路总一块吃个便饭,不知道路总方便吗?” 林净原封不动将话转达给路倏。 路倏侧目。 禇钦江落后一段距离,正低头看手机。 身边一干高层和他搭话,大约是内容没什么营养,他表情显得漫不经心。 仅仅一眼,对方便有所察觉的望来。 路倏收回视线,淡淡嗯了声。 接待高兴的哎一声,连忙过去告知自家老总。 禇钦江似笑非笑看这边一眼,嘉奖似的拍了拍接待肩膀。 随后闲庭信步的离开了此处。 — 来到酒店包厢,路倏没想到的是,禇钦江说吃个便饭,会是一桌子钟鼎高层们的聚餐。 坐在一帮溜须拍马的老油条中间,动不动有人过来套近乎,路倏烦得额头青筋直跳。 而始作俑者倒是乐得自在。 对于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场面,禇钦江看上去十分得心应手,漂亮话一套一套的。 酒没喝几滴,轻而易举就把那些爱讲面子排场的老东西打发了回去。 被坑的只有路倏。 平日鹿星的交际应酬大多交由唐星辰出面,哪怕偶尔需要聚餐,也没人敢灌这位堪比高岭之花的路总。 但钟鼎就不一样了,尤其还在某位总经理的有意纵容下,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路倏再没情商,也不可能当众下合作对象面子,更何况在商业圈里摸爬打滚这么久,怎么也练出了几分酒量。 他面不改色一杯杯喝下去。 对面的禇钦江旁观看戏,随着桌上空掉的酒瓶变多,他面上的愉悦越发加深。 直到衬衣领下的颈脖都开始发红,路倏也没有要醉的迹象。 禇钦江轻拍两下掌,夸赞道:“路总好酒量。” 酒杯搁在桌上,路倏勾唇,却没有笑意:“禇总倒是大方,酒都让给别人喝了,自己一滴不沾,你们钟鼎还真是体恤员工。” 禇钦江空降而来,公司里有见风使舵的,当然也有心底不服气使绊子的。 刚才那位被三言两语挡回去的副总,立刻接上话茬。 他明里暗里嘲讽:“我们禇总刚回国,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对中国一些中国酒桌文化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路总别见怪、别见怪啊,哈哈哈。” 路倏没搭腔,只单单凝视禇钦江。 禇钦江悠然自在,不慌不忙说:“我初来乍到,还得多亏刘总照顾,既然刘总深谙酒桌文化,那就麻烦您陪大家多喝几杯。” 刘总脸抽了抽,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只能干笑两声:“哪里哪里,禇总言重了。” 一顿饭吃得夹枪带棒,氛围不尴不尬。 满桌触光交错里,大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路倏先前的恼怒,也在这顿久别重逢的晚餐中,逐渐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复杂。 他和禇钦江离别得匆忙,重逢得也匆忙。 还没来得及认真看一看,问两句过得好不好,对方就已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十年时间,足够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大人,足够把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不仅是禇钦江。 连路倏自己,也回不去了。 ...... 路倏叫了个代驾,等待的过程中,身体靠在车门外醒酒。 夏季的夜晚温度不低,他脱了外套拎在手上,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解开两粒纽扣。 一阵风吹来,让他头脑轻松了几分。 晚饭没吃多少,光喝酒了,此刻胃里空荡荡的,烧得慌。 路倏半耷拉眼皮,重心完全倚在车上,旁边一束强光打来,他抬手挡了挡。 “路总,”禇钦江声音不远不近的响起,“走不动了?” 路倏眯眼,模糊辨认出驾驶座上的人。 喝酒昏头,心神也不再那样警惕。 他散漫说了句:“是啊,要不你载我一程?” 黑蓝色布加迪向前开了一小段,禇钦江看着醉意朦胧的路倏,莞尔说:“大晚上孤男寡男的多不好,路总担心,可别被人占了便宜。” 说完升上车窗,布加迪轰鸣而去,留下一缕扬起的灰尘。 路倏漠不关心的,再度垂下眼。 代驾赶来,路倏在车上小憩了片刻,车开到住宅后,他总算清醒了些许。 这套房是鹿星成立以后购置的,首都里有名的豪宅小区,一户双层。 他平常独自居住在这,很清静,也很冷清。 迈巴赫停进车库,路倏没乘电梯,慢悠悠穿过小区,踱步往楼层走。 视野前方停了一辆明黄跑车。 路倏视若无睹,径直掠过,却被一只胳膊拦住了去路。 “我亲自去公司都见不着人,还得跟到这儿来,”胳膊的主人说,“路总,你好大的面子啊。” 路倏后退两步,转了个方向继续走,结果那人锲而不舍追上来:“没意思了吧路倏,欲擒故纵也得有个度。” 路倏停住脚步,没什么语气的说:“不想断胳膊断腿,我提醒你赶紧滚。” “脾气别这么大,我又不会怎么样你。”吴扉变本加厉的靠近,“要不去我车上说?” 意图搭肩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使劲一拧,吴扉几乎要惨叫出来。 路倏脸色极度阴冷:“我不介意让你残废,你试试看?” “操!松开!”吴扉疼得面部扭曲,直冒冷汗。 刹那间,侧面极速撞过来一辆布加迪。 路倏反应快,丢开他撤了几步。 而吴扉沉浸在剧烈的疼痛中,没法及时避开。 强烈的灯光照射,堪堪只剩半公分的距离,车头猛地刹住。 地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让人心头一震。 吴扉腿一软,脸色吓得惨白,狼狈的瘫坐在地上。 车窗降下,露出禇钦江的脸,他语气戏弄:“车技不好,打扰二位雅兴了。” “停下来干什么,”路倏对上他眼神,“碾过去。” 吴扉一惊,怒骂:“路倏你疯了!” 他狠剜一眼车里的人,灰溜溜爬起来开车跑了。 禇钦江手搭在窗外,指尖敲了敲车门,遗憾道:“路总,你眼光真不怎么样。” “对,”路倏云淡风轻说,“一直都很差。” 禇钦江唇边噙了抹笑,好整以暇倚在车座里:“看来路总这些年,私生活过得很丰富啊。” 路倏懒得再和他你来我往的兜圈子,蓦地倾身过去,胳膊压在车顶上,直直看进禇钦江眼底。 “装什么呢,禇钦江,”路倏嘴角微勾,“刚恨不得撞死他吧?” 那一刻,对方脸上没了温度。 随即又再次笑起来,表情阴森森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大晚上的,别被人占了便宜——” “宜”字出口的瞬间,禇钦江手直冲路倏颈窝而去。 路倏速度更快,立马起身后退,没让对方得逞。 继而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禇钦江神情短暂的失控了几秒。 须臾后,恢复漫不经心,径自驱车离开。 ...... 洗完澡,胃里的不舒服减弱了些,可还是饿。 冰箱被沈含填得满满当当,但路倏不想费劲,干脆点了个外卖。 刚下完单,唐星辰的电话过来了。 “干什么?”路倏接起。 “哟,脾气挺冲啊,”唐星辰没个正形,“谁惹你了?” 路倏半躺进宽大的沙发:“没谁。” “合作谈得怎么样?”唐星辰问道,“高由轩说钟鼎那个新总经理本事不小啊,不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 路倏却不答反问:“你伤哪了?” “问这个干嘛,你要嘲笑我?” “没干嘛,”路倏轻飘飘说,“打算告诉应程一声,让他满足你的心愿,最好能躺上十天半个月。” “......” 唐星辰极其识相:“别,路老板,我家庭幸福全靠你了。” 路倏冷笑。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医院?”唐星辰纳闷。 “你微信步数没关。” 唐星辰立马查看,微信步数3万步。 “......” “行吧,我直话直说,”唐星辰摊牌了,“你见到禇钦江了吧?” “想说什么?”路倏语气变淡。 “我能说什么,”唐星辰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也别跟我这矫情了。” 他心一横,索性问:“你有想法没?” 那年禇钦江莫名其妙的出国,路倏消失了一段时间,重新出现后,直接宣告分手。 搞得唐星辰几个一头雾水,怎么问都不开口,另一个还完全失联了。 私以为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在冷战,谁知这一分,居然分了十年。 路倏望向落地窗外的夜色,星星意外的少,眼底被黑夜映得黯淡,看不清情绪深浅。 洗过的发梢落下一滴滴水,打湿了小片衣领,沁在皮肤上,触感湿黏。 “没想法。”他说。 第56章 晋云岛 鹿星偌大的会议厅里,分明坐了一屋子人,却肃然无声,个个大气不敢出。 站在投影仪前的年轻男生,更是战战兢兢。 幻灯片播放到一半,被紧急叫了停。 主位的路倏手一抬,文件夹扔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让每个人都心里一紧。 “项目组组长是谁?” 今天是研发部四个部门的大会,所有成员都要求参加。 大几百人,也让公司部分刚入职的新员工,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言里的路总。 名副其实的优秀多金,出挑的外形更为这个身份加了层滤镜。 但行事风格也是真的严厉强势,随便一句话就压迫感十足。 大厅死寂了片刻,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垂头说:“是我。” 路倏目光穿过会议厅,沉沉落在她身上,开口问:“策划案交上来前,你检查没有?” 鹿星任用的大多是有潜力脑子灵活的年轻人,普遍年龄不大。 这位组长也不例外,看模样不超过二十五六,刚入公司没两年就能作为项目负责人,算是能力很突出的了。 只是年轻的同时,也免不了经验不足的缺点。 听到路倏问话,她有点羞愧的说:“检查过了,但是……” 路倏并不追问,只盯着她。 “但时间来不及改了。” 路倏收回视线,转向台上紧张拘束的男生:“策划案你做的?” 男生脸都快埋裤裆里去了,窘迫得不知所措:“是……” “项目组全部换人。” 路倏下达了命令,冷肃且不容置喙:“再交一堆漏洞百出的垃圾给我,自己滚去人事部辞职。” 组长心灰意冷的闭了闭眼,道歉说:“对不起路总,是我工作上的失误——” 路倏没有听完,扔下一会议室人,径直离开。 大家在座位上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研发部部长李喻承,站起身平静说:“项目组待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其他人散会吧。” 众人卸下一口气,终于敢发出动静,有些和组长关系好的上前安慰她。 其余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李喻承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外,刚要敲门,林净从里面出来。 “李经理。”林净点头打了个招呼。 李喻承:“路总在里面吗?” “在的,您要进去吗?” “嗯,你去忙吧。” 林净刚迈步,又被人喊住。 李喻承问:“路总他……心情怎么样?” 林净没进会议室,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对他这样说有点疑惑。 “还好吧,和平常差不多。” 李喻承颔首,推门而进。 路倏坐在办公桌前浏览电脑,眼皮微抬了下,又将注意力放回去。 “路总,我来负荆请罪了。” 李喻承站他跟前说:“这次成立的项目组,里面全是些毛头小子,我本意是想锻炼锻炼他们,没想到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抱歉。” “平均年龄二十四岁,”路倏滑动鼠标,淡淡嘲弄,“毛头小子?” “这您都知道?”李喻承笑了下,“路总果然关心下属。” 路倏没接他的玩笑:“换组之后再干不好,你也走人。” 李喻承注视他片刻,换了个语气,低声道:“真生气了啊,学长?” 这句“学长”一出,路倏眉头登时蹙起来。 尽管单论身份年龄,李喻承确实可以喊他学长。 他比路倏小两届,是直系的学弟,也是最早一批加入团队的人。 说好听点,都是一路经历困难坎坷、互相帮扶过来的朋友,七八年下来,确实要比其他同事亲近,算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当初在学校时,对方也经常学长学长的喊。 但此刻是在公司,别说李喻承,哪怕是唐星辰也得公私分明,“学长”这个称呼很明显不合适。 而且对方口吻听起来让人很别扭,仿佛要突显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喊得十分刻意。 路倏并不委婉,严辞道:“这是公司,注意分寸。” 李喻承收敛神色,不再逾矩:“明白了,路总。” “后天晋云岛出差,”路倏略过这个话题,“你跟我一起去。” 李喻承有些意外:“就我们两个吗?” 路倏对他抓重点的能力感到费解:“你是研发部部长,《剑魂》项目你不去谁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喻承莫名一笑,“后天几点出发?” 路倏没多言:“林净会把具体行程发你。” “好的。” — 晋云岛是国内有名的度假海岛,每年旅游旺季人都特别多。 嘉达公司把地点定在这,一方面是为了合作洽谈,另一方面也是好意与客气,相当于公费请他们旅游了。 一下飞机,嘉达的孙总便派了私家车,将路倏二人接去早已订好的海景房。 酒店靠近沙滩,环境优雅别致,里面包含了各种娱乐场所,甚至为了方便交通,还特意配了一名司机给他们。 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孙开为人十分热情,路倏才放下行李,就被请去了附近的海鲜餐厅品尝当地特色。 路倏不喜欢浪费时间,讲究短时高效,在饭桌上便开始提及工作内容。 《剑魂》这个项目,起初是嘉达主动来寻求合作的。 他们想做一款与如今市面上不一样、有特色的网游,但是嘉达一直以来,主打的都是角色扮演与剧情类游戏。 策划美工能做好,难的是没有顶尖的IT技术。 曾经倒有从其他公司挖过一些人才,可惜仍旧不足以撑起一部大型网游。 陷入僵局之时,孙开想到了鹿星,便亲自找上了门。 在确定要接前,路倏也犹豫过一阵子。 鹿星如今的重点主要放在MOBA游戏上,曾经也是靠《守卫契约》起家的,虽说不能用这个吃一辈子,但此时也差不多是鼎盛阶段。 贸然转型,他不确定是好是坏。 考虑了一段时间,又和唐星辰商量过后,路倏最终还是答应接了。 不为别的,身为男人就有野心,如今市面上也确实没有一款能打的网游,都是上线没多久便无人问津了。 若是鹿星能做出来,那么往后在游戏这一块,圈子里将无人能超越。 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今天在饭桌上,平日积极的孙开却始终对项目的事避而不谈。 路倏一提,他就转移话题,不是“啊海真美”就是“哎酒不错”。 若非嘉达的的确确是个有名的大公司,路倏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哪来的骗子。 说到后面,路倏的不耐烦已经摆在了脸上。 孙开也明白自己理亏,只好解释因为项目团队还没抵达晋云岛,他自己提前过来,是想好好招待路总一番。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您就发发慈悲别跟我聊工作了,何必这么废寝忘食呢,先玩他妈几天不舒服吗? 对方不愿意谈,路倏再想赶时间也没用,只得暂且作罢。 不过他对“团队尚未抵达”的说法存疑。 如果嘉达从上到下都是这种办事态度和效率,根本走不到今天,名声早烂了。 更何况他们当初对《剑魂》项目表现得非常积极,不可能临到签合同了,又忽然举棋不定,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当然,路倏也不会蠢到当面质疑。 总归只有几天时间,嘉达要搞幺蛾子还是另有隐情,让人暗中调查一番,多少能查出点什么。 没心情听孙开继续感叹这美那美,路倏提前告辞回了酒店。 在大堂碰上了李喻承,对方一身沙滩裤加墨镜的打扮。 再加上那张和IT男不搭边的脸,顿时从精英高层摇身一变,成了出来游玩的富二代——如果手上没抱两个绿椰子的话。 见到路倏,他递上一个:“刚去你房间找你,没见着人,和孙总吃饭去了?” “嗯,”路倏拒绝了他的椰子,随口一问,“大中午的去沙滩?” “睡个沙滩觉,下午再游泳,”李喻承喝着椰汁,“你去不去?” “不了,”路倏往电梯走,“自己去吧。” “椰汁很甜啊,学长你不喝吗?”李喻承在身后问。 路倏举起手,懒懒摆了摆。 李喻承注视他背影看了片刻,抱上两个椰子走了。 回到房间,路倏洗了个澡。 而后打电话吩咐林净,派人去查嘉达最近的动向,尤其是人事调动以及和其他公司来往方面。 林净没多问,利落的应下来。 挂掉电话,路倏在落地窗前站了会儿。 孙开订的是附近最豪华的海景房,三面大型落地窗环绕床头,远远将整个沙滩与可视海面一览无余。 不过只能从里边看见外面,外面是看不到房内景象的。 蓝白的天衔连碧色的海,由浅到深,三维世界宛如变成了二维,空旷遥远而平坦。 海风断续刮过,吹拂高大的椰子树,微微晃悠。 沙滩上三两游客,玩水的、捡贝壳的,看上去十分放松自在。 路倏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唐星辰。 -这周出差,公司事情你管。 唐星辰立马回了个:? 后面跟着一句:别告诉我你在和谁度蜜月。 路倏也丢了个问号过去:你脑子呢。 唐星辰又打字:咱们公司现在出差待遇这么好了?还是说你终于舍得给自己放假了? 路倏不再回复,手机熄屏扔去了床头。 他躺进软韧的大床里,思绪不自觉飘远。 无意识的、但又是意料之中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某个人。 都不用刻意去想,只要脑子空下来,他就会自动出现。 多年来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如果哪天没有想起,路倏会以为自己得了记忆衰退。 他把脸侧进枕头,缓慢闭上眼。 任由那个人肆意出现,也任由自己放纵回忆。 ...... 再醒来时,太阳落下去了些。 手机隔几秒振动一次,路倏翻出来看,全是李喻承发的消息。 满屏的沙滩照片与一小段一小段的视频。 路倏滑动的指尖无意间点到一个,视频展开,自动播放起来。 手机摄像头对准的是一片海,粼粼海面映照阳光,反射出鎏金色。 背景里有海浪和李喻承的声音。 “学长,这么漂亮的海和太阳,真的不下来玩玩吗?” 确实挺漂亮,但丝毫没勾起路倏的兴致。 他正准备退出去,画面忽动,从左往右扫了一遍。 左下角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路倏滑动屏幕的手顿住,然后松开。 他拉动进度条,又看了一次。 这回确认了。 ...... 海滩上应该是限制了客流量,人不是特别多,不吵也不会觉得无聊,热闹得刚刚好。 李喻承回头,看见不疾不徐走来的路倏,对方也换上了沙滩裤与白T恤。 “学长!”李喻承抬手打了个响指,“这儿。” 路倏扫见他,走上前,目光却似有似无的朝左斜方瞟。 “我就说你不会一直待在房里,”李喻承笑道,“看什么呢?” 路倏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往那边看。 他顺着路倏视线望去。 宽阔的海滩边站了几个人,三男一女,有一位穿着救生服,应该是教练。 海面上停泊两台摩托艇,教练拍了拍其中一台,说了句什么。 几个男人里最高最白的那个,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黑色救生衣,套在身上。 随即长腿一迈,跨上了摩托艇。 身边穿沙滩短裙的年轻女孩,紧跟着也套好救生服,坐在了男人后面。 她俯身抱住他腰,嫣然一笑,下巴抵在他肩上。 角度问题,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男人侧脸,他微微眯眼,嘴角含了抹并不真诚的笑。 手腕一拧,嗡鸣声起,摩托艇飙了出去。 第57章 真大方 摩托艇压出漂亮的浪花,以极快的速度拐了个大弯。 海风鼓起衣摆,艇上两人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远离了视线范围内。 路倏移开目光,李喻承看得来了兴趣:“我们要不要也去玩?” “不去。”路倏淡声说。 “行吧,”李喻承开始脱上衣,“那要游个泳吗?” 他常年坐办公室,身材也挺有料的,肚子上还练出了几块紧实的腹肌。 T恤扔去躺椅上,见路倏兴致不高的模样,李喻承和他面对面说:“学长,你都下来了,不会就在这看风景吧?” 太阳此刻虽然没中午那么晒,但照在身上,混杂海水腥气,无端让人觉得闷热。 路倏抓住衣领,正要一把将上衣扯下来,那边走过来两个男人。 都是二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方才也站在摩托艇旁边,年轻那位认出了路倏。 他上前几步,笑道:“好巧啊,路总。” 路倏也认出了他,是上次去钟鼎时,一直跟在禇钦江身边的助理方迁。 颔首算是回应。 方迁回头,对后面过来的男人说:“这位是鹿星的路总。” 男人才三十多一点,便已初具啤酒肚雏形。 他殷勤的递出双手:“您好您好,我是钟鼎人事部经理吕望,上次没能在公司见到路总,我还遗憾了挺久,这回可算是见到本尊了,您也来这边旅游?” “有点事情。” 路倏轻描淡写带过,简单握了握,向两人介绍身旁的李喻承。 双方客套的寒暄过后,李喻承问:“刚刚那位就是禇总?他女朋友很漂亮。” 吕望一脸赞同,迫不及待显摆:“李经理看人还真准,顾小姐家世好又年轻貌美,禇总也是同样的优秀出色,听说顾老先生还和我们钟董是老朋友了,两人真是越看越般配啊,哈哈哈。” 尽管不理解吕望吹的哪门子牛,李喻承还是友好的点头称是。 谁知方迁却说:“这可不能乱猜啊,咱们禇总目前是单身,顾小姐跟过来玩一趟,吕经理别坏了人姑娘名声。” “这哪叫坏名声,不早晚的事吗?”吕望被扫了兴,责怪道,“小方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这么古板?” 方迁相貌温和斯文,性格倒挺固执:“禇总私事,吕经理还是慎言的好。” 吕望拧眉:“我就说说而已,你......” 李喻承赶紧打圆场:“郎才女貌,确实般配,但咱们也只是随便闲聊,二位别闹了不愉快。” “哪里,”方迁客气一笑,“李经理言重了。” 路倏没兴趣讨论禇钦江的感情生活,早去到一边,脱了衣服准备下水。 李喻承见状,也向两位告辞。 周围分散着不少男男女女,大多都套了游泳圈,一看便知是旱鸭子,来玩水的。 路倏在胳膊上拍了些水适应温度,随即往中间走了几米,海水没过腿根。 他微微俯身,向前一扎,一个标准的入水姿势,游进了深处。 李喻承跟在路倏身后,也用了跳水出发,和他朝同一个方向游去。 两人一前一后,看上去像是你追我赶,实际路倏压根不知道后面有人。 约莫游了八百米,海水已经比较深了,不适合再继续往前。 路倏浮出水面,回身时刚好和李喻承来了个眼对眼,差点撞一块儿去。 “......” 他后退半米。 李喻承却笑起来:“学长,你刚那个表情,很像是怕我要吃了你啊。” “你跟那么近干什么?”路倏不悦。 “我们难道不是在比赛?”李喻承眉开眼笑的,“你速度太快,我输了。” 路倏对他最近总是神神叨叨的样子十分费解,搭这句话会显得自己也很傻逼,他干脆置之不理,一头扎进水里往回游。 结果李喻承脑子不知道抽什么疯,竟突然拽住了他的脚腕。 路倏一惊,极力稳住平衡,浮出水面后挣脱开来。 若非他经验丰富,这会儿肯定呛水了,路倏一拳头挥过去:“你有病?” 李喻承仰身躲了下,解释道:“我准备扶你的,但你反应太快了,别生气。” 路倏本来就心情不太好,顿时被这个无聊的玩笑惹毛了。 他抬腿,直冲李喻承腹部踹去。 在水下有阻力,踢不了太重,李喻承没躲,生生受了这一脚。 踹完还觉得不解气,路倏又想挥拳头,不远处响起摩托艇的嗡鸣声。 浪花猛地打过来的同时,李喻承双臂一张,扑上来把路倏护进怀里。 摩托艇从他们身边掠过,罪魁祸首连眼神都没分来一个,后座的女生回头喊道:“不好意思啊——” 尽管被人护住,路倏仍不免被溅了一脸水。 他面无表情推开李喻承,闷头游回了岸上。 禇钦江大约是又绕了几圈,差不多和路倏同时到达。 摩托艇停泊在浅海处,顾缘从后座下来,禇钦江摘掉手腕上的安全绳。 路倏径直走过去,二话没说,一脚将禇钦江踹回了海里。 “你干嘛!” 顾缘吓了好一跳,紧张的看禇钦江,“钦江哥你怎么样?” 海水才到膝盖,禇钦江只弄湿了衣裤,他从容的坐在地上,摆了摆手。 无视掉顾缘的质问,路倏慢慢蹲下身,单手搭住膝盖,盯着禇钦江:“清醒了吗?” “没呢。” 禇钦江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骤然伸腿勾住路倏。 路倏没设防,整个人向前栽去。 旋即又停在了半空。 他锁骨压住禇钦江横过来的手臂,一条腿跪进海里,耳旁传来玩味的嗓音:“现在清醒了。” 路倏没有犹豫,手肘狠狠朝对方腰侧击去。 顾缘惊呼起来。 禇钦江掌心接住他手肘,挡了一下,撑起身拉开了小段距离。 顾缘几步跑过来,要挡在禇钦江跟前,被他拉到了后面:“没事。” 正巧李喻承也赶来,拦住要动手的路倏,低声劝道:“学长,这里有很多人。” “刚才都道歉了,又不是故意的!”顾缘愤懑不平,“你还敢当众打人,真当我们怕你啊?” 路倏漫不经心掀眸,沉冷的眼神扫过顾缘。 “摩托艇贴人很危险,”李喻承反驳回去,“以二位的技术,恐怕不适合玩这个。” 顾缘还想再骂,被禇钦江截住。 他淡淡一笑,捉摸不透的目光打量李喻承片刻,跟观赏风景似的,再缓缓落到路倏身上。 路倏直勾勾与他对视。 两人无声中,仿佛在较量什么。 须臾后,禇钦江说:“顾缘,走了。” 扔下这句话,他转头往滩外去。 顾缘不甘心的剜他俩一眼,跟在身后离开。 “学长——” 李喻承话到一半,路倏越过他,独自朝反方向走了。 — 晚上照旧和孙开吃饭,对方询问他玩得是否开心。 之前孙开便提过,要亲自陪路倏游玩晋云岛,但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也幸好拒绝了,不然若是下午他在场,恐怕会被这位行事彪悍的路总吓到。 “就那样。”路倏回答。 孙开看他切牛排切得像在杀人,咽了咽口水,说:“路总,明天上午有个慈善拍卖会,主办方听说您过来出差,特地给咱俩发了邀请函,您是不是过去一趟?” “哪个主办方?” 孙开说:“华寅科技,拍卖的钱都爱心捐赠给有智力问题的儿童,用作治疗费用。” 路倏没有立即出声,不疾不徐吃下一小块牛排。 半晌后,应道:“嗯。” 晚餐结束,路倏要回房间时,收到了李喻承的消息。 -学长,我在附近的酒吧,来喝一杯吗?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下午真不是故意的,就想和你开个玩笑,老板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后边还接了个痛哭求饶的表情包。 待在酒店里也无聊,而且路倏确实有点想喝酒,他回复了一句。 -地址。 对方立马发过来,路倏收起手机,往目的地走去。 酒吧人很多,不过并没有乱七八糟的甩头表演或DJ喊麦,只有一个驻唱歌手在台上静静弹唱。 卡座里大部分都是来晋云岛度假的游客,普遍身穿沙滩裙裤,打扮得很清凉。 路倏找到李喻承,坐进沙发,问他:“带烟了吗?” 李喻承徒手撬开几瓶酒,替他倒上:“没带,我现在去买?” “算了。” 路倏拎着杯口,仰头饮尽。 “你慢点喝,”李喻承连忙说,“这酒烈,喝快了呛喉咙。” “没事。” 路倏自顾自又倒了一杯。 “心情不好吗?”李喻承目视他的动作,“感觉你到晋云岛后,一直挺……那什么的,因为合作的事?” “挺什么?”路倏不答反问。 李喻承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感觉,心里憋着股气。” 路倏不走心的笑了声:“是吗。” “真的,感觉你见谁都想揍,”李喻承和他碰了碰杯,“今晚陪你好好发泄。” 路倏没搭腔。 李喻承忽然起身,从对面沙发移到了路倏身边,两人中间只隔了一掌宽距离。 “太吵了,”他说,“怕你说话我听不清。” 这距离着实有些近,让路倏感到不适,他挪开几分:“能听清。” 李喻承笑了笑,并不在意对方疏离的态度,他说:“学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路倏垂眼看手里的酒,心不在焉。 李喻承说了句话,声音很小,完全被酒吧里的嘈杂盖过去。 路倏没听见,目露疑惑。 “看吧,是不是听不清。” 李喻承再次靠过来,这回要近得多,甚至挨上了他肩膀,“我说,以后私底下,我可以不喊你学长吗?” 路倏眉头紧了一瞬,这问题实在莫名其妙。 以至于他都忽略掉对方超过了自己安全距离的行为。 “你想说什么?” “我从大二认识你,到现在八年了,”李喻承开口道,“一直喊学长或路总,未免也太生疏了。” “我能喊你......”他停顿几秒,问,“阿炎吗?” “……”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悚然的称呼让路倏不自在与怪异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没喊得这么黏糊过。 搁下手里的杯子,路倏不耐烦的目光扫去:“李喻承,你最近抽什么疯?” “我没抽风,”李喻承神色如常,“只是觉得都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和你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接触。” 若说之前路倏还没当回事,那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他并非迟钝的人,只是先前从没往这方面想。 自己的性取向唯有少数几个朋友家人知道,上次那个吴扉,也不过是闲得无聊来骚扰而已。 当年上大学,身边不乏同学或其他专业的校友向他表白,男的女的都有,表白墙上也是经常挂着,但路倏通通拒绝了。 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扑在建立工作室上,压根没想过谈恋爱这事。 现在就更不会有。 “不能。” 路倏简明扼要的拒绝,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这次和嘉达的合作没定,我希望你拎得清事情轻重。”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甚至不需要挑明,体面又决绝,李喻承期待的神情褪去。 须臾后,露出一点笑容。 “学长,你放心,工作上我不会马虎的。” 路倏不再多言,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后,李喻承旁边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路倏觉得自己这趟出差,可能是真没挑好日子,要么就是晋云岛这地方太小了。 乃至于无论走到哪,都能让他碰见碍眼的人。 李喻承身边是方迁和吕望,看那架势,八成是想把他拖去自己那桌一块儿喝酒。 隔了条过道,斜对面的卡座里,坐着禇钦江和顾缘。 两人正在玩骰子,顾缘托腮撑在茶几上,专心致志看禇钦江摇骰,男人动作娴熟而懒散。 盒盖揭开,是豹子。 顾缘眼都亮了,搂住禇钦江小臂让他教自己。 禇钦江捏了粒骰子放手心,低头含笑对顾缘说了句什么。 顾缘羞赧的捂住脸,红了耳朵,作势要打他。 路倏站在几米远外的人群里,不动声色注视这一切。 禇钦江感受到似有似无的目光,扭过头,却只看见酒吧里昏暗浮动的光圈。 喧嚣纷扰的气氛中,没有他认识的身影。 路倏走到了酒吧外的街上,这一带有名的旅行街,周围熙来攘往,人流量很大,随处可见卖纪念品的。 他瞎逛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便利店,进去买了瓶水和一包烟。 随便挑了个能看见海岸的街边长椅,路倏背靠长椅,点燃一支香烟。 晚上的海与白天不同,海面平静淌过一轮又一轮水花,深色融进浪潮里,细沙也淹进去,沉默的消失不见。 海岸无声无息,比平日多了一种未知的危险。 凉风四起,烟尾飘出来的白雾很快吹散。 路倏待得地方并不偏僻,一个小女孩抱着编织篮跑过来,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伶俐的光。 她脆声道:“哥哥,买一串贝壳手链吧,很漂亮的。” 路倏把烟掐了,说:“你也喊我哥哥了,哥哥不戴手链。” 小女孩坐下来,指向海岸:“我家就住那边,我也经常坐在这里看,但是太黑太远了,看久了的话,人会变得不开心。” 她转头:“你不开心,所以你才一个人坐在这里,对不对?” “没有。”路倏淡淡道。 “你骗不到我,”小女孩说,“我妈妈告诉我,如果看到了有人在难过,而你刚好不讨厌他,你就可以安慰他。” 她在篮子里翻了翻,翻出一条纯白色贝壳手链:“喏,送给你,这是最漂亮的一条,我捡了很多次才收集好,你不能拒绝哦。” 路倏稍稍一愣,片刻后,收下手链。 用手机扫篮子边的二维码,付了两百块钱。 “你付钱了?”小女孩问。 “嗯。” “那就是你自己买到的礼物,”小女孩提起篮子,笑容明媚,“祝你快一点开心起来,哥哥再见。” 背影远去,路倏漫不经心把玩手里的贝壳手链。 李喻承戳消息过来问他去哪了,他回了俩字:酒店。 后面李喻承又讲了些什么,他没再看,手机静音扔进兜里。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街上人影渐渐稀少,店铺都开始打烊,路倏才离开。 走回酒吧,里面也不剩几个人了,他刚准备去吧台,侧后方传来一句—— “路总,这么巧。” 路倏转身,禇钦江独自坐在那,他举了举杯:“喝点?” 路倏神情看不出异样,坐在禇钦江对面,贝壳手链随手搁桌上。 禇钦江一笑:“感谢路总赏脸。” 桌上有几瓶酒,他拿过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些威士忌和苦酒进去。 深棕色液体晃动,杯面的光映在手腕上,骨骼轮廓分明,肤色一如既往的白,似乎要比以前多了几分力量感。 刚刚也是这双手,在教小姑娘玩骰子。 一杯简易的曼哈顿调出,禇钦江推到路倏跟前:“尝尝。” 路倏看着鸡尾酒,并没有动。 “怕下药吗?”禇钦江倚进沙发,眼神饶有兴致。 “禇总这双手,会冲浪玩骰子,”路倏端起酒杯,“还会调酒,不去卖艺可惜了。” “卖艺多不划算,”禇钦江说,“做这些也要看心情。” 路倏浅酌一口曼哈顿,度数不高,口感却强烈而直接,瞬息便占满了整个口腔。 “看你什么时候寂寞吗?”他说。 禇钦江低低笑起来,肘关节撑在茶几上,手指垫着太阳穴,偏头看向路倏。 “路总,你好了解我啊。” “这样啊,”路倏放下酒,俯身靠近禇钦江,口吻带上了嘲弄,“只是不知道,你的小女朋友,清不清楚你喜欢男人?” “小女朋友?”禇钦江佯装无辜,“路总,你可别造谣。” 路倏淡淡哂笑,坐回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叼进嘴里。 他半耷拉眼皮,手里一下一下玩着打火机,火焰喷出又熄灭。 周身透出生人勿近的气质,黑色T恤仿佛要与沙发融为一体。 禇钦江将他的模样收进眼底,神情忽然就淡了。 “路倏,”他说,“你刚跑什么?” 路倏并不回答,宛若无视了他的存在。 禇钦江也没声了,两人就那样安静的相对而坐。 待到一根烟抽尽,路倏把烟头捻灭进烟灰缸里,鸡尾酒一口喝完。 他起身:“多谢禇总的酒。” 离开之际,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禇钦江也站起来,指间箍住他手腕往下一滑,贝壳手链进了自己手里。 他来到路倏身边,食指勾着那串手链,举在路倏眼前:“喝了酒,总要拿点什么换。” 路倏一提嘴角,笑得敷衍:“我给你,你敢戴吗?” 禇钦江指尖一松,贝壳握进手心,插着裤兜漫步走出酒吧。 懒懒的嗓音响起:“路总真大方。” 第58章 好久不见 翌日,路倏坐上派来的专车,和孙开一同前往慈善拍卖会场。 今天对方倒是异常安静,除去开头给他提了几句有关拍卖会的事,代为表达了一下华寅科技老总的欣赏与仰慕之情,剩下就没怎么开口了。 路倏耳根清净了好一会儿。 拍卖会在当地很大一个酒店会场举行,下车后,果然如孙开所说那般,华寅老总极为欣赏路倏。 不仅安排了人在门口热情迎接,还亲自前来作陪。 今天出席的人不少,几乎是各大公司的领头人物,那位老总不可能每位都亲自接待,所以算是给足了路倏面子。 一行人先是来到展厅,由专业人员带领,详细介绍了一番各个竞品的价值与背景。 路倏以往也参加过几次大小拍卖会,买过一些比较有收藏价值的稀罕物件,对此行不能说是不了解。 但今天华寅可能是打着慈善的旗号,展出来的竞品都缺乏特色,无非是些古董字画类,听起来有噱头,实际没什么可拍的必要。 路倏被众人陪着转了一圈,兴致缺缺。 “路总、孙总,还麻烦二位先暂时移步到会客室,”看完所有竞品后,华寅总裁说,“休息一会儿,等拍卖会正式开始,再请你们入座。” “好的好的,”孙开与他握手,“辛苦李总了,您费时费力都是为了那群孩子,路总也是明白您一片爱心,特意过来支持的。” “孙总太客气了,您二位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才是本人的荣幸。” 两只老狐狸笑容满面,好一番客套来客套去。 不消片刻,话题踢到路倏脚下。 路倏微笑,言简意赅道:“李总,外面是不是来车了?” 李总转头看,还是位重要人物的车,他连忙道:“不好意思啊二位,先失陪了,咱们待会儿拍卖会上见。” 孙开说:“没事没事,您先忙。” 话题完美结束。 工作人员带领两人,前往会客室休息。 机场大厅。 顾缘一身飘逸长裙,打扮靓丽,脸上表情却有些为难:“钦江哥,你确定让我现在回去?薇姨那边你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这个你不用管,”禇钦江把行李箱给她,“这两天谢了。” “怎么又说谢啊,你都说多少次了......”顾缘老大不高兴。 “谢谢还是要的。”禇钦江挑了挑下巴,“该检票了,进去吧。” 顾缘哦一声,目光下滑,落在他手腕上。 欲言又止了会儿,她说:“手链好漂亮,你买的吗?” 听见这话,禇钦江无意识摩挲贝壳:“别人送的。” “那能送我吗?”顾缘试探道,“我好喜欢,这次来中国都没买纪念品。” “你想要纪念品,我让方迁邮给你。”禇钦江浅淡一笑,“这个不行。” 顾缘失望:“好吧,我走了,钦江哥你保重。” “嗯。” 顾缘朝安检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犹豫道:“哥,你这次......还会回英国吗?” 禇钦江停顿片刻,说:“不回了。” 顾缘咬唇,转身去了安检处。 禇钦江走出机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茶色墨镜抽出来戴上。 一踩油门,跑车飙了出去。 酒店大门外,豪车一辆接一辆的来,门口站了不少工作人员。 张扬的银色跑车经过,没有停留,直接开去了后门。 车刹住熄火,禇钦江下车,反手关上门。 一身扎染的浅蓝短衬,衬得整个人分外惹眼且清爽,出挑的身量与样貌又将这份气质拔高了不止一个度。 后门有个穿酒店工作服的男人,一见到禇钦江,立马迎过来,递上蓝牙耳机。 “禇总,方秘书那边准备好了,”他说,“人应该进去了。” “嗯,”禇钦江将蓝牙戴在左耳,“你带几个人守在这,别让他跑了。” “明白禇总。” 禇钦江大步流星迈入酒店。 路倏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男厕所。 他解决完,洗了手正要往外走,外面进来一个形色匆匆的男人。 男人像是没注意到这边有个大活人,横冲直撞的过来。 路倏反应迅速的侧身,仍旧没能完全避开,对方撞上他肩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头都没抬一下,快步进了厕所隔间。 鬼鬼祟祟的模样,第一时间引起了路倏的怀疑。 不过他身上只有个手机,在西装裤兜里没丢。 回休息室前,路倏叫来酒店经理,提醒他最好查下监控,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经理尽管觉得奇怪,但眼前这位是贵客,他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后去了监控室。 路倏推开休息室的门,身后陡然一阵热源靠近。 他手肘下意识朝后杵去,却被人紧贴腰背按进了怀里,姿势极为亲密。 动手前一秒,那人说话了。 “路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路倏猛地转头,真是禇钦江。 “你——” 禇钦江眼神一凛,食指竖在唇边。 他放开他,自顾自继续道:“这次项目准备了很久,多谢路总肯给这个面子,我也很高兴能和鹿星再次合作。” 路倏隐约意识到什么,想往口袋摸,被禇钦江阻止。 对方用唇语道:说话。 路倏顿了顿,不是很自然的接起话茬:“......我也很荣幸,禇总,坐吧。” 禇钦江没坐,慢悠悠在休息室里逛了一圈。 两只眼睛跟摄像头似的,精准扫描每个角落。 “麻烦您跑一趟了,实在是为谨慎起见,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没有,褚总方便也是我方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起来像是交谈甚欢,实则牛头不对马嘴,压根没有实质性内容。 须臾后,禇钦江检查完房间,和路倏面对面坐下来。 嘴里仍在继续:“路总年轻有为,想必这些年花了不少努力?” 路倏顺口接下去:“比不上禇总,不到三十,已经是好几家公司的总经理了。” “路总优秀多金,应该有众多追求者吧?” “禇总抬举了,还是你这样的更受欢迎。” “这几年,谈恋爱了吗?” “哪有——” 路倏骤然停住,总算反应过来。 他登时看向禇钦江。 禇钦江脸上没了玩味的表情,声调降下去。 “路倏,好久不见了。” 路倏心狠狠颤了一下。 这句“好久不见”,拖了几个日夜,终究还是在两人间说了出来。 以一种没有针锋相对的状态。 嗓子里像是卡了东西,路倏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能讲出来什么。 似乎只要“好久不见”不讲出来,大概还能骗骗自己,他们并没有很久不见。 没有隔了十年。 空气逐渐往下沉,沉到了一个压抑的状态。 禇钦江似乎想说什么,休息室门被推开。 孙开出现,笑容可掬道:“禇总,事情解决好了吧?” 禇钦江收敛神色,换上摸不清深浅的笑容:“多谢孙总帮忙。” “这哪称得上帮忙,举手之劳而已,”孙开说,“既然您和路总见过面了,那咱们......” “不急。” 禇钦江走到路倏身边,从他兜里摸出一个黑色小玩意。 路倏粗略扫了眼,猜测应该是窃听器之类的。 耳机里响起方迁的声音:“禇总,抓到了。” 禇钦江将窃听器捏进掌心,说:“孙总和路总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落,他离开了休息室。 路倏视线移向孙开,神情淡漠:“孙总,不给个解释吗?” 孙开顿时尴尬起来,“主谋”走了,留下他这个“帮凶”替人顶罪,实属是进退两难。 他摸摸鼻子:“还是等回那边酒店,让禇总给您解释吧。” 恰巧此时手机振动,路倏压下欲发的脾气,接通电话。 “路总,我昨天查了一天,”林净在电话里说,“发现有处可疑的地方。” “讲。” “半年前,嘉达的孙总很频繁的去了几趟英国,回来后,他们美工部有位员工被对家公司挖走了,但没过多久,又跳槽去了钟鼎分公司。” “这个节点很巧,正好是《剑魂》项目找上门的时候,”林净说,“而且如今钟鼎的总经理,同样也是英国回来的,我估计这两者之间应该有关系,其他可疑的地方暂时没查到。” “行。”路倏说。 林净:“还需要继续往里查吗?” “不用了。” — 禇钦江把车飙回了海岸酒店,乘电梯直上酒店三层。 三楼有个道馆,此刻被人清场,外面围了一圈肌肉壮硕的保镖,谁都不让进。 禇钦江面沉如水,保镖训练有素的为他拉开两边玻璃门。 宽敞的道室中间,坐了一个满脸紧张的男人。 “禇总!”一见到禇钦江,被绑在凳子上到吕望像是看到了救星,“方迁他疯了!他无缘无故把我绑在这,您快救我!” 角落里的方迁淡定自若上前,禇钦江将金属腕表和贝壳手链一块摘了,丢进他怀里。 见状,方迁拿好东西自觉走去一边。 在吕望逐渐惊恐的目光中,禇钦江解开两粒衬衫纽扣,转了转手腕。 旋即大步走过去,二话没说一拳揍在他太阳穴上。 嘭得一声! 吕望立刻头晕耳鸣,这拳力道大得好像要把他脑骨砸碎。 尚未晕明白,又是一脚正中腹部,他连人带凳子摔飞出去,狠撞在墙上。 吕望哀嚎一声,痛苦的蜷缩起来。 目光里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长腿主人缓缓蹲下。 额头被扳住,他被迫仰起脑袋。 如此近的距离,吕望能清晰看见禇钦江眼底残忍的笑意。 那笑里裹藏着扭曲可怕的怪物,怪物将人抽筋扒皮,喝血啖肉。 似乎直到今天,到此时此刻,吕望才真正认识到这位钟家“二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无法抑制的发起抖来。 禇钦江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在他脖子上轻划,而后慢慢屈起,指骨压住了气管。 吕望的肺部如同一只破败的风箱,新鲜氧气进不去,为数不多的空气散了个干净。 禇钦江轻轻松松一个动作,便将他的呼吸道彻底堵死。 窒息疯狂蔓延,他双手双脚被绑住,如何也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缺氧而亡。 这里没人能救他。 钟家人只手遮天,他或许不会死,但一定会被废掉。 吕望终于怕了,嘶哑着嗓子,竭力道:“是......是会长让、让我来的......救......命......” 禇钦江漫不经心看他脸色发紫发涨,宛如在欣赏什么美景,表情极度愉悦。 终于,在对方晕过去前一秒,他松了手。 “回去告诉她,”禇钦江把窃听器塞他嘴里,好整以暇扣上纽扣,“手别伸太长,做什么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第59章 捕猎者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路倏随便拍了幅画,离开会场。 一同离开的还有孙开。 李喻承早在海岸酒店的会议室外等待,手里备好了笔记本电脑与文件夹。 路倏和孙开一到,两边人马都进了会议室。 过了片刻,禇钦江终于珊珊来迟,身后跟着孙开嘴里“尚未抵达”的项目团队。 三方人共同坐在会议室里,禇钦江微笑说:“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孙开正要接话,路倏淡淡道:“禇总,你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是自然。” 禇钦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剑魂》项目早在半年前,就被我以个人名义收购到了钟鼎旗下,之所以没有及时和鹿星对接,是因为本人还有点小麻烦没解决,现在解决了,劳烦路总费心。” 李喻承身体斜过去,低声对路倏说:“吕望没来。” 孙开帮忙解释道:“没提前和路总说明,实在是钟鼎那边情况复杂,没确定前我也不敢贸然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啊路总。” 路倏面容平静,看上去像是不怎么在意。 只是稍微心里有点数的人都清楚,遇见这样的事,反应越平静越表明,那底下的怒火不是能轻易承受的。 “嘉达在项目已经被人收购的前提下,还提出要与鹿星合作,”他说,“贵公司是觉得鹿星好拿捏没能力,可以随便让人耍着玩?” “不不,”孙开连忙说,“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倏语气陡地一冷:“那是什么意思?” “要与鹿星合作的不是嘉达,”禇钦江悠悠开口,“是我。” 他手臂搭在会议桌上,以一种闲适从容的姿态,哪怕未穿正装,也能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人中,突出不凡的气质。 “之前说了,《剑魂》是以我个人名义收购,并不代表钟鼎,”禇钦江说,“而孙总只是作为中间人,替我向鹿星转达了合作意愿。” 原本因为找不到优秀的技术团队,自身也缺乏网游制作经验,嘉达是准备放弃这个项目的。 但不知怎么,被当时还远在英国的禇钦江得知了。 他让人放出要收购的消息,搭上了孙开这条线。 买下来后,禇钦江并没有立即启动,而是在为回国做准备。 期间多次与孙开面谈,拜托了对方将此事暂且保密,明面上依旧打着嘉达的旗号,去寻求合作对象。 最后在他的授意下,孙开找上了鹿星。 听完这份说辞,路倏神情也并未缓和。 他不冷不热一笑:“禇总是认为,鹿星非这个项目不可?” “路总先别急着拒绝,”禇钦江神色自若道,“鹿星当然不是非此不可,说白了也只是一次风险较大的尝试,以现在《守卫契约》的热度,再加上即将推出的《守卫契约2》,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鹿星以后再无建树,也足够吃一辈子了。” “但是路总,”禇钦江话音一转,视线盯着他,“既然你不远千里来了晋云岛,说明对你这个项目,是势在必得的。” “如今市场上没有一款能打的网游,我看了《剑魂》的策划与美工,很不错。” “除此之外,我又加了一些想法进去,路总不妨先看看,再考虑是不是要拒绝。” 路倏没有接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后面的内容孙开不方便再听下去,打了声招呼后,先行带人离开。 方迁将电脑开机,连上投影仪,投出来的蓝光打在每个人脸上。 路倏注视对面的人,与先前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尽管对方脸上仍然带着懒散的笑,可神情是认真的。 能看得出来,禇钦江很重视这次合作。 ...... 会议紧锣密鼓进行,禇钦江讲述了自己对网游市场的看法,以及在《剑魂》原有的基础上一些增添和改进。 全部策划罗列出来后,内容很有亮点。 实话实说,他确实抓住了路倏想要的东西。 撇开其他不谈,若真能按照设想的去做,那么网游这块肥厚的蛋糕,鹿星很大几率能瓜分到手。 况且路倏原先就有这个打算,让鹿星的发展从单一转型为多元,成为游戏行业里不可撼动的存在。 而禇钦江,无疑是那个能够提供最佳平台的人。 几小时过去,双方所有人共同起身,相互愉快的握手。 禇钦江慢声说:“那就预祝鹿星和钟鼎,接下来的合作顺利。” 路倏不咸不淡道:“希望如此。” 孙开闻声赶来,笑呵呵的请几位一块儿吃个便饭,以此庆祝合作洽谈和旅行圆满结束。 虽然不明白哪里值得庆祝,但谈完生意吃“便饭”,向来是商圈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有些人就爱在酒桌上交朋友。 禇钦江欣然同意,路倏也没有推辞。 明天大家都要赶飞机,而且只有三个领导在场,少了那狗屁的“酒桌文化”,整体气氛称得上和谐友好。 当然,浅酌一两杯还是免不了的。 孙开是个热情随和的人,敬完这个敬那个,敬到路倏跟前时,被李喻承自作主张替了。 孙开尚未觉得有什么,禇钦江倒发话了:“李经理对路总,还真是无微不至。” 李喻承笑道:“我们路总有点小感冒,最近在吃药不太方便,我这做下属的哪能不关心老板,这可是自己的饭碗啊,必须得无微不至,让各位见笑了。” 孙开哈哈笑两声:“李经理很幽默啊,我就喜欢你这样幽默的年轻人。” 李喻承谦虚:“孙总抬爱了。” “我听说,李经理还是路总学弟,”孙开闲聊道,“两位同一个专业的,又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久,缘分不浅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禇钦江淡淡瞥一眼李喻承,随后目光又漫不经心落到路倏身上。 恰巧路倏抬眸看来,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对视半晌,路倏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禇钦江神情维持得很好,淡薄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真诚。 提及大学生活,李喻承瞬间像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道:“现在回想起,我还真是挺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学长——也就是路总,我一般私底下这么喊他,学长当时特别优秀,我一进校就听说了,年年拿奖学金都是小事,别人在没日没夜学习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玩工作室了......” 路倏:“.......” 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能拍的。 孙开几个听得有趣,时不时还笑着附和两句。 大概人到一定年纪,格外喜欢怀念年轻时候的日子。 可话题中心人物就不这么认为了,路倏强忍浑身别扭,忽略来自对面某人越来越兴味的眼神,把筷子搁桌上。 “孙总,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路倏起身喝了杯酒,示意道,“几位慢用。”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反应,匆匆离席而去。 闷头走了会儿,直至走到了酒店外的观景台,路倏打心底的尴尬才逐渐散去。 暮色刚刚降临,周围一片黯淡,此刻观景台上没什么人。 路倏站在玻璃围栏边,胳膊搭上去,扯了扯领带,呼吸总算顺畅了许多。 晚风袭来,吹进衣领,抹去了些许浮躁。 他心不在焉的看起夜景。 先前在会议室里,禇钦江侃侃而谈的模样,再度浮现于脑海。 或许是因为变化太大,以至于他现在才意识到,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然而最近偶遇的频率之高,又让路倏草木皆兵的认为,这一切就像有人特意安排好的。 仿佛要把十年间的杳无音讯,在短短几天以内全部还回来一样。 还够之后,又归于原位。 “学长。” 思绪骤然被打断,路倏恍神,回过头。 李喻承从后面走上来:“一个人在这看风景,不无聊吗?” “出来透气。”路倏随口胡扯。 幸而月暗星稀,他甚至不用隐藏自己的神色。 李喻承自顾自说:“孙总妻子打电话来查岗,不让他喝酒,我们就散了。” 路倏没搭话,似乎在出神。 “刚才我说那些话,你不高兴了?”李喻承问。 静了须臾,路倏道:“以后不合适的话,尽量别说。” 一点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李喻承笑了下:“学长,你可半分面子都不给我。” 路倏微微蹙眉:“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不谈女朋友,不谈男朋友,”李喻承猝不及防转了话题,“现在也不是事业关键期,学长,你在等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路倏语气听不出起伏。 “但作为朋友兼下属,也有关心的权利吧?”李喻承走近一些,“真的不能说吗?” 路倏不回答。 “学长,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连提都不想提,”李喻承淡笑,“或许根本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 “既然这样,”不给路倏说话的机会,他挑明道,“那么大家都是公平的,这次项目也已经拿下了。” “路倏,我能开始追你了吗?” “李喻承,”路倏眯了眯眼,说,“我不喜欢男人。” “但是......” “我也不喜欢女人。” 路倏转过身,背靠观景台玻璃,偏头看向他:“谁都不行,懂了吗?” 李喻承要说的,悉数被这简单两句话堵了回去。 路倏表现得太过平静,近乎达到了一种固执的地步。 不讲道理的将所有人赶出自我范围以外,任谁都不能窥见一星半点的真心。 门被封死了,别人也许还能找到撬开的办法。 可如今连通往门的那条路在哪,李喻承都找不到。 前方一片衣角闪过,路倏目光微动。 他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留下李喻承独自在原地。 从观景台穿过餐厅,路倏没乘电梯,径直拐入楼梯间。 还没下去两层,安全门里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拖了进去。 路倏被人从背后压进了阴暗的角落,双手反剪,颈前多出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游刃有余的掐住了颈部动脉。 “就这么跟上来,”身后人靠得极近,危险的气息吐纳于耳畔,“不怕死吗?” 路倏并不慌乱,屈膝踹墙,想借力顶开。 却在下一秒,被那人用膝盖抵住了腘窝。 此刻是完全贴在了一起的姿势,前胸与后背,连相互身体上每一寸紧绷带力量感的肌肉线条,都能清晰感受到。 男人散漫而戏谑的说:“多少年了,还想用这招?” “禇钦江,”路倏挣了挣手腕,“偷听得开心吗?” 对方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了,这招确实不管用了。 禇钦江力量变强了不少,明显是练过,他没能挣脱。 “开心啊,”禇钦江低低的笑,一字一句说,“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呢,路学长?” 路倏有片刻的羞耻,又很快褪去。 脖子上那双手在逐渐收紧。 不知道对方用了何种方法,让他处于要窒息不窒息的边界,只余最后一丝空气缓慢钻进胸腔,脑子开始发涨发晕。 路倏感觉到禇钦江用什么碰了碰自己后颈,旋即尖锐的刺痛传来,瞬间令人清醒。 禇钦江在咬他。 “我操你......”路倏没能说完,对方捂住了他口鼻。 “路倏,不要让别人靠近你,”禇钦江声调降到了阴冷的程度,“我会生气。” 话落,他亲吻咬过的地方,松开手。 结果还没迈出一步,路倏反手把他怼在了安全门上。 楼梯间撞出巨大的一声响,耳膜震动,余音不去。 “要发疯是吗?”路倏狠扯他衣领,“我陪你。” 他强吻上去,用了最大力气咬住禇钦江的唇。 禇钦江眼底闪过冷笑,死死按住路倏后脑勺,以更重的劲啃回去,不让他动弹。 宛如天生仇敌,两人都恨不得咬死对方,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唇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呼吸声在安静的环境里越显粗重,感官被放到无限大。 卷土重来的陌生与熟悉,至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禇钦江的手伸进路倏西装下摆,一把掐住腰眼。 路倏更狠,直接在他腰腹弄出了红痕。 危险凶狠的捕猎者相遇,并非只有你死我活,还可以相互寄生,把对方融合成自己,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不知是谁先退让了一步,慢慢的,他们从互相啃咬,变成了真正的接吻。 路倏的手落到禇钦江后背,被他箍进怀里。 两人于无边的黑暗中,放肆的相拥相吻。 第60章 我自己找 路倏摸了摸后颈的咬痕,些微刺痛传来,他贴上创可贴。 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取出房卡,出了酒店。 大堂外有机场接送的专车在等,孙开过来与路倏道别,又是好一番客气话。 上车前,酒店旋转门里走出另一帮人,是禇钦江他们。 “哎哟褚总,您也这么早?”孙开迎上去。 禇钦江冲孙开笑了笑,而后看过来。 依旧是神情淡淡愉悦,目光浮着一层捉摸不透的表象。 路倏只与他对视一眼,司机拉开门,便转头上了车。 轿车发动,往机场的方向去。 路倏手机振动了下,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的短信。 -路总,嘴唇破了啊。 路倏潜意识想抿唇,又停住。 他都能想象出对方是什么样的语气了,表面无辜,实际戏谑。 特别欠干。 面不改色熄掉屏幕,抬头时,凑巧与后视镜里李喻承对上了目光。 经过昨晚那一遭,他本以为对方会自觉避嫌,不料李喻承却依然像没事人那样。 该如何还是如何,一点没有不自在或被拒绝后的尴尬。 他扭过头,朝路倏一笑,指指自己下唇,问他:“这怎么了?” 路倏伤口并不明显,在偏里的位置,需要别人仔细观察才能看见。 但没想到短短十几分钟内,已经接连被两个人看出来了。 “上火。”路倏说。 上火破嘴唇,李喻承头次听。 又不是溃疡。 知道对方不想明说,李喻承很识相的没有拆穿,说道:“回去喝点炖雪梨吧,我妈熬得特别好喝,明天给你带一份。” “不用了,”路倏推辞,“我不爱喝甜的。” 李喻承也不强求,笑了笑没说话。 飞机落地后,路倏没回自己家,让司机开去了另一个小区。 敲了两下门,一位中年妇女来开的门。 见到路倏,她佯装生气:“连密码锁都懒得按啊?” “忘了。” 路倏把行李提进门,在玄关处换鞋。 “你这是去哪玩了?”沈含上下打量他的行李,稀奇道,“居然还买特产了,破天荒啊。” “别人送的,还有一部分空运,”路倏把吃的放进厨房,“过几天才到,你们记得收。” “嘴怎么伤了?”沈含看着他,突然问了句。 路倏:“……” 哽了半天,他胡乱说:“咬的。” “多大人了还能把嘴咬破,这几天别吃辣的啊,一会儿妈妈熬点粥,你多喝几碗。” 沈含往书房走,喊道:“你儿子又给你买海鲜了,这次你来洗,我不想动了。” “好,我洗,”路铭衡活动了会儿,慢慢从沙发椅上起来,“上回也不是你洗的啊,人家做饭阿姨弄的。” “我怎么没洗了?”沈含瞪眼,挽住他胳膊,“小龙虾谁刷的?” “行行行,”路铭衡没忍住笑了,“辛苦太太了。” “老没正经的。” 沈含笑骂着拍他胳膊,两人一起朝客厅走去。 这些年路倏逐渐的在首都定下来,路铭衡便也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这边。 如今他只在公司吃股挂职,偶尔去一趟就行。 沈含更是干脆提前退休,不算路倏给的赡养费,光是她自己每月退休金都花不完。 路倏原想在自己住宅那边给他俩购置一套房,距离近也好及时照应。 但沈含对当初在首都租的房,始终有种不一样的感情,说什么也要住进去,路倏只好买了现在这套。 老两口如今闲在家,没事养养花散散步,偶尔兴致来了,还能搞个自驾游,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而且沈含保养得当,心态又年轻,从外表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年过半百的人。 曾经和路倏出门,甚至有人问过是不是姐弟。 一家三口坐在客厅,沈含弄了点水果来吃,没参与父子俩的闲聊,自顾自在旁边玩手机。 不知道在干什么,玩得特别专心,连平常十分嫌弃的老花镜都拿出来戴上了。 路铭衡喊了她好几句都没听见。 路倏纳闷,怕她被什么专骗老人家的网络传销给盯上了,想挪过去看看。 谁知沈含反应出奇的大,嗖得一下将手机屏幕盖住。 “干嘛?”她警惕道。 这下不起疑心也起了,路倏说:“拿来,我看看。” “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沈含理直气壮,“你还问你妈要手机?” 路铭衡也奇怪:“你玩什么呢?我喊你几句都没听见。” “玩个手机大惊小怪,”沈含说,“女人的事你们男的别管。” 路倏不跟她废话,趁其不备抢了过来。 在沈含的“哎哎哎”声里,看见了屏幕上的内容。 微信聊天界面,对面的人是猫咪头像,沈含给的备注是“小云”。 路倏划了划,满屏的聊天记录里,有几张不同年轻男人的照片,看上去都挺精英范的。 “这什么?”路倏把手机举在她跟前。 “什么什么?”沈含抢回手机,“看看帅哥还不行了。” 她边说话,边暗中给路铭衡使眼色。 路铭衡立刻领悟了,有些哭笑不得,随口解释道:“你妈最近认识了一群年轻人,交朋友呢。” 路倏双手抱胸,静静看他俩演戏。 沈含摘掉老花镜,假装不经意说:“那几张照片,你觉得谁好看?” “没有。” 丢下这句话,路倏去了厨房。 路铭衡轻声讲:“说了吧,这招不管用,你不信。” “我......”沈含想反驳又没理,气哼哼的放下手机。 路倏接一杯水出来,喝了口搁茶几上。 “炎炎啊,”沈含展颜一笑,“妈妈有个朋友的儿子,一直没找对象,家里人都快急死了,要不你帮忙物色物色?” 路倏配合她演:“喜欢男的女的?” “男的,他自己也是男生。” 路倏说:“我怎么帮?我也没找。” “你是你,你和他不同,当初说了你的感情我们不干涉,”沈含叹气,“但人家这个忙我得帮啊,你不知道他爸妈有多急,都快三十了也没个人陪。” 说着又去翻手机里的照片,要给他看。 路铭衡适当帮腔:“你妈这些朋友都挺不错的,事业有成长相端正,你帮忙物色物色,年轻人眼光应该差不多。” 路倏不语。 他想了想,终究没把禇钦江回来的事告诉二人。 “别看了,”路倏拦下沈含的动作,淡淡说,“我自己找。” — 风格轻奢的办公室里,无论是沙发、桌椅还是装饰品,俱用了高现代化设计,彰显出主人不俗的品味。 室内占地面积广,整体宽敞明亮。 若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能将周围所有的高耸建筑一览无余的收进视野。 办公桌前的人只穿了一件黑衬衫,袖口挽至小臂,左腕戴了块银黑男士表,看质感就知价格不菲。 他签署手边文件,点开内部通讯,那头迅速接起:“总经理,有什么吩咐?” 禇钦江头也不抬:“吕望来上班了吗?” “来了。”方迁说,“要喊他上来吗?” “让他来我办公室。” “好的。” 不消片刻,办公室门被推开,吕望拘束的走进来,带着一脸谨慎。 “禇总,您找我?” 没人理他。 禇钦江签完手边一摞文件,抬起头,好似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他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吕经理,伤好点了吗?” 吕望点头如捣蒜。 上回的恐惧历历在目,他不敢多话:“谢谢褚总关心,已经好了。” “既然这样,”禇钦江往后靠,解开衬衣领上一粒纽扣,“咱们来好好谈谈。” 吕望看见他这个动作就头皮发麻,连忙说:“褚总,之前是我一时糊涂,我向您道歉,对不起,以后不管您交代什么,我一定照办不误。” 禇钦江姿态悠闲,莞尔一笑:“是吗,吕经理还真是识时务。” 办公室里空调温度适宜,吕望额头却冒出了汗。 眼前这位可以算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喜怒无常的人。 这种喜怒还不形于色,完全是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摸不透他什么时候是真高兴,什么时候是假惺惺。 说不定笑着笑着,就把你给玩死了,你还死得不明不白。 禇钦江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点了点:“这个呢,是辞职信,不劳烦吕经理费事,我已经让人替你写好了。” 吕望心霎时凉了半截。 又听他继续道:“你在公司干了十几年,为公司做了不少事,公司自然不会亏待你。离职前,还请吕经理履行好最后的职责。” “你手底下那些得力小助手,”禇钦江微微倾身,望着他笑道,“怎么来的,你让他们怎么走,相应的,我也会还你一份完美的工作履历,吕经理认为这个交易如何?” 这算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吕望不甘心,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禇总这么赶尽杀绝,杜会长如果知道......” “杜会长?”禇钦江蓦地笑出了声,饶有兴致说,“要不你现在去找她,看她能不能收你?” 吕望说不出话来,拳头微微收紧。 他知道杜薇不会。 几年前被卷进集团的内部纷争,已经是大错特错,他还雪上加霜的站错了队,而今变成这样,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只是不甘心,钟家人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牺牲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禇钦江起身,绕过办公桌,背对吕望整理袖口。 “公司里那些,留一个,”他淡淡开口,“你一定在国内待不下去。” 吕望面容血色尽褪。 半晌后,心如死灰的闭上了眼,离开办公室。 禇钦江看了会儿窗外景色,走到咖啡机旁,接了一杯热咖啡。 桌上手机震了震,他点开,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 【LU请求添加你为好友,是否同意?】 禇钦江漫不经心一提嘴角。 点击同意,手机扔去一边。 — 路倏侧目,看向办公室沙发上那个大喇喇坐没坐相的人。 他满脸不耐烦:“你待这一上午了,到底要干什么?” 唐星辰闻言,从手机里抬头。 他一身白色休闲西装,里面是件V领,还做了个发型,骚得仿佛要去走秀。 “这我自己公司,我还不能坐了?”唐星辰说。 “你办公室没沙发?”路倏盯着他。 唐星辰笑了:“就是你办公室的,我坐一会儿怎么了?” “你在这,”路倏一字一句说,“影响我工作。” 全身骚白晃得他眼睛难受。 唐星辰啧声:“我知道,我太帅了嘛,你没办法专心。” 路倏二话没说,直接拨了个电话,冲听筒里道:“唐星辰上周装病,包了个嫩模,我提醒你一声。” “哎哎哎——”唐星辰立马蹦起来,去抢他手机,“你别他妈瞎说!” 唐星辰把手机搁耳边,连忙解释,“他乱讲的,我上周二十四小时在家,你知道的,别听他的啊。” 电话那头半天没出声,他抓下来一看,根本没拨通。 “我操了,”唐星辰把手机扔回去,“你糊弄谁呢?” “行,我现在真打。”路倏淡定说。 “得得得,”唐星辰投降,“我服了你了,说完我就走行吧?” 路倏舒服了,挑下巴:“说吧。” 唐星辰一瞬不瞬注视他,问:“前两天晋云岛出差,你是不是去见禇钦江了?” 路倏尚未出声,他又说:“别想否认啊,合同我都看见了,还说没想法,这背着我暗度陈仓呢?你俩也太他妈不是人了,一个比一个不拿我当兄弟。” 解释起来太麻烦,路倏言简意赅道:“只签了合同,其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就狡辩吧,”唐星辰半个标点符号不信,“当年那事我都懒得说了,到现在不清不楚的,拖这么多年单身不找,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路倏丢开手里的鼠标,捏了捏眉心,有点烦躁:“所以呢,你待这一上午,就为了说这个?” “路倏,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唐星辰说,“但现在过去了十年,能给你浪费的时间也就那么点了。” 他从西装内兜抽出一份邀请函,扔在路倏跟前。 “钟鼎发来的,视萝直播七周年晚宴,也是为《守卫契约2》上线造势,去不去看你自己。” 第61章 还想试试吗 钟鼎集团是国内外有名的家族企业,旗下分公司众多。 除去起家的餐饮与金融,后来又发展了互联网、游戏、影视和奢侈品等行业。 几乎是涵盖了各大领域,称一句商界巨头毫不为过。 而禇钦江作为游戏、影视和奢侈品等多家分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又是空降来的,前几年基本上鲜为人知,京圈里的商贾们不可谓不好奇。 更何况据说近年势头正盛的新锐总裁,鹿星路总亦会出席此次晚宴。 哪个圈子都是一样的,好奇八卦之心大过天。 而且钟鼎主办,任谁也不会错过这次结交人脉的好机会,各个公司领头人纷纷受邀前来。 酒店大厦外聚满了各式豪车、长枪短炮的摄像机以及闪光灯。 视萝是钟鼎最早推出的直播平台,签了很多有名的网红主播与电竞选手,更是《守卫契约》指定的唯一可直播平台。 粉丝群体庞大,流量无人能及,一举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软件。 此次宴会也是全程直播,还请了一些知名度高的主播与选手热场子。 更重要的是,官方提前放出消息,当红流量女星左如安今晚会参加,导致直播预约的人数激增,热度再次翻倍。 媒体们闻声而动,一早便扛着摄像机在楼下等待了。 路倏来得不凑巧,差不多与左如安同时到达。 记者们拥上去你争我抢的采访,左如安竟然也停下来。 身穿一套白色刺绣晚礼服站在人群中,笑容得体的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酒店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保安清场也不管用。 等了一会儿,见没完的架势,路倏径自推门下车,绕去了酒店后边。 乘电梯上楼后,宴会厅外钟鼎的接待看见路倏,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 “路总,我派了人在下面接您,您怎么一个人上来了?” “外面人多,”路倏随手递邀请函给他,“我走的后门。” 接待收好邀请函,摊了摊手,恭敬说:“那我带您进去吧。” 晚宴流程分为两部分,先是在演出展厅观赏节目,紧接着播放《守卫契约2》的宣传片,为上线造势。 等全部结束后,再进行晚餐。 演出厅里坐了不少人,路倏的位置被安排在前边,走了没几步,迎面过来一个人。 墨黑西装,身量高大,面上神情略带桀骜。 再走近些后,他也看见了路倏。 “这么巧。” 应程停下脚步,眉峰微挑。 路倏对接待说:“我等下自己过去。” “好的,您座位在那边,”接待指了个方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们工作人员。” 路倏这才面向应程,问:“你在这,唐星辰怎么让我来?” 应程是配音公司高层,市面上多家游戏与影视角色,都是他们公司旗下演员配的。 《守卫契约2》同样也是和他们合作,估摸今天钟鼎邀了不少配音演员来表演,才能把应程请动。 “他不知道。”应程说。 路倏了然的点头。 “你待会儿,”应程意有所指说,“要有什么不方便,发消息给我。” 路倏轻描淡写道:“我能有什么不方便?” 应程拍了下他肩膀:“你明白我的意思。” 两人在同一所大学上学,又有着唐星辰这层关系,多年来已经挺熟络了。 和禇钦江的那档子事,对方多少也清楚一些。 尽管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理智有顾虑,但今天人多,鱼龙混杂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应程这样说,是为了他着想。 路倏淡淡一笑,领情道:“行。” 应程说完就走了。 路倏去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后没多久,便有其他公司老总前来攀谈。 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互相听说过名号,这种场合多少会聊几句。 毕竟在一个圈子里,没准哪天就碰上合作了。 晚宴时间临近,演出厅人越来越多,路倏正和某位研发芯片的总经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入口处蓦然起了一阵骚动。 旁边总经理转头,路倏侧目,两人一同往那边看去。 身姿婀娜的左如安走进来,身边跟了一群人,大概是助理经纪人什么的,前面还有工作人员领路,格外引人注目。 “这位左小姐,还挺高调的。”总经理随口评价了句。 路倏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并未搭腔,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人多起来,环境吵闹,不太适合再继续聊。 双方交换了联系方式,总经理友好告辞。 节目演出即将开始,周围光线暗下来,看不清环境,只剩台上一片幽蓝的灯,主持人在做准备。 前排是一张张U型沙发座位,每张能容纳两到三人。 路倏的沙发只摆了他一个人姓名牌,座位与座位之间的距离也不短。 他百无聊赖拿出手机。 旁边沙发忽然一软,有人坐了下来。 “伤好了点吗?”那人出声。 路倏偏头,全场暗蓝色的光里,禇钦江眼底含了抹不明显的笑。 心口倏地撞了一下。 路倏背部靠上沙发,神色自如说:“几天了,禇总还没忘?” 禇钦江双腿交叠,双排扣深色西装让他比平日多了分正经。 手搭着膝盖,他目光落在报幕的主持人身上,嗓音悠悠传进路倏耳里。 “没办法,路总的吻技,让人印象深刻。” 路倏眼神瞥过去,撞上禇钦江视线。 两人心有灵犀的,各自不动声色注视对方。 首个节目已经开场,音乐声启奏,覆盖了周遭的喧闹,只剩宏大的曲目,变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安静。 路倏嘴唇微动,讲了句话。 ——还想试试吗。 禇钦江忽地笑起来,满含兴味。 他放下交叠的腿,起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沙发上多了样东西,路倏垂眸。 是支药膏。 ...... 节目有条不紊的进行。 到后面时,几位配音演员上台,结合宣传片一起,当场为《守卫契约2》的英雄配了几段热血台词。 因为是直播,宣传效果不用说,短短几小时内,游戏官博的粉丝数又上涨了近百万。 演出结束,众人由工作人员带领,移步到晚宴厅。 晚宴厅奢华阔绰,布满了冷白色调的水晶灯,比演出厅还要大上两倍。 总共十几桌,每桌之间相隔比较远。 路倏被带到两张主桌的其中一张,刚坐定,几位不速之客就过来讨人嫌了。 吴扉、孙开还有些大总小总的,见路倏独自坐在那,立马一脸带笑的走近。 《守卫契约2》的宣传片一播,不仅是放给观众看的。 也是让那些同行们明白,鹿星和钟鼎如今的合作很愉快,两家关系紧密,今后还会有一直合作下去的趋势。 无论是想抢生意或者使绊子的,都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同时赢过两家公司。 孙开初心不改的热情洋溢,不知道那张脸怎么练的,天天笑也笑不僵。 大伙都在恭维,顺便想从路倏嘴里套些话,打探后面还有没有什么重要项目。 路倏态度不冷不热,适当放出点真假参半的消息,任由他们去猜。 众人之中,只有吴扉神情不太自然。 他完全没想到上次开车要撞他的那个男人,会是钟鼎的总经理禇钦江。 难怪回去后没能查到什么资料。 同样的也没料到,路倏和禇钦江竟然私下有联系。 吴扉乱七八糟的想着,眼神不自觉飘到路倏身上。 撇开性格不说,身材长相确实是他喜欢的那款,特别带劲儿。 要是能听话点就好了。 后者没留意到不怀好意的目光,路倏在看另一个方向。 主桌上大部分是些来头不小的,商界里各个领域的龙头企业。 禇钦江和老总们相谈甚欢,手端高脚杯,偶尔喝两口,身旁女伴是左如安。 左如安也端一杯红酒,笑靥如花的陪在禇钦江身边。 俊男靓女看上去非常抢眼,还格外的相配。 如若只看画面,不清楚实情的会以为是两人新婚晚宴。 交谈完,其余人入座。 禇钦江单手插兜,往路倏这桌走来,左如安极其自然的挽住他胳膊。 “禇总风光无限啊,”孙开豪迈的笑道,“今天这个七周年晚宴,办得真是特别不错。” “孙总过誉了,”禇钦江端杯与他相碰,“您能过来参加,是本人的荣幸。” 另一位老总说:“褚总不给大家介绍介绍身边这位漂亮女伴吗?” 禇钦江莞尔:“左小姐是名人,哪能让我来介绍。” 左如安十分有眼色,立马端起酒杯和各位打招呼。 来到路倏跟前,她笑道:“路总,《守卫契约》真的非常好玩,我一早就开始期待2了,看在是老玩家的份上,路总能不能走个后门,送我一点小概率装备啊?” 无伤大雅的玩笑,言语间又透露出自己对游戏的熟悉,挺聪明。 路倏回以微笑:“可以。” 左如安适当表现出惊喜:“真的吗?” “让你助理来找我就行。”路倏目光似有似无从禇钦江脸上划过,嘴里说,“或者加个联系方式,把你账号发我。” 左如安立刻道:“太谢谢路总了。” 禇钦江笑容不变的调侃:“路总果然大方。” 路倏云淡风轻说:“一串数据而已,更何况左小姐还是禇总女伴。” 其他人也接连搭话,路倏不再出声,移开目光。 大家随意聊了几句,禇钦江带左如安坐在了另一桌。 晚宴开始,精致的菜品陆续上桌,有孙开在,气氛自然不会冷却。 不远处传来窃窃私语,路倏没兴趣听,但声音刚好在他背后,仍是不可避免进了耳朵。 “钟鼎前阵子,是不是投资了那什么大导演的一部电影啊,电影要开始选角了吧?” “听说是个什么女性权谋片,我看网上好像有人讨论。” “很明显啊,不然左大明星怎么会在这,你真当她喜欢玩游戏?” “左如安也是动作迅速啊,那位才上任多久?这么快就搭上了线。” “长得漂亮会讲话,自己背景也不低,当然不缺人捧咯。” ...... 路倏跟前的酒杯很快见了底,他又要再倒,孙开新鲜说:“路总今天这么有兴致。” “嗯,”路倏倒了杯红的,“你要吗?” 孙开哎哟一声,摆摆手,低声道:“我就不了,家里管得严。” 路倏笑笑,自顾自喝下去。 钟鼎出手向来阔绰,每样菜品与酒水都价值不菲,大家吃得还算合心意。 今天这样的场合,禇钦江免不了要被敬酒。 一杯接一杯下去,脸上与脖子都泛起了红。 宴席接近尾声,他眼神逐渐开始迷离,左如安轻声问:“禇总,你喝醉了吗?” 禇钦江垂下眼皮,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内没多少人了,她拍拍他,谁知对方身体竟然一晃,明显醉得不轻。 左如安看了眼周围,拉住禇钦江胳膊,架自己肩膀上,费力把他带出了宴会厅。 路倏坐在旁边桌,静静旁观完这一切。 片刻后,起身跟上去。 出去时电梯已经上去了,他只好走备用电梯,总统套房在25层,路倏摁了个25。 谁知电梯门合上那一瞬,吴扉挤了进来。 “去哪儿啊路总?”他一脸居心叵测。 路倏没理,冷漠的看着电梯数字上升。 吴扉哼笑,勾了勾嘴角。 楼层到达,路倏迈步出去。 吴扉跟在身后,不停没话找话:“路总,你来这干什么?今晚住这里吗?” “还是说你约了谁?” “看不出来啊,路总表面洁身自好,背地里玩得这么开。” 前边路倏兀自大步朝前走,完全无视了后面的人。 吴扉心头怒起,冲上去一把拽住他。 “我跟你说话,你他妈——” 咚得一声! 吴扉脑袋猛地磕向拐角墙壁,一股恐怖的巨力扯住他头皮,连续往同个地方撞了好几下。 脑袋豁开个口子,血糊了满脸,被翻过来抵在墙上时,吴扉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路倏。 路倏收回踹到一半的腿,挑眉看向突然出现的禇钦江。 “上次没撞死你,”禇钦江开口,“是不是很遗憾?” 吴扉无法说话,他的气管被掐住了。 禇钦江膝盖一弯,狠狠.顶向他腹部。 吴扉表情痛苦的扭曲起来,竭力骂道:“操......” 下一秒,被干脆利落打晕了。 禇钦江踹开他,转头对上路倏好整以暇的眼神。 “你不是喝醉了?” 禇钦江没理会他,径自朝另外的方向走。 路倏站在原地,见他走到半路,忽然踉跄了下,伸手扶住墙壁。 路倏眉头紧拧,上前拉了他一把。 不料禇钦江竟身体一软,靠着墙边慢慢滑了下去。 心底一惊,路倏立马摸他颈动脉。 检查了几秒,确定人没事后才放下心。 禇钦江闭着双眼,面色微红酒气浓重,保守估计被灌了七八瓶。 路倏蹲在他跟前,打量了许久,伸手捏住他下巴。 “禇钦江,你真醉了?” 没反应。 路倏松开,去摸他口袋,摸出了一张房卡。 随即把人捞起来架自己肩膀上,往套房走去。 第62章 欠了早安吻 路倏把禇钦江带进总统套房,往大床上一扔。 后者整个人仰面朝天躺着,没有丝毫反应。 路倏给林净发了条消息,让她带人来一趟把外面的“尸体”捡走,送不送医院无所谓,人别死酒店里就行。 林净收到后,应了个好。 手机扔去床头柜,路倏瞥向眼前仿佛陷入深睡的人,他缓缓俯身,胳膊撑在禇钦江脑袋旁。 “演上瘾了?” 后腿忽然一软,禇钦江屈腿顶了下他膝盖,抓住手腕的同时迅速起身。 路倏瞬间失去重心,往床上倒去,随即被压人在了身下。 两人面对面,距离近到能看清每一寸毛孔。 禇钦江眼底哪有半分醉意,清醒得很。 “知道你还敢进来?”他说。 路倏两只手被举起来按在头顶,西装活动性小,这种姿势十分不方便。 他动了动手腕,指尖勾住禇钦江的手:“要不你放开,看我会不会跑?” “风险太高的事,我一般不喜欢尝试。” 禇钦江单手抓住他双腕,右手一颗颗解开路倏西装扣,再替他扯了扯领带。 禇钦江摸路倏后颈,没摸到伤口,遗憾道:“好这么快,可惜了。” 路倏蓦然勾起嘴角:“你似乎太高估自己了。” 下一秒,他抽出自己手腕,双腿夹住禇钦江的腰,一用力,利落翻了个身。 两人体位再次调转。 褚钦江一点不慌,轻佻说:“不是让我试试吗?” 路倏掐住他双颊,眼眸浮起冲动的暗涌。 禇钦江不待对方先动作,抬起胳膊勾住路倏脖子,向下一压。 两人唇对唇碰在了一起。 谁都没有废话,相互接触那刻,便是如暴风雨般的吻落下,十分激烈。 路倏手一拽,力道大得吓人,禇钦江整排西服扣直接崩开。 他一只手挤入他指间,另一只手挑开衬衣下摆,钻了进去。 禇钦江摸到路倏腰间皮带,手指灵活一勾。 搭扣轻轻地,啪一声打开。 他掌心覆上去,舌尖顺着对方唇缝而过,说:“路倏,你硬了。” “你他妈不也是——” 路倏猛地吮住他喉结。 ...... 奢华的软地毯上,凌乱散落了遍地的衣物,中间夹杂三张塑料包装袋。 路倏身上全是汗,密密麻麻的湿意从胳膊到手腕,浸湿了腕上绑着的那条黑色领带。 躯体交缠,呼吸起伏中,他眼眸垂了垂。 一片雾蒙里,再次看见了褚钦江的腹部与大腿内侧上,那两道触目狰狞的伤疤。 没有一丝赘肉的腰线,疤痕在白色皮肤和腹肌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刺眼。 路倏手滑下去,指腹一遍又一遍抚过伤疤,低声说:“怎么弄的?” 领带另一头绕在褚钦江掌心,他将路倏手提上来,气息有些粗:“专心点。” 说完这句,他捞起路倏后背,抱住人往浴室走。 浴室不是一般大,最里面有双人浴缸和花洒,靠墙安放了一座长形流理台,流理台后方镶嵌着整面大镜子,能将浴室里各个角落都照进去。 路倏臀部陡地一凉,坐在了流理台边缘。 后背布满纵横交错的暧昧痕迹,被镜面清晰反射出来。 褚钦江掰开路倏双腿,站在身前与他面对面,镜子只能照到一部分肩臂。 线条堪称完美、富有力量的肱三头肌上,同样有不少抓咬的红痕。 使用过的安全套扯下来,丟在脚边。 褚钦江拿过流理台上放着的乳液瓶,挤了些在指尖。 他把乳液送进路倏身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扩张。 目光落在路倏微微一皱的眉间,他戏谑说:“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 浴室多了两个人,炽热的灯有温度,气息交织,镜面逐渐浮出一层雾气。 里面人影变得模糊不清。 褚钦江几根手指出来,换成了自己,狠狠一顶,路倏呼吸登时滞了滞。 褚钦江抬手,抹去镜面的水雾。 明晰与模糊交接的边缘,留下些许两人体液与乳液的混合物。 路倏的脸被掰过去,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皮肤肌肉与骨骼,目光所见之处,全是另一个人的印记。 鲜明的暖色光铺在上面,平白增添了危险的缱绻。 褚钦江加大力度,发出凶狠的撞击声,路倏撑在冰凉石台上的手臂蓦地绷紧。 一条长腿垂下,被撞得不自觉向后摆,踢到了柜门,发出突兀的动静。 “路倏,”褚钦江手掌扣住他后脑勺,在耳边轻声说,“我会弄死你。” 难以克制的情绪只差一步,便都要溢出来。 路倏回过头,手指缠住领带,勒在褚钦江腰间,带人往深处更进一步。 他有些难以承受的闷哼,下巴搁在对方锁骨处,喘息了片刻。 而后偏头吻了吻褚钦江耳根。 “你可以试试。” 被抹去雾珠的小块镜面,在急促呼吸的加持下,又重新朦胧起来。 深夜在放纵里流走,月亮失了色。 曦光无知无觉,即将要透过云层。 — 路倏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拉上窗帘的房内静谧,灯却是开了一宿。 他动了动,一阵酸意迅速散发,首当其冲是腰胯。 分明这几年健身都没落下,不料体力还是差了点,但也不是过份难受,毕竟他没让禇钦江好到哪去。 路倏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中午十二点了。 有几个林净打来的电话,由于被人静了音,一个没接到。 掀开薄被,他捡起地上的衣裤,走进浴室。 浴室也是一塌糊涂,路倏尽量目不斜视,用冷水快速冲了个澡。 身上可疑痕迹太多了,他将领带打好,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脖子还贴了几张创可贴。 走到客厅才发现,茶几上有一份送来的早餐。 碗壁温度不高,禇钦江走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餐盘边缘压了张纸条,上面字迹很眼熟,路倏拿起来。 ——路总,你欠了一个早安吻,下次记得还。 他面不改色将纸条收入口袋,没吃早餐,离开了酒店套房。 ...... 禇钦江食指勾住钥匙圈转了转,推开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意外有其他人。 听见动静,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慢慢转过身。 禇钦江挑了挑眉,钥匙扔在桌上:“大驾光临啊,这么有闲心?” 他随手脱掉少了几颗纽扣的外套,习惯性想解衬衫领口。 旋即又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 那人坐进沙发,双腿交叠,面孔虽年轻,却有种不会让人小觑的气场。 一副出类拔萃的精英派头,神情不流露于表面,看上去高深莫测。 “一上午没来公司,有闲心的是你。”钟炆逐说。 禇钦江一勾唇,显得玩世不恭:“还行吧。” 钟炆逐看他掩不住愉悦的模样,视线从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划过,语气无波澜的说:“让顾缘回英国,就是为了方便鬼混?” 禇钦江坐他对面,浑不在意道:“她在不在,都不影响我鬼混。” “倒是你,”褚钦江又说,“特意为了顾缘跑一趟,你真挺闲啊,总部那些爱蹦哒的老东西不找茬了?” 钟炆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如果打算放弃顾家这条线,你自己处理好后续,惹出麻烦,我不会帮你善后。” 禇钦江笑得很没有诚意:“你自己都没想要顾家这条线,能有什么麻烦?” “顾缘和顾琪不同,”钟炆逐直视他,“而且别忘了,你可还有位杜会长。” 禇钦江搁下茶杯,表情淡了几分:“放心,她翻不起什么浪。” “你明白就行,”钟炆逐站起身,走过去按他肩膀,“不管如何,顾家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我希望你能给顾缘一个体面。” 当年钟炆逐和顾家商业联姻,娶了顾缘的姐姐顾琪。 只不过双方心知肚明这场婚姻的性质,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各取所需后和平离了婚。 亲家做不成,事业上依然是密可不分的伙伴。 顾家帮了钟炆逐不少,钟炆逐也很尊重他们,自然要对顾缘偏袒一点。 禇钦江懒洋洋说:“知道。” 钟炆逐走后,禇钦江想打个电话,问问酒店前台退房了没有,手机却响起来。 屏幕上隐藏了号码,只显示来自国外。 漫不经心一挑眉,禇钦江点击接通。 “吃饭了吗?”那边先问候了一句。 禇钦江笑起来,嘲弄说:“这么客气呢,杜会长。” 电话里的杜薇明显被噎住,好半晌才压下脾气说:“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嗯?”禇钦江新鲜说,“难道你是真来问我吃没吃饭的?” 杜薇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说:“你为什么让顾缘回来?” 禇钦江叹了口气,故作惋惜:“杜会长什么都好,就是演技不行,怎么不多装两句呢?” 杜薇严厉说:“禇钦江,我希望你明白,你是在和你母亲说话,收起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禇钦江疑惑:“难不成吕望没把话带给你?” 杜薇干脆没听见:“顾缘她这次——” “杜薇,”禇钦江声线陡地沉下去,“我说了,手别伸太长,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往我身边塞人,累不累?” “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为了钟晚媗,”他道,“你要还想在会长位置上待下去,最好安分守己一点,我没那么好耐心。” 杜薇恨声道:“你敢威胁我?” “是警告你,”听她露出真面目,禇钦江心情又好起来,“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有资本,能让我威胁你。” 杜薇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粗话一句接一句。 这些年她年纪渐长,脾气也越来越大,动辄摔打东西,若是禇钦江在她跟前,必然巴掌就过来了。 禇钦江背靠沙发闭上眼,愉快的听着。 他不受任何影响,甚至有心情越来越好的趋势。 等对方骂够了,骂得没力气了。 禇钦江才复又出声,很有兴致的说:“骂累了就去吃饭,吃了十几年西餐,今天该换换口味了。” “我会让她们给你,好好做一顿蘑菇汤。” 第63章 【二更】玫瑰推车 路倏回到公司,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唐星辰。 对方大概要出门办事,身后跟了助理,看见他时,目光从头打量到脚。 而后慢慢的,不经意间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眼底升起揶揄。 唐星辰:“哦豁——” 路倏:“……” 他置若罔闻,从唐星辰身边越过。 后者看好戏般笑了两声,也没多说什么,带上助理出了公司。 刚到总裁办公室楼层,林净立刻迎上来:“路总,会议室那边准备好了。” 因为路倏上午没来,所以原本定好的全体会议推迟到了下午。 “你先下楼,”路倏说,“我拿点东西。” “好的。” 昨晚《守卫契约2》上线预告出来后,热度直接冲上了排行榜第一。 鹿星全体上下都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光是研发部一场会议就开了将近六小时。 别说普通员工,连路倏这个级别的都加入了加班行列,鹿星大楼凌晨半夜还灯火通明是司空见惯的事。 大半个月下来,一干光鲜亮丽的白领都熬得脸色蜡黄。 唐星辰更是日夜奔波,国内国外到处跑,来来回回出了十几趟差,家里猫狗都快不认识他了。 幸好应程也忙,不然家庭幸福恐怕难以维持。 而路倏除了《守卫契约2》外,还有个网游《剑魂》。 两个项目同时启动,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好几次都是在公司过的夜。 钟鼎那边派了些人,和鹿星共同组成了一个项目组,大家除了感觉自己像在坐牢,其余合作交流得还算愉快。 焦头烂额了一个多月,网游大致框架总算做了出来。 《剑魂》也正式更名为《虚秦冢》。 播放背景故事先导片那天,路倏正好在,一起进了会议室观看。 室内悄无声息,大家目光聚精会神的转向同一个地方。 偌大的投影屏上,出现了一片荒凉破败的坟墓山。 一只黑鸦飞过,静谧死寂的空气被划破,嘶鸣惨叫声骤起。 黑鸦瞬间炸成了一朵血花,糊在屏幕上。 许久过后,血液上印出杂乱的手印,再被慢慢抹开,一张没有眼珠的脸露了出来。 …… 这是云州最有名的县村,村里供奉了一尊将军像,名为元桓。 相传元桓是开国名将,最后却受冤惨死家破人亡,直至新帝登基,才重新正名洗刷冤屈。 帝王特为其造了一尊将军金像,供奉在元桓的祖籍县村里,大约是将军在天有灵,村中出了好几位前途无量的儿郎,村民们也逐渐富庶起来。 可不知从何时起,村中怪事频出。 青年一夜白头、孕妇生出只有半边脸的孩子、家里养的动物深夜惨嚎,第二天血肉模糊尸横遍野,最后竟发现是年迈的老人将动物咬死的…… 村民们人心惶惶,天天去拜将军也徒劳无功,事情闹开,传到了县太爷耳里。 县太爷不知听了哪个江湖骗子的话,派了几个捕头,将出过事的村户各带走一个孩童。 起初村民们还会闹,谁知从那以后,怪事竟真都消失了。 白头的恢复正常,少掉半边脸的孩子又长了出来,老人也不会无故咬死动物。 村民们喜极而泣,直道那几个孩子恐是灾星怪物,县太爷明察秋毫抓得好。 然而没过多久,祸患卷土重来,甚至比上回更要变本加厉。 又一批孩童被带走。 众人开始习以为常,这样的献祭活动也逐渐演变为习俗,甚至多了个雅称——“安魂”。 没人知道,安魂的孩童其实被带去了荒郊的坟墓山,那是战乱时的乱葬岗,每批五个孩子被丢进去,男女长幼皆有。 一进去,孩子们莫名相继暴毙。 只有一位,因为怕冷睡在了烂棺材里,没有死于非命,身边凭空多出了一把剑。 他在剑身映出来的光里,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被这把剑穿胸而死。 可为了暂时活命,他不得不带上它。 故事由此展开。 五个孩子,玩家可任意选择一位,开启新手任务逃离乱葬岗。 选择不同,故事线便不同,但到后期都会有交叉重合的部分。 也就是说,玩家在游戏后期,会因为支线而与其他玩家产生联系,从而形成不同阵营。 和许多网游一样,《虚秦冢》也有自己捏脸、制药、结为伴侣、开创公会等系统。 不同的是,这个游戏可玩度更高,需要机械做任务的环节占比少。 更多的是在主线支线里,通过玩家自己挖掘出不同剧情,寻找线索和NPC或其他玩家斗智斗勇,从而升级登顶。 而对于有些不喜欢打打杀杀走剧情的玩家,也可以尝试生活成长玩法,在游戏里打造属于自己的天地。 《虚秦冢》的制作宗旨,便是力求完整复刻出一个真正的玄幻江湖。 让角色本身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能够使玩家身临其境的去体验网游世界。 先导片播放完,会议室内仍旧安静无声。 一部分人是为画面的精致程度所震撼,另一部分则有些忐忑不安,时刻偷瞄主座上的人。 谁都不确定,团队这次制作出来的东西能否让路总满意,毕竟之前毙掉了好几个方案。 路倏神色瞧不出好坏,大家屏气凝神之时,他点评了句:“就按这个标准,继续做。”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尤其项目组组长,鬼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怎么过来的。 掌声响起,会议室散会。 路倏前脚迈入办公室,李喻承后脚跟了进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桶,放在桌上:“路总,你最近太累了,这是我妈煲的排骨汤,你尝尝看。” 路倏确实很累,昨晚又熬了个大夜,身心俱疲,此刻连话都不想讲。 他要摇头拒绝,李喻承很有先见之明的放下就走。 到门边还来了个回马枪,探头说:“路总,浪费可耻,我相信您会喝完的。” 路倏语塞,待他走后,把林净喊了进来。 “排骨汤,你要喝的话就拿走,不喝分给其他人。” 路倏说着,闭眼靠进沙发椅里。 林净受宠若惊:“您家里人熬的吗?” “不是。” 对方看起来很疲惫,林净不敢多打扰,提上保温桶离开。 睡完一觉后,头脑清醒了不少。 路倏在办公室配套的浴室里洗了把脸,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自从那次加上好友,他和禇钦江就没聊过。 界面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系统打招呼消息,跟加了个僵尸号差不多。 近段时间又因为忙于工作,尽管时时能听见钟鼎的名字,但他也没见过禇钦江一面。 快一个半月了,在酒店的事仿佛一次意外的欲望发泄,两人都心照不宣没了后续。 路倏手指在对话框上停留半晌,最终选择熄掉屏幕。 他拿上车钥匙出去,临近下班时间,一楼大厅人来人往。 陆续有人向他问好,路倏回以颔首。 自动玻璃大门外围了一些人,议论纷纷的很是聒噪,人群中偶尔还发出两句感叹。 路倏眉间微皱,下班了也没这么吵的。 正准备打电话让林净通知保安,谁知下一秒,对方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看见路倏,她面上一喜。 少了平日的约束,林净兴冲冲小跑过来:“路总,您来了啊。” 对于她突然活泼的样子,路倏感到不解:“怎么?” 林净比他更不解,疑惑:“您没接到电话吗?” 路倏心底异样感顿生,直觉前面喧闹的人群可能和自己有关。 他一声不响的上前。 大家见是路总,连忙掩饰住八卦与兴奋,自觉让开一条路。 鹿星公司大楼外,停着辆巨大的推车,推车上盛放了满满的紫玫瑰。 都不能用一束来形容,下面的花径包起来占据了推车的三分之一。 粗略估计,怎么也得有八九千朵。 送花的人挺有格调,纯白色推车绑了透明丝带,点缀得很别致,每朵花都十分漂亮。 跑腿商家是位年轻小哥,在旁边一个个礼貌的询问路倏先生是哪位。 有人指指这个方向,小哥豁然开朗,走过来标准一笑:“请问是路先生吗?” 路倏额头青筋蹦了蹦,问:“谁送的?” “送花人匿名了,”小哥递出一张卡片,“但留了张卡片给您。” 路倏接过,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本人仰慕路总已久,还望路总不要嫌弃,收下这份微不足道的心意。 末尾画了个四不像的爱心,落款只有一个字,江。 路倏:“......” 小哥贴心道:“我给您搬上去吧?” “不用,”路倏把卡片收进兜,吩咐林净,“你带几个人,放仓库里去。” 林净:“?” 迷惑了几秒,又转念一想。 确实是,几千朵花,放办公室不用待人了。 她应了声好的,转身去喊保安。 周围一众八卦脸殷切张望,可碍于路总威严,没谁有那个胆子去满足好奇心。 花被推走后,人群自发散了,但依旧在窃窃私语,讨论究竟是哪位大小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示爱。 完成任务准备离开的小哥,被路倏叫住。 他面不改色说:“那个人在你这订了多少朵,我同样订多少。” “换成红玫瑰,分三个月,每天中午准时送到钟鼎楼下。” 生意来得猝不及防,小哥喜出望外,连忙道:“好的!保证给您办妥当。” — 钟鼎楼下,一群衣冠楚楚的正装人士,谈笑风生的出来。 前边簇拥了两位男人,气质同样的卓尔不群,只是一个成熟持重,一个脸上笑容散漫。 钟炆逐在首都待了一个多月,去各家分公司露了面。 也算是正式表明,从今往后钟鼎在中国的分部,全权交由总经理禇钦江做主。 至于还有谁想倚老卖老的不服从,最好是谨慎的斟酌斟酌。 得知明天钟炆逐要回英国,几位商圈人士闻声赶来,说好听点是给钟总践行,实际上就是想捞点好处。 在公司里闲谈了两三个小时,这会儿又要去吃“便饭”。 一干人走出办公楼,外边停了好几辆商务车,禇钦江盘算找个理由推掉这种无聊饭局。 前方马路上出现了一辆迈巴赫。 迈巴赫停在路边,驾驶座的人推门下车。 肩宽腿长,衬衣领口解开了一部分,没打领带,西装穿得比往常随意,额前的发梢略显凌乱,再配上一脸冷淡的表情,多了种别样的不羁感。 他抬眼望向这边,看见禇钦江的同时,禇钦江也看见了他。 路倏没再往前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晃了晃手机。 禇钦江手机振动,有一条新消息。 -过来。 禇钦江饶有兴致的扬眉,脚步一转,脱离了人群。 钟炆逐见状也停下,喊住他:“去哪?” 禇钦江头也不回:“找情人。” “......” 钟炆逐正要开口,斜前方猝不及防传来一声巨响。 紧跟着热浪扑面而来,周遭尖叫声起。 禇钦江愣在原地,眼睁睁看一辆商务车顶被炸上了天。 碎片飞溅,手腕蓦地一痛。 十几米远外的路倏神色剧变,不顾危险的跑过来。 爆炸发生得太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离得最近的钟炆逐几个,被强烈的冲击震晕过去。 路倏从对面冲过来时,禇钦江下意识将人护进了怀里。 直到远离危险区域,他才松开怀抱。 幸亏钟鼎平日臭毛病多,规定方圆多少米内不能有闲杂人等,而且爆炸范围不大,所以除了被殃及的几台车外,并无人员重大伤亡。 救护车和消防及时赶到,迅速将现场用警戒线围起来,晕过去那几位也被抬上了车。 路倏上下扒拉禇钦江检查一番,确定只有手腕割伤,才稍微卸下口气。 随即又紧张起来,一把扯开对方领带,扎紧他腕部的伤口止血。 路倏不容拒绝的拽上人:“去医院。” 禇钦江任由他拉,坐进迈巴赫副驾驶后,血流了一手,还有闲心说风凉话。 “怕什么,”禇钦江满不在乎,“又死不了。” 路倏脸色难看:“我劝你现在闭嘴。” 禇钦江眼底笑意促狭:“好凶啊路总。” 路倏不搭理他,飞快驱车到医院,将人拖进治疗室包扎。 伤口有点深,因为是急诊没来得及打麻药,医生直接上手缝了三针。 禇钦江倒没什么,眼都不带眨一下,路倏面色却越来越沉。 禇钦江有心想逗他,后者却径直走了出去。 等到上完药包扎好,路倏还在外面打电话。 他压低声音,语气冷得骇人:“去查,替死鬼不用管,这种东西国内很难搞到,往国外查。” 接连又吩咐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他转头,对上禇钦江揶揄的目光。 顿了顿,路倏稍微放缓语气:“弄好了?” 禇钦江嗯了声,微一倾身,平视他说:“路倏,你太紧张了。” 路倏视线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腕上,淡淡说:“对,我就该看着你被炸死。” 禇钦江笑了笑,没接话,转过身和他并排靠在医院走廊外。 过了会儿,路倏问:“你知道是谁?” 禇钦江并未隐瞒:“就那么几个人,都不用猜。” 如此习以为常的语气,不禁让路倏眉头一蹙。 继而又听他说:“但这次不是冲我来的。” 第64章 还喝甜的吗 进医院没多久,躺在病房的钟炆逐和其余两位老总也都醒来。 除了一些轻微的皮肉伤,检查结果显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单纯的被剧烈冲击震晕了。 路倏和禇钦江一起进了病房。 钟炆逐倒很镇定,游刃有余的坐在床上打电话,对那头的人下达命令。 另外二位就没这么好心态了,脸色都快赶上医院刷的墙壁了,苍白得没有杂质。 一位不停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车怎么就炸了?” 另一位显然还在后怕,看见有人进来,立马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毕竟都是商圈同行,禇钦江象征性的安抚两句:“二位不用担心,这只是个意外,警察已经在查了,以后若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真的只是个意外?”其中一人怀疑说,“那是钟总的车吧,如果不是晚上车一步,现在可就……” 听见这话,另一个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如果排除被安放某种炸弹的可能,能将车炸成那样的,大概率是煤气爆炸。 可一个巡查工作的总裁车上,会无缘无故放煤气罐么? 圈外人或许不知道,但这二人在圈内混了大半辈子,对钟家几年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钟家是有名的家族企业,祖上移民的早,家底丰厚,又与贵族阶级交情匪浅,在英国的地位不容小觑。 而且家族人口众多,主系旁支错综复杂,集团资本主要控制在了自家人手里。 可到了如今董事长钟远山这一代,局面却慢慢变了。 这位华裔资本家表面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实际背地里风流成性。 他来者不拒的处处留情,完全不介意自己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 年轻时倒还好,他有能力压制家族里那些野心勃勃的人。 然而随年龄增大,钟远山逐渐的力不从心,眼光也不如以前那么精明了。 一朝失势,大权旁落,钟家但凡有点职权在手上的,都想来分一杯羹。 更别说还有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子。 因此几年前的钟家,那可谓是明争暗斗腥风血雨,牛鬼蛇神统统冒了出来。 据说甚至还出过几次命案,惊动了英国警方与媒体。 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不少时日,直至三四年后,也就是两年前。 钟远山那短命原配留下的独苗钟炆逐,依靠雷厉风行的手段与日益强大的势力,从内部开始斩草除根。 将家族里有异心的人和那些妄图一步登天的私生子们,彻底赶尽杀绝。 这才平息了无休止的阴谋斗争。 钟炆逐上台后,陆续又清理了一批人,转变了家族企业结构,慢慢把股权放出去。 是以后来,集团里也空出了几个重要职位。 正当众人猜测这份肥差事会落到谁手里时,鲜为人知的钟家二少爷突然空降,成了多家分公司总经理。 更有意思的是,这位二少爷还不姓钟。 此番变动引发了诸多猜测,有人猜想褚总经理是钟董数不清的风流韵事里,最有出息的一位“子嗣“。 也有传言说,他是如今董事长夫人的儿子,当初暗中为钟炆逐出了不少力,专门在幕后搞事的,算是钟炆逐心腹中的心腹。 总之众说纷纭,最后大伙得出结论,钟家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少招惹尽量少招惹。 思及此,病房里两人越想越不对劲,看禇钦江和钟炆逐的眼神也愈发怪异起来。 禇钦江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瞎琢磨什么。 他从容一笑:“二位没有大碍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天受惊了,改天我亲自上门赔罪,请你们好好喝一场。” 两位老总脸顿时抽了抽。 那一脸假笑,简直看得人心里慎得慌。 与其说是上门赔罪,还不如直接说要上门威胁,让他俩别出去乱讲话之类的。 正巧各自家属来了,两人随便赔笑了几句,迫不及待的远离病房。 钟炆逐也打完了电话,转头看向眼前并肩而站的俩人。 钟鼎很早前便和鹿星打过交道,钟炆逐当然认识路倏。 他客套一句:“路总,别来无恙。” 路倏也随口客套:“钟总没事吧?” “没什么问题。” 说完,钟炆逐视线转向禇钦江:“我明天回英国。” 知道他们要谈话,路倏自发去了病房外,顺带把门关上。 禇钦江侧目,送路倏背影离开。 而后坐下说:“一次没成功,他们肯定能猜到你会回去算账,拼了命也得把你按死在路上,确定要这时候回去?” “动作多了破绽也多,现在更着急的是他们,”钟炆逐眼神平静深邃,“该消停了。” “行,”禇钦江赞同,“死之前发个定位,我好替你收尸。” 钟炆逐没理会对方的讥讽,注视了他一会儿,说:“你和路倏什么关系?” 禇钦江:“你觉得什么关系?” 钟炆逐说:“不要反问我。” 禇钦江胳膊搭着椅子扶手,淡定自如开口:“前男友。” “现在呢?” “现在?”他浅浅一勾嘴角,“要不你帮我问问他,喜欢哪种戒指?” “......” 钟炆逐对他的感情问题不关心,只道:“你要怎么玩是你的事,别影响两家公司合作,还有顾家那边,记得处理好。” “钟少爷,你也太扫兴了,”禇钦江懒散说,“不帮拉倒。” …… 谈话结束,钟炆逐打电话叫了助理来接。 禇钦江很自觉的跟着路倏走,坐进迈巴赫副驾,拉上安全带,座椅往后调。 路倏看着他自来熟的动作,目光静静,一言不发。 “愣着干什么,”禇钦江理所当然,“开车啊。” 谅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路倏懒得计较,发动引擎问:“你住哪?” 禇钦江举了举手腕:“路总,我受伤了,还没吃饭,你好人做到底呗。” 言下之意——我很惨,需要人照顾。 路倏不为所动:“你是伤了,不是残了。” 禇钦江笑着偏头看窗外:“真狠心啊。” 话是这么说,但路倏还是驱车到了餐厅。 他自己也没吃饭,索性一块儿吃了。 挑了个偏家常一点的餐厅,路倏点了几份清淡的菜。 禇钦江瞥见菜单上划过的菜,点评道:“你现在挺清汤寡水啊,怕我吃穷你?” 路倏面不改色道:“我没打算请你。” “难怪路总单身这么多年,”禇钦江啧声,多划了几个肉菜,“这顿我请。” 路倏抽掉他手里的菜单,交给服务员:“就前面点的那几个,其他不用。” 服务员看一眼他,再看一眼褚钦江,点头说:“好的,二位请稍等。” 禇钦江挑起一边眉毛:“我银行卡里的存款,吃这顿应该没问题。” “你那手不想要了,”路倏喝了口茶,“可以直说。” 禇钦江拖长音调啊一声,手背垫住下巴,兴味说:“原来路总是在关心我啊,多荣幸。” 两人中间是大理石圆桌转盘,路倏重新倒了杯茶放上去,转到禇钦江跟前。 “没事少幻想,”他说,“容易坏脑子。” 禇钦江含笑,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菜上得很快,两人各自相安无事吃饭,没有多余的交流。 中途路倏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桌上多了两样肉菜,加一份麻小。 禇钦江移动转盘,满不在乎的语气:“怕有人觉得我抠门,第一次请吃饭连块肉都不给,全是你的,我没动。” 路倏一顿,心尖仿佛被人轻轻捏了捏。 他坐下戴塑料手套:“褚总这么周到,怎么也没人要?” “没办法,”禇钦江笑笑,“眼光太高了。” 路倏剥开虾肉,吃了几块,又摘掉手套。 无声了片刻,他忽然说:“你在钟家待了那么久,像今天这样的,经历过多少次?” 禇钦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虾肉不好吃?能让你思维这么发散。” “那就是很多次了。”路倏语气听不出波澜。 很多次、无数次。 所以才能那么平静,那么习以为常。 所以他连一句过得好不好,都问不出口。 禇钦江面上表情慢慢褪去,变得冷淡。 先前没有感觉的手腕,在这一刻又无端疼起来。 细密绵延,针刺一样的疼。 包厢门被人推开,服务员端了碗甜品进来,对路倏说:“您好,您要的鲜奶西米露。” 甜品放在桌上,路倏移到对面人跟前,一瞬不瞬的凝视他。 禇钦江虚虚握住手腕,垂下眼,看着那碗甜品。 他听见路倏说—— “禇钦江,你还喝甜的吗?” 半晌后,禇钦江搅动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抬眸与他对视。 “你觉得呢?” ...... 吃完饭,禇钦江报出家门地址,路倏送他到别墅区楼下。 解安全带时,路倏往对方怀里丢了袋东西:“伤口别碰水,自己换药。” 禇钦江扫了眼袋口,里面是碘伏纱布之类的。 他一笑,提着东西下车。 随后胳膊搭在车窗沿上,倾身看向路倏。 “路总,还记得那天的纸条吗?” 路倏目光瞥过去。 禇钦江低声说:“别忘了补给我。” 语毕,他朝房子走去,背对这边懒懒扬手:“注意安全。” 等到背影消失,路倏嘴角微勾,关上车窗,驱车离开。 — 不论钟家那边如何从中作梗,路上安排了多少“意外事故”,钟炆逐仍旧连夜回了伦敦。 算是福大命大,很贴心的没有让禇钦江给他收尸。 至于钟炆逐要怎么清理那帮不死心的祸根,禇钦江暂时没空操心。 他忙着应付源源不断来打探消息的人。 当庭广众之下发生爆炸,还是在钟鼎大楼下,造成的舆论可想而知。 警方介入调查,发现爆炸源是一只打火机,打火机里被安了某种新型电子爆炸器。 然而后面再如何深入去查,也查不出爆炸器来源,只抓到了一个放打火机的司机。 司机坚称自己是随手放的,平时有抽烟的习惯,那天把打火机忘在老板车上,真的没料到会有这个后果。 禇钦江心知肚明,一个不明不白的替死鬼而已,追究下去没意义,把人开除后便没多说什么。 警察找不到线索,当事人也不予以追究,最终只能以“意外事故”结案。 这件事钟鼎没压消息,任凭媒体如何报道,将极端负面的言论删除后,其余一概不管。 碰巧《守卫契约2》上线,有爆炸案的热度加持,相当于变相宣传了一波。 蒙在鼓里的众人不知情,还在讨论做钟鼎老板真是个高危职业。 鹿星那边倒是瞧出些苗头,唐星辰不由感慨:“这小子几年不见,是从里到外黑透了啊,连自己命都能拿来炒作。” 那阵势,只差没把钟鼎那块玻璃大门拿来利用了。 路倏没接话茬,问:“你是不是要去钟鼎?” “就送份文件,我让助理去,”唐星辰说,“怎么?” “给我。”路倏说。 唐星辰一脸无法忍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路倏:“别废话。” “你俩到底和好没?”唐星辰一颗老妈子心至死不渝,“别告诉我你倒贴啊,你要是敢倒贴,我就算用绳子捆也不会让你去。” “......” 路倏睨他:“你很闲?” “我闲?”唐星辰立马嚷嚷,“我他妈坐飞机都快坐吐了,跑国外那么多趟,光水土不服就够我受的,你还说我闲?” “你好像还有假期没休,”路倏悠悠道,“应程应该没那么忙了?” 一句话,成功让唐星辰闭嘴。 “东西在办公室,我先走了。”他神清气爽站起来,“路老板,祝你早日把人追到手。” 唐星辰走后,路倏带上文件,开车去钟鼎。 这事其实派个人就行,没必要非得亲自跑一趟。 但对于目前的路倏来说,却是个难得的理由。 文件交接,听上去多公事公办,不含一点私心。 来了几趟,钟鼎的保安都认识路倏了,专门给他留了个长期停车位。 路倏走入大厅,前台一见他,十分亲切友好的打招呼。 路倏问:“你们总经理在不在?” 前台说:“我帮您问一下方秘书。” 她连上通讯,不消片刻,方迁下来了。 “路总下午好,”方迁说,“我们褚总还在开会,要不您先去会客室等一会儿?” 路倏颔首,和方迁一起坐电梯上楼。 后面隐约传来前台的窃窃私语:“禇总未婚妻不是也在……” 路倏身形微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会客室和总经理办公室在同一层,方迁替他拉开门。 没进去几步,路倏忽然停下来。 里面还有其他人。 听到声音,两个女孩同时看来,其中一人顿时皱了皱眉。 路倏也认出了对方,正是顾缘。 “顾小姐、钟小姐,”方迁介绍说,“这位是鹿星公司的路总。” 顾缘冷笑一声:“哦。” 无视顾缘的敌意,路倏看向另一个女孩——方迁口中的“钟小姐”。 年龄看上去比顾缘小,顶多十八九岁,长相非常漂亮,乖巧甜美,一头黑色长发披散,身穿吊带小白裙,有种很安静的气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路倏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她和禇钦江,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她也盯着路倏看了片刻,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你好啊。” “晚媗,你别和他问好,”顾缘记仇的说,“他上次打你哥了。” 听见这话,钟晚媗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转头问方迁:“哥哥还要多久开完会啊?” “大概半小时左右,”方迁回答,又对路倏说,“路总您先坐,我去和禇总说一声。” “不用,”路倏收回视线,文件递他手上,“这个直接给你们总经理。” 说完便转身走了。 钟晚媗纹丝不动的注视他背影,须臾后,轻轻眨了眨眼。 第65章 爱了很多年 “嘭——!” 路倏猛地一脚蹬在了护具上。 岳卓君被踢中正胸前,连连后退好几步。 他稳住身形,腰胯发力,左右腿交错起跳,使用连踢朝路倏腰侧进攻。 路倏不顾对方来势汹汹的动作,身体向前掠,一个前空翻接下劈,脚后跟劈中对方肩膀。 力道之大霎时让岳卓君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路倏没停,直冲他门面而去。 岳卓君连忙用胳膊挡,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阵疾风擦脸而过。 路倏脚踩地面,收住了动作。 “卧槽……”岳卓君瘫倒在地,摘掉头盔大口喘气,“你今天吃火药了?我以为你要把我打死。” 路倏也喘着气,但表情没什么波动,朝他伸出一只手:“你退步了。” 岳卓君被拉起来,无奈喊冤:“师哥,我二十七了,而且都多久没练了,要像你一样连护具都不戴,踢一场回去我八成得废。” 路倏仰头灌了几口水,瓶子一扔,连护腕都摘了:“继续。” 岳卓君立马扒住热身垫,呈大字趴地上:“不来了不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 “起来,”路倏拎住他后领,“踢完请你吃饭。” 岳卓君脱口:“不……” 才说一个字,人已经被拽起来了。 宽敞的道馆里,一阵接一阵重响无间断传来。 岳卓君的嚎叫声回荡不休。 …… 禇钦江开完会,方迁第一时间将文件交给他。 并说:“钟小姐和顾小姐在会客室等您,刚才路总也来了。” 禇钦江略去前一句,问:“路倏?” “是的,不过没多久又离开了。”方迁说。 禇钦江嗯了声,没过多表示,翻看了几眼文件,还给他:“放我办公室。” 随即只身走入会客室。 “哥哥!”钟晚媗展露笑颜,率先站起来,“你忙完了啊?” 禇钦江从柜子里拿了些零食搁桌上,揉揉钟晚媗脑袋,“坐飞机累不累?” “不累,”钟晚媗拆开一个布丁,说,“我和阿缘姐姐坐的头等舱。” 顾缘过来搂住禇钦江胳膊,撒娇说:“我累了,你要请我吃好吃的。 禇钦江笑笑:“这就喊累?你还得陪她逛天安门。” “你不能开车嘛?”顾缘说,“你开车陪我们去。” 钟晚媗瓶盖拧不开,送到禇钦江跟前:“哥哥帮我。” 禇钦江把胳膊抽出来,替她开了瓶盖,说:“我应该没空,让方迁开车带你们。” 顾缘有点不高兴,坐进沙发:“我和晚媗跑这么远,你也不陪我们。” 钟晚媗倒没有小情绪,她的注意力停留在禇钦江袖口处。 刚才对方拧瓶盖时,衣袖收上去了几分。 盯了半晌,她问:“哥哥,你的手……” “没事,”禇钦江随意理袖口,盖住手腕纱布边缘,“蹭了下。” 钟晚媗哦了声,瞥一眼他的神情,终究没有多言。 她坐去顾缘旁边,嘴甜的说:“阿缘姐姐,哥哥工作太忙了,你就陪我去呗,你都来中国好几次了,对这边熟,你陪我玩嘛。” “我肯定会陪你啊,”顾缘脑袋躺她肩膀上,故意拉长音调,“是你哥不想陪我们。” 钟晚媗不接话茬,只问:“首都有什么好吃的吗?” 顾缘:“有,多了去了。” 禇钦江接一杯咖啡,端在手里缓慢搅动,听女孩们在那边聊天,自己逐渐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晚媗,你去我办公室玩会儿,我和顾缘说几句话。” “噢......好。” 钟晚媗止住话头,站起来抱一些零食出去了。 禇钦江放下咖啡,坐在顾缘对面,不咸不淡问:“你怎么来了?” 原本是钟晚媗拿到了剑桥的offer,给禇钦江打电话,说想放松一段时间来中国玩,可没想到顾缘也会跟来。 问话的语气让顾缘不太舒服,微微皱起眉:“我不能来吗?我和晚媗一起玩啊。” 禇钦江并未就这个问题和她讲下去,转而道:“以后杜薇再跟你说什么,你可以不用理。” 顾缘一愣:“什么......” 禇钦江说:“我们的约定结束了。” “顾缘,谢谢你。” 她表情有刹那的空白,接着又听对方道:“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说明,一切后续你都不用管,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自从禇钦江着手于集团内部事务开始,杜薇就在不停往他身边塞人。 一方面为了“纠正”他的性取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禇钦江打发了一批又一批,视而不见也好,发脾气也罢,不管他摆出何种态度,杜薇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顾缘的出现。 顾缘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当真以为是来和他谈恋爱联姻的,又或者听杜薇的话来暗中监视。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母子俩之间的隔阂,清楚联姻不过是个幌子,所以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可由于杜薇和顾缘母亲关系好,又对禇钦江这个“准女婿”十分满意,天天在她耳边念叨。 顾缘烦得不行,迫于压力,只好自己找上了禇钦江。 她开门见山说,反正你目前也没想找,干脆咱俩演个戏凑一对得了,到时候再随便找个借口分开,免得她们整天没完没了。 当时钟家正处于形势混乱阶段,禇钦江又忙于学业,经常学校公司两头跑,实在是分身乏术,没精力应付杜薇。 他思索了会儿,与其让身边待个居心叵测的人,那不如是顾缘。 两人一拍即合,装作互相有好感看对眼的样子,虽说没到联姻的地步,但偶尔需要出席宴会或者见见长辈,都是那么演过来的。 以至于过去如此长时间,顾缘几乎真产生了他俩在谈恋爱的错觉。 怔了许久,她扯出一丝笑容:“行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么点小事,手机上讲两句行了,不用弄那么正式。” 禇钦江不置可否,话题点到即止,起身说:“你们要出去玩跟方迁说,让司机开车,晚餐地点自己选,用我的卡刷。” 顾缘没吭声。 禇钦江走到门边,背后蓦地响起一阵动静。 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顾缘脸贴他背上,语气不甘心:“一定要结束吗?” “你是不是傻啊,谁演戏会演三年?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在装傻?” 禇钦江垂眸,一根一根把她手指掰开,放回去。 他转过身,平静无波道:“是我演了三年。” 顾缘神情一滞,有些恍惚。 继而又像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般,辩驳说:“那你身边出现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你喜欢过谁,你怎么不去和她们演戏?而且薇姨那边......你难道不需要找个人结婚吗?” “有。”禇钦江说。 顾缘要出口的话僵在嘴边,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前的禇钦江神情沉稳且从容,收起了逢场作戏的假面。 这一刻,她似乎在他身上窥见了另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被岁月藏起来的模样。 顾缘听见他嗓音淡淡响起。 “有一个人,我爱了很多年。” ...... 顾缘没陪钟晚媗出去玩,她买了张机票回英国。 禇钦江带钟晚媗吃了顿晚饭,司机和保镖各配一个,后面几天任她怎么在首都玩。 饭后回到公司,禇钦江摸出手机划了划。 手指在与路倏的聊天界面上停留许久。 路倏不爱发朋友圈,个人主页空荡荡,头像也是性冷淡的黑加灰。 比起十年前,缺少了生动的色彩。 他在对话框里敲了一句:你下午来公司了? 而后又删掉。 换成另一句:路总大驾光临来钟鼎一趟,也不多坐坐? 再删掉。 如此反复几次,最后就发了两个字:在哪? 等了片刻没回,禇钦江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 待到手头事情全部处理完,时间已经挺晚了,窗外暮色黑沉,灯影重重。 手机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消息。 禇钦江拿上车钥匙,离开办公室。 公司大楼外一片寂然无声,只有长直的路灯照出熏黄的光,连吹过的风都静谧无趣。 禇钦江右肩上挂着西装外套,手插裤兜,走姿显得随意。 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长,高高瘦瘦,人也是高大挺拔,却偏偏有股散漫感。 影子向前移动,没入了一束光里。 禇钦江脚步顿住,抬头看去。 黑色轿车降下车窗,一只胳膊搭出窗外,熟悉的声音于前方传来。 “终于舍得下来了?” 车灯骤然熄灭,禇钦江眼前花了一阵,看见了路倏那张冷淡的脸。 须臾后,他走上前,面色微沉:“为什么不回消息?” 路倏指间夹着的香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薄薄的烟雾喷洒,全铺在了禇钦江脸上。 “为什么要回。”他不在意的说。 禇钦江眯眼,闻见路倏带酒味的气息:“你和谁喝酒了?” 路倏笑笑,烟灰抖落窗外,他伸手捞住禇钦江领带,不轻不重一扯。 禇钦江移近两步。 “你哪来的未婚妻?”路倏盯着他。 禇钦江笑了:“吃醋了啊......” 两人离得近,路倏扳住他后颈,低声说:“禇钦江,是不是我给你余地太多了?” “你玩谁呢?” 四目相对,禇钦江眼底揶揄淡下去,仿佛认真了几分。 指尖抚过路倏耳垂,他说:“我没有未婚妻。” 把对方手从后颈上拿下来,烟掐灭后扔了,禇钦江打开门:“坐副驾驶去。” 路倏瞥他:“干什么?” 禇钦江搭住椅背,注视道:“你醉了,送你回家。” — 路倏不知道喝了多少,一路上始终偏头看窗外,没出声。 禇钦江以为他难受,问了几句没得到回应,等到红绿灯路口才发现人睡着了。 外套扔路倏身上盖住,禇钦江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到了小区楼下,对方仍旧没醒过来。 禇钦江俯身过去给他解安全带,却在直起腰那瞬,被人按住了。 路倏胳膊箍着他背,缓缓缓睁开双眼,没有半点睡意。 “禇钦江,”狭小的空间里,他声音听起来很低,沉沉的落在耳膜上,“我等了你很久,你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禇钦江停住身形。 一动不动,表情略有点愣。 安全带回缩,撞在车内壁上,发出一声响。 他以为会是他先开口的。 结果又是路倏。 胳膊似乎不太稳,有下滑的趋势,路倏抬了抬,加大几分力道,将人圈得更紧。 禇钦江伸手,回抱他,掌心覆上后脑勺。 他侧头亲他耳垂,嗓音不自觉有些干:“我不是早就回来了。” 路倏半张脸埋进他锁骨,片刻后,徐徐吸了一口气,退开半分距离。 对方胸口紧贴在他身前,鼻尖相对,车内暗沉的光线里,眼底似乎有什么闪了闪。 他凝视禇钦江:“你想好了,就算是撒谎,我也不会放过你。” 禇钦江摸了摸他眼角,没废话,垂眸吻了上去。 第66章 你走不掉 以灰色为主基调的卧室内,门缝半掩不掩,冷色灯与暖光交织。 路倏轻扣住禇钦江手腕,手心的汗沾去了纱布上。 “我在上面,”他声音断断续续,“你有伤......” 禇钦江笑了声:“不用这么麻烦。” 他将路倏翻了个面,低声诱哄:“抬高点。” 路倏哪里会如他愿,反手一拽,胳膊箍住对方脖子,把人按在了自己身下。 随后掌根压住他胸口,态度强势:“我说了,我在上面。” 禇钦江屈膝顶了下路倏的后背,路倏手肘一弯,不由自主趴在了他身前。 “会动吗?”禇钦江撩拨道。 路倏捏他下颌,在唇上咬了口,一字一句说:“你人在我手里,老实点。” 他直起身,单手按住触感结实的腹肌。 …… 禇钦江把人抱进浴室清理,浴缸放满水,路倏进去坐下。 花洒打开,丢进浴缸,禇钦江也站进去坐他身边,里面的水晃晃悠悠溢出来一部分。 浴缸很大,足以容纳两人,两人并排着背靠边缘。 禇钦江挤了些沐浴露,弄出泡沫,对路倏说:“背过去。” 路倏看他一眼,自觉转了个方向,背对身后的人。 后背有一丝痒,白色泡沫擦在肩骨上,从里到外,禇钦江一寸一寸的轻轻揉按。 力道适度重中有轻,路倏被按得很舒服,他不禁新奇:“你从哪学的?” 禇钦江说:“自学,按多了就会了。” 路倏沉默两秒,嘲讽道:“给顾缘按的?” 身后的手滑到前胸,路倏被人搂进怀里,肌肤相贴,泡沫挤压其中有些湿滑。 “醋起来没完了?”禇钦江笑道。 “你们谈过吗?”路倏问。 “没有,顾缘是配合我演给钟家人看。”禇钦江说,“我没找过别人。” 路倏抬手,握住胸前的胳膊:“你身上那两道疤,怎么回事?” 话题换得猝不及防,禇钦江差点没接住。 少顷后,他说:“练拳击弄的,没多大事。” 伤疤分别在腹部正中和大腿内侧,每道都足足有十几厘米长,而且愈合时间看上去并不短,疤痕纹路却比较明显,应该是被没那么尖锐的东西划开的。 路倏并未被糊弄过去,继续问:“什么拳击能有那种伤?” “真的,”禇钦江好笑道,“刚开始练的时候不太会,碰到拳室木板钉子划伤的,已经很久了。” 这份说辞辨不清真假,玩格斗类运动磕碰是常有的事,路倏自己以前踢跆拳道时也屡屡受伤,对方硬要说练拳击弄的倒也说得过去,算是勉强信了。 洗到后面,两人没忍住擦枪走火,又在浴缸里做了一次。 若非禇钦江手腕纱布完全浸透了,路倏怕他伤口发炎,还不知要胡闹到何时。 从浴室出来,路倏找了套自己的睡衣给禇钦江,拉他去客厅上药。 纱布、碘伏等一样样拿出来摆上茶几,路倏动作干脆但不太熟练的将棉球倒满碘伏。 镊子夹好棉球,他握着禇钦江手腕,擦在缝针的伤口上。 伤口约两寸宽,略微发红,路倏擦得比较小心。 “你还备着这些?”禇钦江看着身边人的侧脸,新鲜道。 路倏掌心托住他手背,轻描淡写说:“上次买多了。” 禇钦江笑了笑,另一只手触碰他半干不干的发梢。 “还是不喜欢吹头发啊。” 路倏手一顿,用过的棉球扔掉,若无其事说:“等会儿就干了。” 两人同坐一张沙发,中间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禇钦江敛去笑意,认真的注视他,目光细细打量对方眉目与每一分神情。 路倏半垂着眼,有条不紊的给他缠纱布,专注且仔细。 如今的路倏不论做什么,都有种势在必得的从容,很强势也不可撼动。 但落在禇钦江眼里,却无端感到难受。 路倏不是这样的。 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放肆、也能声色张扬,但不应该有束缚。 禇钦江离开又回来,再看见的,是路倏的考量与忍耐。 所有生动的情绪悉数拢进了寻不到的地方,模模糊糊,周围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阻隔。 伤口是免拆缝线,简单上完药,路倏要去洗手,却被人用腿夹住了膝盖。 下一秒,他进了另一个怀抱。 禇钦江环住他腰,脸埋进腹部,语气听上去有点落寞:“我回来太晚了。” 路倏微怔,想碰碰他,可手上沾了药,最后只能用手背贴住对方颈脖。 “我先去洗手,”路倏说,“再来抱你。” 禇钦江吸了口气,起身,搭他肩膀:“一起去。” 走进盥洗室,路倏洗干净手上的药,从镜子里抬头,望向后面的禇钦江。 禇钦江凑上来,贴身搂住他腰,两人同时看镜子。 按了按路倏小腹,禇钦江问:“有没有不舒服?” 刚才几次两人都没做措施,虽然事后有清理,但他也怕他不适应。 路倏拉他手,手指挤入禇钦江指间,说:“让我也上你一回就知道了。” 禇钦江低头闷笑:“好记仇啊,路总。” 路倏转过去,兜起他下巴,直视说:“上次在晋云岛,我对李喻承说的你应该听见了?” 禇钦江倾身压近,双臂撑在盥洗池台上,将人围进怀里:“你还敢当我面提他?” 没理会对方危险的眼神,路倏自顾自道:“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他说:“我喜欢的只有你,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 禇钦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懵了一瞬,路倏张臂抱住他。 “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路倏说:“哥,你走不掉。” …… 路倏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脑子里的画面碎片似的一幕幕过去。 闷热的太阳、清凉的竹席房,以及禇钦江沉默的背影。 碎片拼凑出光怪陆离的景象,霎那间,爆炸声突响,禇钦江身体消失在火光里之前,回头望了他一眼。 双眼猛地睁开,房内漆黑一片。 路倏额头冒出了汗,呼吸急促,心跳过快。 缓了几秒后,他往旁边一摸。 空无一人。 心瞬间沉下去,路倏起身打开壁灯,四下悄然死寂,连熟悉的气息都闻不见了,仿佛从未有第二个人来过。 掀开被子,路倏几乎是踉跄的下了床。 卧室外的走廊尽头,有光从门后透出来,一部分铺洒在地上。 那是他的书房。 路倏快步走过去,抬手拧门推门,一气呵成。 书房里宽敞的办公桌对面,有一整座巨大的嵌入式壁柜,壁柜前站着禇钦江。 对方一身灰色丝绸睡衣,身量修长,矜贵而悠闲。 路倏闭了闭眼,攥紧的心脏蓦地松开。 听见动静,禇钦江侧目看来。 瞥见路倏不太好看的脸色,他移上前,用手背碰了碰他额头。 “做噩梦了?”禇钦江放轻声音问。 路倏一把搂住他,垂首埋进肩窝:“我以为你走了。” 以为你根本没出现过...... 对方如此模样让禇钦江一怔。 他回抱住他,慢慢抚了下背:“没有,我睡不着,到你书房看看。” 良久过后,路倏总算缓过神,说:“去睡觉。” 禇钦江没应,牵他到壁柜跟前,挑下巴指向其中一格:“这些你都拿来了?” 壁柜里有那年十八岁生日时,他送路倏的夜城,还有路倏送他的地球仪。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一块儿,没沾上灰尘,完好无损,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 “上大学顺便带来了。”路倏说。 他拉开手边一个小抽屉,里面躺了本日记本,日记本翻开,中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 路倏将纸条给禇钦江:“你自己写的。” 过去这么久了,纸条变得有些硬,捏在手里很有实感。 上面写着——以后,我不用给禇钦江带擂茶,禇钦江会给我带。 禇钦江愣了愣,扬起嘴角:“这不是你的检讨吗?” “谁写的归谁,”路倏斜身往壁柜边一倚,抱胸看他,“但有些人一次也没带过。” 禇钦江目光下移,落在日记本边角处,那里有个手写的日期,2016.5.21。 纸条放回去,他问:“你后来去过擂茶店吗?” 路倏尚未出声,禇钦江又道:“姨姨和叔叔......怎么样了?” 路倏仿佛一直在等他这句话,答得自然:“他们就在首都,你要去见吗?” 禇钦江缄默不语,顺带将抽屉也推进去。 路倏等了好半晌,才听到他说:“很晚了,你明天——” “他们知道,”路倏打断他,说道,“知道我们在一起过,很早前我就说了。” 禇钦江神情有片刻的惊讶,又很快褪去:“你怎么说的?” “上大学他们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坦白了。” 路倏面不改色胡诌:“我说不喜欢女生,以前和你早恋过,他们当时很生气,不过后面慢慢也接受了。” 禇钦江好气又好笑:“你这样他俩没把你赶出去?” 路倏说:“赶了,后来又于心不忍,让我回去了。”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那年路铭衡从昏迷中醒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此避而不谈。 像是从未得知过,他没有质问没有责怪,平静的将事情掩盖掉。 直到出院后,路倏跪在父母面前,从头到尾坦白了所有真相。 他不求他们原谅,只是想告诉他们,自己可能没办法,也永远都改不掉了。 彼时沈含已经接受了一些,甚至还怕他挨打,悄悄往父子二人中间站了站。 路铭衡沉默了良久,把路倏拉起来,只说了两句话。 “你是我儿子,不是我的附属品,”他说,“也不是我生命的延续,在不伤害别人和自己的前提下,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任何选择。” 路铭衡语重心长:“炎炎,这是你的人生,任何事情都只能由你自己去经历,谁都无法替代,如果你确定自己能接受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爸爸不会反对。” 路倏愣了半晌,眼眶一热。 他知道路铭衡对他很好,也很爱他,可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个程度。 他伤害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却给了他最大限度的包容与爱。 沈含鼻子发酸,拉住路倏的手,犹豫说:“可是炎炎......钦江回不来了。” 路倏神情平稳,像是想好了一切可能。 “他回不来,我去找他。” ...... 路倏定定注视眼前的人,禇钦江被他眼底隐含的希冀看得恍了神。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过往。 禇钦江顿了顿,对他说:“那时候......和你打完最后一通电话,手表坏了,我想了很多办法,怎么都修不好,也出不来。” “前两年我也没去学校,杜薇喊了老师来上私教课,直到她看我彻底死心了,我才重新去上大学。” 被限制了几年的人生自由,禇钦江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宛若只是最平常的一件小事。 路倏却平白闷起来。 那些弯弯绕绕的过往经不起细想,会让人喘不过气,让人无能为力。 如同钝刀磨在骨皮上,疼得没有尽头。 他手指一弯,捞住禇钦江的手裹进掌心,又一次问:“要去见他们吗?你姨姨很想你。” 禇钦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再过一段时间。” 随后转移话题:“你该睡觉了。” 说的是“你”该睡觉,而不是“我们”该睡觉。 路倏掀眸:“你不睡?” “不太想睡。” 禇钦江说完,推着他朝房间走。 卧室只开了一盏壁灯,禇钦江把路倏按在床上,吻了吻他额头:“晚安,不要做噩梦。” 路倏坐起来,拽住他,瞟了眼床头的壁灯。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上回在酒店里,灯开了一夜。 “你不是睡不着,”路倏抓住重点,一语道破,“你是关灯睡不着。” 被拆穿禇钦江也不慌乱,轻笑着刮他鼻梁:“这么聪明。” “为什么?”路倏直视他,眼底并无笑意。 “你上次也看到了,在钟家多危险,”禇钦江半调侃半认真说,“万一房间藏了什么脏东西,不注意小命就没了,总得时时刻刻防着,几年下来习惯了。” 路倏一滞,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顿时更闷了。 他不由分说拽他上床:“那就开灯睡。” 禇钦江叹了口气,替他盖好被子,把人搂住:“开灯会影响你。” “我睡眠深,”路倏说,“无所谓。” 禇钦江又亲了亲他,大手覆住后脑勺,胳膊挡住壁灯的光。 “睡吧,这样就看不见了。” 路倏面对他闭上眼,低声道:“别乱跑了。” 禇钦江嗯一声,说:“好。” 第67章 补上了 翌日早上,路倏是被卧室外隐隐约约的香味弄醒的。 看一眼时间,比他平时的作息晚醒了半小时。 人果然不能太安逸。 旁边依然没有禇钦江,但他听见了厨房有动静。 没有急着下去,路倏先进了房间浴室洗漱。 他将两人换下的衣服一起扔进楼下盥洗室,届时会有人定期拿去干洗。 厨房门被人推开,香味瞬间更浓郁了,禇钦江出来,腰上还系了围裙。 看见路倏,他扬唇一笑:“就醒了?” “怎么不喊我?”路倏往厨房走。 “想让你多睡会儿,”禇钦江打开冰箱,拎出两盒牛奶,手欠的拍他腰,“毕竟昨天累着了。” 路倏拽住他,把人拉到身侧,眼神一瞥:“手痒?” 禇钦江顺势搂住他:“路总的腰,还得分地点才能摸?” “你那叫摸?” “要不然我伸进去再来一次?” “......” 话题再继续下去,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路倏捂禇钦江的嘴,及时打住:“好,闭嘴。” 禇钦江眼里盛满笑意,亲了亲他手心:“早安。” 手心有点痒,路倏手指不自觉一弯。 他微微抬头,吻禇钦江额头:“早安,补上了。” “只补一个吗?”禇钦江说。 路倏看着眼前的人,有点想笑,又亲了一下。 “够不够?” “以后每天补一个。”禇钦江心满意足松开他,“吃早餐吧。” 手里牛奶盒剪开,倒进玻璃杯里。 厨房大理石台上有两碗煮好的金汤馄饨,路倏抽两双筷子放上去,问:“你会煮馄饨了?” 禇钦江端起碗去餐厅,说:“吃不惯国外的东西,自己学了点,不难。” “还会什么?” 路倏跟在后头出去,两人分两边坐下。 “保密,”禇钦江说,“以后一样样做给你吃。” “挺会卖关子。” 路倏用汤匙舀起一个,凉了凉,送进嘴里。 馄饨是沈含包的,里面肉质十分新鲜,口感细腻,而禇钦江调出来的金汤,把这种鲜味发挥到了最合适的地步,不多不少火候正好。 “手艺不错。”路倏说。 禇钦江喝了口牛奶,笑道:“路总夸一句,够我骄傲八辈子了。” 见他光喝不吃,路倏停下筷子:“没胃口?” 禇钦江跳过问题,说:“要不你喂我一个?” “你几岁?”路倏怼他一句,手里却舀起了馄饨。 “十八岁。” 禇钦江俯身,准备衔住他递上前的勺子,大门密码锁却突然传来开启的声响。 两人定住,保持这个姿势齐齐看去。 一个高挑少年出现在了门边,他来去自如的走进玄关换鞋。 而后不经意间抬头,扫见了餐厅里动作亲密的两人,登时怔在原地。 汤汁溅在了桌上,路倏把勺子放进禇钦江碗里,对玄关的人说:“进来,站那干什么。” 运动背包扔去沙发上,路池燃走去餐厅,愣愣喊了句:“哥。” 眼神却不停往禇钦江身上瞟。 禇钦江似笑非笑,注视跟前的人。 路池燃从十年前不到胸口的小孩子,长成了如今高高大大、意气风发的少年。 应了奶奶那句话,个头超过了路倏和禇钦江,瞧着起码也有188了。 “不认识我了?”禇钦江说。 此话一出,路池燃脸上的不确定立刻转化为惊喜:“钦江哥,真的是你啊?!” 禇钦江嗯了声,拍他背:“发育得不错。” 路池燃一噎,耳朵顿时红了几秒。 路倏问:“吃早餐没有?” “来的路上吃了。”路池燃坐下,迫不及待问,“钦江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初为了不让家里人着急,沈含和路铭衡只能对外声称,禇钦江去国外上大学了,车祸的那些事全隐瞒了下来。 直到现在路家其他人也以为,他只是出国了。 “几个月前。”禇钦江回答,随后又问他,“你在首都上学?” 路池燃摇头:“我来这边集训,最近有几天假,所以过来找我哥。” 他从六岁开始练习射击,被选入市队后一路往上升,到高中时在全国选拔赛中拿到冠军,获得了进入国家队的资格,现在是趁大学开学前过来训练。 禇钦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问了两句路池燃父母和路双柠的情况,路池燃一一答了。 快到上班时间,他用眼神示意路倏:“我先走了?” 路倏起身收拾碗筷,说:“衣服等洗了你再拿,先穿我的,在衣帽间里。” “行。”禇钦江转身上楼。 路池燃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想起方才进门时那一幕,越琢磨越不对劲。 走到厨房,他犹豫开口:“哥,你和钦江哥......” 碗筷放进洗碗机,路倏从冰箱拿出一包吐司:“小孩别瞎操心。” “我成年了,不是小孩。” 路倏往客厅走,路池燃也往客厅走,往玄关走,他也往玄关走。 走到哪跟到哪,跟屁虫似的。 路倏没理会,在抽屉里随便挑了把车钥匙,和吐司放一块。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啊?”路池燃小声说,“怕教坏我?” 路倏敲他脑袋:“再这么多问题,就上你姐那住。” 一听这话,路池燃立刻偃旗息鼓。 让他去找路双柠那“为老不尊”的女人,他宁愿睡大街。 禇钦江换好衣服下楼,他自己黑衣服不多,此刻低调的墨色西装穿在身上,大约是与精致的五官形成了鲜明对比,看起来竟比平时更为引目。 路倏目不转睛盯了他好一会儿,禇钦江笑道:“好看吗?” 路倏不自在的咳了下,撇开视线,指鞋柜上的东西:“车停在车库里,吐司带着。” 刚才禇钦江那碗馄饨没怎么动,都是自己给吃完的。 禇钦江用手摸他脸,调侃说:“真贴心啊,路总。” 路倏一把拍开他手,低声警告:“收敛点啊,有小孩。” 禇钦江转头,偷看的路池燃被抓了个正着。 路池燃眼神乱飘,干笑一声:“钦江哥,要走了啊?” “嗯,”禇钦江笑了笑,拿上钥匙和吐司,“池燃,下次见。” “好,钦江哥路上小心。” 路倏送他到电梯口:“你衣服......” “放你这,”禇钦江打断他,“一套衣服而已,指不定哪天东西全搬来了。” 一起住的事被对方这样自然而然提出来,不含丝毫别扭,像是早就盘算好了。 路倏表情微愣,心底松了松,一勾嘴角:“行,开车小心。” 禇钦江按住电梯门:“不给个拥抱吗?” 路倏靠近几步,张臂抱了他一下,刚要退开,被禇钦江搂住了。 亲了亲他颈侧,禇钦江在耳边说:“宝贝,晚上见。” 路倏低笑,手落到对方腰侧:“晚上见。” — 《虚秦冢》大致框架做出来后,需要干的活儿更多了,两家公司接触得也越发频繁。 许多琐碎的事路倏不用管,李喻承却需要三天两头来回的跑。 又一次在钟鼎开完项目会议,李喻承正打算带领团队离开。 禇钦江悠悠喊了句:“李经理。” 他有好几家公司的事要忙,有事没事得去各个分公司巡查,近段在游戏部这边待得不多,今天抽空过来一趟,碰巧遇上了鹿星的人来开会。 李喻承扭头,禇钦江看着他说:“李经理不忙的话,谈谈?” “抱歉褚总,”李喻承礼貌微笑,“我们路总约了吃饭,时间快到了,实在不敢让路总久等。” “路总约你吃饭?”禇钦江一字一句重复他的话,笑容略带兴味。 李喻承直视他的神情,平静说:“没错。” 会议室只有他二人,其他同事都出去了,室内宽敞,说话声显得空旷,语气也很疏离。 禇钦江抽出手机,扔在桌上:“这样吗,那我们打个电话问问路总。”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拨过去了。 李喻承蹙眉,不理解对方搞这一出什么意思。 手机开了免提,路倏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怎么了?” “你中午和谁吃饭?”禇钦江问。 “唐星辰。”路倏说,“你来不来?” “还有谁?” 路倏语气带上了奇怪:“没了,怎么?” “没事,”禇钦江心情很好的说,“我这边还有点忙,你们吃,晚上来接你。” “嗯,”路倏叮嘱一句,“别忘了吃饭。” “好。” 说完,电话挂断。 禇钦江抬眸看向李喻承,意思不言而喻。 后者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不仅因为谎言被当场拆穿,更是从他的角度来看,路倏和禇钦江的关系明显不简单。 而对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看出这层“不简单”。 “李经理,我不关心你是撒谎还是找借口,”禇钦江没有继续兜圈子,直截了当说,“我留你下来,不过是为了告诉你,作为路倏现在和未来的伴侣,我不希望看见别有用心的人接近他。” 禇钦江走到李喻承面前,眼神淡淡,很有压迫感:“希望李经理有这个自觉,保持距离。” 李喻承神情沉了几秒,随即又恢复笑脸:“禇总,你这样做,经过学长的同意了吗?你说是他伴侣就一定是伴侣?” 他并不畏惧的和禇钦江对视:“在你出现之前,多的是人喜欢他,禇总对学长有好感就要把其他追求者赶走,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禇钦江忽地笑出了声,下一秒却没了表情。 “你也可以再继续靠近他,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他嗓音压低,“李喻承,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丢下这句话,禇钦江越过身旁,走出会议室。 团队其他人在外面等,见到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大家俱是一头雾水。 之前开会还很和谐,几句话的功夫这是又怎么了? 不过也没谁敢当面问,众人鸦雀无声的跟在身后乘电梯下楼。 一位手捧玫瑰的小伙走入公司大厅,瞧见最前面的禇钦江,连忙殷勤迎上去。 “禇总,您今天的玫瑰,麻烦签收一下。” 禇钦江接过玫瑰,微微一笑:“谢谢。” 随即站在前台签字。 前台看见好几天送玫瑰的了,之前一直是方秘书拿上去,今天还是头回撞见总经理本人亲自签收。 当即就忍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问:“禇总,这是谁送的啊?” 禇钦江笑容不变,言语间带了点似有似无的炫耀:“对象送的。” 前台一脸八卦:“是上次来的那位顾小姐吗?” “不是,”禇钦江心情愉悦,有问必答,“另一位。” 前台惊讶,脑内立即开始无法自拔的脑补起狗血豪门大戏。 后边经过的鹿星众人,自然也不免听了一耳朵,心底暗叹这位钻石王老五居然有主了。 李喻承视线从禇钦江手上的玫瑰划过,抬眼便对上禇钦江嘲讽的目光。 他面色一僵,冷漠的移开视线。 — 李喻承会不会知难而退不清楚,但禇钦江并没有过份在意。 警告已经明晃晃给了,路倏的态度也早就摆明,如若李喻承非要不识相的凑上去讨人嫌,砸的就是自己饭碗。 这事禇钦江不再关注,倒是钟晚媗那边,自由自在玩了没几天,便要被杜薇召回英国了。 上次打完那通电话,杜薇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现在突然喊钟晚媗回去,估摸又是想搞什么幺蛾子。 禇钦江对钟晚媗说:“如果现在不想回去,那就多玩一段时间,开学了再走。” 钟晚媗摇摇头,笑道:“我已经看过天安门了,很满足了。” 禇钦江并不强求,问:“机票订了吗?” “妈妈给我订了。” 钟晚媗从包里翻出一个平安符,给禇钦江,“这是我从庙里买的,哥哥你拿着。” 她以前就喜欢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买来之后送给家里每个人,钟炆逐也有一份,但送得最多的还是禇钦江。 禇钦江收下,摸她脑袋:“回去之后照顾好自己,想玩可以随时过来。” 钟晚媗乖巧的点头。 她看他一眼,斟酌了片刻,问道:“哥哥,你找到他了,对吗?” 禇钦江停顿半秒,点头说:“嗯,找到了。” 钟晚媗露出笑脸,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伸手抱住禇钦江。 抱了有一会儿,她轻声说:“哥哥,以后不要回英国了,这边很好,你应该在这。” 禇钦江扶住她肩膀,拍了拍说:“我知道。” 翌日,禇钦江送钟晚媗去机场,不想出门时遇上了路倏。 路倏靠在车门旁,见他们出来,打开后备箱。 “走吧,送你们去。”他说。 禇钦江提起行李上前,笑道:“干嘛跑一趟,我送她去就行了。” 路倏不答,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 钟晚媗礼貌的打招呼:“路倏哥好。” 路倏点头:“上车吧。” 禇钦江坐进副驾驶,钟晚媗独自坐在后面。 路倏发动引擎,车开出别墅区。 一路上,除了禇钦江叮嘱钟晚媗回去之后的事,钟晚媗乖乖应好,其余没有太多交流。 路倏全程沉默,做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到了机场,下车前,钟晚媗忽然说:“哥哥,我想单独和路倏哥聊几句,可以吗?” 路倏意外的看她一眼,禇钦江倒没多惊讶,只说了句别耽误时间,径自离开了。 “路倏哥,”钟晚媗率先开口,“你和哥哥和好了吗?” 路倏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无声了须臾,说:“和好了,他告诉你的?” 钟晚媗摇头否认:“哥哥很少跟我讲你的事情。” 路倏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钟晚媗俯身靠过去一些,她双手搭着前边的座椅,神情认真:“在英国那几年,哥哥过得很辛苦,妈妈经常会和他吵架,家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很想回中国。” “我知道,是因为你,”她说,“因为你在这里,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路倏陡地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了。 “路倏哥,我哥哥特别特别喜欢你,真的,”钟晚媗说,“妈妈老了,她不会再阻拦你们了,你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心底蓦然掀起波澜,一片接一片,成浪翻涌。 过了好半晌,路倏终于说:“会。” 钟晚媗松了口气,轻轻一笑:“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我肯定会喜欢你。” 路倏听见她说:“你和我哥哥,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第68章 执念 禇钦江把钟晚媗送进安检口,又坐回副驾驶。 “晚媗和你说什么了?”他问。 “说你欺负她。”路倏踩下油门。 禇钦江低笑一声:“这丫头还学会告状了?” “是啊,”路倏咸咸的说,“你这哥哥当得不称职。” “她倒是聪明,”禇钦江意味深长看路倏一眼,“会找嫂子告状。” “......” 路倏面无表情:“别让我轰你下去。” “喊嫂子怎么了?”禇钦江说,“你要让池燃喊我嫂子,我也不介意。” “行,下次就让他这么喊。”路倏说完,补充一句,“还有路双柠,也让她喊你弟媳。” 禇钦江乐了:“你要这么干,路双柠能杀人。” 想起路双柠张牙舞爪恨不得一个打八个的样子,路倏也跟着乐了。 笑了好一会儿,禇钦江又问:“晚媗到底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问我这边有没有特产。”路倏懒懒睨他,“你这么紧张,真干坏事了?” 这句话明显在胡扯。 禇钦江了解路倏,不想说的事打死也问不出来,不过看对方表现,钟晚媗应该也没讲什么不好的事。 “天地可鉴,”禇钦江往座椅里一躺,没正形说,“我清心寡欲好几年了,要再不遇上你,我还真能成性冷淡。” “你性冷淡?”路倏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禇钦江:“嗯哼,就当你在夸我了。” 对方那副好像很骄傲的模样,惹得路倏又有点想笑。 他绷着嘴角,正了正色,突兀的说道:“妹妹挺漂亮的。” 禇钦江嘶一声,扭头,威胁似的眯眼:“几个意思?” 路倏勾起嘴角:“和你一样漂亮。” 禇钦江瞬间熄火,躺回去,笑容懒散:“想夸我就夸,不用拐弯抹角。” 路倏掀起一边眉毛:“你这几年光练脸皮了?” “你自己夸我,又骂我脸皮厚,”禇钦江说,“还有没有天理?” 路倏非常无情:“没有。” 禇钦江叹气:“男人啊,果然得到就不珍惜了。” 路倏被他幽怨的语气逗笑,一只手转方向盘,肩都笑抖了。 禇钦江看着他笑,半晌后,忽然问:“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路倏顿了顿,神色如常道:“现在?” “都行,”禇钦江说,“你问我我当然觉得越快越好,要不是池燃在,我早搬你那去了。” 路倏故意说:“这么心急啊,禇总?” “也就是国内不能领证,”禇钦江半分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不然这会儿我肯定绑你去。” “领证要户口本,”路倏云淡风轻说,“户口本在我妈那。” 禇钦江笑了笑,静默下来,没吭声。 路倏视线落在他脸上,后者面容平淡无波,看不出有什么。 片刻过后,路倏移开目光。 — 禇钦江对于两人一起住的事很上心,说定后第二天,他就开始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 无论路倏说要回去拿什么或者缺什么,那边立马准备好了,连衣帽间和书房都给他各清出来一个。 在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下,不出三天,人就给领回了别墅。 效率之高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真牛啊。 晚上下班,禇钦江让司机回家休息,自己开车去接路倏。 跑车停在大厦对面时,路倏刚好从公司出来。 身边还跟着李喻承,他偏头对路倏说了几句什么。 路倏低头看手机,没留意李喻承说话内容,也没注意到对方越靠越近的距离。 等到抬头时,险些都要撞一块儿去。 他退开几步,面色不虞:“有事说,别靠那么近。” “我说了啊,”李喻承笑笑,“学长玩手机太认真,没听见。” 路倏是在给禇钦江发消息,问他人在哪,禇钦江没回。 正要开口,手机忽地震动。 路倏接起,电话里禇钦江语气很淡:“我在你对面。” 他抬头望去,对方坐在车里,车窗降下,侧目往这边看。 隔了些许距离,路倏辨不清他神色,迈腿的瞬间,却被人拉住了。 “学长,我想约你吃饭。”李喻承说。 “路倏,”禇钦江的声音同时在手机里响起,“三秒内他不松手,我让他进医院。” “三、二......” 路倏甩开李喻承,径直朝对面走去。 李喻承没跟上,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路倏背影,目光随之移向跑车里的禇钦江。 碰巧禇钦江看来,视线相撞,对方那一眼阴森如寒潭。 路倏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走了。” 禇钦江没动,一把拽过路倏,按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下去。 路倏惊了一瞬,没将人推开。 他知道他生气了。 禇钦江亲得并不温柔,甚至还张嘴想咬他。 路倏手插进他头发里,扯了扯,含糊不清说:“你他妈......轻点,咬破了我弄死你......” 禇钦江压根不听,牙齿用力一咬,两人唇间溢出血腥味,舌尖添了舔,卷去血珠,再度加深这个吻。 等到发泄够了,他才稍微后退一些。 “你要再让他碰你,”禇钦江低声威胁,“看谁弄死谁。” 路倏拇指擦了擦嘴唇,擦出一丝血。 他将血抹在禇钦江唇上:“说我吃醋,到底谁醋劲更大?” “醋你随便吃,有第三个人不行。”禇钦江冷声道。 又嘬了口路倏额头,泄愤似的弄出一声响,才将人放开。 车窗没升上去,不远处的李喻承,将两人接吻全程一秒不落的收进眼底。 他脸色掩不住的难看,指关节捏了捏,扭头离开。 回到家后,禇钦江一路上阴沉得要吃人的模样,终于缓和了些许。 路倏扫他两眼,好笑道:“不用吃饭了吧褚总,气都气饱了。” 禇钦江捏住他下巴:“你再笑,我可以先吃你。” 路倏故意哦一声,挑逗说:“性冷淡?” 两人对视,禇钦江直接给气乐了,掐了把他脸出气,转身走进厨房。 路倏跟在他身后:“准备拿刀?” “对,”禇钦江脱掉外套,扔他怀里,“快跑。” 路倏抱胸,斜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娴熟的系上围裙,从冰箱拿出提前处理好的鸡肉。 “做什么菜?”路倏问。 “干锅鸡。”禇钦江把鸡肉放水底下洗。 路倏无声笑了笑,替他关上厨房门,自己去了客厅。 这套别墅全部装修完不到半年,禇钦江工作太忙,又不喜欢别人在家里进进出出,所以好些家具没来得及买。 哪怕前几天为路倏添置了一部分,整个房子仍旧显得空荡宽阔。 缺少烟火气,比他那套还不像人住的。 随便瞎转了两圈,路倏心底盘算着,改天得让人多搬点家具来。 毕竟这也算是他俩以后,长期要住的新房了。 禇钦江速度很快,一小时内弄好了三菜一汤。 几个菜端上桌,香味浓郁色泽诱人,路倏发现差不多都是自己偏好的口味。 坐下等了许久,禇钦江人还在厨房没出来。 路倏走进去,看见小奶锅里在煮茶,禇钦江往里面放薄荷叶。 一股沁脾清香飘散,路倏闻了闻:“薄荷乌龙?” “鼻子不错,”禇钦江用勺子搅动几圈,舀出来两杯,“今天菜有点辣,等会儿喝这个。” 路倏手肘搭他肩膀,感叹说:“我还真得把你娶回家。” 禇钦江顺杆往上爬:“知道就好。” 两人同坐餐桌边,他给路倏夹了块干锅鸡:“尝尝这个。” 路倏吃进去一块,细嚼慢咽感受了几秒。 并不夸张的说,禇钦江的厨艺确实达到十分不错的水准了,至少他很喜欢。 在对方暗含期待的目光里,路倏点头,很给面子的说:“特别好吃。” 禇钦江露出了回家后第一个真诚的笑:“以后钟鼎倒闭了,我是不是还能去做厨师?” 路倏呛了一下,喝了口薄荷茶,乐道:“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禇钦江扬眉:“比如?” 若是钟鼎真的倒闭,说不定自己还挺喜闻乐见的。 “比如钟鼎倒闭了,”路倏面不改色,“你可以给我做全职主妇,工资卡让你保管。” 话落,两人同时笑出声。 禇钦江也夹了几筷子干锅鸡,吃下几口后,表情不怎么满意:“和奶奶做的不像。” 他转头说:“改天你帮我问问奶奶,具体步骤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路倏表情微僵,陡然消了音。 见他如此反应,禇钦江心口莫名一紧:“......怎么了?” 没有立即出声,路倏神色顿了顿,暗自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隐瞒。 他说:“爷爷奶奶,几年前......生病去世了。” 老人家自己查出来的,肝癌晚期,瞒着小辈们不说,后来还是情况严重了才被发现。 年纪大了没能救回来,奶奶去世后没多久,爷爷思念过度,摔了一跤也跟着走了。 两位长辈一前一后相继去世,火化后同葬在老家的坟地里,立了座最大的墓。 气氛蓦地沉重起来,围绕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禇钦江垂眸,筷子一下一下夹着碗里的米饭。 出神了良久,他才嗯了一声。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路倏想碰碰他,禇钦江站起来,背过身说:“我去洗个澡,你先吃。” 说完就匆忙上楼了。 路倏目送他背影消失,片刻后,自己也离开了客厅。 禇钦江洗澡没拿任何换洗衣物,路倏进卧室衣柜里翻了翻,找出内裤和家居服。 起身关柜门时心不在焉,不慎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摆着的灯。 路倏眼疾手快的去接,灯是接住了,床头柜却被拉开了一部分。 他下意识扫了眼,瞥见空空的床头柜里,只放了两样东西。 台式灯搁回去,路倏将抽屉拉到最大,柜内的物品完整暴露在眼前。 一个是在晋云岛时,他送给禇钦江的贝壳手链。 而另一样,是盒氟西汀。 氟西汀包装被拆开,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量。 由于以前禇钦江生病的缘故,路倏了解过药物相关。 所以他知道,氟西汀俗名为百忧解,是治疗抑郁症的。 ...... 浴室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满室唯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与扑面而来的热雾。 路倏一件件脱掉自己衣服,拉开玻璃门,迈进去。 禇钦江站在花洒前,双臂撑在墙上,低垂脑袋,高大的身影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路倏抬手,指腹抚过他的蝴蝶骨,手从后背顺着腰线滑到前腹。 随即搂住他,整个人覆上去,契合的轮廓紧密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温热的水流过两人身体,热气环绕,钻进各个角落,飘到头顶再落到脚下,将两人裹进封闭空间。 “怎么进来了?”禇钦江嗓音听上去有点哑。 路倏的唇贴在他颈后,说:“我去英国找过你。” 那一秒,禇钦江身体无意识紧绷起来。 “找了很多次,”他言语里藏着落魄,“找不到。” 几乎是从刚上大学那年开始,路倏就在不停的往返于国内国外。 只要有时间,他必定会飞去伦敦。 起初一直在英国各大高校里找,路倏到处托关系问人,熟人陌生人问了个遍,可惜没有半点音讯。 禇钦江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找了整整两年,路倏把目标转向了其他地方。 乱七八糟的公司、学生常做兼职的商店、各种娱乐场所甚至医院等等,有可能没可能的地方他差不多都去过。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将近十年下来,伦敦的大街小巷每栋建筑,路倏都能在脑子里清晰刻画成像。 然而就是找不到,费尽了心思也摸不到禇钦江半点踪迹。 他能看见伦敦里每一个人,看不见他最放不下的那个。 若不是那天代替唐星辰去钟鼎开会,路倏会拿到第二百四十九张机票。 经年累月的遗憾,融成了无法诉诸于口的执念。 他在这个平庸吵闹的世界,弄丢了要带回家的人。 路倏手臂一寸寸收紧,似乎想用这样的力度,让这个人从此无法消失。 “哥,跟我回去,”路倏说,“回去见他们。” 第69章 最后一次 看见印象里熟悉的房子,禇钦江脚步一顿,深深浅浅的回忆涌上心头。 前面的路倏回头,察觉到他故作镇定的外表下,那抹踟躇犹豫的神色。 路倏走回去,动作自然的牵起他手,摸到了掌心沁出的薄汗。 “见我的时候挺会装,”路倏有意逗他,“现在怎么不装了?” 禇钦江笑了下:“姨姨和叔叔不会把我轰出去吧?” “放心,轰不走,”路倏牵着他往单元楼去,“我替你挡着。” 两人手里都提了许多礼品盒,各式各样的,没牵一会儿便放开了。 路倏仍旧没按密码,直接敲的门。 不消片刻,训人的声音伴随开门而来。 “不长记性的小犊子,下次我干脆把密码刻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沈含注视着门口两人,表情陡地定在脸上。 “妈,我们买了些东西给你俩,”路倏接过禇钦江手上的礼品自己提着,顺便把人拉进门,“放厨房里,记得吃。” 大门没了阻力,自动缓缓合上,密码锁关门的声音响起。 沈含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禇钦江转过身面向她,好半晌,说了一句:“姨姨,我回来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周遭只剩客厅电视的声音,沈含才缓步走到禇钦江跟前。 她目光上下端详,不敢确定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钦江?” 话一出口,便无法控制的哽咽了。 “是我,姨姨,”禇钦江扶住她,重复了一次,“我回来了。” 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下来,沈含眉头一拧,难过得不知所措:“怎么才回来啊,都这么久了......” 她心酸无比,却又有种后知后觉的高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禇钦江伸手搂她,轻轻拍背,低声说:“很久没能来看你们,对不起。” 沈含摇头,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路铭衡听见客厅动静,从房间出来,看到来人后也怔愣了好一会儿。 禇钦江一边安抚沈含,一边望向路铭衡,喊了句:“叔叔。” 路铭衡与沈含的反应截然不同。 心绪平复了半晌,他走到禇钦江身边,拍拍他肩臂,感慨似的说:“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 简简单单两句话,时光仿佛一下被拉回了十年前。 好像禇钦江只是出了趟门,中途耽搁的日子稍微久了些。 年岁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他们谁都没变过,还是一家四口,是那个随时能敞开门接他回去的家。 禇钦江嗓子眼如同堵了道异物,很艰难的才应出了那个“嗯”字。 “坐吧,去客厅坐,”路铭衡将哭成泪人的沈含接到自己怀里,招呼说,“别站在这。” 路倏在厨房放好东西,拉了把恍神的禇钦江:“哥,放松点,没事。” 禇钦江又嗯了声,一同去到客厅。 “让姨姨好好看看你,”沈含擦干眼泪,不一会儿又落下来,她挨到禇钦江身边,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还是不长肉,但没那么瘦了。” 她满心满眼的关心:“钦江,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啊?” “挺好的,”禇钦江替她挽了挽头发,“就是有点想你们,其他都好。” “你身体呢,身体好不好?”沈含又问。 “身体也好,”禇钦江有问必答,“我练了拳击,后面没怎么生过病。” 路倏看见他神色自如的模样,想起了床头柜里那盒氟西汀。 从焦虑症到抑郁症,禇钦江在他面前只字未提,恐怕就是这么轻描淡写骗过去的。 沈含担忧道:“拳击啊?那岂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我只是自己练,”禇钦江说,“没跟别人打。” 听到这,路倏嗤笑一声。 沈含瞥他:“你笑什么?” 路倏淡定说:“没,只是觉得有人很会讲话。” 禇钦江:“......” 沈含皱起眉:“钦江,你不会骗姨姨吧?” “怎么会,不骗你。”禇钦江说。 路倏也没真想让自己亲妈担心,帮腔道:“和我练跆拳道差不多,注意着点,不会受什么伤。” 沈含:“可你小时候骨折拉伤过,还住院了。” 路倏:“......”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路铭衡有意避开话题:“钦江,杜......你妈妈她,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禇钦江神态平静,“她现在不管我,我以后就待在国内,不会再出去。” 沈含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后面上的什么大学啊?” “伦敦大学,刚开始她管我比较严,在家上了一段时间课。” “伦敦大学很不错,”路铭衡说,“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禇钦江问:“您和姨姨身体怎么样?” “我们身体还行,近年来没生过什么病,顶多是些小感冒。” 路倏对禇钦江说:“你姨姨天天喊着要自驾游。” 禇钦江笑了:“精力很好啊小老太太。” 沈含半怒半笑的瞪他:“哪里就是小老太太了?出门别人都问我有没有四十。” “好,”禇钦江拉长音调,没正形的哄道,“漂亮姐姐。” “没大没小,”沈含打他一下,又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脑袋,“你在国外吃不到家常菜,姨姨今天多做几个给你吃。” 禇钦江立马说:“早知道不吃早餐了。” 沈含被逗得乐呵不已,说:“你们坐,我去洗点水果。” 路倏也跟着起身,随她去厨房。 沈含瞟他一眼,新鲜道:“饿啦?” “给你帮忙。”路倏拿出装水果的盆,替她打下手。 过了会儿,他说:“妈,我和禇钦江......和好了。” 沈含洗水果的动作止住,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冲洗。 “多和钦江回来坐坐,知道你们工作忙,但也别熬坏了身体。” 她将荔枝、水蜜桃和樱桃分别装盘,嘱咐道:“两个人别吵架啊,只有一个娘家,妈妈谁都不帮的。” 路倏眼眶有点热,笑了笑,抱她说:“老太太少操点心,容易长皱纹。” “去去去,”沈含推开他,“把水果拿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路倏听话的滚了,走回客厅,水果盘放茶几上。 正和路铭衡聊天的禇钦江,顺手拿了颗樱桃,习惯性喂到路倏嘴边。 路铭衡:“......” 路倏:“......” 反应过来的禇钦江:“......” 路铭衡咳一声,干脆当自己瞎了,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我去厨房看看。” 他撑住沙发扶手想要起身,结果一下没站起,又跌了回去。 路倏动作极快的去扶他,下意识说:“怎么不喊我?” 禇钦江目光微凝,察觉出不对劲,扶住路铭衡另一只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路铭衡示意他俩松手,不甚在意说,“老了都有这毛病,别大惊小怪。” 见禇钦江表情有些怀疑,路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岔开话题:“您就坐这,别去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禇钦江问,“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好几次了,腰肌劳损,”路铭衡无奈说,“都是老毛病,以前办公室待多了,现在坐久了容易起不来,你俩自己也要注意啊,没事多运动运动,别像我一样。” 路铭衡语气自然,路倏面上不露声色,两人都瞧不出什么苗头,禇钦江压下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疑虑。 沈含在厨房忙活,禇钦江和父子俩闲聊了会儿,转头去厨房帮忙。 刚开始沈含还不信他会做饭,要赶人,后来看见禇钦江娴熟的刀功,眼都亮了。 一顿饭做下来,不知道夸了多少次。 夸的时候又觉得心疼,这是有多吃不惯国外的食物,才能练就这样一身厨艺。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坐在餐桌前,如同十年前那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不自在与芥蒂,吃喝聊天随意而亲近。 唯一的区别是,禇钦江比以前更健谈了。 他特地挑了些在国外有趣的事,讲给两位长辈听,沈含和路铭衡听得特别高兴,整个人喜笑颜开的。 中间还开了瓶酒,两个儿子陪老爸喝了几杯。 路铭衡喝得身心舒畅,出了点汗,挽起家居服袖子笑道:“这个酒好,喝了不烧心,还能出汗。” 路倏说:“下次多给你备几瓶。” 沈含立即清清嗓子,不退让的说:“打算教坏你爸呢?偶尔喝两杯行了,多备几瓶我连人带酒轰出去。” 路铭衡搭腔:“听你妈的。” 路倏笑着点头:“行。” “叔叔,”半天没出声的禇钦江,盯住路铭衡的手臂内侧,神情渐渐严肃,“手怎么了?” 听见这话,大家不约而同望去。 路铭衡自己也有点愣,低头一看。 衣袖挽起来后,手臂内侧露出来一条几寸长的疤痕,上面有缝过针的痕迹,看疤痕的颜色与状态,至少好几年以上了。 那一刻,除禇钦江以外,三个人都懵了。 安静了须臾,沈含率先做出反应,玩笑般挥手:“这事你叔叔自己说出来都得不好意思,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答应要给我做顿好吃的,说什么犒劳我,结果刚进厨房没五分钟,菜刀挥自己手上去了,那血流的,我都吓死了。” 路铭衡也连忙说:“是啊,不说我都忘了,从那以后你姨姨就不让我进厨房了。” “你还进厨房?”沈含没好气说,“没心脏病都得给你吓出心脏病。” 路铭衡点头称是。 疤痕位于右手手肘内侧,如果确实是菜刀不小心划上去的,那真需要点技术。 禇钦江视线移向路倏,眼底有摸不透深浅的情绪。 路倏语气平稳:“大概缝了五六针,伤口没多深。” “那以后要多留心,别再受伤了。”禇钦江付之一笑,酒杯碰了碰路铭衡的,“叔叔,我再陪你喝点。” 路铭衡:“哎,好。” 几人喝着酒开起玩笑,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 吃完饭,路倏和禇钦江回公司上班。 出门前,沈含又七七八八拿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让路倏先提下去。 而后拉住禇钦江,拍了拍他手:“钦江,以后就一直待在这边了?” “嗯对,”禇钦江说,“我会经常来看您和叔叔的。” 沈含连连说了几个好,过了会儿,她笑道:“下次过来,该喊妈了啊,喊姨姨不给开门。” 禇钦江一怔。 沈含说:“不愿意啊?” 禇钦江敛眸垂目,掩去不平静的神色。 他俯身抱住她,想扬起嘴角,却又莫名难受。 “谢谢您。” 沈含眼眶湿了:“臭小子,跟妈妈说什么谢。” — 到公司以后,禇钦江把方迁喊进办公室。 他简明扼要的交代:“你找个人去趟颐宁市,从十年前开始,查一下五年内各大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叫路铭衡的男性病人住院或诊疗记录,年龄四十二岁,主要是骨伤或外科方向,我要具体的病历。” 方迁没弄明白自家上司要做什么,但他也不会质疑,利落应下后便去打电话了。 禇钦江坐在办公椅里,面容逐渐变沉。 对于那道伤疤和路铭衡出了问题的腿脚,沈含他们的反应明显不自然。 而路倏的表现,更像是明知道他会怀疑,却铁了心要隐瞒。 当年对方提分手一事,禇钦江至始至终都怀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太突兀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只可惜那时候人在国外回不来,也就无从查起。 然而今天路铭衡身体上的几次不对劲,都让禇钦江产生了某种不好的联想,单纯的出问题,他们不会是那种反应。 除非背后的内幕,和自己有关。 方迁找的人办事效率极高,排除掉部分不符合要求的病人,不出三天,详细的病例资料传到了禇钦江电脑里,还附带了一段监控视频。 禇钦江先看的病例,上面完整记录了路铭衡从第一次入院,到最后一次复查的过程。 住院原因是车祸外伤,肋骨髋骨多发性骨折、四肢躯干多处创伤,入院当天进行了一次大手术。 术后住院三个月,后面又断断续续在本院复诊过几次。 病例看完,禇钦江打开了监控视频。 宽敞的街道上,轿车将路铭衡的车几乎撞了个粉碎时,他瞳孔猛地紧缩。 病例上与监控视频显示的时间是同一个,2017年6月24日。 而第二天,是他千辛万苦跑回颐宁,却得知自己手表被装了定位器,以及路倏提出分手的那天。 ...... 路倏最近有点心神不宁,禇钦江说自己加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住过了。 他去公司找了几次,对方也确实在忙,而且表现得很正常,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问题。 路倏觉得自己大概过于患得患失,才导致的疑神疑鬼。 撇去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独自待了好几天,沈含打电话让他俩周末回家吃饭,路倏转告给禇钦江,谁知对方竟然拒绝了。 近日来的不安与怀疑,立刻攀升到了顶峰。 路倏二话没说直接上门堵人,不料却逮了个空。 禇钦江不在公司,他又跑了趟别墅,也不在。 更令人奇怪的是,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路倏彻底慌了,十年前的那股惊惶与恐惧卷土重来。 他不知道禇钦江会不会再一次的,不声不响就消失。 魂不守舍在大街上开车乱转,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消息一条接一条发,可是全都石沉大海了。 最后无意中转到了自己家门口。 路倏走上去,意料之外的看见了一个人影。 黑暗的楼道里,那人背靠墙边,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路倏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又突地落下,狠狠松了口气。 他猛冲过去,揪住禇钦江衣领就是一拳,吼道:“你手机为什么关机?!” 禇钦江不还手也不躲,受了这一拳。 路倏简直要气炸了:“失踪很好玩是吗?你他妈想玩就直接说!” 禇钦江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神情阴郁到了极点。 路倏这才发现对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没血气,衣衫也不整,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了。 禇钦江不由分说把他箍进怀里。 路倏使劲挣扎:“你跑哪去了!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短短几天,禇钦江嗓子完全哑掉了,“对不起......” 听见他声音,路倏滞了一瞬,想要退开,却被对方死死抱住。 他闻见他身上混合了好几种味道,烟味、酒味以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你到底去哪了?”路倏咬牙,强忍怒气。 禇钦江并未回答,反而说:“我要去一趟伦敦,今晚的飞机,钟炆逐那边出事了,可能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 路倏冷硬说:“我不同意呢?” 禇钦江把脸埋进他颈脖,深深吸了口气。 “yan,”禇钦江说,“等我回来,这是最后一次。” 不待对方说话,他松开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向来直挺的背影,在这几秒里,仿佛是产生错觉了般,显得潦倒颓丧。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 禇钦江前脚离开,路倏后脚打了电话给林净。 “订一张去伦敦的机票,今晚没有,就订明早的。” 第70章 痛处 飞机票是早上七点多的,不是直达,还得转机。 头等舱很安静,路倏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昨晚到今天,只要一闭上眼,他满脑子就是禇钦江那张晦涩阴暗的脸。 不过几天没见,又宛如再度隔了无数个日月,他好像快抓不住他了。 禇钦江说钟炆逐出事,路倏是一万个不信,对方那副模样,唯有两种可能。 一方面杜薇那边又在对他施压,他不得不回去处理。 而第二种,是路倏最怕也最不敢猜想的,禇钦江很有可能,查出了当年车祸的事。 思及此,他脑子钻心似的疼起来。 以禇钦江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路铭衡会因为自己差点失去生命。 那无疑是对他的一次致命打击。 一天一夜的时间,路倏在心事重重里度过。 飞机落地后,他再次打了电话给禇钦江。 没用,依然是关机。 无奈之下,路倏只得联系钟炆逐那边,提出要见一面的想法。 接到电话的钟炆逐很是意外,不过对方说来英国出差,顺道上门拜访他,正好钟炆逐最近在伦敦,没过多犹豫便答应了。 两人见面后聊了些工作上的话题,但因为游戏产业是禇钦江在管,所以也没聊多久。 中途路倏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关于上次爆炸的事,对方行事风格很谨慎,没能套出来多少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钟炆逐明天就得离开英国去出差,禇钦江回国肯定不是因为他。 话到末尾,路倏不露声色说:“听闻贵集团的杜会长一直生活在这边,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还请钟总行个方便,让我和她见一面。” 他特意说的杜会长,没喊钟夫人,尽管目的很明显,可言语里表明了立场,对方哪怕是看在利益的份上,大概率也会帮这个忙。 只见钟炆逐笑了笑,说:“杜会长在家静养,恐怕不希望别人打扰。” 路倏云淡风轻说:“那如果不是作为别人,是作为她儿子的男朋友呢?” 钟炆逐笑意顿时更深了:“路总就如此坚信,会和我弟弟长久发展下去吗?” “能不能长久发展,”路倏说,“看钟总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禇钦江男朋友的身份捅到杜薇面前,不用想也能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样子,有人替自己干这个事,钟炆逐当然乐见其成。 他说:“路总难得来一趟英国,这几天得好好逛逛,体验一下伦敦风景,就让司机给路总领路吧。” “多谢钟总。” 两人握手道别,路倏坐上钟炆逐派来的车,前往杜薇所在的别墅区。 周边环境由繁华到深静,路倏注视窗外成排的茂密梧桐,与出现在前方的庄严建筑。 如果杜薇没搬过家,那么这里就是禇钦江待了十年的地方。 严肃沉默的氛围,缺少人气的冷寂,路倏光是看着,都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是钟炆逐的车,一路上畅通无阻,开进了别墅大门。 路倏推门而下,很快有佣人过来询问:“请问您是?” 对方说的英文,路倏也用英文回答:“我是钟炆逐先生的朋友,过来拜访杜薇女士。” 听见“钟炆逐”三个字,佣人神色古怪了一瞬,接着说:“我们夫人在休息,现在不方便见客,抱歉。”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她醒来。”路倏说。 路倏语气说不上友好,佣人蹙眉,正要开口拒绝,司机下车走来。 他手里拿着电话,举到她跟前,钟炆逐的声音传来:“让路先生进去,人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见。” 佣人脸色登时变了变,妥协的垂首:“路先生,请进吧。” 路倏越过她,径直朝屋内走去。 佣人端了一杯果汁放在客厅桌上,对路倏说:“您请坐,我上去看看夫人有没有醒。” 路倏发了个定位给禇钦江。 随后打字:我到你妈这来了,是不是要继续躲,你自己看着办。 大概过去半小时,杜薇没出现,钟晚媗倒下楼了。 她走到路倏跟前,略感惊讶:“路倏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哥,”路倏收起手机,淡淡道,“你哥手机关机,人失踪了。” 钟晚媗抿了下唇,说:“我哥哥回伦敦了,但是他不在这。” “我知道,”路倏从善如流说,“我先见你母亲,再去找你哥。” 钟晚媗神色为难:“......妈妈不会见你的,她连我哥哥都不见。” 听到这话,路倏直视她:“你知道你哥哥在哪,是吗?” “我不知道。”钟晚媗说。 路倏并不着急,慢条斯理说:“那我就在这等,等到他出现那天为止。” “不可能的,你......” “对,你也明白不可能,”路倏站起,一步步逼近,“我只会在伦敦待三天,三天一到,你哥不出现,我就回中国。” “上次你问我,会不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再回答一遍。” 路倏说:“如果这次我是一个人回的中国,我就不要他了。” 钟晚媗肉眼可见的慌起来:“不行,你不能不要他,他会——” “他会怎么?”路倏语气咄咄逼人,“他现在都不敢露面,他能怎么?” 出乎意料的,钟晚媗竟然一下哭了。 完全不像她平日所表现的性格那样,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衣领,几乎可以用痛哭来形容。 这一幕直接让路倏愣住。 “他不是不出现,”钟晚媗哭着说,“他是不能出现......” — 路倏以为自己会被带到某栋房子或别墅里,可他没想到,最后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 准确来说,是一家私人疗养精神病院。 占地面积不大,管理却格外森严,进出需要一层一层的通行。 钟晚媗说这里保密性很高,哪怕是家属探视,一个周也不能超过四次。 路倏跟随她,走上其中一幢楼的第八层。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外面那扇高大沉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缝隙和窗口。 钟晚媗使用通行卡,嘀嗒一声,金属门打开。 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条长而宽的走廊,浓重的消毒水味,惨白的墙壁,空荡荡的过道。 每一样,都让人仿佛置身于坟墓,处处彰显着死气与沉闷。 这里是重症病人区,每层单独一间病房,病房外配备着专门的医生与护士值班室。 病房上了两道门,外面的门打开后,中间划分出家属探病的区域,再往里,便是一整块大玻璃。 玻璃安装了电子锁,只输入了医生和护士的指纹。 透明玻璃后方,有一张床、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 而禇钦江,此时就坐在床上。 他身穿病号服,神色漠然的面向玻璃,整个人安静却又透着无法言说的古怪。 仿佛看不见玻璃外有人,他眼珠盯着某个地方,一转不转。 钟晚媗的声音于路倏耳旁响起—— “哥哥在这个地方,待过两年。” 路倏的脑子如同被人粗蛮的搅过一遍,乱糟糟的耳鸣起来。 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周遭事物远去,眼前只剩这个好像变成了灰白色的禇钦江。 钟晚媗话音刚落,禇钦江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玻璃前,似乎看见了什么,又像是没看见,眼神空洞的把手轻轻按在上面。 路倏身体随潜意识而动,不自觉走近两步。 谁知下一秒,禇钦江抱住脑袋蹲了下来。 事情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宛如猛然间受了刺激,疯狂的喊叫嘶吼,见东西就砸。 禇钦江凶狠的踹了几脚床,抱起小茶几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完好无损,木质茶几碎成两半,床上被单被他发疯似的撕开。 尖叫崩溃哀嚎,撕到最后,他开始用脑袋去撞墙。 “禇钦江!”瞬息之间,路倏眼眶涨红,用力拍打玻璃想让他停下来,“禇钦江!” 钟晚媗转头奔出去找医生。 病房警报声突响,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入。 他们手脚熟练的掏出绑带和注射器,使劲拽住自残的禇钦江,几人合力,强硬的把他拖去床上绑住。 禇钦江仍旧在不停嘶吼,疯狂挣扎,护士一针扎进了他身体。 一道极其痛苦的喊声传来,路倏的心脏猝停半秒,仿佛被人一把攥出了血。 几分钟过后,挣扎声逐渐变小,直到最后没了动静。 一个女医生吩咐:“让人进来把东西清了,换床新被子,茶几沙发一律搬出去,什么东西都不准有!” 语毕,她面色凝重的匆匆出来。 钟晚媗上前拉住她,带哭腔道:“曲瑶姐姐,我哥哥怎么样了?” “他现在病情还不稳定,恐怕——”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进去,曲瑶出声制止:“干什么!不能进去!” “让他去吧,”钟晚媗哭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让他看看哥哥,哥哥能认识他,能认识他。” 路倏扑在禇钦江床边,急得脸色煞白,发着抖去抱他:“哥......我来了,我来了......” 禇钦江躺在床上,四肢被束缚,眼珠直勾勾望向天花板。 被注射了镇定剂,他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禇钦江,哥,”路倏去握他手,眼泪就那样没有征兆的出来了,“你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在这啊。” 禇钦江手指紧攥,路倏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掰开。 一张巴掌大的照片掉出来。 路倏怔然拿起,照片皱成一团,仔细抚平后才看清内容。 照片里是一个手表,拍得比较模糊。 他用了好几秒才辨认出,手表屏幕上,是十八岁的自己。 得是有人动过禇钦江曾经那只手表,用相机对准屏幕拍了下来,才会得到这样一张照片。 病床上的禇钦江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路倏连忙侧耳靠近。 对方嗓音干涩得不成样子。 他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不能把以前那个禇钦江,还给你了......” ...... 禇钦江在药物的作用下入睡,曲瑶不让家属在里面久待,他们只能先暂时出去。 路倏大脑浑浑噩噩,不受控制。 好像方才砸了一通东西的人是自己般,浑身精疲力尽。 找了个能单独说话的地方,他把钟晚媗喊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 路倏直切主题:“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看见氟西汀时,他单纯以为是禇钦江的焦虑症更严重了,转化为抑郁症才需要吃药。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钟晚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哥哥在十年前,回过中国一次。” 路倏神色一变,猛地抬眼:“多久?” “被妈妈带到英国第五天,”钟晚媗说,“他跑掉了。” 那一秒,路倏心跳频率陡然加速。 到英国第五天,那不就是—— “然后呢?”他追问。 钟晚媗说:“但是哥哥不知道,手表里装了定位器,所以第二天又被带回来了。” 她说着,开始忍不住掉眼泪。 “回来之后,他被关在家里......患上了精神分裂。” 第71章 黑色 禇钦江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充满生理性厌恶的卧室。 他惊得坐起,想下床,奈何腿脚阵阵发软。 估计那帮人给他用了迷药,才会晕过去这么久。 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出房间,意外的没有佣人看守,禇钦江下了楼。 杜薇独自坐在客厅里,别墅很安静很空,没有其他人在,大门被紧紧锁上。 看见他时,杜薇亲切一笑:“小钦,醒了啊,饿不饿?” 禇钦江并未搭理,他靠近那扇门,想要尝试打开。 杜薇在背后说:“小钦,你看这是什么?” 对方语气透着古怪,禇钦江不由自主转头,瞥见了她手里的手表。 他一下扑过去:“还给我!” 然而这一扑,连杜薇手都没碰到,禇钦江被角落里幽灵一样出没的保镖,死死摁在了地上。 身体本就乏力,这样一来完全反抗不了。 杜薇徐徐蹲在他跟前,轻声说:“你就那么想见他吗?” “滚开!”禇钦江使出浑身解数挣扎,“把手表还给我!还给我!” 杜薇冷冷一嗤,当着他的面,半点不留情将手表丢进粉碎机里。 顷刻间,连渣子都不剩。 “杜薇——!”禇钦江崩溃的吼叫出声,“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杜薇眼神阴寒的盯着他:“我会让你到死,都见不了路家人。” “把他给我关起来!” 命令一出口,保镖们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动作粗鲁的拽起他,拖进了别墅地下室里。 地下室很小,特别黑,一扇窗都没有,四面全是冰冷森然的铜墙铁壁。 禇钦江被绑在了只剩块木板的床上。 杜薇站在床边,弯下腰,慈爱的摸他脸:“小钦,你被路家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妈妈会帮你改掉的。” “同性恋是病,是变态,你是妈妈最优秀的孩子,你不能成为变态。” 禇钦江眼神恨之入骨的剜她,张嘴就咬。 杜薇收回手,咯咯笑起来,笑声在地下室里显得极其阴森刺耳。 她没有留恋的走出去,厚重铁门被关上,啪嗒落锁。 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恢复一片死寂。 晚上佣人过来送饭,保镖将绳子换成了铁链,环箍套在禇钦江脖子上,铁链另一头锁在床前,让他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就像条看门狗那样。 待人一走,禇钦江立马下床吃饭。 他没有时间和情绪对抗,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想办法逃出去,绝不能就这么被关在这里。 钟晚媗放学回家,听说哥哥回来了,她兴奋的跑去房间找,却扑了个空。 杜薇说:“哥哥生病了,在治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到。” 钟晚媗嘴上应好,可她并不傻,她看见了佣人每天都会去地下室送饭。 自己曾偷偷跟着去过一次,没有靠近,但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铁链声。 直到那天琼斯太太去送饭,钟晚媗说了很多好话,才得以悄悄站在远处看过一眼。 禇钦江不声不响坐在黑暗里,端着饭在吃。 太黑了,看不见模样与神情。 某天夜里,趁大家都睡下,钟晚媗再次跑到地下室外,冲门缝里小声的喊:“哥哥、哥哥,我是晚媗——” 铁链动了动,禇钦江想离开床边,可只能移动小半米。 他不敢太大声,又怕她听不见:“晚媗?你一个人来的?” “我偷偷跑来的,”钟晚媗说,“哥哥,我救你出去。” “你没有钥匙。”禇钦江说。 “我知道钥匙在哪,哥哥等我!” 钟晚媗说完就跑了,不多时又回来,竟然真的拿到了钥匙。 只可惜,门开到一半,杜薇出现了。 杜薇目光落在吓得发抖的钟晚媗身上,淡淡吩咐:“把小姐带回房间。” 钥匙掉在地上,钟晚媗被佣人抱走。 从那天起,钟晚媗除了去上学,活动范围仅限于花园与房间,再也无法靠近地下室一步。 而禇钦江的三餐,变成了一餐。 吃不饱饭,他逐渐开始体力不支。 若是偶尔杜薇心情不好,家里不开餐,便是一顿都没有。 禇钦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整天整天躺在那张仅剩一块木板的床上。 四周安静如死,他唯一能看见的颜色是黑色,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声。 连心跳都快听不见了。 他分不清白天黑夜,闭眼睁眼全是黑,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分一秒和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有时候实在太无聊太难熬,禇钦江会自说自话。 不是自己与自己对话,他在和回忆里的路倏对话,和沈含路铭衡,偶尔也会找找唐星辰几个。 但是禇钦江太渴了,没有水没有饭,说话费劲嗓子也疼。 他只能闭上眼,在脑子里对话。 通常脑海里只有他自己的说话声,那些“人”不理他。 但渐渐的,时间一天天流逝,也许是老天都觉得他太无聊了,脑子里的声音会开始回应他。 有时候是路倏,有时候是沈含路铭衡,潘冕也会时不时蹦出来一下。 最多的还是路倏。 禇钦江挺高兴的,因为不用他再费劲去想,他们自己就会和他讲话。 想象需要消耗体力,他的体力不多了。 随着对话次数增多,那些“人”变得更加鲜活。 有一次他正在吃饭,旁边突然有什么碰了碰他。 禇钦江转头,看见了路倏。 路倏问他:“今天吃什么菜?” 禇钦江叉了一块土豆喂他:“你尝一尝,好吃的话我都留给你。” 路倏咬了口,摇头:“我不喜欢,你吃吧。” 禇钦江点点头,自己慢慢吃。 路倏又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禇钦江说:“我被人关起来了,但没关系,我很快就能跑出去。” 起初,路倏只会在吃饭的期间出现,问他吃什么菜,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禇钦江每次回答都是一样——被关起来了。 后来路倏出现的次数越发频繁,睁开眼,对方会和他说早安,闭上眼和他说晚安,甚至经常会在身边陪他睡觉。 禇钦江侧身抱着他,睡得很安心。 路倏又开始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禇钦江刚要回答,话却顿在嘴边。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像记不起来了。 他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考了很久,禇钦江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一直在这里,”禇钦江说,“从出生开始。” 谁知路倏问:“你一直在这,那我是谁?” “你是路倏。” 怀里的“人”陡然消失,禇钦江惊慌的坐起来。 余下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我不是路倏,你一直在这,这里没有路倏。” 禇钦江双目呆滞,怔愣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他抱住脑袋,绝望的大声嘶喊。 铁链在床头震荡不休,黑暗狭窄的空间回音重重,如同禁锢一般,要把他压在这无人之地。 是假的......是真的......是假的...... 禇钦江痛苦的揪住头发,跌跌撞撞跑下床,却又被铁链给扯了回去。 他一拳猛地砸在木板上,边叫边哭。 没有路倏,没有沈含路铭衡,什么都没有。 他一直在这里,在地下室出生,自黑暗里长大,从头到尾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全是假的。 禇钦江额头磕向床角,连续撞了好几下,不慎碰到了一颗弯曲的铁钉,鲜血从脸颊边流下来。 他蓦地清醒几分,不管不顾的徒手去拔那颗钉子。 满是锈的铁钉插进木板,木板枯朽了一部分,松动后被他拔了出来。 禇钦江整个人缩进床脚墙边,周边太黑太黑了,他厌恨一切黑色。 衣摆被掀开,禇钦江并没发现自己瘦得不正常,腹部瘪平,肋骨都凸了出来。 他只知道,鲜血能让他清醒。 禇钦江一铁钉下去,用力划开了自己肚子,腹部登时血流如注。 路倏又回到他眼前了。 禇钦江痴痴笑起来,嘴中念叨着:“不可以走,不能走,你是路倏,你不能走......” 下一秒,铁钉又对准了自己大腿。 自听到地下室传来惨叫声开始,钟晚媗就急得想去开门。 正巧佣人要送饭,她不顾一切阻拦跑向地下室,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 门打开,禇钦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边全是血。 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瘦脱了相,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睛失去焦距,脸色衰败灰白。 整个人几乎只剩具骨架,裹在又脏又破的衣服里,濒死垂危。 禇钦江远远望了这边一眼,眼里全是空洞。 钟晚媗尖叫起来。 佣人强硬将她抱走,午饭丢进去,又重新落锁。 别墅大门忽然开启,钟炆逐罕见的回来了一趟。 钟晚媗发了狠,牙口重重咬向佣人的手,奋力挣脱开来,扑到刚下车的钟炆逐跟前。 她跪在地上,抱住他大腿哭喊着求:“大哥,你救我哥哥!救救他!!” 钟炆逐蹙眉,拉起她:“别哭,有什么事好好说。” 钟晚媗抽噎不停,根本没办法好好说,只能拽住他朝地下室走。 她指着地下室门:“我哥哥......在、在里面......” 旁边佣人一脸为难,想阻止她:“小姐......” “开门。”钟炆逐命令。 “可是夫人——” “我说开门!” 钟炆逐脸色沉下去:“闹出人命,你们是打算自己拿命去填?” 钟炆逐在家中很能说得上话,佣人不敢太和他作对,无奈之下开了门。 门一开,血腥味与颓败的气息铺面而来。 钟炆逐表情难看得可怕,吩咐司机:“叫救护车。” 钟晚媗奔进去,却不敢碰禇钦江,全身颤抖一句又一句的喊他:“哥哥、哥哥......” 禇钦江失去了意识,没有动静。 救护车赶来的同时,杜薇也回来了。 一张脸盛气凌人:“你准备把我儿子带去哪?” “你儿子?”钟炆逐看着禇钦江被抬上救护车,讥讽说,“我是以为是条捡来的狗。” 钟远山很久没回来过了,杜薇也不屑于再装模作样,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我提醒你,”钟炆逐没拿正眼看她,“你做任何事我都没兴趣管,但这是钟家的地盘,你要在这里发疯,我随时可以让你滚出英国。” 说完便径自上车离开。 救护车也呼啸着驶出了别墅。 杜薇阴冷的瞥一眼旁边的钟晚媗,转身走进屋内。 禇钦江的情况并不乐观,被送往医院后,命虽然是救下来了,可心理与精神却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医生下了诊断书,确诊为精神分裂、抑郁症以及幽闭恐惧症。 伴随很严重的幻听、幻觉和自杀自残倾向。 普通医院无法医治,钟炆逐将其转移到了私人精神病院。 起初那段时间,禇钦江的意识陷入了深度的混乱与疯癫中。 他上一秒看见自己在和路倏吃甜品,会开心的笑出来,下一秒路倏消失,他回到地下室里,又会崩溃的惨叫想要自残。 他完全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以往经历过的生活,就像是一帧帧虚拟的画面,只不过是自己为了活下去而幻想出来的东西。 为了安全着想,医生不得不使用束缚衣与镇定剂,让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沉睡状态。 可由于曾经多年的焦虑障碍与吃药治疗,禇钦江的身体对部分药物有了免疫性,用下去的效果微乎其微。 以至院方一度认为,这个病人很可能治不好了。 他还那么年轻,才十八岁。 如若家属愿意花钱,下半辈子也就是以束缚衣为生,在精神病院关到去世。 禇钦江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钟晚媗求了杜薇很多天,求她允许自己去见哥哥一面,就一面。 后来还是钟远山回家了一次,钟晚媗祈求他在家里多住两天,杜薇这才松口。 见到禇钦江时,对方依旧瘦得不成人形。 每天没办法正常吃饭,只能靠营养针维持生命,他虚弱的躺在床上,连自残的力气都没有了。 钟晚媗眼泪不要命的流,握住他手,塞进去一张照片:“哥哥,你看看他......你不记得他了吗?” 禇钦江艰难的抬起手,费力扫了一眼,又落下去。 “是假的。”他说。 “不是、不是假的,”钟晚媗拼命说,“是真的!这是照片!你再看看,哥哥你再看看。” 她将照片举到他眼前,让他再看一次。 禇钦江神情恍惚,在一片模糊里,望见了一个小小的路倏。 真实存在过的路倏。 他盯了好久好久,盯到眼眶酸涩发干。 忽然一下,呜咽哭出了声。 像小孩子那样,禇钦江蜷缩着身体,把照片抱进心口。 用最微弱的声音哭着喊:“yan......” ...... 自那天后,禇钦江情况慢慢好转。 他努力吃饭治疗,哪怕吃下去会吐,但依然在坚持。 整个人形容憔悴枯槁,那么高的个子,瘦到连九十斤都没有。 治疗过程无法想象的痛苦,几乎没人来看过他,钟晚媗只被允许两个月来一次,身边唯有医生护士和冷冰冰的仪器。 禇钦江依靠着那张仅存的照片,孤零零一个人熬过了两年。 两年后病情恢复,他再没有表现过逃跑的意向,获得了申请大学的机会。 也就是那时候,他开始暗中与钟炆逐联系,用自己手段得到了对方青睐。 为钟炆逐处理事情的同时兼顾学业,顺便还得应付杜薇时不时的从中作梗。 花了近五六年时间的谋划与盘算,禇钦江慢慢架空杜薇,配合钟炆逐清理钟家那帮狼子野心的人。 尽一切可能打压钟远山,将权力争到他二人手里。 在这期间,究竟经历了多少困难与危险,没人知道,恐怕连禇钦江自己都忘了。 他唯一的目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完好无损的回去。 他有一个必须要见的人,一个在三千多天满眼黑色的日夜,念了无数遍名字的人。 ...... 钟晚媗是全程哭着把事情说完的。 她双手捂住脸,断断续续的抽动:“哥哥为了见你......用了他全部的努力......” 路倏并未出声,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遏制了呼吸,喘不过气,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心脏捅了把生锈的钝刀子,来回的切割,掉不下来,却能疼得人死去活来。 他茫茫人海里找禇钦江那几年,禇钦江根本不是在家上课。 他是病痛缠身,寸步难行。 而自己,恰好错过了这个时间点。 路倏缓慢的起身,一下没站稳,又坐回去。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太疼了,从头到脚宛如生了锈的齿轮,每一处都在发出难听的酸涩音。 路倏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站起,脚步几乎蹒跚的朝病房走。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几个小时而已,好像就那么被击垮了。 病房里的禇钦江有要醒来的迹象。 路倏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也怕他察觉出端倪,只在床边望了两眼,匆匆进了洗手间。 手机不小心落在了床上,禇钦江缓慢睁开双眼,拿起路倏手机。 自己指纹不知何时被对方录了进去,屏幕解锁,停留在微信界面。 最上方有几个置顶聊天框,他费力辨认。 其中一个备注为爷爷奶奶。 禇钦江点进去,里面只有一条语音,六十秒。 老人家大概刚学会用微信没多久,不熟练,捣鼓了半天才出声,甚至以为在打电话,开头第一句是“喂”。 奶奶说:“喂?钦江啊,你到底去哪里啦?都不回来看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想你了。” “炎炎说对这个讲话你能听见,奶奶就用这个和你讲。” “钦江,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吃饱饭?冬天到了,要多穿点衣服,奶奶做了很多你爱吃的,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都可以吃到。” “就是太想你了,想快点见到你,你要是在外面回不来,打电话给奶奶好不好?” 奶奶絮叨了几句,随后是爷爷的声音响起。 “钦江,不管你在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要健健康康的,健健康康的回家。” 第72章 要带我回家 路倏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往脸上盖,水流顺着脸侧滑落,汇聚到下颌尖。 滴得一声,掉进水池 如何也没办法缓过来。 他撑住洗手台,低头阖上眼,一直有水在滴落,可哪有那么多水。 禇钦江就在外面,路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持续打开龙头,让水流的动静覆盖过去。 直到衣领袖口都被打湿,他才稍稍稳住了些心神。 关掉水阀,一步一步走出去。 禇钦江又睡着了,躺得平直,脸色说不上来的苍白,嘴唇干燥,泛着几条细小的裂纹。 路倏一看见他,瞬间又被拽回了刚才崩塌的情绪里。 心脏已经疼到麻木,却还是会进一步加剧。 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胸腔起伏好几次,他才拾起勇气,慢慢坐在禇钦江床边。 不敢碰醒他,路倏用一旁的棉签沾了点干净的水,轻轻擦在禇钦江唇上,给他润湿。 对方似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没有半分反应。 路倏摸了摸他额头,确定不会吵醒后,终于敢握住他的手。 禇钦江的手比路倏的大,可因为没有血色,白得吓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手背青色血管一条一条,细而明显,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路倏垂眸,吻向他手背,眼泪砸在上面,散成了水花。 他掌心覆盖住,手指抚了抚,轻得不能再轻。 那张揉得不成形的照片,放在禇钦江枕头下,露出了一个边角。 路倏捏进手心,多看了两眼。 照片保存近十年,已经非常旧了,又由于外力挤压,出现了不少折痕裂纹,他的脸在上面很模糊。 而照片里的照片,是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后,禇钦江用手表对着他拍的。 当时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路倏埋头刷题,旁边的禇钦江喊了一声“yan”。 他茫然转头,就这样被对方抓拍下来。 路倏笑话他,最近怎么跟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拍照。 禇钦江说以前拍的太少了,现在想多留点,以后就能多看看。 人生的每个阶段,路倏只有一次,每天每月每年,他都想好好认真记下来,哪一次也舍不得错过。 然而到最后,他唯独拥有了十八岁的他。 后面十年全错过了,禇钦江一秒都没能看见。 路倏捏着照片的手逐渐发起抖。 他无法想象,禇钦江究竟是怎么靠着这样一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熬过这些年的。 更不敢去想,他是用了多大的控制力,才能在身体发病的情况下,撑着来跟他告别。 上一次他们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这次对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想换他安心。 照片放回去,路倏小心翼翼捧起禇钦江的手,捧到心口,再次吻了吻。 “哥,别做噩梦,”他用极轻的嗓音说,“等你醒来,我带你回家。” 安静之中,禇钦江眼皮无意识动了动。 — 出于对病情和安全的考虑,医院不让家属陪护太久,路倏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钟晚媗也只在玻璃窗外看了几眼。 曲瑶把钟晚媗喊去办公室,要细谈禇钦江的病情,以及进一步治疗方案。 路倏也准备一块儿去听,曲瑶打量了他须臾,认出是沈含的儿子。 她问:“你和病人是哪种关系?” “伴侣,”路倏语气平稳,“我是他家属。” 听到这,曲瑶也没表现出多惊讶,说道:“你们有合法的证明吗?” 路倏顿了一下:“......没有。” “那不行,”曲瑶坚守作为医生的规定,“患者病情特殊,只能法律上承认的亲属关系才有权得知,抱歉。” 路倏神情渐沉,变得难看起来,钟晚媗连忙说:“曲瑶姐姐,你先进去吧,我马上来。” 曲瑶走后,她将路倏拉到一遍,小声说:“路倏哥,等我和医生谈完后再告诉你,你别着急。” 再如何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路倏淡淡说:“你帮我问她能不能转院。” 这个地方有禇钦江最不想回忆的两年,环境氛围太过压抑,很可能会拖延病情好转的进度。 钟晚媗神色犹豫了一瞬,还是应好。 趁她进办公室谈话期间,路倏打了通电话给唐星辰。 不管能否转院,近期是肯定没办法回公司。 路倏并未细说,只道禇钦江这边出了些事,自己要在英国待一段时间,剩下的回去再聊。 唐星辰了解他的性子,明白应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打电话给自己。 叹了口气,他说:“你俩这是招惹到谁了,刚和好就不顺。放心吧,你安心在那边忙,鹿星有我呢,要帮忙的地方你别给我藏着啊,不然这兄弟是没法做了。” 路倏有点说不出话。 想说谢谢,但又觉得放在他和唐星辰之间太生分,没必要。 最后讲了句:“回去请你吃饭,我和他一起。” 唐星辰:“好,到时候喊上应程,四个人吃。” “嗯,先挂了。” 告知完唐星辰,路倏又打给了沈含和路铭衡。 以防他们平白担心,他撒谎说自己和禇钦江在英国出差,至少要几个月才能回去。 沈含责骂两个小没良心的,走之前也不说一声。 继而又叮嘱他俩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如果吃不惯国外的东西,她寄一些自己做的过去。 路倏心里闷得难受,哽着嗓子应了声好。 处理完所有事情,钟晚媗和曲瑶也正好谈完话了。 她告诉路倏:“曲瑶姐姐说不建议转院,哥哥这几年一直是她接诊的,贸然转院的话,其他医生不了解病情,大概率会耽误治疗。” 比起这个,路倏更关心禇钦江目前的情况:“他的病怎么样?” 钟晚媗从头到尾将曲瑶的话复述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禇钦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病情复发,现在心理状况非常不稳定,甚至再度出现了自残倾向,不排除恶化的可能。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如今的身体素质比当年好了不止一点,暂时也没有出现厌食的症状,只要愿意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希望能恢复的。 听到这番话,路倏几乎立刻确认了,禇钦查出了路铭衡受伤的真相。 沉默了良久,他说:“后面这段时间,一直到他痊愈出院,我都会待在伦敦,以后就我来陪护。” 钟晚媗点了点头:“我刚问了曲瑶姐姐,她说每次只能一个人来,你去登记一下吧,这里要办通行证。” “嗯。” 路倏缓缓站起身,往登记台走去。 医院规定森严,一周陪护不能超过四次,一次不能多于半天,钟晚媗把机会全让给了路倏。 可惜前几天去的时候,禇钦江不是被注射了镇定剂在休息,便是在接受药物和心理治疗。 他们没能说得上一句话。 路倏从曲瑶嘴中得知,这几天他又发了次病,若非病房玻璃够结实,恐怕早被砸烂了。 病房里的禇钦江,路倏每看一眼,心底难受就加重一分。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确定,必须要陪着他到完全治好为止。 哪怕真的治不好,他照顾他一辈子。 往后的日子,自己不会再让禇钦江踏足这个地方。 路倏去了医院七次,持续到第二周,他才终于看见了一个短暂清醒的禇钦江。 禇钦江坐在床头,手里一下一下抚摸那张照片。 路倏走进去,眼眶就热了。 他拉住禇钦江的手,俯身摸他脸:“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禇钦江摇头,牵他坐下,自嘲一笑:“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最狼狈、最无法见人的模样。 “嗯,看到了,”路倏触碰他,像哄小孩那样,“原来我哥这么勇敢。” “很难看,”禇钦江说,“我不想让你看见的。” 路倏与他十指相扣:“那如果以后老了,有更难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躲起来?” 禇钦江没吭声,低头注视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旧了,”路倏轻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出去拍其他的。” 他提了提嘴角:“结婚照,应该可以两个人都穿西装?” 禇钦江一直没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去,眼角似乎红了。 路倏想抱他,却被人先一步搂进了怀里。 “yan......” 禇钦江说得很慢:“抱歉,那时候没能回来,和你一起。” 路倏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从后心开始疼起,再迅速蔓延。 哪怕病成了这样,对方依然在顾忌他的感受,愧疚当年没有回来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困难。 可分明禇钦江才是受害者啊。 路倏脑袋埋进他肩窝,无法用平常的声音开口,颤声说:“你没有对不起谁。” 禇钦江抚他后脑勺:“别哭,我现在哪能听你哭。” 不说还好,一说路倏压根忍不住。 这些天来积压的担心、痛苦和难过统统不讲理的冒了出来。 他紧拽禇钦江的袖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已泣不成声,哭得不像个成年男人。 他找了他那么久,每天都在祈祷他平安健康。 可老天爷最后还给自己的,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残缺的禇钦江。 路家花了八年才养好的人,被别人用一个月就伤害了个彻底。 禇钦江掌心盖住他眼睛,更一步把人环住。 “我会快点恢复,你说过的,要带我回家。” 第73章 病痛离 禇钦江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能打起精神和路倏多说几句话,坏的时候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 医院的床单和被子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曾经被铁链锁过,所以曲瑶始终不太主张用束缚衣和绑带来强制他镇定,唯有自己一天多查几次房,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精神状态的好坏。 而路倏碰见禇钦江发病的次数并不多,偶尔一两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说是陪护,可由于医院的规定和治疗方式所限,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他说说话,或者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他休息,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路倏凝视病房里的人,禇钦江背对着玻璃墙坐在床边,很久没挪动过了。 房内除了一张床,空荡荡的未留下任何物品,他独自坐在那,背影孤独而落寞。 路倏敲了两下窗,一重一轻。 是他之前和禇钦江说好的,如果自己过来看他,就这样敲两下。 咚咚——代表“哥哥”的意思。 禇钦江似乎没听见,路倏又敲了一次。 里面的人身形动了动,缓慢转过身。 大约是最近路倏变着法给他搜罗营养可口的食物,此刻脸色看上去要比往常红润一些。 禇钦江昨日情绪刚崩溃过一回,曲瑶加大了用药量,此时整个人浑浑沌沌的,没那么清醒。 他眼神空洞,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路倏手掌按在玻璃上,用口型一字一句对他说——哥,今天好点了吗? 禇钦江站起来,迈开步子,朝玻璃墙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忽然停下来,眼神蓦地起了点变化。 禇钦江眼里的路倏,变成了两个。 一个面无表情直视他,对他说:“禇钦江,你快点痊愈,否则我不要你了。” 另一个则笑着对他说:“哥,到我这来,我们去地下室,我会一直陪着你。” 禇钦江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表情从茫然逐渐转变为慌张。 路倏不要他。 路倏怎么能不要他...... 他恍惚几秒,选择了其中一个,朝微笑的“路倏”走去。 他说他会一直陪他,那么回地下室也无所谓。 禇钦江走到“路倏”跟前,想去牵他,可中间好像隔了层无形的阻碍,如何也牵不到。 对方说:“你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就能抓到。” 禇钦江又靠近了几步,仍旧抓不到,他有点生气和不甘心,索性用身体撞起来,企图用身体的力量将阻拦撞开。 “路倏”说:“对,就是这样,把它撞开,撞开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带你回地下室,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 “我不会再离开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 “禇钦江!哥!停下来!” 玻璃被人奋力拍打,撞墙的禇钦江停顿半秒,面上浮现片刻的彷徨。 路倏分明在他眼前,怎么还有另一个声音。 安静须臾,他又想继续。 “哥!”病房外的路倏焦急的喊了一句,而后小心翼翼放轻声音,“我在这里,你过来,到这边来,不要撞了好不好?” 一个让他撞,一个让他不要撞,禇钦江迷茫的愣在原地。 眼见有希望,路倏再接再厉:“很疼,你不疼吗?” 禇钦江眼睫微微扇动了下,是啊,很疼,特别疼。 “我比你更疼,禇钦江,我比你疼,你停下来看着我,看看我啊......” 他撞墙,路倏比他更痛。 路倏不会愿意让他伤害自己。 跟前的“人”蓦地消失,变回了一道白墙。 禇钦江转头,看见了提心吊胆的路倏。 那才是他真正要牵的人。 他重新向玻璃墙走去,这一次终于不再有幻觉。 路倏的手按在玻璃上,掌心因为用力泛着缺血的白。 禇钦江也抬起自己的手,中间隔了透明的阻碍,将五指一根一根与他重合相贴。 两人近距离对望,禇钦江扬起嘴角,缓慢而费力的笑了笑。 “yan,我快好起来了。” — 禇钦江的情况确实有在逐步好转。 发病的频率越来越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意识清醒状态,曲瑶没再给他用过束缚衣和绑带。 又因为有路倏的陪伴,陪他聊天说话,给他讲那十年间发生过的事情。 慢慢的,禇钦江发呆恍惚的次数也愈发减少,时不时能跟着路倏笑一笑。 偶尔精神很好时,还有闲心吃李喻承的醋。 放言说要是他去华大上学,李喻承恐怕都没机会进团队。 路倏伸手理了理他变长的头发,说:“你要是在团队,唐星辰估计不干,我们股份加起来是他的两倍。” 禇钦江笑道:“那我在家给你当贤内助,你养不养?” 路倏也笑:“什么贤内助,那叫豪门贵妇。”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禇钦江脑袋顺势靠上他肩膀,得寸进尺说:“老婆真好。” 路倏轻掐他脸:“别瞎喊啊。” “你都要跟我拍结婚照了,”禇钦江说,“还不让喊?” “我不介意你喊另一种称呼。”路倏说。 禇钦江:“哪种?” 路倏瞥他:“你觉得我会上当?” 禇钦江笑着蹭他脖子:“老公好好哦。” 路倏心神动容,没忍住乐了:“禇总,你几岁?” “上次就说了,”禇钦江胳膊穿过身后,横臂搂住他腰,“十八岁,再问也是十八岁。” 路倏曲起手肘,哄人似的摸了摸他脑袋。 过了会儿,他问:“十八岁的路太太,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再过几天就是禇钦江生日了,目前这情况也出不了院,他们只能在医院过。 禇钦江叹气:“路总啊,你都不愿意准备惊喜了。” “谁说不准备,”路倏道,“有两份,一份你自己挑,另一份我给你买。” 禇钦江拉长音调,懒洋洋说:“这么好。” “有人都喊老公了,”路倏调侃,“得给点改口费。” “这样啊,那我得好好想想。” 禇钦江佯装思考了半晌,抬起头,看着他说:“想好了。” “什么?”路倏问。 “希望我们路总,”禇钦江捏了下他耳尖,“每年都能问我一遍,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路倏挑眉,饶有兴趣:“然后呢?” “我不需要其他的,”禇钦江低声认真说,“你能每年问我一句,每年陪我,就算是我这些年没白坚持的礼物。” ...... 禇钦江生日前两天,需要进行封闭治疗,路倏连夜坐飞机回了趟国内。 封闭治疗只有十几个小时,路倏怕对方找不见他会担心,隔天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伦敦。 玻璃门被打开时,禇钦江在病房里意兴阑珊的折纸玩。 见到路倏,他放下叠了一半的兔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蛋糕。 “很晚了,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再晚也得来。”路倏扫了眼那几只兔子,问他,“治疗顺不顺利?” “还行,挺顺利的。” 蛋糕放去一边,禇钦江拉着他坐下。 在医院陪护的这几个月,路倏明显清瘦了不少,轮廓更显锋利,下巴尖都出来了,今天看上去还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疲倦。 禇钦江揉捏他手,语气不高的说:“怎么这么瘦,肉都没了。” “瘦比胖好。”路倏说。 “不好,”禇钦江道,“等回国后,我从姨姨那多学几个菜,反正要给你喂回去。” “还喊姨姨呢?”路倏逗他。 “习惯了,”禇钦江笑笑,“喊姨姨和妈都一样。” 随即又问:“今天去哪了?你看起来很累。” “拿你的礼物去了。” 路倏从兜里摸出一串奇楠木佛珠。 佛珠大小适中,纹路别致,十五颗浅褐色的珠子里,夹有一颗白玉,是珠串中能称之为俊雅斯文的那一款。 两个月前他就托阮书梵去找了,要质地最上乘的,串珠的线也必须质量最好。 昨天回国不仅仅是拿礼物,路倏携带着这串佛珠,去了趟寺庙。 他从小到大没信过任何神佛,想要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从来不会将愿望寄予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去。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路倏在佛像前跪了十个小时,三叩九拜,心心念念。 寺庙的住持帮他给佛珠开光祈福,每一颗,他都捏在掌心拜过三回。 佛珠戴上禇钦江左腕,路倏转身打开蛋糕盒,点燃蜡烛,放在禇钦江跟前。 “哥,生日快乐,”路倏说,“以后每天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两人同坐病床上,头顶灯没关,小小的方寸间烛火摇曳。 路倏握着禇钦江戴佛珠的那只手,朝他额心轻轻弹了三下。 碰三碰,病痛离。 希望他的爱人,永远平安,顺遂健康。 禇钦江目光凝在那串佛珠上,心底热意酝涌,他捧起路倏的手,垂眼在手背印下一个吻。 答应道:“好。” 蜡烛被吹灭,带起一缕轻烟,悠然飘散而去。 世间困苦,总有人盼你此生无恙。 第74章 最后理由 在医院历时4个月23天,禇钦江的病情总算得到了控制。 尽管心理状态还不是特别稳定,但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幻听幻觉以及自残的现象。 后续康复也可以等到回国后,再依靠药物进行治疗,不用整天都待在病房里了。 出院那天,曲瑶来了趟病房。 她观察着禇钦江逐渐恢复的血色与精神,卸下口气般,莞尔一笑道:“你以后可别再来了,我不赚你这钱,累都累死了。” “曲大医生还会喊累?”禇钦江玩笑道。 “我每天都在家喊好吗。”曲瑶也跟着自我打趣。 而后拍拍他胳膊,像姐姐一样嘱咐:“回去之后按时吃药,工作什么的先放一放,时间宽裕就出去旅旅游,不要给自己压力,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禇钦江应下,又问她,“有没有专门治疗黑暗障碍的药?” 睡觉不关灯,对他来说可能习惯了,但对于路倏的睡眠质量多少有影响,长期下去恐怕会影响到身体。 曲瑶说:“怕黑是你幽闭恐惧症的一种表现,单独治疗是没办法做到的,不过等后期状态更好一些了,可以再慢慢适应,晚上睡觉的灯一步步关小,或者尝试一下脱敏疗法和心理暗示,比如说......” 她讲到一半莫名停了下来。 禇钦江目露奇怪:“比如什么?” 曲瑶笑了笑:“比如可以让你那个男朋友,陪你在黑暗环境里待一小段时间,从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以此类推,慢慢加长时间,这样会起到一部分效果。” 禇钦江倒没想到会是此种办法,也不禁笑了:“行。” 路倏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时撞见了从病房出来的曲瑶。 他朝对方略一颔首,正要进去,曲瑶出声说:“路倏,你跟我去趟办公室吧,我和你说说他出院后一些注意事项。” 路倏脚步微顿,转了个方向:“走吧。” 两人来到办公室,曲瑶取出病历本里夹着一张药方单,递给他:“这是出院后要吃的药,剂量方法上面都写了,待会儿护士会把药送到病房,你记得提醒禇钦江一定要按时服用。” 路倏接过,浏览几眼道:“好。” 曲瑶倒了杯水,推在路倏跟前。 她坐下,酝酿了一会儿道:“原本作为禇钦江的主治医生,有些话我不应该跟你说,但他是我学弟,又是我朋友,我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真的特别不容易,所以接下来这些话,也算是我作为朋友的身份对你讲。” 路倏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神经慢慢紧绷,心脏悬起来。 曲瑶脑中回忆着那些过往,说:“我曾经研究过他十年前的病例,起初最严重那段时间,禇钦江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他连最基本的营养供给都不愿意接受,通俗点讲,就是不想活了,但后面过去没多久,他好像突然间转变了想法,开始愿意配合医生治疗。” “我那时候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转变,是谁影响了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了他手里的照片才明白,是那张照片给了他求生的动力。” “我接诊过不少精神病人,通常都需要年复一年的依赖药物,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两次奇迹,”她直直看着他,缓声说,“病人不一定要完全依靠药物才能治愈,有时候靠着他唯独信任的那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对面的人眼皮半垂,将手中药方单折出一道道痕,嗓音听上去低涩。 他说:“我知道。” 十年不相见,一身病骨熬过了数载春夏秋冬。 路倏于禇钦江而言,用爱人与亲人称呼远远不够,那是他失去所有希望后,掉进生死边缘里,活下去的最后理由。 ...... 路倏调整好神色,若无其事回到病房。 禇钦江没有太多东西,图个吉利,用过的一些生活用品能扔就扔了,最后只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 路倏刚进门,禇钦江立刻敏锐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不对劲。 他凑上去搭他肩膀,捏了捏脸:“怎么出去一趟就不高兴了?碰上谁了?” “没有,”路倏微微一笑,从行李箱扒拉出围巾给他裹上,“外面风大,戴好了,不准摘。” “我穿毛衣了,高领的。”禇钦江拒绝,并手动开始扯围巾。 路倏淡定自若说:“扯下来我给你围脑袋上。” “......” 禇钦江戴了回去,顺带识相的夸一句:“这围巾挺好看,浅棕色的,适合我。” 路倏手捧着他脸,亲了亲额头:“真棒。” 禇钦江啼笑皆非:“我感觉你跟哄小孩一样。” “你自己说的,十八岁,”路倏手拉行李箱杆,另一只手牵住他往外走,“在我面前不就是小孩。” 禇钦江侧目看了他好一会儿,语气放缓:“不高兴要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哄你?” “我只是在想,”路倏避开问话,盯着两人紧紧相牵的手,“要带你去哪玩。” 对方不愿意说,再问两句估计要急眼,禇钦江也只能顺毛摸,接过话茬:“不回去吗?” “不回,带你去旅游。” “唐星辰要气死了。” 路倏说:“气不死,他刚度完第八次蜜月。” 禇钦江一笑:“那我们这也叫蜜月吗?” “不算,叫结婚旅行,蜜月还有下一次。” “路总效率高啊,这是准备给我安排贵妇生活了?” “对,所以听话点,别感冒。” 两人边走边聊,迎面遇上一位经常照顾禇钦江的护士。 她面露真挚的喜色,用英语问:“要出院了吗?” 禇钦江回答:“是的。” 护士视线从二人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相牵的双手上,笑着说:“祝福你们,结婚的话能给我发请帖吗?” “谢谢,一定会的。”禇钦江说。 路倏也朝她颔首示意。 双方相视一笑,他们并肩携手,离开了医院大楼。 — 禇钦江安排司机来接,钟晚媗也一块儿跟来了。 她站在外面,一见到人快步迎上前,挽住禇钦江胳膊:“哥哥,你晚上住哪?” 禇钦江在英国没有自己的居所,多少年了也未曾想过要买,以前要么住学校,要么在公司凑合。 他看了眼在后备箱放行李的路倏,说:“和你嫂子住一块儿。” 钟晚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怔愣半晌,才恍然的应声。 禇钦江揉她脑袋,笑道:“别当面这么喊他,八成会跟你急。” 钟晚媗轻轻微笑,说:“好,我还是喊路倏哥。” 那边路倏听到自己的名字,用眼神询问:“嗯?” “没事,”禇钦江说,“上车。” 钟晚媗很自觉的去副驾,不当电灯泡。 路倏和禇钦江两人坐后面。 途中钟晚媗仔细询问了几句禇钦江的身体情况,虽然路倏每天都有告诉她,但她还是想自己再确认一遍。 禇钦江说这次恢复的很不错,让她别担心。 钟晚媗又问:“那你们会什么时候走啊?” 禇钦江:“就这两天。” “回中国吗?” “不是,你嫂——”禇钦江及时打住,改口说,“你路倏哥想去旅游。” 路倏目光扫过来,不咸不淡闲瞥他一眼。 禇钦江回以乖巧一笑。 钟晚媗点点头,并未再多言。 回到下榻的酒店,路倏前去联系餐厅,让他们做一些合适的晚餐送进房间。 钟晚媗陪着禇钦江去套房,看他安置好,上下唇一抿,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禇钦江整理自己和路倏的物品,扫见她的神情,从善如流道:“想说什么就说,别藏着。” 钟晚媗靠近几步,轻声说:“妈妈生病了......” “宫颈癌和子宫肌瘤。” 是上次钟晚媗在中国玩的那段时间查出来的,所以才那么着急把她喊回去。 禇钦江恢复治疗的这几个月,杜薇也进行了大手术,目前在做化疗。 禇钦江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摆弄手上的东西。 表情全程没什么波动,非常冷静且漠然。 “妈妈她......”钟晚媗踟躇几秒,还是说,“想见你一面。” 听到这,禇钦江仍旧没出声。 他走到一边,从柜子里把路倏的衣服拿出来。 气氛僵持须臾,钟晚媗突然冲到他面前,膝盖一弯,跪在了禇钦江腿边。 她五官皱缩了下,眼泪啪嗒掉出来:“哥,对不起......” “当年是我把手表拿给妈妈的,是我。” 七八岁的钟晚媗,身处于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在畸形的感情中长大。 自出生起,就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父爱母爱,她所看见的学会的,全是些冷冰冰假惺惺的东西。 她很早前就明白,自己不过是母亲拿来栓住父亲的一个工具,可惜很遗憾,这个工具能起的作用太小了,短短几年都撑不下去,杜薇只能另辟蹊径。 没过多久,她给她带回了一个哥哥,一个从天而降的哥哥。 那个哥哥说,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去看天安门。 她一次也没有相信过。 这是仅有的能在钟家陪她的人,他们都是杜薇生的孩子,不应该只有她需要待在那栋令人讨厌房子里,他得来陪着她。 打开手表时,她发现了他藏起来的秘密,她把哥哥喜欢的人拍下来,然后将手表交给杜薇,装出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 哥哥好着急,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禁让她有点得意。 在这个房子就是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哥哥需要明白这个道理。 她依然帮助他逃走了,这是她许下的承诺。 不过没关系,哥哥马上会回来,妈妈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哥哥果然回来了,可是妈妈发疯了。 爸爸在外面又有了其他孩子,好多孩子,妈妈终于疯了。 她的哥哥就要死了。 她第一次看见那样一双眼,灰扑扑的失去了焦距,无力空洞,碎掉了全部希冀。 钟晚媗陡然意识到,那个唯一抱着她摘过花的人,好像被她亲手推进了地狱。 ......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房子里,”钟晚媗抱住禇钦江的腿,哭得声嘶力竭,“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让你变成那样,没有人和我说话,只有你,对不起、对不起......” 禇钦江疲惫的闭了闭眼,慢慢蹲下身,把她抱进怀里。 “我知道。”他说。 他都知道,从她交给自己那张照片起,禇钦江就一清二楚,手表是钟晚媗拿走的。 说不恨不可能,可是钟晚媗救了他一命。 在伦敦痛苦的十年,身边也只剩这个妹妹陪着。 他有无数理由恨她,可看着她每次小心翼翼的照顾他,看着那些连续送了好多年,没有间断过的平安符十字架,他连恨都无法恨得理直气壮。 终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发生过。 然而真的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自己的身体、路铭衡的车祸、路倏寻觅无果的十年。 这些谁来赔?谁能还给他? “我不会去见她,”禇钦江淡淡说,“她是死是活,和我无关。” 钟晚媗颤声嗯了一句,最终还是没忍住的崩溃大哭起来。 — 钟晚媗走后,禇钦江拟了份文件,发给集团法务和助理。 并且下达通知,从今天起,杜薇不再是钟鼎集团名义上的会长,所有财产包括那栋别墅,悉数转移到钟晚媗名下。 他会派人将杜薇送去养老院,没有自己的允许,从此往后不能踏出养老院一步。 让她自己熬到去世那天,是禇钦江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这份薄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母子情分,纠缠不清了数年,敌对怨恨,到底是走向了尽头。 酒店做了些色香味俱全的中餐送来,路倏又在外面买了好几样,全都打包带进了房间。 禇钦江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调侃说:“你是把全伦敦能找到的中餐都买了?” 路倏手伸进他衣摆,不客气的摸了把肚子:“腹肌都瘦没了,还不多吃点?” 禇钦江被冻了个够呛,卫衣一裹,用身体温度帮他捂手:“跑了多远?手跟冰一样。” “没多远,走了会儿路。” 两人同坐一张沙发,路倏盘起腿,肩倚肩腿挨腿,整个人重心靠过去。 冰凉的手温渐渐回暖,他偏头看向身边的人,笑问:“想好去哪玩了吗?” 禇钦江脖子转过去,面向他,额头抵住对方额头。 “想好了。” 他说:“去一个能领证结婚的地方。” 第75章 珊瑚海岛 珊瑚海群岛位于澳大利亚昆士兰州,其中的卡托岛上建立了一个私人国家,名为同性恋王国,只允许同性恋人定居。 国王与居民花了漫长的岁月,才让自己的国家得到世界承认。 因此那里也被称作同性恋者的天堂。 十二月份的澳洲正处于一个不冷也不热的季节,温度适宜,非常舒服,很适合旅游。 一下出租车,微风与清香扑了满脸,衣袂被吹得微微鼓起。 路倏和褚钦江订的是海岸附近的民宿,这地方与国内的度假岛不同,景色特点普遍较为豪迈,要更西式化一些。 两边街道隔几米远便插了一面旗帜,清一色的彩虹旗,随风飘扬,周围建筑也更多都是彩色元素,看上去格外亮眼活泼。 衣领挂着的墨镜抽出来戴上,褚钦江一手牵起路倏,另一只手拉住行李拉杆,往民宿的方向走。 路倏笑话他:“这太阳才多大?你拿个墨镜出来装逼。” 褚钦江把墨镜勾下来一点,盯住他说:“这叫气质。” 路倏把墨镜给他勾回去,拍拍脑袋:“再买顶草帽你就能去坐台了。” “我价格很贵,一般人出不起。”褚钦江说。 路倏斜他一眼:“你看起来很期待啊?” 褚钦江攀住他肩膀,笑着说:“身上挂个牌,写着仅路倏一人能买。” 路倏佯装嫌弃:“我还得花钱,不划算。” “你好小气啊,”褚钦江用身体撞他一下,“白送你要不要?” 路倏被撞得笑起来:“本来就是我的。” 民宿风酒店近在咫尺,年轻的老板娘抱着猫,在门外捯饬花花草草,一看见他俩,立刻热情的打起招呼:“嗨——” 两人含笑点头,各自用英语回了句。 老板娘问:“需要住酒店吗?你们是今天的第一对客人,非常幸运哦。” 褚钦江说:“嗯,之前在电话上和您聊过的。” 卡托岛上居民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来旅游看景,对方如此一讲,老板娘立马想起来了。 “是的是的,快请进,”老板娘放下猫,对他们说,“我叫米娅,很高兴你们能选择我的民宿。” 布偶猫叫了一声,优雅跳下玻璃桌,自来熟的在路倏脚踝边蹭了蹭。 “它喜欢你,”米娅颇感讶异,“甜筒很少亲近客人的。” 路倏半蹲下,修长的食指在它下巴处挠了挠,甜筒舒服得眯起了眼。 褚钦江一笑,轻按路倏头顶,跟随老板娘进门。 米娅核对完两人信息,拿出一张房卡说:“需要交五十美元押金。” 褚钦江从钱包抽了张粉色纸币出来——这个国家很浪漫,流通的货币都是粉色美元。 美元与房卡交换,米娅说:“祝你们在这玩得开心,有任何问题请及时联系我。” 褚钦江:“谢谢。” 米娅转头望向门口和猫咪互动的路倏,笑道:“看来你先生很喜欢动物。” 褚钦江顺其视线,一同看去:“也许只是喜欢猫,他曾经被狗追过。” “天哪,是吗?”米娅惊讶的笑起来。 褚钦江冲路倏喊了个词,说:“该上去了。” 路倏回头,挑眉看向他。 褚钦江喊的是“hubby”。 口语里老公的意思。 “还是你想再玩会儿?”对方神情从容。 路倏起身走过来,说:“上去吧。” 褚钦江对米娅颔首示意,随即牵着路倏一同往房间走。 “很喜欢猫?”他问。 “还行吧,”路倏说,“那只猫很漂亮。” 白色干净的毛,眼睛瞳仁大,脸小,像褚钦江。 “回去养一只?”褚钦江说,“养在我们那个房子里。” 路倏:“我没养过,不太会。” “唐星辰养了吧,”褚钦江说,“我看他经常在朋友圈晒,又是猫又是狗的,改天去问问。” “他家那能是猫狗?”路倏揶揄道,“那是两只猪。” 尤其那只橘猫,胖得简直不能直视。 褚钦江压着声音笑了几声,说:“那改天问问他怎么养猪的。” 两人将行李放进房间,稍微收拾了会儿,便又出门了。 最近这个节点,旅游的人倒不少,不过卡托岛的要求是同性恋人才能来,所以客流量也不算特别多。 靠近海岸的那条旅行街上,一眼望去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路倏和禇钦江身处其中,除了是亚洲面孔,并不特殊。 想牵手牵手,想拥抱拥抱,要是大胆点还能接吻,大家都一样,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甚至会起哄祝福。 街上有许多商铺,小吃店、酒吧、礼品店等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路倏和褚钦江进了一家卖潜水装备的店铺。 老板迎上来问:“嗨喽,需要什么装备?” “潜水装备有哪些?”路倏说。 “二位以前玩过潜水吗?” “没有,”路倏转头问褚钦江,“你玩过吗?” 褚钦江:“一两次,很久了。” 他对老板说:“就新人潜水的装备,不会下太深。” 老板打了个响指,带他们去到一个柜架前,详细介绍着各类用品。 “现在天气不热,你们最好购买带保暖的潜水服,然后这个面镜的材质是最新款的,可以承受水下几百米的压力......” 逛了一圈,两人挑了些合适自身的,老板很贴心,连教练都给他们安排好了。 “你们很幸运啊,今天潜水的人还挺多的,只剩一个教练了。”老板说。 很幸运,一小时不到第二次听见这词了。 仿佛是种美好的祝福般,以后的日子都是幸运的。 路倏笑了笑,说:“谢谢。” — 蓝色绵长的海岸线边,零零散散的人分堆而站。 卡托岛最发达的是旅游业,海边能玩的项目大多是那几样——游泳、摩托艇、潜水和海滩探索等等。 身穿黑色潜水服的两个男人从不远处走来,个头差不多高,身体线条流畅,裹在带弹性的紧身衣里,分外能突显出高大紧实的好身材。 两人步伐一致的朝前方教练所在地去,连迈步的速度和幅度都一样,默契十足。 与教练碰完头,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器材,对方交代着注意事项:“等水超过腰时,你们就跟我往自然坡度走,记得速度不要太快,踩稳一点,下潜后看我手势,我说OK后你们才能自由活动。” 路倏点头,褚钦江和教练碰了个拳。 “好,现在跟我过去。”教练打响指说。 俩人跟在身后往海里走,待到海水及腰时,各自穿上脚蹼,路倏将呼吸调节器衔进口中,头上的潜水面镜被人往下一拉,盖在了眼前。 褚钦江替他检查面镜密封性,亲了亲他额头:“待会儿要拉紧我,别丢了。” 嘴里咬着东西不能说话,路倏点头,指了指呼吸管,示意他赶紧戴上。 做完全部准备工作,他们再一次朝海水深处走。 脚下的自然坡度越来越陡,海水逐步加深,从腰到胸,再到下颌,最后淹没了头顶。 路倏和褚钦江手始终牵在一起,身体随海水浮动,俩人同时在海底潜游起来。 教练在前面打手势,让他们继续跟随。 深蓝的海水颜色慢慢变浅,往下游的同时,浑厚的蓝色似乎也在向上漂浮,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清晰。 耳边宛若覆盖了一层薄膜,周围只剩海水律动的声音,一切都静谧深沉起来。 当看见色彩斑斓的珊瑚礁那瞬间,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教练比了个OK,胳膊滑动一圈,示意两人可以在附近自由活动。 褚钦江和路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朝最近的珊瑚礁游去。 千姿百态的珊瑚礁四周有很多小型鱼类,两人刚游过去,它们顿时纷纷散开,像捧烟花似的,繁杂漂亮。 有几条胆子大的小丑鱼,成群结队的在身前绕来绕去。 路倏手伸过去,还没握住,小丑鱼灵活的从指缝钻了出去,旋即又示威般从他肩头游到头顶。 左手被人一捏,路倏扭头,禇钦江两根手指微弯,指了指自己眼睛。 ——看我。 又一条小丑鱼游过来,他伸手弹了弹,鱼被弹得一激灵,飞快逃走了。 褚钦江牵起路倏,往比这更大的珊瑚礁群游去,那里有无数种类的海洋生物。 一群鹦鹉鱼在咬珊瑚礁,有一条呆呆的,没发现有人过来了,咬得特别入迷,被禇钦江提溜住了尾巴。 他拎住鱼,故意冲路倏跟前一怼,想要吓唬他。 路倏没被吓到,反而对禇钦江招了招手。 褚钦江知道自己要挨揍,摇头不过去。 路倏主动上前,捞住要跑的褚钦江,在他眼前慢慢张开了自己手心。 一颗小海星悠悠飘了出来,不知道路倏什么时候抓的。 面镜里能看见褚钦江笑得弯起的眼睛,路倏轻拍他额头,搂了下腰将人放开。 正准备牵手时,谁知对方游远了几步。 周围是蓝绿的海,清澈却又朦胧。 成群的、数不清种类的鱼虾游过身边,以及一片又一片的红黄珊瑚礁,这些只属于海洋的生物,构造出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景色。 褚钦江置身其中,好像快融进去了。 在路倏定定的目光里,他身体朝向这边,抬起双臂,出乎意料的在头顶挽了个爱心。 那一刻,路倏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一敲,不由自主陷下去。 二十八岁的年纪,也可以因为爱一个人,去做些十八岁才能做出来的幼稚举动。 褚钦江对他张开了双臂,路倏没有犹豫的,摆动双腿扑进了对方怀里。 褚钦江咬着呼吸器,微微低头去碰路倏的,如同接吻那样。 缕缕行行的鱼类灵性十足,一条接一条围绕他们而过。 象征忠诚浪漫的蓝色里,有人在相拥相爱。 鸦无渡 解释之前为什么争锋相对 褚钦江在国外过了十年,除了生病那两年,后面八年并未详细描述,但大家应该能猜到,他必须用强大的实力和心狠手辣的手段,才能成为获胜者,加上心理疾病,性格肯定是不好的。所以起初针锋相对,一方面可以理解为他在试探,试探分开这么多年,路倏对他是不是还有感情,底线在哪。另一方面,他习惯用喜怒无常的假面去对别人了,哪怕是面对路倏,他也会拿起最游刃有余那一面,从而掌控事情发展 而路倏为什么呢?因为褚钦江变化太大了,路倏也不是个一点城府没有的二愣子,冲上去就各种表忠心,在他意识到对方不是十年前那个人了时,他就改变了相处模式,我说得俗一点,男人了解男人,明白哪种样子会让对方露出马脚产生兴趣 第76章 只能是我的 两人在海底潜了一个多小时,待到氧气耗尽前,浮出了水面。 午饭时间临近,他俩一起冲了个澡,然后去街上寻觅吃的。 卡托岛才发展二十多年,除了旅游业,很多行业并没有其他国家发达。 街上溜达了几个来回,餐厅大同小异,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薯条沙拉快餐,很难让人有食欲。 倒是有许多种海鲜,但禇钦江不想吃,路倏只能带他去逛小吃街。 顺道看有没有便利店,有的话或许可以自己买点食材回去做。 小吃街上人不少,放眼望去,黄白黑种人都有。 街边摊位五花八门,大概因为各个国家都有来旅游的,所以食物也非常多元化。 不过路倏没想到,尽管世界无奇不有,可居然还能奇到有卖煎饼的。 看外国人摊煎饼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他问禇钦江:“吃不吃煎饼?澳洲口味,说不定里面会放龙虾。” 龙虾不清楚会不会放,但禇钦江看见了摊主动作娴熟的在往煎饼里抹酵母酱。 他浅浅微笑:“不了吧。” 路倏也看见了,表情不经意间扭曲了下。 酵母酱他有幸在英国尝过一次,对于吃不惯的人来说,大概就像半个月没洗的袜子再放咸鱼箱里浸泡了十多天,多吃几口能去投胎。 路倏侧目,身旁禇钦江的表情比他更嫌弃,莫名就起了兴致想逗逗对方。 他朝摊位走:“看起来还行,我去买一份。” 禇钦江:“......” 路倏将摊上极度疑似生化武器的酱料全指了一遍,说:“这些都要。” “no problem!”说完摊主又加了一句,“好勒——” 还是个会说中文的,虽然听着有点像卖羊肉串的口音。 禇钦江跟在后面上来,满脸的一言难尽:“要是饿,我们就去吃海鲜吧。” “不饿,我就是想试试。”路倏要笑不笑说。 摊主对准那张可怜的饼,手舞足蹈的疯狂加各种酱料。 除去不认识的几种,光是能认出来的酵母酱、巧克力酱和蛋黄酱,禇钦江都难以接受。 “香吗?”路倏又问。 禇钦江:“......” 嗯,有点想呕了。 摊主麻利的把“煎饼”包好,路倏接到手上,面不改色咬了一口。 然后送到禇钦江嘴边:“尝尝。” “............” 禇钦江:“不用了吧。” 路倏努力绷住嘴角:“我觉得还好,能吃,你试一试。” 禇钦江笑不出来:“嗯......这个......哈哈......” 对方一脸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甚至有点无法抑制的崩溃神情,直接让路倏笑喷了。 他拿着煎饼蹲在地上,笑得全身都在颤。 禇钦江终于察觉到对方是故意的,气得磨后槽牙,一把将人捞起来抓自己怀里,手掐他腰。 “欠干呢路倏?” 路倏边笑边躲,嘴上还撩闲:“你那表情我就应该给你拍下来。” 禇钦江双臂从后边环住他脖子,整个人重量压上肩背,恼羞成怒:“别笑了,再笑弄死你。” “快弄死我。”路倏笑得肆无忌惮。 他手心握住禇钦江小臂,俩人以一前一后相贴的姿势继续走,就像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那样。 “真不试试?”路倏又把煎饼举到禇钦江跟前。 “试屁。”禇钦江捏他耳朵,“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把那口吐了。” 路倏乐道:“超级难吃。” “难吃你还给我吃,”禇钦江说,“谋杀亲夫?” 生化武器扔进垃圾桶,路倏嘴角下不来,亲了亲他的手腕:“谁舍得害你,爱你都来不及。” 禇钦江哼哼唧唧的,人挂他身上:“我想吃饺子。” “禇总,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路倏反过手摸他脑袋。 “像你老公。”禇钦江说。 “像三岁小孩,尿裤子那种。”路倏说,“人家刚出生的都比你成熟。” 禇钦江膝盖顶他腘窝:“回去你就完了,最好赶紧跑。” 路倏说:“跑之前先带你吃饺子。” 两人走了大半条街,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不成想竟然真找到了饺子。 不过是煮出来的水饺,泥蟹馅的。 禇钦江先叉了个喂给路倏,全程观察完他的表情,自己才吃一个。 路倏怼道:“我是你试毒器?” 禇钦江笑着吃饺子,不说话。 旁边有甜品店,路倏转身去买了杯柠檬水,给禇钦江买的是桶蓝莓冰淇淋。 “公主,冰淇淋吃不吃?”他递在他眼前。 禇钦江看着那和拳头一样大的桶,稀罕道:“你还真拿我当小姑娘?” “不是,”路倏纠正他,“小姑娘没你这么娇弱。” 禇钦江胳膊往他肩上搭,贴住路倏脖子,又喂了一口饺子:“哪娇弱了?前几晚你不是挺......” 话没能说完,路倏用冰淇淋堵住他嘴,低声威胁:“吃你的,不然今晚换我干你。” “光天化日的,”禇钦江叼着冰淇淋勺子,勾唇一笑,“路总你也太开放了。” 路倏正要说话,旁边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便是热烈的喝彩声与鼓掌声。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不远处围了一些人,中间有片空地,街头艺术家在表演魔术。 一身卓别林式装扮,嘴上贴了滑稽的小胡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外国女孩。 她从帽子里掏出一朵玫瑰,递向某个围观的女生,女生欣喜的捂住嘴,刚要去接,玫瑰花瓣却突然一片片散落。 魔术师单手握拢再张开,花瓣变成了口红。 口红送给女孩,魔术师说:“欢迎来到卡托岛,蜜月快乐。” 女生高兴的说Thank you,想要抱她。 魔术师却后退一步,十分优雅的半鞠躬:“您应该抱您身边的爱人。” 女生旁边也是一位女生,她们快乐的在人群中相拥,并且当众接了个吻。 周围响起一片揶揄的口哨声。 禇钦江看得津津有味,问路倏:“想要吗?” 谁知路倏出其不意的碰了下他脸颊,用嘴碰的。 禇钦江一愣,笑了:“我是问你想不想要礼物。” 路倏轻弹他侧脸:“这不就是礼物。” “路总最近情话技能见长啊,”禇钦江语气咸咸,话里有话,“跟谁学的?” “自学。”路倏把某人曾经说过的话扔回去。 禇钦江表情愉悦且得意,搂着他往人群里走,谁料魔术师朝他们过来了。 “中午好,两位帅气的先生。” 她变出一张扑克,放到路倏手上。 “看来是随机挑选。”禇钦江也问候了句,“中午好,漂亮的小魔术师。” 路倏注视手中那张方片J,说:“你猜它会变成哪张?” “说不定它会变成一条项链。”禇钦江说。 路倏好笑:“你以为人家做慈善?” 魔术师在路倏手心盖了一下,方片J瞬间变为小王,然后她打了个响指,再屈指一弹禇钦江的卫衣口袋。 禇钦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大王。 “哇哦,”他笑得有点欠,“我比你大。” 路倏手穿过背后,不动声色捶了下他的腰。 “Please。”魔术师摊开双手,示意他俩把牌放上去。 两人将牌给她,魔术师合上手掌,两张牌贴在一起,旋即握成拳头。 几秒后,她轻轻一甩手腕,张开五指,两条极细的银色项链挂在上边,悠悠坠下来。 “欢迎来到卡托岛,”项链赠送给他们,魔术师说,“祝你们永远快乐。” 路倏道了谢,待人走后,目光一瞥禇钦江:“花钱了吧?” “谁说的,”禇钦江拿过挂坠为C的那条,替他戴上,“人家是看我俩般配。” 路倏拎着剩下那条L,在禇钦江无名指上轻轻一绕,绕成圈。 他问:“像不像戒指?” “不像,”禇钦江说,“我要钻戒。” 路倏气乐了,用链条抽他:“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煞风景了?” 禇钦江刮他鼻梁:“帮我戴上,L是我的。” 路倏无奈一笑,站到禇钦江身后,抬手穿过颈前,仔细的替他戴好项链。 咔擦—— 相机的声音响起,路倏心神一凛,下意识看向声源处。 一个粉色头发、打扮得很潮流的男生正举起相机,摄像头直直对准他们。 见人望来,男生移开相机,道:“画面特别漂亮,我拍一张送你们,不介意吧?” 对方是亚洲面孔,说的也是中文。 “中国人?”路倏问。 “对,在这里很少遇见同胞,所以我才没忍住拍了。”男生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关思文。” 路倏顿了顿,简单和他一握:“路倏。” “旁边这位呢?”关思文问。 禇钦江淡笑,自我介绍:“禇钦江。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加个联系方式吧,”关思文说,“洗出来直接发你们。” 路倏表情隐含警惕,关思文恍然大悟的哦了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职业病,习惯先把照片后期处理完,等处理好后再放成片。” 禇钦江给他自己的微信,说道:“别乱用就行。” “那当然。” 不多时,另一个看上去和关思文气质完全相反的男人,手提两杯饮品走了过来。 关思文接过一杯,大方介绍说:“我男朋友,王洲。” “你们好。”王洲文质彬彬的打了声招呼。 “你好。” 路倏和禇钦江各自点了点头。 关思文和王洲这俩人,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放一块儿有种格外奇异的感觉。 刚还行事爽快的关思文一到男友跟前,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会儿撒娇说饮料不好喝,一会儿又抱怨相机重,走路也累死了,要去咖啡厅休息。 王洲全程耐心听完,哪里不满意解决哪里,说要是不想走路,他可以背着他逛街。 两人你侬我侬,压根忘记了跟前还有两个大活人。 路倏:“......” 禇钦江:“......二位慢慢玩,我们先走了。” “哎等一下,”关思文喊住他们,“明天我们组织了一个露营活动,你们要不要来玩?” 禇钦江转头询问路倏意见:“想去吗?” 路倏无所谓:“都行,看你。” “明天什么时候?”禇钦江问。 “下午,”关思文说,“你们买好帐篷和生活用品就行,其他设备那边都有。” “行。” 约好碰面时间,禇钦江手牵路倏去往另一个街口。 走远后,他开始八卦:“你猜他俩谁追谁?” “这么闲呢,禇总?”路倏说。 “别人肯定也会讨论,”禇钦江用胳膊撞他,“猜一猜。” “猜不到。” “打个赌。”禇钦江笃定说,“关思文追的。” “赌”这个字,是不能在男人面前提的,一提保准管用。 路倏:“赌什么?” “输的人,”禇钦江说,“背对方走路” 路倏嘴角一抽,严重怀疑他是在效仿关思文。 “王洲。”路倏挑了相反的。 禇钦江点开关思文朋友圈,最新一条是——追小洲的第一百三十五天,他归我了。 手机在路倏跟前晃了晃,禇钦江得逞道:“你怎么这么容易上钩?” 路倏好气又好笑,薅住他脖子:“专门在这等着是吧?” 他说对方怎么突然无聊到八卦起来了,敢情是为了给自己下套。 “别抵赖啊。”禇钦江笑。 “谁要抵赖,”路倏拿眼睛睨他,“现在背?” “不,”禇钦江神秘的摇头,“到时候再说。” 路倏嘶了声,手肘屈起要杵他肩膀,被对方捞住:“走了走了,好多没地方没逛。” 两人拉拉扯扯,一边笑一边闹,朝更喧嚣的地方而去。 — 闲逛了整整一下午,周边几条街差不多让他俩转了个遍。 超市里合适的食材不多,路倏买了兜玉米粒,打算回去给禇钦江煮玉米甜汤喝。 借用米娅的厨房,路倏拎个盆,在洗菜池边有模有样的捣鼓起来。 禇钦江站旁边当忠实观众,兴致盎然的打量他一举一动:“我们路总也有这么贤惠的一面呢?嫁了人就是不一样。” 路倏将玉米粒洗干净,再用小锤子碾成一堆堆玉米泥,头也不抬说:“我待会儿给你下毒。” “你下砒霜我也喝完。”禇钦江说。 甜筒在门外探出个脑袋,禇钦江余光瞄见了,朝它勾手:“过来。” “什么过来?”路倏以为对方喊他,扭头却发现禇钦江在逗猫。 禇钦江蹲下身,继续说:“小宝贝儿,来。” 甜筒四处张望两眼,随后步伐优雅的走上前,亲昵的在他腿边蹭来蹭去,还细声细气喵了一声。 禇钦江抱起它,食指挠下巴,似笑非笑说:“比我家那位会撒娇。” 路倏:“......” 他要转回去继续捣鼓玉米,被禇钦江喊住:“yan。” 下一秒对方抬起头,手里捏住甜筒的小爪子,冲他摆了摆。 禇钦江说:“喵。” 甜筒也跟着:“喵——” 路倏神情有片刻的停顿。 刚见到甜筒时,他就觉得它和禇钦江很像。 现下对方这么抱着猫,笑意晏晏的对他一起撒娇,路倏心口登时比手里的玉米泥还软。 食指沾了点玉米泥,他走过去,喂到甜筒嘴里。 而后微微俯身,吻住禇钦江的唇。 半晌后—— “还想喝汤的话,”路倏说,“就别撒娇了。” 甜筒夹在两人中间,轻舔路倏的指尖,柔软湿润的触感传来,禇钦江也舔了下路倏的唇。 “我和它一起看着你,去吧。” 路倏嘴角微勾,回到厨台前,专心致志的做玉米甜汤。 禇钦江喜欢甜味,他特意多放了几勺糖,煲煮半小时后加入淀粉水勾芡。 不消片刻,一碗浓香的暖黄玉米汤便完成了。 路倏厨艺说不上好,及格的水平,刚能入口那种。 所以他还稍微有一点紧张,怕禇钦江不喜欢。 禇钦江非常认真的品尝,一勺一勺喝得很耐心。 然后在对方紧盯的目光里,他问:“明天还能喝一次吗?” 路倏下意识松了口气,说道:“想什么时候喝都行。” 禇钦江打趣:“高考都没见你这么紧张。” 路倏并不遮掩,承认道:“毕竟只给你一个人做过。” “你还不了解我?”禇钦江说,“你就是真弄一碗砒霜,我也只会觉得好喝。” 路倏哦一声:“这叫什么,走后门?” 禇钦江:“叫情人嘴里没味觉。” ...... 吃过晚饭,两人早早回了房间。 玩一天下来,身体多少有些疲累。 禇钦江才刚恢复,路倏不准他太累,严格把控休息时间,九点没到就让他上床睡觉。 禇钦江呈大字型趴床上,拉床边的路倏:“睡不着。” 路倏捏了捏他后颈:“那你想干什么?” 禇钦江抱住他,往床上一滚,自然的接起后一句:“干你。” 路倏躺禇钦江怀里,指尖触碰他鼻梁,一下一下,认真得像在描绘般。 他要笑不笑说:“这里隔音差。” “我们小点声。” 禇钦江精准的寻觅到他唇间。 两人亲得很温柔,虽然有欲望,但并不急切,细细摩挲着安抚对方,缠绵深情。 禇钦江捧住路倏脸颊,覆上他身体,边吻边说:“今晚关灯睡......” 路倏摸到对方腰眼,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用关。” 禇钦江忽又停下,微微起身,双眼望着他:“总要慢慢适应。” 他珍重的抚过路倏轮廓与眉目,低声说:“你在这,我想试一试。” 路倏搂住他脖子,在眼睛上印了一个轻浅的吻。 “嗯,我陪你。” 等结束后,夜已经深了,他俩这下也是真累了。 关掉灯,互相拥抱着沉沉睡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又好像时间才流逝一小会儿,路倏半梦半醒间,听到身边似乎有动静。 眼皮太沉重,他挣扎了片刻,没能睁开。 身旁动静越来越大,是禇钦江急促的呼吸声。 意识到这个问题,路倏瞬间清醒,扭头一看。 房间很暗,窗外半边月亮遥遥洒进来,照着禇钦江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额头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汗。 路倏立马起身打开壁灯,随即把人搂进怀里,焦急又担忧的拍他脸:“哥、哥?醒醒,醒醒!” 禇钦江像是被梦魇住了,听到声音拧起眉,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路倏没办法,只能使劲掐了他虎口一下。 禇钦江猛地掀开眼皮,惊慌的喊了句:“yan!” “我在!”路倏抱住他,安抚道,“我在这,别怕,哥别怕。” 禇钦江翻身紧紧箍住他腰,脸埋进颈脖,身体不能抑制的颤抖。 “是梦,只是梦而已,”路倏加大拥抱的力度,手搓禇钦江的背,吻他发顶,“不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安抚良久,禇钦江终于缓缓停止了抖动,哑声道:“我梦见......我没能出来。” 没能活着走出地下室,尸体腐烂在那间黑暗封闭的屋子里,到死也没能见路倏一面。 感受到颈侧传来的湿意,路倏五脏六腑生疼起来。 “怎么会,不会的,”他低声呢喃,“你在我身边,你哪也去不了。” 再也不可能了。 任何人都带不走他。 路倏重复:“你只能是我的。” 第77章 日落时 后面两人没再关灯睡,脱敏治疗需要一步步进行。 一小时不行,那就半小时,半小时不行,就几分钟几分钟的来。 总有一天,禇钦江会在黑暗中安然入睡,身边有他爱的人陪伴。 清晨的光洒进来,不刺眼,淡淡金色照在脸上,让人多了种满足的慵懒感。 禇钦江翻了个身,捞路倏进怀,在脖子边蹭了蹭,嗓音带着没睡醒的低哑:“早安,宝贝。” 路倏眼皮动了动,不想睁开,依着直觉将唇贴在禇钦江额头上。 “早安。” 绝大多数男人的早上都不例外,身体有部分会非常精神。 两人是裸睡,禇钦江腰往前顶,故意去撞路倏。 路倏被撞得清醒了几分,无奈又好笑:“你哪来这么多精力?” 禇钦江手摸下去,握住路倏的,说:“你也不差。” “我那是自然生理反应。”路倏手往他腰后走,在屁股上掐了把,又拍了拍,“挺软啊。” “说吧,觊觎多久了?” 禇钦江顺势翻身趴他胸口上,一只手背垫住下巴,嘟嘴亲了亲路倏。 路倏也亲他一口:“你猜?” “不猜,”对方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在敏感熟悉的地带游走,“不给上。” “给不给也不是你说了算。” 路倏双腿夹住他,眼神暗起来:“要不是看在你身体的份上,我早干你了。” 俩人刚要开始,放枕头底下的手机忽然震动。 路倏反手去摸,本想直接挂断,但伏在他身上的禇钦江一个劲儿的乱动,手指一滑,不小心按到了接听。 如果是电话也还好,可打来的是视频。 如果对方是唐星辰那货,路倏也能硬着头皮接受。 但视频对面的人是他亲妈。 “炎——”沈含声音戛然而止,哽在喉咙里。 她表情呆滞,然后慢慢睁大了双眼。 听见声音,禇钦江骤然转头。 气氛凝住,三个人在视频里大眼瞪小眼。 其中两位还是半裸交叠的状态。 屏幕倏地熄灭,沈含挂断了视频。 路倏:“。” 禇钦江:“。” 好,这下可以去死了。 禇钦江滚到一边,被子扯上来,蒙住脑袋。 半晌后,闷声说:“我不回去了,你每个月来岛上看我一次。” 路倏正在死与不死之间徘徊,见禇钦江比他更崩溃,顿时没那么难受了,甚至有点想笑。 他挪过去,手脚并用抱住他,在耳边说:“吓软了吧?” “没软。”禇钦江反驳一句,又说,“吓疯了。” 路倏不由乐出声,安慰他:“没事,我妈那性格不会当真。” 禇钦江用被子将两个人一起捂住,恼怒说:“以后早上晚上一律静音。” 路倏笑着点头:“好。” 这么一闹,也没心情再继续下去了。 两人起床洗漱,下楼吃早餐。 “嗨喽,早上好。”米娅愉快的打招呼。 “早上好。”路倏回应。 “你们这有什么早餐?”禇钦江问。 米娅说:“后花园餐厅有三明治、热狗鸡蛋、果酱和牛奶咖啡,你们想吃的话可以直接去。” 又是这几样,禇钦江在英国腻了八百回,实在没胃口。 路倏一眼看出来他不想吃,提议说:“出去看看?” “行。” 揉了把外面晒太阳的甜筒脑袋,禇钦江去租自驾观光车。 片刻后,禇钦江踩了辆双人观光车过来,他穿着一件浅湛蓝T恤,下身是条白色休闲裤,高直的鼻梁上架着茶色墨镜,显得格外清爽抢眼。 车停在路倏跟前,他问:“帅哥,等谁呢?” 路倏配合他演:“等对象,让开点,别挡在这。” “长这么好看,对象也敢让你一个人出来?”禇钦江轻拽他卫衣帽子的抽绳,“别等了,让你等的都不是好男人,跟我走。” “不等他会哭。”路倏从容说。 禇钦江嘴角弧度加深,一勾墨镜,看着他:“你不上车,我现在就哭给你看。” 路倏笑了,弹了下他鼻尖,绕到旁边的座位上。 “不等对象了?”禇钦江撩闲。 “不等了,”路倏一踩脚踏板,“把你拐回去。” 观光车一路走一路停,今天太阳要比昨日大些,铺在车顶的彩色棚面,亮闪闪的十分耀眼。 路倏也摸了副墨镜出来戴上。 两个奔三的男人,幼稚的一会儿比谁踩得快,一会儿比不扶方向盘谁控制方向更好,忽快忽慢没个消停。 旅行街边意外的有一家没那么西式的早餐店,禇钦江进去瞧了两眼,竟然有包子烧麦。 尽管长得不正宗,说是面粉坨子还差不多,但至少比面包饼干让人有食欲。 买了一袋乱七八糟馅儿的包子和牛奶,两人吃完后,沈含又打了电话过来。 离之前那通视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还挺贴心的留了点时间给他们。 “炎炎,你和钦江准备在外边玩多久啊?” 沈含语气恢复了自然,仿佛忘记了刚才不小心撞破俩儿子的亲密事,没有半分别扭。 只有声音看不见人,路倏也没那么尴尬,回答说:“十几二十天吧,还不确定。” 在伦敦的事他俩瞒得滴水不漏,借口说在这边出了很长一段时间差,现在是公费旅游。 沈含说:“好,你俩玩得开心啊,在外面注意安全,天气冷了多保暖,别生病。” 当妈的终究是当妈的,不管孩子长到多大,永远也放不下心,啰嗦嘱咐少不了。 “放心吧姨姨,我们挺好的。”禇钦江说,“回来给你和叔叔带礼物。” 沈含这点倒不像其他母亲,一听礼物,立马喜笑颜开的一遛报下去。 “你们在澳洲是吧?那正好,给我和你爸带几双羊毛靴回来,我还要几瓶洗面奶,阿柠家宝宝满月了,你俩做舅舅的没见到第一面,要多给孩子买点奶粉尿布,还有燃燃......” 路倏:“......” 禇钦江听话的一一记下,等念完后,沈含又问了几句他们的情况,这才结束通话。 路倏说:“自己提回去啊。” “钱多,”禇钦江炫耀,“不缺那点快递费。” “行,”路倏一扯嘴角,“明天工资卡上交。” 禇钦江笑着夸奖:“有进步,终于学会问我要工资卡了。” 他一脚将观光车踩出去:“开心死了。” 路倏:“......” 几秒后,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 骑着观光车转了一上午,途径中央广场时有人在举办婚礼,场面盛大得不行,两位新娘和亲友团们,逢人就发喜糖。 路倏二人被截住,收获了满满一兜巧克力。 出于礼貌,他们只好暂时停下来观看婚礼。 到了扔捧花环节,一位热情的小姑娘连托带拽,硬是把路倏拉上去抢捧花。 禇钦江吃着巧克力满眼笑意,也不帮他,光站旁边看好戏。 路倏咬牙剜他一眼,捧花从新娘手里扔出来,他没憋住,身体下意识跟着人群一跳。 大概因为个子高,竟然真抢到了花。 周围立刻有人鼓掌欢呼,起哄的把他推搡去禇钦江跟前。 禇钦江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伸手:“准备好了。” 路倏失笑的拍开,花放他手上:“真会占便宜。” 禇钦江一手拿花,一手牵起他往观光车走:“便宜都送到跟前了,不占是傻子。” 身后的婚礼亲友团们,握举十几根长筒礼花炮,齐齐朝两位新娘头顶喷去。 嘭得一声! 落花漫天,纷纷扬扬。 路倏和禇钦江离得近,不免也沾到了一些,俩人默契十足的抬臂帮对方挡。 喧嚷的人群攒动,他们互相对视,眼底笑意快要溢出来。 — 昨天和关思文约好了去海边露营,午睡过后,两人下午提前去买装备。 看禇钦江十分娴熟的挑选帐篷之类的物品,路倏意味深长道:“你这几年,到底玩过多少户外项目?” 摩托艇、潜水、露营......就没见过对方不会的。 “没多少,”禇钦江从货架上拿了个水壶,“以前的拳击教练喜欢满世界跑,我跟着玩了几回。” 路倏拎起购物车里的防晒霜,问他:“现在也就二十多度,这个也要?” “太阳不是很晒,但紫外线强,”禇钦江挑着睡袋说,“你不经常出来,我怕你晒伤——来看看睡袋,喜欢什么样的?” 他的选择范围都是双人,路倏问:“没有单人的?” 禇钦江动作一停,看他:“你还想跟我分开睡?” “没盖一床被子而已。” “不行,”禇钦江不问他了,直接丢了个双人的进去,“只有这种,单人的他们家不卖。” 路倏压住上扬的嘴角:“你太黏人了,褚总。” “我们十八岁的一般都这样。” 禇钦江攀他肩膀,推着购物车,往下一个区域去。 全部用具挑选完后,盛了满满两大购物车。 关思文和王洲已经在准备了,海边零零散散的,有好几对情侣都在合作搭帐篷。 见二人过来,关思文立刻上前道:“就等你们了,东西都买好了吗?” 禇钦江点头,扫一眼那边的厨具:“晚餐准备自己弄?” “对,露营嘛,得一次性玩齐全了。” 关思文带他俩转了一圈,和其余人各打了声招呼。 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国家,用英语作为交流语言,表现得还算友好。 路倏一样样将东西从车里提出来,禇钦江自觉担起了搭帐篷的任务。 他选了处涨潮也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先将内账铺平,地钉打好,再抽出支架杆一根根接上,有条不紊的搭着帐篷骨架。 禇钦江几乎包揽了全活儿,路倏无事可干。 他半蹲在禇钦江身边,说:“你这样显得我很游手好闲。” 禇钦江一笑:“你可以像关思文那样,拿块布去海边拍照。” 路倏起身,踢了脚他屁股:“你迟早死我手里。” 禇钦江反手抓住他小腿,一使劲,路倏脚下没站稳,直接整个人趴在了他背上。 “特别期待。”禇钦江说。 路倏手绕到前边,卡住他下颌:“你就继续欠吧。” 两人闹了一会儿,总算消停,合力搭好了一座漂亮的梯形帐篷。 路倏钻进去,在睡的那头放置好照明灯和睡袋。 禇钦江也跟进去,拉上帐篷拉链,对路倏说:“脱衣服。” 路倏:“干......” 他顿了顿,换一个词:“怎么?” “周围人不少,我哪有那么不要脸。”禇钦江被他反应惹得想笑,说,“给你擦防晒霜,再喷点花露水,待会儿蚊虫多。” 路倏:“没办法,谁让褚大老板总是能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说着,一抬手将卫衣扯了。 禇钦江仔仔细细给他涂抹,连手指缝都不放过,好好一瓶防晒霜愣是挤了快半瓶。 路倏一言难尽:“你抹油呢?” 禇钦江说:“晒伤可不是好玩的。” 听对方这过来人语气,路倏问:“你晒伤过?” “皮都掉了一层。”禇钦江说。 路倏没搭腔,等对方给他擦完,他有样学样,也挤了大半瓶往禇钦江身上抹。 禇钦江还回去:“抹油呢?” “对,”路倏说,“待会儿就下锅炸了。” 禇钦江:“啧。” 露营的一帮人里里外外忙了许久,大家把炊具拖出来,开始准备烧烤。 禇钦江洗了些花蛤和生蚝,打算自己动手烤。 他寸步不离的守在烤架边,像只护食的猫,生怕那些吃的下一秒就进别人肚子了。 路倏从餐台上弄了杯饮料,不疾不徐走过来,喂禇钦江一口。 禇钦江没防备,喝下去后差点喷了。 “......什么玩意?”他五官酸得皱起。 “我随便兑的,”路倏纳闷,“很难喝?” 随即自己也要尝一口,被禇钦江阻止:“放过自己,有什么冲我来。” 路倏乐了:“滚啊。” 他搁下饮料,走一边去了。 烤架边围着好几个虎视眈眈准备顺走食物的人,禇钦江拿上那份来之不易的烧烤,端着盘去找路倏。 路倏盘腿坐帐篷里,正在回微信消息。 “在和谁聊?”禇钦江夹一块生蚝喂他吃。 “唐星辰,”路倏把肉咬走,“他问我情况怎么样。” 禇钦江吃了几个花蛤,和他并肩坐下,面朝向外边。 帐篷帘掀开,海边景色框进矩形里,丝毫不落的呈现在眼前。 太阳渐渐靠近地平线,变为一轮橙金色夕阳。 橘中带紫的晚霞成片铺展,映在深蓝海面上,几种漂亮的颜色交织,海与天似乎融为了一体。 关思文拉着王洲走在海滩上,捡贝壳踩海水,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关思文一下扑到王洲怀里,耍赖一样挂他身上不肯下来。 王洲笑得宠溺,斯斯文文的长相,却能一把将关思文扛上肩膀。 两人欢呼着奔进海水,没过膝盖,又跑回来。 太阳落了,温度也逐渐下降,路倏拆开条薄毯披禇钦江身上。 禇钦江抻开左臂,从侧面将他一起搂进来。 余晖盖在头顶处,帐篷好像也变成了橘紫色。 禇钦江偏头,找到路倏的唇吻过去,路倏身体压近一步,缓慢又细腻的回应。 夕阳光温和的照射,金灿灿的陷入海中,最后几丝余晖留恋不舍般,浅浅褪去。 傍晚的风与爱人的吻,在日落时一同到来。 第78章 我好爱你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国外圣诞节即将来临,卡托岛上的游客忽然增加了许多。 这样的旅游旺季可不多见,岛上各大景点和商铺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搞起了一波又一波活动。 中央广场那幢可以称之为卡托岛最壮观的商场大楼,今天正好在举办什么情侣互动活动。 奖品丰厚是其次,重要的是热闹好玩。 关思文上午便戳了微信过来,喊路倏褚钦江一块儿去玩。 这两人前阵子为了过生日,包了一艘游轮出海,在海上飘了两天两夜,玩得那叫一个没节制,全方位体验了一把珊瑚海的风吹得有多冷。 然而嗨过头的后果就是乐极生悲,刚过完生日,路倏破天荒的感冒了。 常年难得生回病,偶尔一次便能让他头晕眼花手脚虚浮,咳嗽发烧高热不退全冒出来了。 在岛上挂了几天点滴还不见好,褚钦江要喊直升机把人带回去治疗。 路倏让他别大惊小怪,自己身体自己了解。 这感冒虽然来势汹汹,但底子摆在那,伤不到根本,过几天也就自动退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褚钦江拗不过他,自发当起了二十四孝好老公,简直把路倏当成太上皇来伺候。 洗个澡都要再三调试水温,吃喝方面更是格外注意,有时候路倏自己随便应付了,还会被他训两句。 哭笑不得之余,路倏倒觉得挺窝心的。 毕竟另一半担心自己身体状况,也不是件坏事。 瞻前马后了好一段时间,路倏感冒终于痊愈。 褚钦江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咳成那样,他都怕他染上肺炎。 收到关思文消息时,两人正坐在露天咖啡厅里,惬意的晒太阳吃蛋糕。 褚钦江舀一勺百香果千层,喂到路倏嘴边:“去不去看看?” 路倏咽下蛋糕,喝了口美式缓冲甜味,点头:“嗯,走吧。” 褚钦江有点意外,还以为他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的,没想到应得这么快。 “关思文说游戏很多,还有奖品,”褚钦江道,“到时候给你多赢几个回来。” 路倏一扬嘴角:“好。” 解决完桌上的咖啡甜品,两人起身前往中央广场。 中央广场人不是一般多,感觉岛上三分之二的游客都聚集在此处,而其中大部分的情侣都去了商场大楼。 人潮如织,几乎能用摩肩擦踵来形容了,走几步就能踩着一个人脚。 白色休闲鞋被踩黑了一块的褚钦江:“......” 对方脸色好看得都快赶上锅底了,路倏忍俊不禁,买了包纸准备给他擦擦。 褚钦江拉住路倏:“别擦了,等下人都给踩地上去。” 路倏存心说:“要不我把你另一边也踩黑?这样均匀点。” 褚钦江快气死了:“你怎么不说全踩黑?这样更均匀。” 路倏煞有介事:“也可以。” “......” 褚钦江:“行,认输。” 路倏眉目舒展,笑着偏开头,拉上他继续走。 商场并没有特意划分出区域举办活动,而是每家店都有,活动不一样奖励不一样,你想要哪种奖品就去哪家店。 一楼人最多,大家都奔着彩妆和高档鞋包去,甚至有家店亮出的礼品是台车,吸引了不少顾客。 游戏也是五花八门,不过大部分需要情侣共同参加,比如当众接吻比时长之类的。 旁边成堆人围观,跟动物园赏猴一样,他俩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尤其是路倏,那会比让他生吃十个番茄还难以忍受。 两人心照不宣的往二楼去。 相较之下,二楼就要“雅观”多了。 一众的精品柜台和奢侈品店内,播放着清雅舒缓的音乐,馥郁好闻的昂贵香水飘满整个楼层。 四周是出双入对的男女们,分布于各个店内店外,不绝于耳的笑声传来,氛围极好。 褚钦江本想去红酒柜台看看,却被路倏先拉去了名表店。 店里刚离开一对情侣,游戏失败,没拿到奖品。 看见路倏二人,店员殷勤说:“欢迎光临,两位先生是要参加我们的活动吗?” 路倏嗯声:“介绍规则吧。” 褚钦江扫一眼门口那个飞镖大转盘,以为是要玩这个,谁知店员领他们去了店内,从柜台里取出一个盲盒。 她说:“恭喜二位,你们今天是第一百对幸运顾客,可以直接从盒子里抽取彩色球,用以兑换奖品。” 褚钦江诧异的扬眉,路倏倒是接受良好,挑下巴示意他:“抽吧。” 褚钦江手伸进盒子,摸了摸,几乎没过多犹豫的拿出其中一个。 几十个球里唯一一颗彩色球被抽到,店员惊叹了声,拆开小球。 小球里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印了个love。 “love”连同奖品一起递上,店员说:“这是我们店的最新款手表,祝二位度假愉快。” “谢谢。”褚钦江接了。 路倏笑道:“哥,运气不错啊。” “是吗?”褚钦江意味深长的看他,“里面那颗彩色球最大,瞎子也能摸出来。” “幸运顾客,”路倏牵住他,“就是这么幸运。” 褚钦江盯着卡片,晃动手里的袋子:“这家店最便宜的手表,没记错的话至少十万以上,最新款,你觉得真的假的?” “戴上不就知道了。”路倏说。 褚钦江笑了笑,没说什么,跟随对方朝下一家店走。 第二家是专门卖西装袖扣的店,纯手工定制,袖扣花纹非常独特精致。 这回没什么幸运顾客了。 门口放了个电子屏幕,上面有小游戏,一整片方格中显示不同的数字,参与游戏活动的情侣从店员手里抽取数字球,抽到哪个按哪个,奖品就藏在那些小方格之中。 三对情侣一起参加,大家共同围在电子屏幕前,各自搭配合作。 路倏抽一个数字,禇钦江按一个,配合得十分默契。 另外两对中途不小心踩到了陷阱,失败出局。 而褚钦江仿佛开了bug,又或许是路倏手气好得人神共愤,一直按到倒数第二个,都没有踩到任何陷阱,完美避开了所有机关。 最后两人赢得了一枚银纹镶边袖扣。 很巧的是,这家店也同样给出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印着单词“you”。 褚钦江再次耐人寻味的瞥了眼路倏,后者神情自然,还冲他笑了笑:“继续?” 褚钦江十分上道:“行啊。” 两人一家接一家玩下去,从领带钱包到红酒鲜花,二楼到最高楼,连人家餐饮店都不放过。 手里东西越来越多,两个人都拿不完了。 路倏弄了一辆推车,请工作人员暂时拉去保管。 卡片并不是每家店都有,全部收集下来,一共是六张,连起来是两句话。 ——I love you. ——Will you me? 中间少了个单词,还差最后一张。 路倏要带禇钦江去最后一个地方,褚钦江突然说:“我有点渴。” 不远处有饮品店,路倏扫了眼,说:“你在这等我。” 他转身去排队,可等买完两杯饮料回来,褚钦江却不见了。 他摸出手机打电话,对面无人接听。 心下不由纳闷,正要继续打,商场里的广播蓦地响起来。 先是一阵仿佛金属划过的刮擦音,随后是标准好听的女声。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现在临时播报一则通知。路倏先生您好,请在听到广播后,前往商场顶楼2号门出口,您有贵重物品遗失在此处,请及时前来领取。”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现在临时播报一则通知......” 通知不急不慢循环了三次,说的是中文,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路倏拨号的手指一顿,脚步驻留了会儿,有些好笑的走向电梯口。 他乘电梯直上最顶楼,温和的风悠悠从玻璃门缝吹进来时,路倏怔在了原地。 这里本该是一处观光点,面积宽敞,用油漆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墙画,以供顾客拍照或站在高处欣赏岛上的风景。 然而此时没有任何顾客,地面用白色花瓣贴出了一个大箭头,指向某个方向。 玻璃门后站着两位工作人员,替路倏拉开门,微微弯身抬手道:“路先生,请。” 路倏脑子是空白的,心跳蓦然加起速,胸腔被撞得发紧。 他隐隐感觉到什么,步伐缓慢的,朝箭头所指的方位走去。 并不短的一段路程,地面紧密贴着花瓣指向标。 如同为歌剧奏响开幕前的序曲般,距离终点越来越近时,风也在一瞬间变大,于耳畔呼啸刮过。 路倏来到一扇红木门前,尚未伸手,大门自动缓缓开启。 关思文身体歪了出来,笑容灿烂的送上一束红玫瑰,说道:“他在里面等你。” 王洲站在关思文身后,也笑着说:“祝福你们。” 路倏接过花,不知该如何开口,略有些恍惚的冲二人点了点头。 “快进去吧。”关思文说。 路倏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双腿先一步迈了进去。 眼前是座巨大的音乐厅,座位一排排自下往上,由低及高,天花板的挂灯散发出幽蓝色的光。 那一刻,路倏呼吸滞了半秒。 随即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肉眼所见之处,铺满了香槟色玫瑰,而每张座位扶手间又别着一支淡紫色的花。 目光下移,脚边长梯的每一阶,亦是散落的花瓣和满天星。 幽蓝色的光融入其中,几种颜色变幻交织,纷乱错杂,创造出了一片让人震撼的花海。 褚钦江的身影出现在了花海边缘,手中拿着一束与路倏相同的红玫瑰。 一个人站在长梯最高处,一个在最下面,两人遥遥对望,头顶白色灯光逐渐亮起来。 褚钦江噙着深深的笑意,慢步拾阶而上,义无反顾的朝向路倏走去。 他行至长梯中间,全场的光又忽地暗下。 舞台上幕布展开,背后有一面大屏。 大屏闪了闪,几秒后,出现了沈含和路铭衡的脸。 夫妻俩坐在自家沙发上,竟还打扮了一番,沈含看起来更年轻了几分。 她笑容满面的说:“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一天,炎炎啊,钦江说要给你准备惊喜,让我们录个视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祝我两个孩子以后和和美美每一天,开开心心过日子,早点回来,别忘记给我带东西啊。” 旁边的路铭衡认真道:“你们走到今天不容易,爸爸不说那些虚的,两个人在一起要好好经营生活,有什么矛盾双方各退一步,互相理解包容才最重要。” 沈含附和:“爸爸说得对,你们别忘记给我带东西啊。” 路倏:“......” 他脸板了片刻,又没忍住笑了。 画面跳转,从沈含换成唐星辰。 唐星辰举着手机,屏幕横过来,先对准自己帅脸照了半天,照到自己满意了,才想起打开手机是做什么的。 他满脸嫌弃的牙酸表情:“你俩真的够了,就没见过这么腻乎的,新婚快乐啊两位老板,哦不是,褚钦江也不一定求婚成功,那就——哎我操!” 说到一半爆了句国粹,画面中邪似的乱动,最后啪得摔到了地下。 画面一黑,只剩声音。 “橙次方!”唐星辰凶巴巴喊了句,严厉教训自家的猫,“今天我必须抽掉你两层皮,滚过来!” 那头响起惊恐的喵喵叫,过了一会儿,应程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我录视频呢,这破猫来捣乱。”唐星辰说。 应程:“录什么视频?” “祝福视频,禇钦江求婚,你先帮我讲两句。” 脚步声靠近,手机捡起,屏幕重新亮起来。 应程身穿低领黑毛衣,颈侧一块可疑的红痕,他调整手机方向,发现视频一直在拍。 神情寡淡的酷脸出现了几丝变化,嘴角微勾道:“新婚快乐——哦,也不一定求婚成功。” 不愧是对狗男男,损人的话都能一模一样。 视频后方唐星辰半蹲着,拎起橙次方那胖到看不见的后颈,正准备丢笼子里关禁闭。 应程走过去,动作自然的勾住他腰,视频举到跟前:“说吧。” 唐星辰抓着橙次方在视频里晃了晃,忠告道:“别怪我没提醒啊,你俩养猫前最好买点速效救心丸,不然容易短命,另外赶紧回来,那顿饭等一百年了。” 视频结束前半秒,唐星辰偏过头,离应程距离很近。 光天化日的,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路倏:“......” 褚钦江:“......” 不着调的俩玩意儿过去,迎来了一个更不着调的。 路双柠抱着自家刚满三个月的女儿,扬起宝宝的小手,笑盈盈的说:“小豆馅儿祝两位舅舅百年好合,幸福美满。顺便问一句,出生红包、满月红包还有百天的奶粉,舅舅们准备好了吗?” 路双柠后面是路池燃,他控诉道:“你俩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居然是最后知道的。” 控诉完又乖乖给了祝福。 再接着是冯长宇和潘冕,两人在同个地方一起录的。 这么多年了,除去样貌成熟些以外,性格倒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喜欢开玩笑和互怼。 冯长宇说:“唐星辰都在朋友圈秀得别人屏蔽他了,蜜月度了八百回,你俩还谈恋爱呢?进度慢了啊。” 潘冕忍无可忍说:“我真受不了了,全世界只有我单身了是吗?” 冯长宇是去年结的婚,听说老婆怀孕已经两个月,他现在每天喜气洋洋的,逮谁都要炫耀一番。 潘冕离他最近,首当其冲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别怕,男人越老越吃香,”冯长宇说,“等你四十了,可以出去挂牌坐台。” 潘冕立马给了他一脚,看向摄像头:“路哥江儿,新婚快乐白头到老,希望你俩不要跟这些狗东西一样,来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冯长宇笑道:“一辈子圆圆满满,到时候让小孩都认你们做干爸。” 全部视频播放完,禇钦江也走到了路倏跟前。 路倏的感动硬是被这帮货逼了回去,好气又好笑:“你看过一遍吗?” 褚钦江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效果,无奈道:“我的错。” 不待路倏说话,他从兜里抽出最后那张卡片。 七张凑齐,组成完整的两句话。 ——I love you. ——Will you marry me? “我找到了最后一张,”褚钦江单膝跪地,献上花和戒指,眼底满是诚恳,“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手里是一枚钻戒,不宽不窄的男士戒圈表面,镶嵌着闪亮耀眼的钻石。 是很久很久以前,年少时他承诺过的,要给路倏买的钻戒。 路倏眼眶攀升热意,须臾后,他托住褚钦江胳膊,让人先站起来。 随即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盒盖打开,里面也有一颗钻戒。 有点类似女款,但钻石没有过分凸出表面,而是包裹于花刺形状的银射线中。 他将戒指推进褚钦江无名指,大小正合适,和左腕那串佛珠一起,彰显着这个人已经打上独属于自己的标签了。 “我本来要求婚的,”路倏说,“被你抢先了。” 他给对方准备了一天的幸运,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自己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褚钦江注视那枚钻戒,而后握住路倏的手,也替他戴上戒指。 “求婚是我想了很多年的事,怎么也要找个机会表现。” 他搂他进怀,两人互相靠近,鼻尖相对耳鬓厮磨。 在充满花香的气息里,安静热烈的接起吻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定会跟你结婚,你也知道。 这是在未来规划里会按部就班出现的事,可我依然想在这份心知肚明中,挖空所有心思,为你准备一场赤忱独特的仪式。 我爱你,所以我想让你每分每秒,都能感觉到被爱。 ...... 音乐厅的花海被工作人员清走,经过两位当事人同意,除了最中间那一束,其余每朵花都可以送给卡托岛的旅客,作为礼物带走。 路倏和褚钦江散步到海边,海风徐徐吹来,戴上戒指的两只手十指相扣。 路倏心血来潮,拍了张照片。 屏蔽掉那些不熟的合作伙伴,常年懒得更新的朋友圈有了最新一条动态。 一张两手相牵的照片,没有配文。 褚钦江抢了头赞,评论:[爱心][爱心][亲亲][亲亲] 路倏笑着睨他一眼。 这条出人意料的朋友圈,可以说是往深水里丢了个炸弹,顿时激起千层浪。 不一会儿,成片的点赞和评论袭来。 唐星辰:艾特应程[爱心][亲亲] 应程:[OK][爱心] 潘冕:有没有人管管?来个人管管啊! 冯长宇:为什么评论不能发照片?算了手写,老婆照片.jpg 潘冕【回复】冯长宇: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路双柠:钻戒好大,送我一颗(伸手 妈:成功了[庆祝][庆祝] 路池燃:牛逼。 一般只有跟路倏熟的人才敢这么调侃,没加共同好友的也不知道另一只手是谁。 虽然众人无比好奇对方究竟是哪位神秘人物,但更多的还是震惊这位表面生人勿近的路总,休个假的工夫,居然就不声不响结婚了,速度快得让人五体投地。 大家震惊之余默默点了个赞。 从一开始就没有竞争力的李喻承,也默默点了个赞,私心是为自己学长点的,和其他人没关系。 路倏瞄了几眼评论便没再管,身旁的褚钦江说:“你还欠我一件事。” 路倏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褚钦江松开他,绕到背后,往他身上趴:“背我。” 路倏一笑,后背躬起来,双手撑住膝盖:“上来。” 褚钦江轻松跳上去,大腿夹住他腰,胳膊搂着脖子:“好了。” 褚钦江虽然挺瘦的,但毕竟这么高,重量说不上轻。 好在路倏也并非柔弱的人,肌肉摆在那不是好看的,背起来没那么吃力。 他手捞住禇钦江膝盖弯,背着他走在海岸边,淡淡暖阳照在身上,舒服而惬意。 褚钦江脑袋倚路倏肩膀处,问他:“重吗?” “不重。”路倏说,“你太小看我了。” 褚钦江轻声一笑,而后说:“你那条朋友圈,算是公开了。”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 身边熟悉的朋友都清楚,公司里没谁敢当面说什么,那些不熟的也都屏蔽了,路倏觉得公不公开都一样。 褚钦江没吭声,他望着前方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路,如同他和路倏的感情一样,永远也不会有结束那天。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褚钦江伏在路倏肩头,亲了亲对方耳根。 而后低声缓慢的说:“我好爱你。” 路倏微微怔愣。 他和褚钦江之间,其实很少说爱这个字,分开重逢后基本没说过,通常都是用行为在表达。 以前给了那么多承诺,到最后能实现的却少之又少。 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认知,感情不能说出来,否则会像曾经的生日愿望那样,变为浮沫消失。 但是万幸,兜兜转转,他们又能再次拉住对方的手,去实现那些被搁置的心愿。 “我爱你。”路倏说,“特别特别。” 第79章 经久不息 旅游一个多月,岛上能去的地方几乎玩了个遍,路倏和褚钦江在元旦节那天领了证。 一份来自卡托岛的结婚证书,从今往后,在这个不被世界打扰的地方,他们拥有了成为对方终身伴侣的合法证明。 再有二十多天便是国内春节了,沈含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催,骂他们两个臭小子没良心,一走大半年不知道归家。 路双柠还特意为了他俩把小豆馅儿的百日宴推迟了。 两人原本也打算差不多这时候回去,被教训一通后,开始悠闲的收拾东西。 离开民宿时,米娅抱着甜筒跟他们道别:“一路平安,下次再来的话,可以打八折。” 褚钦江摸了下甜筒的脑袋,笑道:“好。” 随即牵起路倏,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为了给沈含买那一大堆东西,他俩中途还周转了趟悉尼,花了三天时间总算平安到家。 一到家就瘫床上睡着了。 旅游是这样,玩的时候不觉得累,赶回家那段路程却像是负重越野了十几公里。 无论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都能累得你一根手指头不想动。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沈含电话催命符一样响起:“你俩抓紧时间别磨蹭,再磨蹭饭都吃完了,快点过来。” 今天是小豆馅儿百日宴,午饭时间临近,两位舅舅还睡在床上没动。 褚钦江脸埋进枕头,郁闷的嗷了一声。 路倏朝左边翻了个滚,趴褚钦江背上,被子滑下床边大半截,露出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腿。 “起床了。”路倏唇贴他后颈,闭着眼说。 “起不来,”禇钦江眼也没睁开,摸到他手,“你亲我一下。” 路倏亲了他好几下,从耳朵到脖子到肩膀:“满足了吗?” “满不了。” 他手绕到背后,去摸路倏的尾脊骨。 调了会儿情的功夫,禇钦江终于清醒了。 他翻身下床,手捞住路倏两条腿,面对面的姿势把人抱进浴室。 洗个澡跟打仗一样,两人花了最短的时间,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而后提上七兜八袋开车去酒店。 路双柠怀孕时已经三十岁了,生的那天还难产大出血,将自己老公娘家婆家吓了个半死。 小豆馅儿出生后,大伙宝贝得不行,恨不能宠成公主。 这个女儿来之不易,路双柠老公半点不让她操劳,家里一个保姆一个月嫂再加一个煮饭阿姨伺候着。 休产假那几个月,除了喂母乳,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保养练瑜伽,日子别提多舒心了。 所以路倏和褚钦江见到她时,完全不像个坐月子的产妇。 面色白里透红,皮肤光滑,一脸为人母的幸福,身材也恢复得很好。 路双柠老早带孩子在休息室等了,他俩刚从酒店入席口一人上交一个大红包,正打算过来看看宝宝。 谁知前脚刚迈进去,外甥女面没见着,就被孩子那不着调的亲妈讹走几万块。 还是当场微信转账,路双柠笑得鱼尾纹都快出来了:“豆馅儿还小,我先替她保管啊,等长大了一定让她好好孝敬两个舅舅。” 路倏皮笑肉不笑:“转账记录我留着,等豆馅儿能认字那天我给她看。” 路双柠说:“我好歹也是你姐,买点产后营养品怎么了?” 褚钦江走到婴儿床边,小豆馅儿已经醒了。 都说孩子刚生出来很丑,像个红脸小猴子,豆馅儿却是个例外,除了刚开始皮肤有些发红,带着胎脂,五官倒能一眼看出是个小美人胚子。 现下养了快四个月,皮肤比豆腐嫩,人如其名,眼睛跟黑豆般又大又亮,醒了也不哭闹,乖乖躺床里一个人咬手玩。 见有人过来,她咿呀咿呀了几声,还张开小嘴巴笑,是个特别聪明可爱的宝宝。 褚钦江心化成一滩水,食指放她手边,豆馅儿伸出白嫩的小手握住。 他往上提了提:“宝宝,你妈把你红包拿走了。” “干嘛呢干嘛呢?”路双柠笑骂,“你俩能不能别教坏小孩。” 路倏紧随其后走过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镯和小金锁,分别戴在她手腕和脖子上。 “这两个是给你的,别让你妈占为己有。” 路双柠看他俩围在婴儿床边,嘴上虽然一唱一和的怼人,但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褚钦江手被小豆馅儿拉住,路倏抚摸宝宝头顶。 莫名的,就有点像一家三口。 如此想着,路双柠灵机一动说:“你们帮我看会儿孩子,我出去招待客人,奶粉在桌上,尿布在旁边的袋子里。” 不待对方反应,说完就潇洒走了。 压根没想过这俩人可能连用哪种姿势抱孩子都不知道。 路倏:“......” 褚钦江:“......” 大概是母女连心,路双柠背影刚消失,小豆馅儿立马唱曲似的,哇一声哭起来。 两个便宜舅舅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路倏问:“怎么办?” 褚钦江:“你问我?” “......” 不再讨论这种白痴问题,路倏轻轻摇了摇婴儿床,不熟练的哄:“好了好了,别哭了。” 小豆馅儿顿时哭得更欢了。 简直卯足了劲,那肺活量,没准以后是个当歌唱家的料。 “是不是饿了?” 褚钦江疑惑了句,转身去拿奶粉罐。 然后手刚碰到奶瓶,他脑子里成堆的问题冒了出来。 奶粉舀几勺?水要倒多少?温度是多少?怎么判断水温适不适合三个多月的小孩? 褚钦江:“......” 摸出手机一顿查,幸好旁边有烧好的水,他磕磕绊绊的捣鼓,按照百度说的一步步来,动作慢得跟七老八十了一样。 那边路倏摇了几下床也没用,估计是要抱着哄。 可他胳膊伸出去几次又收回来,从左边绕到右边,右边绕到左边,死循环一样的摆姿势。 琢磨了大半天,就是没弄明白怎么下手。 小豆馅儿快被这倒霉舅舅绕晕了,哭得开始打嗝,小脸皱成一团。 褚钦江泡好牛奶回来,又打开百度查怎么抱孩子。 他照着上边念:“一只手托住颈部,另一只手托住臀部,双手用力将宝宝抱起......我怎么觉得像举杠铃?” 路倏按他说的尝试了一下。 结果小孩身体太软,他连力都没敢用,放下手退位让贤:“你来。” “......” 褚钦江有点紧张,脱下大衣扔到一边,挽起袖子,然后活动了几秒手腕——那阵势看起来像要去打拳击。 他半弯腰,硬着头皮托起豆馅儿的颈部和臀部。 托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僵住。 小豆馅儿拉了。 褚钦江:“......” 路倏刚要问怎么,下一秒闻见味道:“......” 那一瞬,他险些原地狂笑。 褚钦江神情麻木:“去把她妈叫回来,这舅舅谁爱当谁当。” 路倏想笑不敢笑,说话尾音打颤:“要不,你先把她放下?” “放不下,”禇钦江表情些微扭曲,几乎咬牙了,“我托着她屁股呢。” 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尿不湿歪了或者松了,他的手感极其清晰。 被迫体验了把已婚当爸的感觉,褚钦江不是一点崩溃。 路倏脖子都憋红了,准备打电话给路双柠,让她赶紧滚回来救命。 还没拨号,另一位救星出现了。 沈含进来看见他俩:“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人,原来在这啊,小外甥女是不是......” “妈,豆馅儿拉了,”路倏打断她,“你给她收拾一下。” 沈含目光落在背挺得笔直,跟僵尸一样的褚钦江身上。 怔愣半秒,当即笑出了声。 她乐不可支的把豆馅儿接到怀里,打趣说:“小宝贝,第一次就给你舅舅这么大见面礼呢?” 褚钦江脸黑一阵红一阵,转头冲进了洗手间。 路倏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撑着婴儿床,乐弯了腰。 不过还是稍微有点良心,没跟进去看他笑话。 沈含边给小豆馅儿清理,一边说:“你小时候就是我这么带过来的,现在知道养孩子不容易了吧?让你换尿布都不会。” 路倏深有体悟,佩服的看着她熟练麻利的动作。 这小玩意儿要搁他和褚钦江手里,一天就能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小豆馅儿止住了哭,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乖巧可爱,褚钦江也从洗手间出来了。 他轻捏了下她鼻子:“你就是这么对你舅舅的?” 沈含抱着豆馅儿晃了晃,用逗小孩的语气说:“舅舅不听话,在外面那么久不回家,我们豆宝下次撒他俩一手尿。” 褚钦江哭笑不得:“姨姨,还生气呢?” “你姨姨是谁?”沈含说,“我不认识。” 褚钦江攀住她肩膀,笑道:“妈,别生气了,我错了。” 路倏也走上前,攀住她另一边肩膀:“你要的东西都带了,回家后记得试试。” 沈含心里其实高兴得很,嘴上却哼了声:“看你们表现吧,快过年了,都不准乱跑了啊。” “一定不乱跑。”褚钦江说。 “行,走吧,那边快开席了。” 三人有说有笑,抱着咿呀咿呀的小豆馅儿,一起往酒宴厅走去。 — 宴席结束,沈含他们要和叔叔婶婶打牌。 路倏褚钦江闲着没事干,以防路双柠再把小豆馅儿丢给他俩,干脆开车出去兜风。 只不过寒冬腊月也没什么好兜的,开个窗能把人冻成标本。 褚钦江问唐星辰要了宠物店地址,打算去逛逛。 宠物店老板一听是唐星辰朋友,立刻撇去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作态,痛快说:“我这店里绝对没有不健康的,而且保管纯种正品,价格也是市场上特别实惠的。” “宠物不比其他东西,售后这玩意儿肯定得搞好,你们是唐星辰朋友就知道,他家那两只美容啊医疗啊什么都是在我们家弄的。你们先看,无论看中哪只,一律打八折好吧,还免费送你们两袋进口粮。” 店面不大不小,但特别干净,养了这么多猫狗也没闻见太大味道。 而且装修挺温馨的,医疗区、美容区以及销售区划分得很清晰。 两人转了一圈,几条寄在店内做美容的狗吠个不停。 褚钦江说:“这狗也太吵了,叫得我头疼。” 路倏指了指其中一条怒目的哈士奇:“像不像唐星辰?” “像。”回答完,褚钦江又指着哈士奇旁边的黑色杜宾,“应程。” 俩人互看一眼,瞎乐了半晌。 嘴贱的损完人,心满意足的走向另一片区域。 相比之下,猫就安静多了。 顶多撒娇的喵喵两声,大部分时间慵懒的趴在笼箱里,高贵冷艳。 种类太多,禇钦江挑花了眼,问路倏:“你有没有喜欢的?” 靠里边的笼箱有只纯白色的猫,很小,辨不出类别,只是能看出脸特别圆,嘴是个八字形,鼻子那块往里凹。 路倏一眼相中,因为毛发格外漂亮,白得几乎没有杂质。 他挑了挑下巴:“那个。” 褚钦江揶揄:“这么喜欢白的?” 路倏视线在他脸上划一圈,有意无意说:“对啊。” 老板把小猫抱出来,放在柜台上让他们近距离观察。 “纯种波斯猫,快三个月了,第一次养宠物的话最好还是谨慎考虑,这小东西挺难养的,毛长又爱掉,掉毛期能把人逼疯。” 老板说:“不过如果真的喜欢,养起来还是不错,波斯猫很温驯,不闹腾。” 隔近了路倏才发现,这只猫的眼睛是蓝色的。 透明蓝,像海洋玻璃珠一样。 路倏伸出食指,猫起初有点胆小,后来察觉到他没有恶意,爪子试探性往前伸了伸。 它按住路倏指尖,路倏将手抽出来,猫猫又按上去,路倏再抽。 来来回回,一人一猫仿佛玩起了游戏。 “就它了。”褚钦江说。 难得见对方有个这么喜欢的东西,再难养也要买。 “好勒。”老板应下。 随即给小猫当场做了几项检查,让他们确认是健康的。 打了针疫苗,老板叮嘱两人说:“每隔三周来一回,要打三次,半岁前喂粮不要太多,搭配营养膏吃,毛发你们要是打理不好,可以送到店里来......” 听完注意事项,褚钦江买好粮、猫窝和猫包等一系列东西,两人离开宠物店。 小猫太小了,放包里一直没安全感的叫唤,路倏抱着它坐在副驾驶。 见他如此爱不释手,褚钦江突然有了点直觉的危机感:“不会它回家后,你就光陪它了吧?” 路倏好笑:“你连猫的醋都能吃?” 褚钦江:“别说猫,你要用现在这眼神天天对着块抹布,我也能吃那块抹布的醋。” 路倏服了他,说:“我哪有那么闲。” 褚钦江笑了下:“现在猫有了,要不要给它起个名?” 他佯装思考:“还是只公猫,你那么喜欢它的毛,干脆叫大白得了。” 路倏语塞:“你再随便点,怎么不直接叫白猫?” 褚钦江欣然同意:“也可以。” 路倏没理他,径自说:“叫十一月。” 十一月,刚好处于他和褚钦江生日中间。 听起来也好听。 褚钦江领悟到了这层含义,意味深长道:“说吧,是不是想了很久?” 路倏淡定自若:“也没多久。” 不过是从重逢那天起,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禇钦江有个家,家里有只叫十一月的白猫。 过了片刻,他又道:“一直没和你说,颐宁那家擂茶店搬了。” 褚钦江诧异:“搬去哪了?” “市中心。”路倏说,“等过年之后,带你回颐宁喝。” 褚钦江一笑,应道:“好。” 随后又补充:“等过年......去趟爷爷奶奶家吧,我想去看他们。” 路倏稍愣,点头:“嗯,我也有段时间没去了。” 褚钦江说:“养了猫,是不是要弄个猫房?家里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 路倏:“再买个加湿器,这边太干了。” “电影房要不要?我们很久没看电影了,还有健身房,上班忙的话,可以在家里健身。” “......别告诉我你还打算弄个甜品房。” “有道理。” ...... 周遭夜色缓慢降临,黄色路灯光影接连印在车窗上,不一会儿又落下去。 车内暖意烘烘,充斥着两人不轻不重的说话音,偶尔还会笑两声。 十一月趴在腿上,逐渐安了心,闭上眼睡觉。 回家的路近在咫尺,未来却很长。 他们有无数的事情,要和对方一件件去完成。 消失的擂茶店又出现了,店面经过翻修,搬去了更繁华的商业街。 看着比曾经要精致得多,口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只不过卖擂茶的老板,从奶奶换成了孙女。 这一次,路倏再也不用担心它会消失。 它就在最显眼的地方,人来人往,经久不息。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1 伦敦玫瑰 伦敦的冬季一如往常般冷,今年又下雪了。 雪花不明显,落在深色大衣上,不多时便无影无踪。 路倏没打伞,徒步行于卡纳比街。 他速度不快不慢,视线放进乌压压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观赏风景。 今天是情人节,在伦敦的第四个情人节。 似乎要比往常热闹些,出来过节的人分外多。 走了片刻,天气严寒,路倏双手很快变得冰冷僵硬。 附近有家咖啡厅,他进去买了杯热美式。 喝下几口,待到身体渐渐回暖,才又重新推门出去。 繁华的英伦风街道熙来攘往,暮色铺展,高楼霓虹灯罩进四处角落,倒比白日更为鲜活有人气些。 咖啡店斜对面,一位老先生提着几篮玫瑰花束,走到屋檐下躲雪。 雪下大了点,怕冻坏那些娇弱的花,他脱下自己外套盖在编织篮上。 路倏停驻片刻,穿过人行道,走向卖花的老先生。 “您好,花怎么卖?”路倏问。 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掀开外套边角,和蔼的说:“今天花不多了,剩下这些不够新鲜漂亮,喜欢的话就拿一朵去吧。” 路倏蹲下身,端详着编织篮里的花,须臾后,挑选了一朵最饱满的橙色玫瑰。 “小伙子,一个人出来过节啊?”老先生问道。 路倏没搭话,抽出几张英镑给他:“这些花我买了,送给别人吧,或者您带回去也行。” 老先生连忙摆手拒绝,路倏并不多言,将英镑放进篮子里,起身离去。 手上只带走了一朵橙色玫瑰。 老先生凝望远去的高大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那孩子瞧着也不像出来过节的,身边没人陪,情绪浅淡,缺少节日的欣喜感,挑选玫瑰时几乎看不见一丝期待的神色。 约莫是独自待着无趣,出来在这气氛渲染的街头逛一逛。 结果还为他这老头子破费了一把。 “您好,花卖吗?” 老先生正走神,一截瘦长冷白的手腕出现在目光里,从篮子里捏起橙玫瑰的花枝。 老先生抬眸看去,眼前的人和刚才那位一样,也是亚洲面孔。 五官比寻常人精致,眉眼清晰,是个很漂亮的年轻男人。 可不知为何,瞧上去有些羸弱,嘴唇泛白缺少血色,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卡其色风衣。 “请问花怎么卖?”那人又问了一遍。 老先生总算回过神,说:“这些都被刚才一个小伙子买了,他说可以送,你要的话全拿走吧。” “买了自己没要?”男人神色奇怪了瞬,又道,“那我拿走吧。” 说完后也掏出几张英镑,硬塞给老先生后,将剩下的花都抱在怀里离开。 “......” 老先生再次摇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褚钦江拿着玫瑰走进咖啡厅,对店员说:“一杯热美式,麻烦打包。” “好的,请稍等。” 店员应下,嘀咕了句:“今天点热美式的人还挺多。” 褚钦江听见了,只在心里过了一秒,并未留下痕迹。 随后问道:“能给我一条丝带吗?花不太好拿。” 店员送了几条白色的给他,笑着说:“橙色玫瑰真漂亮,送女朋友的吗?” 褚钦江慢条斯理的绑花枝,回答道:“不是,别人送我的。” 店员了然的点头,热美式打好包递上:“您的咖啡请拿好,欢迎下次再来。” 褚钦江道了谢,接过包装袋走出咖啡店。 今天学校放假,公司也没什么事,钟晚媗想喊他回去吃饭,他拒绝了,选择到这天寒地冻的街上闲逛。 寒风渐大,花瓣被吹掉了几片。 褚钦江把热美式拿出来,玫瑰放进纸袋。 他不疾不徐走在卡纳比街头,偶尔喝一口咖啡,听周围萦绕耳畔的喧嚣声,思绪游离。 不知道中国有没有下雪。 “您好,请问一下,这家酒店要怎么走?” 身后人群里传来问路的声音。 “抱歉,我来得少,不清楚。”另一人回答。 褚钦江脚步倏地一顿。 面上神情怔然,心脏不由攥紧。 少顷过后,又自嘲般笑了笑。 还是出现幻听了。 这个月药好像快吃完了,该找个时间去曲瑶那一趟。 他拢了拢风衣,加快步伐,再次往前走。 逐渐离熙攘的人群越来越远,也离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 伦敦的雪飘飘扬扬,落进人潮,穿过大街小巷,最后覆盖于遗落的玫瑰花瓣上。 一层一层,淹没消失。 故人不相逢,相逢亦散场。 第81章 番外2 六人牌局 回到首都以后,路倏又陪褚钦江去看了次心理医生。 恢复效果很不错,再坚持治疗一段时间,药量也可以逐步减少。 相信再过几年,他就能完全痊愈,彻底恢复健康。 两人的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像之前那样,白天忙各自的事业,晚上接对方下班,逗一逗十一月后,自己在家做饭或者出去吃顿大餐。 日子过得自在如意,顺遂舒心。 不过年关将至,公司里各个部门都忙碌了起来。 路倏和褚钦江忙得脚不沾地,唐星辰那顿饭终究是没能及时吃上。 小年那天开始放春节假,路家一家四口回了颐宁过年。 唐星辰闲不下来,一听他们也到了,立马开始跟喇叭一样在群里摇人,不是喊这个喝酒就是喊那个打牌。 冯长宇潘冕两人积极响应号召,随即同仇敌忾的,也跟着喇叭附身催促某两位一点也不自觉的人。 路倏说让他们先玩,自己和褚钦江晚点过去。 安顿好十一月,守着小家伙吃饱了粮蜷在猫窝里睡觉后,俩人驱车去了市中心。 擂茶店店面很大,分为上下双层楼,除了主打特色的甜咸口擂茶外,又加了许多美味小吃,到年底生意十分火爆。 路倏和褚钦江去了二楼,正巧还剩最后一桌。 两碗擂茶和几份小吃送上来,褚钦江尝了口自己那碗,又尝了口路倏的。 一甜一咸,褚钦江把甜的那碗推给路倏:“这个更好喝。” 路倏也尝了尝,确实甜的要好些,不过他又推了回去:“甜的我喝好几次了,你先喝。” 褚钦江再推过去:“甜东西我吃太多了,这次换换口味。” 路倏再推:“你喝。” 他俩像是突然得了什么姨婆姑婆的推礼大法真传,闲得得没事干在桌上推来推去。 然后不负众望的,碗倒了。 褚钦江:“......” 路倏:“......” 对视半晌,不约而同无语的笑了。 让服务员收拾了一下桌面,又重新点了碗甜的。 这下终于不推了,两人一种口味各喝半碗,谁也不亏。 喝完擂茶,褚钦江满足了多年愿望,心底无形中更充实了几分。 这是他梦见过很多次的场景,和路倏坐在擂茶店里,自己喝一口,对方喝一口,喝完还能回到同一个家。 如今总算实现了。 走之前又打包了四份,给几个在群里喊魂一样的催命先生堵上嘴。 六人牌局组在潘冕家里,也不能说是他家,临时租的一套别墅。 潘冕前两天已经被轰出了家门。 用他家那位说一不二的老佛爷原话讲就是,快三十的男人了媳妇媳妇找不着,工资工资上不去,洗个碗都能把下水道堵了,亲戚上门拜年她都没那厚脸皮接待。 随即又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年三十带女朋友回家,要么就滚去大街上和流浪汉睡天桥。 潘冕扪心自问,用五天时间找女朋友,不如让他去抢银行来得实在,所以自觉滚了。 滚出来又觉得憋屈,干脆开个大别墅玩他妈两天,花钱出口恶气。 路倏和褚钦江一进门,潘冕扑上去就一人给了个拥抱:“我他妈想死你们了!” 潘冕光荣的离家出走事迹,已经被冯长宇编成十几个版本对外大肆宣扬。 褚钦江拍他后背说:“你这难逃得舒服啊,勇气可嘉。” 潘冕还挺嘚瑟:“再不浪就浪不动了。” 路倏将擂茶递他手上:“勇士,吃顿好的再走。” “去你的。”潘冕笑骂一句。 刚结束一场牌的另三人走出客厅,冯长宇张开双臂,冲褚钦江说:“来来来,赶紧抱一个,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褚钦江笑了笑,和他拥抱,问道:“家属呢?” “搁家休息呢,我求了三天三夜才给我放出来。”冯长宇说。 唐星辰走到路倏身边,低声问:“好了没?” 他问的是褚钦江身体,当初路倏说他在国外生了场病,一直在住院治疗。 路倏:“差不多了。” 应程和褚钦江相互颔首,微微一笑。 “去擂茶店了?”应程看着桌上的包装袋问。 “给你们买的。”路倏说。 应程拆开其中一碗,自己喝了勺,再舀到唐星辰嘴边:“你上次是说想去试试?” 唐星辰咬住勺子,品味了下:“还可以,过两天去吃。” 旁边的潘冕:“......” “我先说好啊,”他也拆开一碗,皮笑肉不笑道,“今天这里只能有兄弟,谁敢在我面前秀恩爱,谁就成为我年底刀下最后一对亡魂。” 没带家属的冯长宇立即跟风:“对对对,包括等会儿不管是打牌也好,还是玩其他的什么,敢暗度陈仓放水的一律被我踢出去。” 刚剥了颗橘子,准备喂褚钦江的路倏:“......”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送进自己嘴里。 快过年了,还是做点好人好事。 几人回到客厅,围着沙发坐下,唐星辰问潘冕:“你怎么回事儿啊?不都相过几次亲了吗,没看上?” 说起这个,冯长宇比当事人还来劲:“相了三回,全失败。第一个见面他睡过头了,好不容易赶过去,大上午的带别人看电影,还挑个恐怖片,把人姑娘妆都吓花了。” “第二个总算正常吃饭了,好,结果他自己吃海鲜吃坏肚子,约会三小时,拉了两小时五十分钟,还是人姑娘给买的纸。” “第三个——” “冯长宇,”潘冕满脸黑线,咬牙切齿,“你信不信我抽死你?” 冯长宇假装识相的闭了嘴。 第三个说不说也无所谓了,因为其他几人要笑疯了。 唐星辰乐得人都快掉地板上去,火上浇油说:“你他妈是有点出家的天赋在身上。” “笑你们大爷!”潘冕气得直往冯长宇身上招呼巴掌。 “你怎么就打我啊?”冯长宇边说边躲,“你看那姓路的,脖子都笑红了。” 潘冕剜了在场每位贱人一眼,深觉是自己脑子坏了,才会请一帮祖宗过来找气受。 褚钦江稍微有点良心,收了笑,清嗓子说:“顺其自然,这事急也没用。” 应程是第二个比较有良心的:“用不用介绍?” 唐星辰顿时警铃大作,眯眼道:“你认识哪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单身女性?” “我不认识,”应程说,“阮慕应该认识。” 阮慕,阮书梵亲姐,也是唐星辰堂嫂。 唐星辰哦一声,放心了,转头对潘冕说:“我嫂子身边都是美女,还真能给你介绍。” “算了吧,”潘冕满目沧桑,“我大概是没什么天赐良缘,寡就寡着了,只是苦了我家老佛爷那颗心,天天念叨说被我气出心脏病。” 众人说说笑笑,从潘冕那岌岌可危的姻缘转到了其他话题。 几个大男人凑一块儿,娱乐活动无非是那几样,最常见的就是打牌。 因为人多,他们挑了个新玩法,用三副扑克玩六人斗地主。 随意选一张明牌,拿到的人为明地主,而抓到其他两张相同花色点数的人,则为暗地主。 两个暗地主和明地主一边,另外三人一边,谁先出完牌算哪边赢。 除了明地主,其余五人互相不知道身份,全靠牌场上的默契和洞察力决定输赢。 地主牌定为黑桃3,潘冕第一个抓到,成为明地主。 他哼哼笑两声:“另外两个配合我啊,跟着冕哥走,没肉也能让你吃上肉。” 大家不动声色码牌。 在场的不是会算牌的高材生,便是早就将牌技玩出花来的牌场浪子,没一个好糊弄的。 路倏扫视自己手里的牌。 一个顺子,连对加四K炸,还有一对王炸,剩下几张单牌,没有黑桃3。 这副牌放普通斗地主里是很好的牌,但六人斗地主却一般般,还是得看怎么打。 他掀眸瞥一眼褚钦江,正好对方也朝他看来,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路倏收回视线,暂时猜不出对方是不是暗地主。 冯长宇在旁边叫:“他妈的,好烂的牌。” “真的吗?”唐星辰笑得很欠打,“可我的牌很好欸。” “嘚瑟个屁,”冯长宇骂,“说不定咱俩一边好吗。” 唐星辰:“我当然和我对象一边。” 应程低低的笑了声。 冯长宇:“滚。” 潘冕恶狠狠打出一溜牌:“飞机带翅膀!” 十几张牌一下打出去,手里顿时少了大半。 潘冕后边是应程,他轻飘飘扔出四张牌:“炸弹。” 潘冕:“???” 冯长宇惊叹:“刚开始就玩这么大,牛啊。” 唐星辰扬眉:“你是不是有点明显?我都演不下去了。” “赶紧出牌。”路倏催促。 唐星辰:“过,不要。” 接下来是褚钦江,他扔出一个更大的四张牌:“炸。” 路倏说:“你们这都不用表明身份了,过。” “哈,轮到我了,”冯长宇气势十足,“王炸!” 潘冕:“......有你是我的福气。” 大家都被他这副王炸甩无语了,全说不要。 冯长宇抓住机会,出了副从4到k的顺子,没有黑桃3。 按照刚才的逻辑,应程炸潘冕,褚钦江炸应程,冯长宇再炸褚钦江。 那么应程和冯长宇应该是非地主,褚钦江是暗地主之一。 不过到现在为止另两张黑桃3也没出来,不排除这三人都是在放烟雾弹的可能。 冯长宇的顺子问了一圈没人要,路倏刚好比他大,全出了。 谁知下一秒,潘冕大喊:“我炸!” 路倏:“......” “你们这么打下去,”唐星辰说,“是准备待会儿单张出到死?” 冯长宇对潘冕说:“我的宝,你要输了。” 潘冕:“滚,我已经猜出你身份了。” 果然,炸完之后潘冕没有连牌了,出了个对5。 应程:“对七。” 唐星辰:“对J。” 褚钦江:“对A。” 路倏没有更大的对子,他一直在猜褚钦江身份,现在还不太确定,所以没要。 潘冕豪横不起来了:“过。我的两个好兄弟啊,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应程出了个对2,没人要,又出了个三带一,一是黑桃3。 潘冕不敢置信的瞪眼,顿时开嚷:“我去啊,应程你个恋爱脑,说!你是不是辰儿派来的卧底?” 唐星辰笑着接上三带一:“干嘛呢宝贝儿?我脸红了。” 冯长宇:“谁给我拿个垃圾桶,我先呕一呕。” 褚钦江没要唐星辰的牌。 路倏这下确定了,他不是暗地主,刚才帮忙炸应程就是在放烟雾弹,扰乱视线的。 但路倏仍旧没急着出牌。 他算了算桌上的牌,现在大牌应该就是在自己、褚钦江和唐星辰手上,那两人中间必然有个是暗地主。 冯长宇要不起,潘冕弱弱出了个三带一,报数道:“我就剩两张了。” 应程是暗地主,自然没要。 谁知唐星辰也没要。 褚钦江和路倏对视一眼,说:“要不起。” 那一眼看得路倏心里莫名动了动,丢了个四炸。 冯长宇哈哈大笑:“老子要赢了!” 潘冕:“靠啊。”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唐星辰依然没出牌。 照道理他是暗地主的话,不可能不炸路倏,他又没出过几张牌。 那一秒,路倏心头咯噔一下,只见褚钦江笑了笑,丢出一个五炸。 这下装死半天的唐星辰终于出牌了,丢出更大的五炸。 结果褚钦江竟然扔了副三王炸。 场上只剩路倏有一对大小王了,但也比不过三王炸大。 在潘冕连续又惊又喜的“卧槽卧槽”声里,褚钦江排出一把飞机,最后手里只剩一张牌。 他悠悠搁在桌面:“黑桃3。” 路倏:“......” 潘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长宇崩溃了:“姓唐的!!你在干什么?!” 唐星辰毫无愧疚之心:“对不起,我才是那个恋爱脑。” 应程没忍住笑,捏了把他后颈。 路倏脸上五颜六色变了个遍,被褚钦江勾进怀里,嘴角上扬道:“你也太好骗了。” 路倏冷笑:“下一把等着。” 冯长宇不甘示弱的掏手机:“我现在就给我老婆打电话。” 渐渐变成局外人的潘冕:“......” 第82章 端午小剧场 沈含一早便买了许多粽叶和糯米,和家里阿姨包粽子前,先打电话问了两个儿子。 沈含:“甜粽还是咸粽?” 路倏坚定不移站咸粽,并说:“不要蛋黄只要肉。” 褚钦江问:“甜粽有什么馅?” 沈含说:“你喜欢什么加什么,要是想要,我给你包根棒棒糖进去也行。” 褚钦江乐在其中,一点没觉得快三十的男人这么爱吃甜有什么问题。 然后说:“花生红豆绿豆赤豆蜜枣,能加麻薯吗?” 路倏:“..” “你干脆去喝粥。”他说。 沈含笑死了,说:“崽啊,你也不怕撑死,行行行,我给你做。” 端午节当天,两人麻溜儿的去了爸妈家,根本不用人催。 结果一进厨房,褚钦江看见了用洗菜盆装着的、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粽子。 褚钦江:"….” 路倏手里筷子戳着个肉粽,悠哉悠哉晃进来,似笑非笑道:“真有个性,端午节吃八宝饭,一人吃一盆。 沈含也走进来,笑眯眯说:“吃吧,不够还有。 褚钦江深吸气:“妈,你把我外甥女包进去了?” 路倏正在嚼粽子,乐得只差没呛死。 那一晚,褚钦江拉着路倏在小区楼下,愣是散了俩小时步才给消化掉。 并且发誓半个月不吃甜的了。 嗯,只能坚持半个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